侯志仁
JEFF Hou
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城市共生研究室主持人
美国纽约Cooper Union建筑系学士
宾夕法尼亚大学风景园林硕士
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的建筑硕士与环境规划博士维也纳理工大学、日本干叶大学、台湾大学访问学者
环太平洋社区设计网络联合创始人
近期中文著作：
《 反造城市:非典型都市规划术》
《反造再起:城市共生ING》
随着对粮食安全以及环境永续议题的重视，都市农耕 近年来已成为一股世界性的潮流。都市农园、屋顶菜园与社区园圃 如雨后春笋般在世界各地城市的各个角落出现。过去一直被视为是临时甚至是非法行为的菜园，一时之间成为炙热的城市运动。 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市市中心一条荒废的铁道在几年前被市民申请转变为铁道园圃，原本跑的是一列列火车的铁道，现在则摆着一排排种着新鲜蔬菜的木箱（图 1）。在柏林，冷战时期担负着重要运送物资任务的腾普霍夫（Tempelhof）机场，经停用多年后，近年来被实验成为大型都市开放空间（图 2）。 图1 斯德哥尔摩市铁道园圃
图2 柏林腾普霍夫（Tempelhof）机场一角的市民园圃
新加坡在2005年正式推动社区园圃的政策后，3年内就有240个 园圃与团体相继成立。从 2010年开始韩国首尔甚至将自己定位为“世界都市农耕首都”，并与民间团 体合作，推出一系列的策略性方案。原本在汉江上作为歌剧院预定地的鹭德岛（Nodeul Island），在计划 停滞后，摇身一变，成为一大片绿油油的市民农园（图 3）。 台北市柯文哲市长上任后，也正式推出“田园城 市”的政策，虽然起步较晚，但短时间也有不少的案例出现，包括社区与学校的园圃（图4） 。
图3 首尔鹭德岛上的公共农场，远眺着韩国第一高楼六三大厦
图4 我国台北市民生社区里废弃的空军眷村被改建成社区园圃
1 菜园用地哪里来？ 土地的取得一直是社区园圃倡议者所努力的目标。相对于随时可能被取回作开发的住宅与商业用地，既有的法定公园绿地与开放空间被视为是设置市民园 圃最有保障的地点。而市民园圃的融入也催化着公园绿地在规划、设计与管理上的转变。美国“公共土地信托组织（Trustfor Public Land）”的前任执行长彼得·哈尼克（PeterHarnik），在他的《城市绿地》一书中就提到：“在公园里设置社区园圃，虽然在整体上没有增加城市公园用地的面积，但社区园圃可以让公园的使用更为频繁，也有助于改善公园的空间 。” 在西雅图近年新开发的公园中就有许多这类案例。现在就来看西雅图的公园案例里有哪些具体的转变，这些转变如何通过个案与政策的推动而形成，以及持续的课题与挑战。 2 西雅图的社区园圃 都市农耕在西雅图有一段长久的历史。在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面临失业与粮食不足当时相关单位把机场空地释放出来让民众耕作 。数年后，在二次大战时期为确保粮食的供应，也有学校提供校地出来让民众耕作 的案例。 在西雅图，早期的园圃大多位于城市角落的畸零地，有的设于高压电塔下的公有地（图 5），也有 单 一使用，除了单元化的菜圃与工作空间外没有太多其他的设施或设计。 这个现象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晚期才有转变，而关键点之一就是布莱德纳园圃公园（Bradner Gardens Park）的设立。 布莱德纳园圃公园的前身就是一处社区园圃，该区块虽然在土地使用分区上一直就是公园用地， 但一直没被开发成正式的公园。20世纪90年代中期，西雅图高科技产业急速成长、地价飙涨，市政府看上了这块拥有市中心天际线视野、却又未开发的公园用地，意图把它标售给建商。 眼见辛苦多年经营的菜园要被收回，社区居民与园友们及时组织起来，并与西雅图其他开放空间相关团体与环境组织进行串联、联署，最后成功游说了市议员，在议会中通过一项法案，规定市政府若要出售公园用地必需在该社区范围内提供等值的公园用地作为补偿 。该法案通过之后，有效地抑止了市政府出售该用地的计划，后来也成功阻止了相关的案例。 社区团体的策略保护了原本的菜园，除此之外，在阻止该标售案的同时，园圃保护团体也向市府其他单位申请公园规划与设计的补助 ，发展替代方案。 兴建好的布莱德纳园圃公园里还有许多社区艺术家的创作，包括水龙头的装饰、稻草人，还有一 处被选为西雅图最华丽的公共厕所，厕所的墙面由社区艺术家以精彩的马赛克作为装饰，色彩鲜艳的 马赛克设计改变了一般人对公厕的印象。这些有趣的设计也转变了一般人对公园里设置菜园的刻板想象，即 公园与菜园不必要是对立的个体，而是可以成为互补、兼容的开放空间，兼顾休闲、农耕、环 境教育与社造的功能 （图7—图 10）。
