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观点|辛斌、时佳：《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南海仲裁案报道中的中美官方转述言语对比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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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南海仲裁案报道中的中美官方转述言语对比分析
辛斌 时佳
摘 要：
转述言语在新闻报道中可以有效地增强报道的客观性和可信性, 然而报道者对转述形式、转述动词和消息来源的选择往往会体现其对所报道事件的立场和态度。对于菲律宾单方面发起的“南海仲裁案”, 《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都进行了大量报道, 本文通过对其转述形式和消息来源的定量和定性分析表明了两份报纸在转述中美双方有关南海仲裁案的官方话语中的相似点和差异之处。
关键词：
《人民日报》; 《纽约时报》; 转述言语; 南海仲裁案;
作者简介： 辛斌,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博士, 博士生导师, 研究方向:语用学、篇章语义学、批评语言学。; 时佳,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语用学、话语分析。
基金： 2016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美关系危机话语的互文性与对话性比较研究” (项目编号:16AYY021) 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文献来源：
辛斌,时佳.《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南海仲裁案报道中的中美官方转述言语对比分析[J].外语教学,2018,39(5):17-20.
1.引言
Bakhtin认为, 任何人类交往活动中的语篇都具有对话性, 而新闻语篇作为一种强调客观、公正的“公共语篇”, 显然语篇中如果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相互作用的声音, 它们之间或同意、或反对、或互相排斥, 在多种声音的互相作用中, 新闻语篇的可信度也会得到提升 (见李曙光2007;辛斌2007;尚智慧2011) 。在新闻报道中, 转述言语的大量使用让受众加深了这种印象———即“某件事如此是因为某个人说它如此” (Fishman 1980:92) 。引用谁的话, 忽略谁的话, 为什么要引用, 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引用, 都暗示了报道者的某种倾向, 因为完全客观的报道几乎是不存在的 (Geis1987) 。同时, 语篇采取什么样的语言特点也取决于它们生成的社会历史背景, 即语言反映了语言结构背后的意识形态 (见辛斌2000) 。本文拟从批评话语分析的视角, 以菲律宾单方面提起的“南海仲裁案”为背景, 选取《纽约时报》和《人民日报》中的相关报道, 对比两家报纸对中美官方话语的转述, 揭示转述言语的语用功能以及语篇背后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 我们将重点关注转述形式和消息来源。
2. 转述形式和消息来源
按照叙事者介入人物话语的不同程度, Leech&Short (1981/2001) 将转述形式进行了分类: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 (narrative report of speech-act, 简称NRSA) 、间接言语 (indirect speech, 简称IS) 、自由间接言语 (free indirect speech, 简称FIS) 、直接言语 (direct speech, 简称DS) 、自由直接言语 (free direct speech, 简称FDS) 。在FDS-DS-FIS-IS-NRSA链条中, 最右端的NRSA体现了转述者对于被转述话语最大程度的介入;链条最左端的FDS则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被转述话语的独立性, 试图传播最真实的被转述者声音。在语料中, FIS和FDS出现概率较低, 我们主要研究其余的三种及它们的一些变种, 即:直接言语 (DS) 、间接言语 (IS) 、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 (NRSA) 、警示引语 (scare quotes, 简称SQ) 、预调的直接话语 (present direct discourse, 简称PDS) 。其中, SQ指叙述话语或各种形式的间接转述中被置于引号内的个别词语, 它也被称之为“嘲讽引用” (Geis 1987:89) , 这种转述形式在报纸尤其是中文报纸中普遍存在;PDS在形式上表现为“半叙述、半转述”, 先用间接言语, 然后再过渡到直接言语, 这种“预先调整了读者对直接言语感知”的做法对于直接言语有极强的干扰性 (Bakhtin 1986:134) 。
