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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观点 | 周长银、李芳、陈荣荣：汉语关系从句加工的眼动研究

语言学通讯 202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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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关系从句加工的眼动研究

周长银 1，2 李芳1 陈荣荣1

1.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 2.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期刊社

周长银,北京市“长城学者”,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研究方向:句法学、认知神经语言学。

周长银教授

摘要：本文采用眼动技术对争议颇多的汉语主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问题进行了研究。实验采用了双因素被试内设计:句子位置(主语/宾语位置)x句子类型(主语/宾语关系从句)。主要考察指标为首次注视时间(FF)、第一遍阅读时间(FP)、回视路径时间(RP)和总阅读时间(TT)。结果显示,汉语关系从句整体呈现主语位置加工优势和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实验结果支持关系从句加工中的平行功能假说、视角转换假说、名词短语可及性层级理论、结构距离假说以及填充词—空位域理论,不支持依存局域理论、相似性干扰理论以及常规语序理论。

关键词：汉语关系从句; 眼动; 加工优势; 句子位置; 句子类型;

文献来源： 周长银,李芳,陈荣荣.汉语关系从句加工的眼动研究[J].外语教学,2020,41(1):40-46.

项目基金： 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更简句法框架下英汉反身代词约束特性的对比研究”(项目编号:17YYB02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周长银,北京市“长城学者”,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研究方向:句法学、认知神经语言学。; *李芳,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副教授,荷兰乌特勒支大学语言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 陈荣荣,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认知神经语言学。;

引言

关系从句(relative clauses/RC),是一种修饰名词短语NP的从句,其所修饰的NP被称为中心语(head)。中心语是从关系从句中提取出来的,也被称作填充词(filler),填充词提取后在其原位留下一个空位(gap)或语迹(trace)。填充词—空位之间有一种句法上的照应(anaphoric)关系。关系从句同其中心语通常由关系从句标志词(relativizer)(如英语中的Wh词或that以及汉语中的“的”)来连接。根据中心语在关系从句中的句法作用,关系从句可以分为主语关系从句(subject relative clause)和宾语关系从句(object relative clause),而根据中心语在主句中的句法位置,关系从句又可分为主语位置关系从句和宾语位置关系从句。例(1)和例(2)分别是英汉语关系从句的分类举例①:

(1) a. The reporteri [who ti attacked the senator] disliked the editor. (S1S2)

b. The reporteri [who the senator attacked ti] disliked the editor. (S1O2)

c. The editor disliked the reporteri [who ti attacked the senator]. (O1S2)

d. The editor disliked the reporteri [who the senator attacked ti]. (O1O2)

(2) a. ti包容观众的明星i喜欢台长。(S1S2)

b. 观众包容ti的明星i喜欢台长。(S1O2)

c. 台长喜欢ti包容观众的明星i。(O1S2)

d. 台长喜欢观众包容ti的明星i。(O1O2)

另外,在类型学上,有关系从句的语言还可以分为“关系从句中心语前置”(RC head-initial)语言和“关系从句中心语后置”(RC head-final)语言。印欧语系语言大多属于前者而汉语、韩语和日语则属于后者。关系从句结构复杂且具有丰富的类型学特征,因此,一直是语言理论和句子加工研究的重要课题。