图7 可以眺望西雅图市中心天际线的布莱德纳园圃公园
图8 废弃的农具成了社区艺术家创作的素材
图9 儿童园圃里的稻草人
图10 拥有华丽马赛克创作的公园厕所
3 从个案到政策 在西雅图，近年来公园遇上菜园的现象不只是因为有类似布莱德纳园圃公园这样的个案，还包括近年来市政府与市议会在社区园圃、公园绿地与都市农耕上的一系列政策与措施。 其中最重要的首推 2008 年市议会所通过的“在地粮食行动方案 （Local Food Action Initiatives ）”。 该决议提供了市政府施政的指导方针，也包含了几项具体的措施，包括成立区域性粮食政策委员会、在市政府内成立跨部门的粮食系统工作小组、在“西雅图绿色因素制度（Green Factor）”中加入粮食生产的奖励措施、容积转移 适用于提供西雅图农民市集蔬果的农场以保护这些农场、在土地使用分区法则中纳入社区园圃、城市农业、农民市集与中小型杂货店等使用分类、协助社区将粮食规划纳入社区 规划的程序中，以及提供奖励与协助使社区商店提供健康食品 。此外，该决议指定将原有2.8万㎡的市营苗圃转变为都市农场与湿地。这项决议通过之后，市政府也拟定了一项“粮食行动计划（FoodActionPlan）”作为执行的依据。 除了上述的成果外，“在地粮食行动方案”中指定在新的“公园与绿地特别税（Parksand Green SpacesLevy）”中增加200万美元经费，设置更多的社区园圃。P-Patch社区园圃计划就打上了公园的主意，用200万美元的经费一口气在6年间增加20处新的社区园圃，即增加原本园圃数量的百分之二十七左右。接下来，如何在这些公园里成功地融入菜园的设计与管理就成了一项重要的课题。 西雅图的“公园与绿地特别税 ”本身也是一项具有突破性、值得参考的措施。由于郊区化的过程以及政治文化的因素，美国城市在财政上普遍面临收入短缺的窘境，因此许多城市选择与民间团体、企业合作，以民间募款或公共部门委托民间团体管理的方式来兴建或管理公园绿地，如纽约的中央公园与高线公园（High Line Park）及芝加哥的千禧公园。 “公园与绿地特别税 ”代表了另一种较为进步的做法，由市民团体通过创制复决权主动提案，再经过公民投票通过的法案，规定在一定期限内增加房屋税的税额，增加的税收将用于公园与绿地的用地取得、开发与维护管理。在法案的拟定过程中，通过多场的公听会来收集不同市民与社区团体的意见，最后归纳并提出整合的版本，交由市民公投。由于需要通过公投的门坎，它在法案里需要兼顾不同社区的需求与公益性。此外在制度上还设有一个市民监督委员会，负责监督经费的使用。西雅图公园的“菜园化”也反映了由下而上、草根的民意 。而这个制度设计的基础就是“公园与绿地特别税”。 在西雅图这新一波公园与菜园整合性设计的案例中，位于首都丘（CapitalHill）社区的顶坡公园是我认为最精彩、也最具代表性的公益项目。 顶坡公园的用地仅有约 850㎡ 的基地范围里，若要依据居民的意见将公园用地依据不同需求切割成不同的区块，则空间明 显不 足。于是该案的设计团队 Mithun，想出 了一个将公园空间与社区园圃完全融合的方式 （图 11）。
图12 公园与菜园 共享的走道让公园的使用者也可以欣赏菜园的植物 有异于一般将公园空间与园圃空间分开处理的做法，在顶坡公园的案例里，园圃区块与草坪、桌椅等公园空间元素交错在一起，并且享用共同的走道，一方面节省了空间，另一方面走道的设计也有效地将原本性质不同的空间连接在一起。坐在草坪上看书、交谈、晒太阳的群众，伴随着在菜圃里工作的园友，形成一幅有趣的画面。Mithun的景观设计师也很有技巧地在公园的一角融入溜滑板的设计，响应了滑板爱好者的需求，也解决了不同活动之间可能产生的冲突， 使麻雀虽小的社区公园得以五脏俱全（图12—图1 4 ）。 图13 公园顶端的户外大型桌椅是一处共享空间
图14 巧妙地将溜滑板设施融入于公园中
4 公园菜园化、菜园公园化 在西雅图不断有社区园圃出现于公园的同时，这几年也有社区园圃日渐公园化的趋势。 巴尔顿街园圃（Barton StreetP-Patch）就是一个有趣的例子。 巴尔顿街园圃是西雅图新一波的社区园圃之一，在设置的初期有了专业团队BarkersLandscape Architects（简称Barkers LA）的协助，巴尔顿街园 圃在规划过程中遇到的难题之一就是基地正中央刚好有个大树，这颗白桦树长得又高又美，对未来的菜圃来说却可能遮住了菜圃的日照。但经过设计团队与园友的讨论，后来还是决定将它留住，并利用大树将周围设计成可以举办活动的场所，让园圃除了种菜之外还可以成为社区办活动的场所。如今，宽大的平台已成为平常园友与居民们野餐聊天的地方，让园圃更像一个公共空间 （图 1 5）。