对于转述言语的来源, 本研究拟从消息来源的声音主体及其准确度两个维度进行对比。Gans (1979) 曾指出, 新闻是由知名人士 (总统、官员、违法者等) 主宰的, 非知名人士 (抗议者、选民、受访者等) 只占报道的1/5。在分析本研究的语料后发现, 声音主体主要来源于以下几个方面:国家领导人 (包括总统、总理、外交部长等代表国家形象的人, 简称NL) , 一般官员 (包括军队将领、议员、地方官员等, 简称OO) , 政府智囊 (包括政府的顾问以及研究机构的教授学者等, 他们在表达观点的时候有明显的倾向性, 简称GA) , 官方媒体 (例如:新华社、《光明日报》等具有官方背景的媒体机构, 简称为OM) 。关于话语、权势以及意识形态这三方关系的把握需要从话语双方的“只言片语”入手 (蒋跃、冯雪青2012:2) 。消息来源的准确度指的是报道者转述他人的言论或观点时, 对其来历的交代, 通常分为三类:1) 具体明确的消息来源 (简称为SS) , 即报道者指名道姓交代被转述话语的发出者。2) 非明确的消息来源 (简称为UNS) , 即报道者只用一些不具体的词语来交代消息来源, 例如“Chinese experts said...”3) 无法辨别出处的消息来源 (简称为INS) , 即转述者或者不知道出处, 或者认为来源不重要, 或者故意隐瞒而不交代消息来源, 例如:“It is reported that...”。
3. 语料与方法
本研究以2016年7月12日“裁决日”为时间中间点, 选取《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在裁决日前后有关“南海仲裁案”的报道各100篇, 其中, 《人民日报》语料的时间范围是2016年4月6日至8月16日, 《纽约时报》语料的选择是2016年5月18日至8月13日。自建两个小型语料库, 报道中被转述的中美官方有关南海危机的话语按转述形式、国别、声音来源、消息准确度的顺序进行标注, 例如:
(1) Washingtonhasaccused<IS><US><NI><SS>Beijing of militarizing the South China Sea after creating artificial islands. (New York Times 2016-5-19)
我们将首先用Ant Conc3.4.3进行数据统计, 然后以《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组成两组独立样本。由于本研究限定了主题, 限定了标注范围为中美官方话语, 而新闻主题以每篇作为载体, 所以本研究决定以篇为单位把包含转述形式、声音主体以及消息准确度的共12个变量200个样本输入SPSS 23.0进行数据对比分析。由于本研究样本数量较大, 在分析之前先分别对两组样本进行单样本K-S检验正态分布, 发现两组样本12个变量的显著性Sig. (2-tailed) 值均接近于0.000, 远小于0.05, 差异非常显著。所以两组样本数据均不符合正态分布, 本研究不宜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 使用非参数检验较为合适, 本研究拟采用Mann-Whitney U检验。Mann-Whitney U检验通过对两组独立样本平均秩的研究来实现判断两独立样本来自的两总体分布有无显著差异, 秩就是变量值按升序排列的位置或名次。
4. 统计结果与讨论
4.1 转述消息来源准确度的对比
表 1． Mann-Whitney U 检验结果（ Ｒanks ＆ Test Statis- tics）
统计发现, 100篇《人民日报》中出现的各类转述形式共941个, 100篇《纽约时报》中出现的各类转述形式共923个。表1显示出了汉英报纸两组样本各种转述形式消息来源准确度和总量的Mann-Whitney U检验结果。表的上半部分展示了汉英报纸消息来源三个变量秩的总和以及平均秩的值, 表的下半部分展示了Mann-Whitney U检验的结果。表2显示了汉英报纸三个变量的使用频率。
表 2． 汉英报纸各类转述来源准确度的频率统计列表
从消息来源的准确度来看, 具体明确的消息来源SS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406 (>0.05) , 差异不显著;不能辨认出处的消息来源INS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836 (>0.05) , 差异不显著;非明确的消息来源UNS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001 (<0.05) , 差异非常显著。比较表2中具体数据发现, SS在汉英报纸中的使用比例分别达到了97%和90%, INS的使用比例均为1%, 两者极少使用不能辨认出处的消息来源, 具体明确的消息来源占绝大多数。对于UNS, 汉英报纸的使用则差异明显, 《纽约时报》的使用频率 (9%) 远远高于《人民日报》 (2%) , 仔细分析语料发现, 《纽约时报》在转述一些言辞比较激烈甚至威胁中国的话语时, 往往使用泛指的一般官员的做法。比如:
(2) U.S.lawmakers are welcoming the South China Sea tribunal ruling and calling for the U.S.Navy to challenge China’s excessive maritime claims. (New York Times 2016-7-12)