2	主宾语关系从句加工的不对称与汉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之争

由于主宾语在句法特性上具有不对称性,因此主宾语关系从句在加工难度上也存在不对称性。主宾语关系从句加工难度(加工优势)的对比研究一直以来是句子加工研究的核心课题。对关系从句中心语前置语言如英语(Ford 1983; King & Just 1991; Gibson et al. 2005等)、德语(Schriefers et al. 1995等)、法语(Frauenfelder et al. 1980等)、荷兰语(Mak et al. 2002等)和匈牙利语(Kovács & Vasishth 2013)的相关研究发现的均是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但是在关系从句中心语后置语言中,研究者们的发现却并不一致,如Ueno & Garnsey(2008)对日语和Kwon et al.(2006)对韩语的研究支持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而Ishizuka et al.(2006)对日语和Carreiras et al.(2010)对巴斯克语的研究则支持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从类型学角度讲,汉语关系从句罕见地结合了SVO语序和中心语后置的特点(孙晓霞、成晓光 2011: 84),其加工优势研究因而也就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但是,相关研究的结果却充满了争议。Hsiao & Gibson(2003)通过自定步速研究得出了汉语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的结论。Lin & Bever(2006)改进了Hsiao & Gibson (2003)的自定步速实验设计并加强了对动词的控制,发现的却是汉语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之后,主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均得到了不同研究的支持。Pu (2007)从产出频率角度进行的研究以及张强、江火(2010)和刘涛、周统权、杨亦鸣(2011)运用ERP技术所进行的研究均支持汉语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而Wu et al.(2011)的自定步速研究则显示,当主语有生而宾语无生时,汉语主宾语关系从句加工难度相当,而当主语无生而宾语有生时,汉语则呈现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支持汉语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的研究似乎更多。Su & Law(1993)、Law(2000)、Su et al.(2007)和周统权等(2010)对失语症病人的研究、陈宝国、宁爱华(2008)和Gibson & Wu(2011)等所做的自定步速研究以及张强、杨亦鸣(2010)、王慧莉、邴文铎(2013)和Sun et al.(2016)等所做的ERP研究都支持汉语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周统权(2009)所进行的自定步速、语料库以及失语症研究发现的均是汉语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Qiao et al.(2012)运用“迷宫任务法”(maze task)对汉语关系从句加工进行的考察显示,整个关系从句部分都呈现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但在关系从句标记“的”上呈现的却是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

3	主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不对称性的理论解释

学者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理论以解释关系从句加工优势形成的原因,大体有以下几种思路:

3.1 从分析关系从句中心语或主句/从句主语的句法语义功能入手

Sheldon(1974)提出了平行功能假说(parallel function hypothesis),认为英语主语关系从句的中心语在主句和从句中句法语义功能是平行的,都做主语和施事,而宾语关系从句的中心语在主句中做主语和施事但在从句中做宾语和受事,这种不平行性使得英语中宾语关系从句会付出更多的加工代价,从而形成了英语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与之类似,MacWhinney & Pleh(1988)提出了视角转换(perspective shift)假说,认为一个句子的视角来自于它的主动施事者,句子加工中的视角转换会消耗更多的加工资源,增加加工成本。以(1a)和(1b)为例。加工主语关系从句(1a)时不需要转换视角,因为(1a)中主句主语同时也是从句主语,而加工宾语关系从句(1b)时则需要转换两次视角,先由主句主语转换成从句主语,处理完从句后,再由从句主语转换到主句主语,因此,宾语关系从句比主语关系从句更难加工。

3.2 从关系从句化的可及性入手

Keenan & Comrie (1977)在考察了50多种语言的关系从句化现象之后,提出了一个自然语言中NP关系从句化的可及性层级,即主语 > 直接宾语 > 间接宾语 > 旁格论元 > 所有格论元 > 比较宾语。在该层级中,主语NP关系从句化的可及性最高,因而也就诠释了为何英语会呈现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但Keenan & Comrie (1977)所考察的50多种语言当中并不包括汉语,这就给该层级的普遍适用性带来了进一步讨论的空间。

