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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时代未免对诗人太严厉了|丝绒陨

丝绒陨 刺鱼 2023-06-13


丝绒陨摄影作品



诗人自述



是不是我们常常要承受一种新的困惑
 
前一阵子我在上海,去一家朋友开的叫作“开闭开”的诗歌书店,它在上海算是小有名气。我下午在那里待了两三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只有一位女生进来,她翻了翻架子上面的书,我和朋友则坐在沙发上。这时,他们闲聊起来,我的朋友对他的合伙人说:“有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的热情,你常在豆瓣上发布一些书店的活动来帮助书店做宣传,而且对于进到书店的读者,也会不由自主地推荐最近的新书,但是这样是不是显得我们书店不那么温和了?”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很受触动。傍晚的时候,我和他离开书店,经过一个卖书的集市,在路灯下的街道上散步,聊天,走到一座天桥上时他说:“做书店做了这么多年,我很疲倦了,如果不是你刚在书店看到的那位热情小伙子的存在,我可能已经把这家书店关掉了。”


丝绒陨摄影作品


他说完,我便有一些感触,觉得刚刚我去拜访过的这家小小的书店,随时可能会关闭。就像我们身边一些朋友,突然会在某一天离开。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受——我去这家书店,像是去看望一位老人,看一次少一次,同时还有一种和这书店共存的非常古老的感觉。


无论是写作,还是像我朋友这样开一家可能养不活自己的小书店,归根结底还是在坚持我们认为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当时他还说了另外一句话:“丝绒,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自己两头不是人?你去了上海四五年,诗人朋友们都不太联系了,他们也就不太了解你现在的生活。你现在出了本诗集,忙着到处宣传,同时又在互联网公司上班,有了份还不错的工作。这时,诗人朋友会觉得你成为一个依附于资本的人,成为公司流水线上的铆钉,而公司的人又会因为你写诗而觉得你太过文艺,你有没有感觉到?”


我一下子像是被点醒了。我一直觉得似乎通过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已经成为一个融入这个社会的人。但在他说完那句话的一刻,我发现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局外人,当时心里头真还有点空荡荡的。昨晚我就把这段思考写成了下面这段文字:
 
是不是我们常常要承受一种新的困惑,这种困惑是以前没有过的,一种随时的、偶发的、对自我分裂的身份的重新认知。它不单单简单地由白天和夜晚来划分,不是那种机械的划分,比如你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在家写点东西,而可能是前一秒和后一秒,或者说在你工作时突然有一个东西击中你时的感受,也就是这时发生的一个分裂。
 
我这位诗人朋友所描述的正是这个时代的一幅缩影。在成为一名更趋向于自我且可能有一些古老的人,或者想要成为一名压抑了自我的欲望、价值并且服务于某个社会机器的社会人之间,我们似乎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很多时候我们要让自己取得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不是太自我,以至于内心可能会空洞,可能会贫乏,而对于这一点,我们通常的处理方式是,要去读一点书,听一些音乐,看一些电影,来维持住我们尚且保持自我的一种幻象。



我们这个时代未免对诗人太严厉了
 
我们经常在哪里会看到诗歌?除了去买一本诗集,我们只能在朋友圈、微博上看到从一首诗里被摘出来的两段,或者一个单句,它似乎成了我们这个时代可有可无的装饰性的东西,就像一枚胸针,或者一对耳坠。


说起我们这个活动,也许如果说它是一个畅销作家的活动,这里就会围满了人,但如果说是一个青年诗人的活动,主办方的成本都不一定收得回。我们这个时代未免对诗人太严厉了。


丝绒陨摄影作品


我最近听到一些声音,说:“你现在到处做签售,似乎很商业。”我想,总不能让诗人关起门来写诗,诗集卖不出去,或者总得不到出版的机会,然后乖乖饿死吧。既然被出版了,我就应该正大光明地好好介绍自己的诗,以及创作历程。哪怕它有一些不完美的东西,或者一些幼稚的东西存在,也不意味着你就没有必要去推销自己的诗集。


最近大家都在纪念海子,包括一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诗人,大家都会去纪念他们。每到这样的时刻,我不禁想,为什么大家不趁诗人活着的时候多去读一读他的诗,而不是等他死了再一窝蜂地纪念他。


这么多年执着于做一件事情
 
我记得一首诗,叫《朝阳公园》。那天我去北京的朝阳公园,它有一边正在维修,整个半边被一个围墙遮挡起来,这半边风特别大,完全没有人,空空荡荡的,而另外半边挤满了人。这个公园顿时分成了两半,于是我就写了这么一首诗,它的副题是“世界是一座死亡公园”:
 
我走路时风很大
坐下时风就小了

风里有个人在等我
还没冷透

而公园的两排长椅
在这种天里
只好像墓地一样空着
 
后来有个朋友说:“丝绒,我现在就在朝阳公园,之前我读不懂这首诗,觉得它很怪异、阴暗,但现在我看到了和你一样的东西,一样大的风,我差不多能感受到这半边是一座死亡公园,我一下子读懂了这首诗。”