(3) However, if that effort fails, and competition escalates into confrontation, U.S.air and naval forces are prepared to uphold freedom of maritime and air navigation in the disputed area, a defense official said on Wednesday. (New York Times 2016-7-13)
这种泛指的一般官员作为威胁话语来源的转述一共有70次, 占非明确消息来源的80%以上。这种故意隐瞒被转述者姓名的做法似乎突显了美国主流媒体自知理亏, 又故作姿态, 还不愿过分激怒中国的矛盾心态。总体上, 《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在转述中美官方有关“南海仲裁案”的话语时, 在准确度方面是相似的, 都能做到较为准确地进行报道, 而《人民日报》则更加注重报道的准确性。
4.2 转述形式的对比分析
汉英报纸各类转述形式的统计结果整理在表3和表4中。表3可见, 直接言语DS显著性Sig. (2-tailed) =0.032 (<0.05) , 差异显著;预调的直接言语PDS显著性Sig. (2-tailed) =0.000 (<0.05) , 差异非常显著。无论是直接言语DS还是预调的直接言语PDS, 汉英报纸都具有明显的差异性, 《纽约时报》的使用频率和平均秩也明显大于《人民日报》。由于PDS本质上也属于DS, 从新闻题材的角度来看, 对于“南海仲裁案”, 《纽约时报》以消息类新闻为主, 评论类新闻极少, 只有3篇, 占总量的3%;而《人民日报》的评论类新闻则占有相当比重, 达41篇, 占总量的41%。
表3.Mann-Whitney U检验结果 (Ranks&Test Statistics)
表4.汉英报纸各类转述形式的频率统计列表
此外, 从表4中可见, 《人民日报》对于美国官方话语的直接转述 (DS) 或预调的直接转述 (PDS) 极少出现。由于“南海仲裁庭”是临时组建, 并不被联合国和海牙国际法庭承认, 在菲律宾单方面提起而中国不承认、不参与、不接受的情况下, 结果一定对中方不利。当美国官方一边宣扬着维护法律, 一边对于“南海仲裁案”的结果进行直接评论、介入或干扰时, 《人民日报》往往采用间接转述或者干脆采取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的方式, 以便对于舆论进行正确的引导。比如:
(4) 2009年夏天, 时任美国国务卿在东南亚高调宣布“美国回来了”。自此以后, 美国高官在各个场合渲染南海问题, 对中国合理主张说三道四, 极力推动菲律宾等地区国家站出来给中国制造麻烦。 (《人民日报》2016年7月6日03版)
(5) 美方发表的所谓声明罔顾事实, 为非法无效的仲裁裁决张目, 这本身就不符合法治精神, 违背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 违背美方自己关于在有关领土争议问题上不持立场的公开承诺, 给各方妥善管控海上局势、和平解决争议制造严重障碍。 (《人民日报》2016年7月13日03版)
就非直接转述而言, 从表4可以看出, 总体上, 《人民日报》对于非直接转述的使用频率达到了83%, 远远高于《纽约时报》的72%。对于言语行为的非叙述性转述NRSA, 汉英报纸的使用频率则都很低 (9%和7%) , 而且显著性Sig. (2-tailed) =0.732 (>0.05) , 差异不显著, 这说明汉英报纸在追求客观性上是一致的。对于间接转述IS, 其显著性Sig. (2-tailed) =0.117 (>0.05) , 差异不显著;值得注意的是, 警示言语SQ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000, 两者差异非常显著, 且《人民日报》的平均秩达到了118.85, 比《纽约时报》的平均秩82.15大得多。分析语料发现, 《人民日报》对于美国提出的一些诸如“航行自由”、“南海航行安全”等口号十分敏感, 在转述这类话语时, 往往使用警示引语的形式, 总量达101处, 占所有警示言语的45%。比如:
(6) 人们愈加清晰地看到, 美国所谓“航行自由计划”或者“航行自由行动”, 不符合大多数国家对航行自由的理解, 无视众多沿海国家的主权安全和海洋权益, 严重危害地区和平稳定。 (《人民日报》2016年4月20日03版)
(7) 2013年12月, 美国国务卿克里访问越南, 所谓“南海航行自由及安全”是其谈及的重要话题之一。据越南媒体报道, 克里表示, 美国还向东盟国家追加3250万美元, 用以帮助他们维护领海主权和航行自由。 (《人民日报》2016年7月27日02版)
从2014年菲律宾提起“南海仲裁案”开始, 美国似乎就已经开始用一些诸如“安全”、“航行自由”、“条约”等口号粉饰自身的霸权行为, 但是作为一个拒绝成为《联合国海洋公约法》缔约国的国家, 却用法律条文限制别人, 却显得有些自欺欺人。《人民日报》对于美国提出的这些口号采取了十分警惕的态度, 嘲讽引用的方式可以把受众的注意力转移到词语本身, 表达“我不认同”或“用词不够严谨”等意思 (Saka 2005) , 继而暗示了美国种种口号的不合理性。
4.3 汉英报纸各类转述言语声音主体的对比
对于汉英报纸各类转述言语声音主体的对比结果统计在表5和表6中:
表5.Mann-Whitney U检验结果 (Ranks&Test Statistics)
表6.汉英报纸各类转述来源声音主体的频率统计列表