3.3 从记忆存储负荷或Filler-Gap之间的线性距离入手

该思路认为,句子加工中工作记忆的负荷越重,加工难度就会越大。Ford(1983)就指出,宾语关系从句中Filler-Gap间的指称距离更远,导致工作记忆负担增加,造成了宾语关系从句更难加工。Gibson(1998,2000)提出的依存局域理论(Dependency Locality Theory/DLT)认为,句子加工包括记忆存储和结构整合。存储成本以记忆单位(memory unit/MU)的数量来计算,具体是指为构建目标结构所预计的、当前尚不完整的句法依存关系中的中心语的数量;整合成本是指将当前加工的词整合进现有结构中所要付出的加工代价,以能量单位(energy unit/EU)的数量来计算,具体是指从当前词到将其整合进目标依存结构之间的线性距离内的话语指涉数目,包括指代新话语实体的中心语NP和指代新话语事件的中心语动词。需要存储于工作记忆中的中心语越多,计算的难度就会越大;Filler-Gap之间的线性距离越长,其间所包含的话语指涉越多,当前词整合到句子结构中的难度就会越大。以例(1)为例。(1a)中当加工到“The reporter who attacked”后,只需要预测2个句法中心语(即与attacked关联的NP和从句外的动词)就可以形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而(1b)中当加工到“The reporter who the”之后,还需要预测4个句法中心语(即the后的NP、从句动词、从句动词后的语迹t以及主句的动词)才能构成合格句子。(1b)中Filler-Gap之间的EU有两个(即the senator和attacked)而(1a)中却只有1个(即who)。因此,无论是从存储还是从整合来看,英语中宾语关系从句的成本都要比主语关系从句高。与DLT类似,Gordon et al.(2001)提出了相似性干扰理论(similarity-based interference account)。根据该理论,由于(1b)中的senator和reporter具有相同的表征,使得senator干扰了宾语关系从句的加工,被试需要将这两个NP都保持在记忆中,直到加工结束,从而增加了宾语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

3.4 从相关成分间的结构距离入手

与DLT不同,结构距离假说(structural distance hypothesis)(O’Grady 1997)认为,决定关系从句加工难度的不是Filler-Gap之间的线性距离,而是结构距离,具体是指句法层级结构上Filler-Gap之间句法节点的多少。(1a)中Filler-Gap之间仅仅相隔一个句法节点IP,而(1b)中却相隔IP和VP两个句法节点,因此,宾语关系从句的加工要比主语关系从句更难。Hawkins(1994)提出的填充词—空位域(Filler-Gap domain/FGD)理论认为,Filler-Gap关系加工要求最小域,具体是指由Filler成分所统制的树状图中节点的最小集合。该集合中节点的数目越多,加工难度就会越大。集合中节点的数目是由Filler和次范畴词(subcategorizer)②之间的结构距离决定的。如(3)所示,在英语的宾语关系从句中,最小填充词—空位域总是包含次范畴词的主语,而在主语关系从句中,最小填充词—空位域则不必包含宾语:

在(3)中,主语(NSU)的最小填充词—空位域包括5个节点,即统领NSU的母节点S、填充词Ni、统领Ni的节点NP、NSU的姐妹节点VP以及VP所统领的Vi,而宾语NDO的最小填充词—空位域除了包括上述5个节点之外,还应该包括统领NDO的VP的姐妹节点NPSU以及NPSU所统领的NSU。主语关系从句中的Filler-Gap依存关系所涉及的节点比宾语关系从句要少,所跨越的结构距离也更短,因此加工起来也就更容易。

3.5 从关系从句的局部句法复杂性入手

这一思路认为,影响甚至决定关系从句加工优势的是其局部的句法复杂性。MacDonald & Christiansen(2002)提出了常规语序(canonical word order)假说,认为符合常规语序的句子比不符合常规语序的加工起来更容易。英语中的主语关系从句符合常规的SVO语序,而宾语关系从句则是非常规的OSV语序,因此前者比后者加工起来会更容易。张强、江火(2010)更是认为,关系从句加工中的优势效应并不是关系从句本身先天具有的普遍共性和类型学共性,而是由其具体的局部句法复杂性决定的。例如,宾语位置的关系从句由于受到了其前面主句提供的语境的干扰,因而才会表现出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