这里是一种通感。当你进入到类似的状态时,才能真正理解到这首诗说的是什么。然而拿到那把钥匙进入这种状态里,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太难了。因此我们在读诗的时候会有很多的误读,或者不知道它写的是什么,要给它一点耐心,等你接触到类似的状态时你可能马上就会理解这个诗人当时说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执着于做一件事情好像显得很孤独,但孤独好像是我内心风景当中特别原初状态的东西。第一次意识到孤独,是我初中升高中时,家长说:“这个暑假你自己玩,我们就不管你了。”没几天,我和朋友们在一个草坪上踢球,踩到一个坑,把脚崴成骨裂。结果突然就从一个非常自由的状态变成了关禁闭。


那时我只能每天躺在家里头,爸妈上班了,家里也没人说话,我真正体会到了孤独,自己仿佛被遗忘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头,自己和自己独处。白天我和文学、音乐一起度过,晚上就会在风吹进来的窗口摊开一张白纸,脑子里出现一个词语就把它写下来,这些词语之间可能没有什么关联。于是,那张纸就满满地写上了毫无关联的一些词语、句子,我现在再去读,好像也读不懂。那个时候的写作,好像是一场在密室里的旅行。


丝绒陨摄影作品


返回到童年的记忆,其实孤独感在童年漫长的岁月里头一直都在,只是小时候不会把那种感触命名为孤独。这些孤独的时刻可能会不断地累加,在你生命当中沉淀下来。


以上文字来源于鹿书deerbook




丝绒陨诗选


而后浪


遇见你

而后有悬崖

而后有夜晚与夜晚之分别

有烛火惺忪和万物生长

又凋零

而后有百种颜色

千变万化

超然人群之外

有独立的两人宇宙

而后有失落有困惑有纠纠纷纷

而后有四季之外

新的四季

有常

有无常

如梦如死灰

烟雾里蔓延至萧索

而后有注目消逝事物的可能

而后有肇事者逃逸

而后悔

而后海

而后浪




很多人已经看过海了(节选)
这么说,很多人已经看过海了有的人说颜色很深有的人说颜色很浅
很多人骑着骡子在破碎的眼镜片里看过海了在珊瑚和海洋纪念品里在集邮册和标本夹中间在玻片上和鱼一起看过海了在病室,探视的目光几近疲倦。我们不是唯一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过海了此刻,我们更需要光照需要不多的问候我们在一次次被命名为临终告别的叹息里目送那些裸泳者只身游往黑暗在距死亡仅几公分处我们看过海了




可比性
远的依然很远近的也未必更近和昨日的消逝相比今日的消逝更容易了些事物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可比性,看书时偶尔走神散步时却专注其中;远方有时是不可抵达的小水洼心灵则也可能成为不断塌方的隔断因此,我困惑于长颈鹿之死与雾天的可比性秋日与曲奇味道的可比性洋甘菊与爱的可比性




给表妹
天使们,让我们去甜品店复购一点儿甜蜜;像把黄油均匀地抹上,把痛苦缓缓切入的感受分给每一夜,把失望的表皮烤至酥脆,坠地即成粉末


当一首歌放完,就有一座小小的深渊——揭示你与世界的关联像与车厢之间的空隙广播总提醒你注意别把秋天别在腰上跳舞可以想象那是多么危险


而爱情总是属于别的树别的窗户,属于今日你虹膜上的铁锈也属于被末班地铁带回家的全城的托尼、屠夫和雀跃的小爱人




彼  岸
我们未能成为别的人,别的事物别的房间,别的形象,别的黑漆漆镜子里一张难以阅读的面孔


别的——备感陌生却无意外的枝上华,水中月;别的突触别的岛礁,别的闪电,别的十月坠亡的雨丝


甚至喁喁呢喃甚至低烧着的疲于应对电话铃响与仿生人之梦的别的事务所


终究,我们未能成为别的人,未能掌握一门别的技艺因而在眼下的孤寂之中久久枯坐因为包含于无限可能,如同水流沿凹陷的砖缝扩展她的版图


探索自身的深渊腰肢柔嫩,向无尽来处回溯我们甚至窥视过更多了然无趣的生活从一个名字跃上另一个名字的枝头


因而我们——我,以及未能成为我的那人——可以并肩坐在这里等待冰川消融,沙发与另一片沼泽连为一体


静电在午夜的房间里幽幽窃语,仿佛真理

仿佛另一个宇宙

正在其中诞生



以上诗歌选自《遇见你,而后有悬崖》



作者简介

丝绒陨,出生于1985年写诗,拍照,策展目前不上班,自己交社保




《遇见你,而后有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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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丝绒陨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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