决定留下大树后，Barkers LA提出了不同的菜圃配置方案供园友与居民们挑选。最后一个放射型、蜘蛛网状的配置方案被挑选出来。蜘蛛网状的菜圃配置可能是西雅图唯一的一个，虽然执行难度较高，对一般园圃而言也不见得实用，但在巴尔顿街园圃里这个配置却十分恰当，因为所有的动线都拉回到基地中央的白桦树，动线的交集拉近了园友间的距离与视觉的联系。此外，由于是蜘蛛网状的设计，园友们还特别找来艺术家做了一只大蜘蛛雕塑，藏在菜丛中。栩栩如生的雕塑可能会使不清楚的人吓一大跳（图1 6 ）。
图15 高大的白桦树周围成为园圃里的集会与休闲空间
除巴尔顿街园圃外，西雅图近年也冒出许多其他有趣的案例，这些案例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来 自社区的创意，及加上专业团队的协助。在西 雅图西区高点（High Point）社区里的蜜蜂园圃 （BeeGarden）就是一个这样的案例。 为了实现蜜蜂园圃这个想法，团队 向市政府邻里局的社区媒合补助金提出计划，获得补助，在建筑师的协助下，设计了一个具有特色又有教育功能的蜂屋，旁边还规划了一处户外教室。 色彩鲜艳的蜂屋不仅有养蜂与环境教育的功能，蜜蜂园圃也成了附近居民经常来聚会的场所（图1 7 ）。
新案例在设计时充分考虑使用者的多元与需求的多样化，老案例逐渐更新 新的设施 增添社区多元使用功能，这样的社区花园设计营造 增加了园圃的开放性与公益性，这就是菜园的公 园化。 5 光是设计还不够 除了不同单位多年的磨合与经验的交流互补之外，西雅图案例的成功因素还包括这些案例背后一个绵密的支持网络 ，这个以不同市民组织与专业团体所组成的网络提供了都市农耕与社区园圃长期发展、推广，以及日常的营运管理所需要的物资、人力与技术支持。 例如以推广食用植栽为宗旨的“西雅图耕作 （SeattleTilth）”，就是一个关键的团体；该组织的服务项目包括：成人课程、儿童教育、社区厨房、园圃热线、公益园圃计划、堆肥达人（土壤专家）和景观顾问 及“西雅图青少年园圃工作队（Seattle Youth GardenW o r k s）”。 除了园圃与农耕技术的支持外，食物银行 也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使社区园圃多了公益与社会的面向。西雅图的许多社区园圃里都有所谓“乐捐园圃 （Giving Gardens）”或“食物银行园圃（Food BankGardens）”，园友们将共有的园圃上获得的蔬果，捐给当地的食物银行，而食物银行的运作则依赖像“莴苣连（LettuceLink）”这样的民间组织来负责新鲜蔬菜的收集与储藏，并运送给有需要的弱势家庭（图1 8 ）。 谈到民间组织，与西雅图社区园圃的发展与经营最紧密相关的就是GROW组织 ，GROW 在西 雅图社区园圃发展历程中所扮演的不同角色，从一开始以支持与倡议为主要任务，到后来发展土地信托，意图让园圃的地权可以永久化，直到目前全方位的经营，包括推广提倡、土地取得、人才训练、支持低收入园友、工具与种子分享、财务支持、粮食协助、报刊发行、责任险的担保和财务代理 。 GROW的全方位经营弥补了官方管理 单位人力的不足（西雅图市 P-Patch 社区园圃计 划只有 6 名全职员工）与体制的限制，形成了良好的分工，让公共部门单位可以专注于他们专长的事务，同样把资源用在刀口上。此外，西雅图这几年仍不断有新的组织出现，其中一个相当活跃的团体是城市果实（CityFruit）；CityFruit一开始只是推广城市果树的采集以及有效地利用，通过课程、实作与技术指导来协助市民做果实的采收、处理与分发给弱势团体 。
6 总结 从一个暂时性的土地使用，到成为当代城市开放空间转型与多元化的推手，社区园圃的成长代表一个对城市开放空间的新思维。 社区园圃与城市公园的整合还在一个起步的阶段，在北美洲除了少数几个城市，大部份仍缺少一 套完整的规范与体系。即使在西雅图，公园与菜园的整合仍然面临许多挑战，其中最主要的挑战就是在有限的绿地空间里处理不同公园使用功能所可能产生的冲突 ，处理这些冲突需要设计者与居民的耐心与智慧。另一个重要的挑战则是园圃的经营与管理 ，在西雅图幸有公园局与园圃管理单位之间长期的磨合来处理公园与菜园管理经营的差异，在其他城市管理机构的习性与本位主义则有待被克服，在那之后公园与菜园的整合才能有成功的结果。 通过以上的案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社区园圃与都市农耕在城市公园绿地的发展与演变过程中将可能扮演的革命性角色。公园菜园化与菜园公园化的过程代表的是一个新的环境与社会价值，以及都市地景功能、美学与结构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