在目前的研究中,陈宝国、宁爱华(2008)同张强、杨亦鸣(2010)以及张强、江火(2010)的研究具有较强的对比意义。他们的研究都是以句法位置和句子类型这两个参数对关系从句的加工优势进行考察的。他们采用了不同的实验技术手段,得出的结论也不相同。这表明,研究手段的不同,可能对研究结果造成影响。近年来,眼动跟踪技术被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句子加工研究。与自定步速和ERP等实验方法相比,眼动技术的最大优点在于能够最大限度地保障阅读过程的自然性和顺畅性,免受按键或者逐词呈现等非正常句子呈现方式的干扰。另外,眼动实验还可以捕捉到回视路径等能够有效反映复杂认知加工过程的指标,从而对整个自然阅读过程进行全面而精细的分析。有鉴于此,本研究拟采用眼动跟踪技术,仍然以句法位置和句子类型为参数,考察汉语关系从句的加工优势问题,以期通过不同实验技术结果的比较,对汉语关系从句加工有一个更全面更深入的认识和了解。

研究方法

4.1 被试

来自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50名非语言专业在校本科生(男22名,女28名)志愿参加了实验,年龄为18-22岁之间,平均年龄为20.9岁。50名被试母语均为汉语。所有被试均为右利手,视力或矫正后视力均正常,均自愿参加本实验,实验结束后均获得相应报酬。

4.2 实验材料和实验设计

本实验采用2 x 2 被试内设计。自变量为句子类型(主、宾语关系从句)和关系从句中心语在主句中的句法位置(主语、宾语)。因变量为首次注视时间(the first fixation duration/FF)、第一遍阅读时间(the first pass reading time/FP)、回视路径时间(regression path duration/RP)和总阅读时间(total reading time/TT)。

实验材料分为4组,每组材料包含40个含有关系从句的正式实验句。实验材料采用拉丁方排列以确保所形成的4组实验材料均为不同版本。然后,在实验句中随机插入 40个填充句并确保第一个出现的材料是填充句且不会连续3次出现实验句。每名被试只阅读4组实验材料之中的一组(共80个句子),以确保每名被试只读到一种版本(S1S2、S1O2、O1S2或者O1O2)的实验句。实验过程中,每一组材料中有40个句子在呈现完毕后需要被试根据所阅读句子的内容通过对所设问句回答“是”或“否”的方式来完成阅读理解判断。40个句子中对实验句和填充句提问的各有20个,答案是“是”和“否”的问句各20个。实验材料均经过1-5分的离线可接受度评级调查,分值在3及3分以下的材料均被剔除。所有的实验句和填充句均以从左到右的顺序水平呈现于LCD屏幕中央。填充句的结构与实验句类似,长度与实验句相等。为了能够测量句尾效应(wrap-up effect),我们在像(1)中的4句关系从句的后面都加了像“办事踏实”这样的动词词组,使其成为四个条件中完全一致因而可以进行比较的部分。我们对实验句子进行了分区,最后形成的实验句如下:

(4)a.包容观众的/明星/喜欢台长/办事踏实。(S1S2)

1区 2区 3区 4区

b.观众包容的/明星/喜欢台长/办事踏实。(S1O2)

1区 2区 3区 4区

c. 台长喜欢/包容观众的/明星/办事踏实。(O1S2)

3区 1区 2区 4区

d.台长喜欢/观众包容的/明星/办事踏实。(O1O2)

3区 1区 2区 4区

4.3 实验程序

本实验采用EyeLink 1000支架式眼动仪采集眼动数据。正式实验之前给被试5个句子进行练习。练习数据不计入正式实验统计。每名被试实验时间10-15分钟。实验要求被试签名以示同意并填写背景信息。练习和实验开始前,实验人员均向被试清楚地讲解了实验指导语。实验人员调整好座位和焦距后,被试座位距离屏幕55-60厘米,头放在一个测试支架上。随后,实验人员对设备进行校准。实验过程中,被试坐姿必须保持不动且不能移动身体或头部。实验开始后,屏幕的左方会出现一个亮点。被试聚焦在该亮点并按键之后,句子就会呈现在屏幕上。被试须按照自己的速度阅读屏幕上的整个句子。被试阅读句子时,其眼睛移动情况会被追踪并记录。句子阅读完之后,被试须按空格键。这时,亮点会在屏幕上重新出现。被试须紧盯亮点并按空格键。这时屏幕上就会出现一个判断题或者下一个句子。若出现判断题,被试就按←键表示“是”或按→键表示“否”。是非题出现后,被试将不再被允许重新回看测试句子。之后,屏幕上的亮点将再次出现,被试进入下一个句子的测试。