来自国家领导人NL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000 (<0.05) , 差异非常显著;来自专家学者GA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000 (<0.05) , 差异非常显著。NL的差异性之大, 汉英报纸平均秩 (82.59和118.42) 差距之明显超出了预期, 因为作为中美两国最权威的报纸, 如果转述更多的来自国家领导人的话语则更能体现其权威性, 表6显示《人民日报》对于国家领导人的转述只占所有声音主体的44%, 而《纽约时报》却达到了72%。如果把来自专家学者GA的频率和占比情况一起纳入考虑范围, 我们就会发现原因所在。总体来看, 《人民日报》转述自国家领导人和专家学者的话语分别占所有声音主体的45%和53%, 对于“南海仲裁案”, 《人民日报》的转述绝大多数 (98%) 源于国家领导人和专家学者, 而对于来自国际的专家学者的转述则有421处, 占所有专家学者的84%, 占所有声音主体的45%。分析语料后发现, 国际专家的声音关注两个方面:1) 直接反对“南海仲裁案”;2) 讲述中国对于南海的历史性主权。比如:
(8) 西班牙智库加利西亚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西班牙中国政策观察中心主任胡里奥·里奥斯13日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说, 解决南海有关争议的关键是对话和协商, 而不是单方面仲裁;协商有利于加强理解, 仲裁只能加剧争端。从法律角度和实际效果来看, 单方面仲裁是无效的。 (《人民日报》2016年6月14日22版)
(9) 素拉猜·诗里皆 (泰国著名国际问题专家、法政大学政治科学学院教授) 长期研究南海问题。他指出, 大量史料证明, 中国最早发现、命名和开发经营南海诸岛, 也最早并持续对南海诸岛行使主权和管辖权, 历史上没有相关国家对此表示过异议。近年来菲律宾却为一己私利不断炒作南海话题。 (《人民日报》2016年6月15日21版)
这种以国际学者讲述中国领土的故事, 以域外专家评判事件的正误的报道形式增强了语篇的对话性和可信度, 在美国率先发起舆论攻势而中国处于被动的形势之下, 《人民日报》可以大量借助国际学者的声音支持自身的诉求, 对于西方媒体的巨大压力是一次有效的反击。
来自一般官员OO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000 (<0.05) , 差异非常显著;来自官方媒体OM的显著性Sig. (2-tailed) =0.000 (<0.05) , 差异非常显著。对于一般官员的差异性前文已经提到, 《纽约时报》借助了大量泛指的一般官员表达一些威胁的言论, 比如:
(10) American officials have long hoped that China would use its position as a rising power to work with the United States to uphold post-World War II international norms, but many officials and experts now see China as determined to write its own rules. (New York Times 2016-5-20)
(11) The senators said the United States should be“regularly challenging China’s excessive maritime claims”through air and warship patrols and make clear the U.S.interest in preventing Chinese militarization of strategic features such as Scarborough Shoal. (New York Times 2016-7-12)
《人民日报》则极少引用一般官员的话语, 对于官方媒体OM, 由于美国主流媒体多为私有, 并不存在确切的官方媒体, 但是对于《纽约时报》来说, 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中国官方媒体却是可靠的转述来源, 所以造成了显著性的差异。
5.结语
以上分析可见, 作为中美严肃刊物的代表, 在报道“南海仲裁案”时, 《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对于转述来源准确度的把握上相似, 都能较准确地标注转述来源, 在这一点上, 《人民日报》做得更好。而汉英报纸对于转述形式选择的差异体现出《人民日报》在面对强大的舆论攻势面前, 评论类新闻为主的报道模式以及对于美方基于“南海仲裁案”的裁决提出的“航行自由”、“安全”等口号的嘲讽引用, 实际上是一种反击和对于舆论的正确引导。而反击的方法可以体现在声音主体的选择上, 引述大量国际学者的观点和言论, 既增强了报道的对话性和互文性, 又可以凭借第三方的话语对于美国的霸权主义进行揭露和回应。总之, 在美国逐渐衰落和中国不断崛起的过程中, 中美关系难免出现摩擦。从本研究的结果可以发现, 中国在对外宣传过程中, 已经学会了尽量避免独白, 学会了运用多方话语来增强自身话语的对话性, 学会了在西方媒体强大的舆论攻势面前以西方听得懂的方式讲述中国自己的故事。
编者按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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