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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惟昆教授75岁誌(物理人的诗和远方)

2017-03-25 葛惟昆 物理与工程

(编辑人语)今天是葛惟昆教授75岁生日,这里发表他写的75岁自述。让我们一起看物理人的诗和远方——祝福葛老师生日快乐!

七十五岁誌

葛惟昆


       今天,三月二十五日。 75年前这一天的下午两点,亲爱的母亲把我送到这个世界。母亲在1918年生于清明节,和我的生日相差十天。她一生清明,聪颖美丽善良、热爱体育,深受学生和邻里的爱戴。可惜以不明的缘故于1986年3月8日逝于白血病,终年不到68周岁。 母亲身后极具哀荣, 送别人数之众超乎想象。 年逾九旬的中央党校杨献珍老校长亲往八宝山, 令我们十分惊讶、深受感动。


       转眼间,我已经活过了比母亲更长的人生。如果在这个时候离开人世,也算是非常正常的大概率事件了。虽然“人生七十古来稀”已经变成古语,但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也不过七十多岁,所以75年的岁月也值得回眸一望了。


       我们这一代人,生于抗日战争的苦难之中。母亲给我讲过她抱着我挤上渡船逃命的故事。那渡船已经人满为患,后来的人被撑杆打入水中,船主可怜我们母子,逃得一命。


       父亲本在北京燕京大学任教,为了不给敌伪服务,带着母亲和我化妆南逃,徒步走过了1942年大旱之后的河南。 后来他们告诉我,一路上看到树皮都被啃光了。到了湖北老河口,母亲经朋友介绍,到李宗仁将军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子弟小学教书,父亲只身赴成都加入西迁的燕京大学。


       1948年,父亲在南京以副教授的身份,考上最后一批庚子赔款的留美机会,直到1953年在南加州大学获得哲学博士(PhD in Philosophy)学位后回国。幸而有他的老师金岳霖先生举荐,更有中央党校杨献珍校长的慧眼识人,他得以在中央党校任教至83岁离世,并在杨老的保护下逃过“反右一劫。最后在《光明日报》上的讣告称其为“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著名哲学家, 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葛力同志”,我想他可以感到安慰了。而我为他最感到骄傲的有两件事,一是在一二九运动中,他站在燕京敢死队的第一排;二是在“四人帮最猖獗的年代,他刻意锻炼身体,誓言:“一定要活着看那帮人倒台!”他终于看到了!


       从懂事开始,我经历了新中国的全部历史,因此也有条件去比较、去反思。首先我是幸运的。我有机会考入北京最好的四中读书,然后进入北大物理系,当时学术的最高殿堂。可惜那时的高校,尤其北大,被左的思维控制。在高年级时开展的“四清,就是整人。我因为几句言论,一下子从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变成修正主义苗子,多次被批判,被取消报考研究生的资格。一位同班同学被带上“反动学生”的帽子,另一位被公认为对物理学理解最深刻、学习最出色的同学被搞成神经分裂。



       最大的劫难在“文化大革命。我在运动队一位低年级女生队友,只因为是我同班一位被打成反革命的同学的女友而被逼自杀,此事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刺激。当时我虽已毕业,也因为是北大学生而被揪住辫子、无端打成反革命,后来更被诬陷为“五一六”分子而被关押数月,直至林彪坠亡。这些亲身经历使我成熟了,也变得比较坚强,成为毕生受用的财富。我深深相信:经历就是财富。坚定的政治信念,也使我有勇气、有承担,于十多年前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香港共同发起成立“香港海外学人联合会(海学联),并担任创会会长。如今海学联已经成为香港知识界一支爱国爱港、主持正义的中坚力量。


       高考一经恢复,我有幸在大学毕业十三年后考取第一届出国研究生,到英国古老的工业革命发源地曼彻斯特,用不到四年的时间获得博士学位,成为家里第三代获得西方博士学位的人(我的叔祖父在上世纪30年代留学德国,是北京有名的医生)。尔后又在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美国达特茅斯学院、香港科技大学和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任职任教。加上我在那个大院里长大的中央党校,“我的大学”就有太丰富的故事了。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直到生命的暮年,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历史为我创造了多么好的机遇。但用一句正面的话来说,我从来没有野心,从来没想过往上爬,当大官、当大师。与一些机遇失之交臂,有些遗憾,但并没真放在心上。历史给我安排这条路,自有它的道理和逻辑,我心安理得。时至今日,仍能积极参与科研教学,依然保持着对足球的热爱和实践,我感到快乐和充实。


       75年的阅历,使我认为善良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德,真诚是一个人最可贵的素养。人的一生该如何渡过,到这个年龄值得回眸和反思了。年轻时我们都熟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不为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在美国,我学了另一句话,就是人的一生,要 Enjoy life and make contributions to the society (享受人生和贡献社会)。我想这句话更质朴,更切合实际。审视自己,并无大的建树; 培育了两个儿子、两个孙子, 都健康长成; 培养了一批学生, 学有所成;一直努力工作、辛勤耕耘,粗略计之,发表论文400 余篇,被引用6,500余次,译、著、编写书籍6本,加上一些杂文和诗歌;微薄贡献,聊以慰藉。


       与现在的大多数80后, 90后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另一个重要的特点, 就是心忧天下,与国家命运休戚相关。活了一辈子,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也看清了一些政治的真谛。个人要善良,国家则要善待子民;个人要真诚,国家则要秉公透明;个人要独善其身,国家则要置身于人民的监督之下。


       我们离一个理想境界还十分遥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已古稀,志不移兮;提携后生,献身教研;追求真理,潜心著述;让生命的火光燃烧到最后一刻!


仅以此为誌,有道是:

七十五岁一回眸,

阅尽人间几度秋。

锦绣山河藏肺腑,

铿锵岁月不留愁。

苍茫世界千般美,

古往今来万事由。

浩瀚踪寻行险路,

真知不见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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