4.4 实验结果及分析

剔除各项阅读时间均值加减两个标准差以外的数据并选取问题回答准确率80%以上的被试数据之后,50名被试中有45名的数据有效。(4)中a-d中的4种情形分别被标记为A、B、C和D等4种条件。所有关系从句的总正确率为90%以上。我们对实验数据进行了被试内和项目间重复测量方差分析。A、B、C、D这4种条件下的正确率和反应时均没有显著差别。具体数据如下:

在1区(“包容观众的/观众包容的”),句子位置主效应显著。首次注视时间(FF) (F1(1, 44)=101.472, p<0.001; F2(1, 39)=317.146, p<0.001)、回视路径时间 (RP) (F1(1, 44)=62.937, p<0.001; F2(1, 39)=248.021, p<0.001) 和总阅读时间 (TT) (F1(1, 44)=36.674, p<0.001; F2(1, 39)=51.087, p<0.001)等3个指标显示主语位置上的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而第一遍阅读时间(FT) (F1(1, 44)=12.030, p=0.001; F2(1, 39)=78.934, p<0.001)则显示宾语位置上的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

在2区(“明星”),回视路径时间(RP) (F1(1, 44)=18.286, p<0.001; F2(1, 39)=30.145, p<0.001)显示句子位置主效应显著,主语位置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同时,回视路径时间(RP) (F1(1, 44)=4.277, p=0.045; F2(1, 39)=4.276, p=0.045)还显示,句子类型主效应显著,主语关系从句比宾语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其它指标上均未发现显著效应。

在3区(“喜欢台长/台长喜欢”),句子位置主效应显著,首次注视时间(FF) (F1(1, 44)=118.932, p<0.001; F2(1,39)=447.736, p<0.001), 第一遍阅读时间(FP) (F1(1, 44)=13.557, p = 0.001; F2(1, 39) = 48.898, p<0.001)、回视路径时间(RP) (F1(1, 44)=162.017, p<0.001; F2(1, 39)=315.424, p<0.001)和总阅读时间(TT) (F1(1, 44)=4.120, p=0.048; F2(1, 39)=7.569, p=0.009)均显示宾语位置上的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

在4区(“办事踏实”),回视路径时间(RP) (F1(1, 44)=19.025, p<0.001; F2(1, 39)=15.141, p<0.001)和总阅读时间(TF) (F1(1, 44)=16.533, p<0.001; F2(1, 39)=7.425, p=0.010)显示句子位置主效应显著,主语位置的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其它两个指标上均未发现显著效应。

讨论

本实验的结果显示汉语关系从句加工总体上呈现出主语位置和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从分区上来看,四个区当中有1区(1个指标除外)、2区和4区三个区显示关系从句在主语位置上更容易加工。只有3区显示出宾语位置上的加工优势。3区所呈现出的宾语位置加工优势可以从其所在的主宾语位置具体的局部句法环境得到解释。在主语位置(4a)和(4b)中,3区是以谓语词组“喜欢台长”呈现的。主语位置上对3区的加工不仅涉及其与前面包含关系从句的复杂NP“包容观众/观众包容的明星”的句法整合问题,而且还涉及其前面关系从句加工的“溢出效应”,其加工过程比较复杂。而3区在(4c)和(4d)中则是以“台长喜欢”这种主谓结构的形式呈现的。更重要的是,3区在(4c)和(4d)中是出现在句首的。句首的主谓结构符合汉语SVO的正常语序,因此,其加工会很顺利,该结构同后面包含关系从句的复杂NP的整合不会在该区体现。因此,与(4a)和(4b)相比,(4c)和(4d)也就更容易加工。

1区之所以有3个指标(首次注视时间、回视路径时间和总阅读时间)显示主语位置关系从句加工优势,原因可能是因为在(4a)和(4b)中“包容观众/观众包容的”位于句首,其涉及关系从句的加工过程不会受到任何前置成分的干扰;而在(4c)和(4d)中,由于“包容观众/观众包容的”前面还一个主谓结构“台长喜欢”,很容易造成临时歧义。在(4c)中,在读到关系从句中心语“明星”之前,被试很容易将“包容”当成一个动名词,直到读到“明星”,被试才意识到自己加工的其实是一个包含关系从句的结构。这时,被试需要对该结构进行重新分析,其加工耗时自然就比没有前置成分干扰的(4a)要长得多;在(4d)中,由于受到了前置的主谓结构“台长喜欢”的干扰,被试一开始可能会将“观众”当成动词“喜欢”的宾语,只有当读到“包容”的时候,被试才会意识到,“喜欢”后面是个句子。这时,被试也需要对该结构进行重新分析,其加工耗时自然就比没有前置成分干扰的(4b)要长。至于1区为何在第一遍阅读时间显示宾语位置上的(4c)和(4d)中要比主语位置上的(4a)和(4b)中更容易加工,我们认为,这是因为与(4a)和(4b)中相比,(4c)和(4d)中的结构更符合汉语中典型的SVO结构安排,被试有可能将其中的“的”当成了汉语中表达所属关系的助词“的”了,因此,该指标反映的有可能是被试在主语/宾语两种位置上对该结构进行分析时的第一直觉对比。与此指标相反,回视路径指标显示的却是宾语位置上关系从句更难加工。这是因为,回视路径是反映句子加工中重新分析和句法整合的指标,它所反映的恰恰是宾语位置的关系从句受到了前置主谓结构的干扰之后又重新进行句法分析和整合的复杂过程。

同前面一样,2区(“明星”)所显示的句子位置主效应(即主语位置上该区的加工要比宾语位置上的更容易)源自于宾语位置上“明星”同关系从句的整合还要受到前置主谓结构“台长喜欢”的干扰。而2区中回视路径时间这一指标显示了本实验中的句子类型主效应,即主语关系从句比宾语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在眼动指标中,回视路径时间是代表句法整合的最重要的指标。它最能反应关系从句加工中句法整合的复杂程度。

再来看4区“办事踏实”。在句法上,它已经不在关系从句中,但它却是在复句中的,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出关系从句对复句加工的溢出效应。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在这个区发现了句子位置效应,显示主语位置上的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

下面,我们就用本实验的结果来检验一下当前各种关系从句加工的理论。首先,本实验的结果支持平行功能假设,因为就中心语在主宾语关系从句中的句法语义功能来看,汉语同英语中情况是一样的。再看视角转换假说。在加工主语关系从句(4a)时,被试只需要进行1次视角转换:从句的主语“明星”到主句的主语“明星”不需要进行转换,但由主句主语“明星”到小句主语“台长”则需要转换1次视角;在加工宾语关系从句(4b)时,被试则需要进行2次视角转换:先是由从句主语“观众”转换成主句主语“明星”,然后再由主句主语“明星”转到小句主语“台长”。因此,如果只考虑主语位置关系从句的加工的话,本实验的结果支持视角转换假说。再来看(4c)和(4d)的加工对比。在加工主语关系从句(4c)时,被试只需要进行1次视角转换,即由主句主语“台长”向从句主语“明星”的转换,后面从句的主语和小句的主语都是“明星”,因此就不再需要进行视角转换了;而在加工宾语关系从句(4d)时,被试则需要进行2次视角转换,即首先需要由主句主语“台长”向从句主语“观众”进行转换,然后再需要由从句的主语“观众”向小句主语“明星”进行转换。(4c)和(4d)的加工对比也支持视角转换假设。

本实验的结果显然支持NP关系从句化的可及性层级假说,因为主语在这个层级当中的位置是最高的,这也就意味着主语的关系从句化最容易,其加工也就最容易。下面我们再来看(4)中主宾语关系从句中Filler-Gap之间线性距离的对比。主语关系从句(4a)和(4c)中Filler和Gap之间都隔着3个词,即“包容”“观众”和“的”,而宾语关系从句(4c)和(4d)中Filler和Gap之间都只隔着1个词,即“的”。宾语关系从句中Filler-Gap之间线性距离更短。本实验的结果与线性距离假说的预测正好相反。由于Gibson(1998,2000)的依存局域理论也是以Fille-Gap之间线性距离为基础的,因此,本实验的结果也不支持该理论。根据该理论,在汉语主语关系从句(4a)和(4c)中,当被试看到第一个动词“包容”的时候就会预期一个关系从句的存在,因此,要想形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他(她)需要至少预测4个中心语,即动词“包容”的宾语、关系从句标记“的”、关系从句中心语NP以及主句谓语;而在汉语宾语关系从句(4b)和(4d)中,当被试看到第一个NP“观众”的时候,他(她)最多只需要预测2个中心语就可以形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 即一个及物动词及其宾语③。因此,根据这一理论,宾语关系从句(4b)和(4d)的加工应该比主语关系从句(4a)和(4c)更容易。这与本实验的结果正好相反。本实验的结果也不支持相似性干扰理论。根据该理论,在(4a)和(4c)中,Filler“明星”及其Gap之间隔着NP“观众”且“观众”和“明星”特征相似,都表示人物,因此,被试在加工主语关系从句时,需要始终把“观众”保存在工作记忆中,这样,NP“观众”就干扰了主语关系从句的加工;而在(4b)和(4d)中,由于“观众”并不在Filler-Gap中间,就不会形成对宾语关系从句的干扰,因此,与主语关系从句相比,宾语关系从句更容易加工。这与本实验的结果正好相反。

本实验的结果支持基于结构距离的句法加工理论。(5a)和(5b)就是主语关系从句(4a)和宾语关系从句(4b)的树形图:

(5)a. ti包容观众的明星i喜欢台长办事踏实。

b. 观众包容ti的明星i喜欢台长办事踏实。

从(5a)中可以看出,主语关系从句中的Filler“明星”同其Gap(即语迹ti)之间的结构距离跨越了IP、CP和NP这3个节点,而在(5b)中的宾语关系从句中,由于Gap内嵌更深,Filler“明星”同其Gap之间的结构距离则需要跨越VP、IP、CP和NP等4个节点。主语关系从句中Filler-Gap之间的结构距离更短,因而更容易加工。本实验的结果也支持基于结构距离的填充词—空位域理论。根据这一理论的精神,主语关系从句(5a)中的填充词—空位最小域是{NP,NP,CP,C,IP,VP,V},包括7个节点,而语关系从句(5b)中的填充词—空位最小域是{NP,NP,CP,C,IP,VP,V,NP},包括8个节点。主语关系从句中的填充词—空位最小域更小,因而也就更容易加工。

本实验的结果并不支持常规语序理论,因为汉语主语关系从句(4a)和(4c)的语序是VOS,与汉语典型的SVO语序不同,而汉语宾语关系从句(4b)和(4d)的语序则是SVO,与汉语典型语序相同,因此,该理论预测的是汉语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与本实验的结果正好相反。

结语

本文采用了同陈宝国、宁爱华(2008)以及张强、杨亦鸣(2010)和张强、江火(2010)相类似的实验设计,只是采用的是不同于他们的眼动技术,得出的结果与他们也不尽相同。我们的实验结果与陈宝国、宁爱华(2008)的研究都发现了主语位置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但与之不同的是,我们发现的是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张强、杨亦鸣(2010)发现的是主语位置上的宾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而张强、江火(2010)发现的则是宾语位置上的主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相似的实验设计得出的却是三种不尽相同的结果,足见汉语关系从句加工研究之复杂,也显示相关的研究真的是任重道远。但我们相信,在研究者的共同努力下,汉语关系从句加工优势之谜一定会被揭开。

编者按

参考文献略，欢迎查阅知网或《外语教学》2020年第1期纸质原文。

本文编辑：上海理工大学孙雨

本文审核：吉林大学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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