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词为祀——网师2010春节致辞
旧历除夕,阖家团聚,祭祀祖先;“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焉”。旧历春节,一国之主率大臣们开始祭祀天地山川。《周礼》:“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皆有牲币,各放其器之色。”今日我们以词为牲,祭天地及创造之神,及大生命于庚寅年元旦。
一切歌唱都是对大地的歌赞。
黑魆魆的大地曾经黑魆魆地等候了很久,焦灼的熔浆在她体内焦灼地守候:苍茫的宇宙几万万年热恋、争斗,却像一片不孕的麦地,几万万年不曾孕育出一粒生命的种子。几万万年中,没有歌声,没有祈祷,没有希望也没有沮丧。
惟在此银河系的边缘,一个后人称之为该亚的星球,在她的蓝色海洋,和一片后人称之为盘古的大陆,新的奇迹才得以诞生。
曾经,一只草履虫的诞生是这个宇宙最伟大的奇迹。
曾经,一朵玫瑰花的绽放是这个宇宙最辉煌的时刻。
曾经,一只猎豹的奔驰,和被它追逐的羚羊的跳跃,是这个宇宙最神圣的仪式。
还有无数鸟儿的歌唱,无数花朵的绽放。所有的歌唱和绽放都是大地的歌唱与绽放,都是大地本身在歌吟,在祈祷,在憧憬一个个新的奇迹、新的希望。
现在,大地上山河壮丽,生机葱茏,歌声四起。
但它还缺少一切奇迹的最后一幕:命名者。
于是,上帝在西方,女娲在东方,还有不同的神祗在这个星球的不同地方,赋予人类以不同的语言。于是诗歌诞生了,神话诞生了,故事诞生了。
一切围绕着夜晚的篝火,一切在大地的肌肤上滋生并且成长。
直至我们藉由一代代祖先的奋斗,藉由他们的血肉之链,在这时刻来到这个地方,成为新一代的祭司,新一代的山河与街道的命名者,新一代的词语的创造者,故事的叙述者。
而我们仍然是这大地上的一丛丛草,为准备下一个春季的绽放,而终生积蓄着能量。
一切歌唱都是对大地的歌赞,一切歌唱都是大地自身在歌赞。
庚寅年元月元日,我们以词为牲,祭祀我们的大地母亲。
一切歌唱都是对天的歌赞。因为连大地自身也肇始于天空,因为所有的事物都源自一个创造的精神,一个后人叹之为“天”的灵感。
我们遥远的东方祖先,曾经在《易经》中唱出对上天最热情的赞美:
伟大啊,开创一切的上天。万物因你而获得了生命的胚胎,因此它们全源自上天。是上天驱使云朵飘行,甘雨降洒,于是万物在天地之间得以孕育,拥有了自己的形体。那太阳(大明)每天自东方升上,在西方降下,于是六个方位(东西南北上下)得到了确定;太阳驾驶着六条飞龙在空中有规律地运行,于是不同气候的四个季节逐一形成,而万物也在自然和四季中找到各自合适的位置。(上天的运行就这样)保持着、调整着天地间全面的和谐,您达到了普利万物、使天地正常运行的境界。您的功德超出所有物类,您给万邦带来了富足与安宁。
(《易·乾卦·彖》原文: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这就是天的精神,永恒变化中的和谐,生生不息的创造,自强不息的精神。
天行健,万物以生生不息的姿态,响应着天道的精神,各各在天空之下开出自性的花朵,唱出自己的生命之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姿态,呼应着天道的精神,且在如万物一般成就自己的同时,履行起赞育万物的天之使命。
一切歌唱都是对天空的歌赞,一切歌唱都是天空自身在歌赞。
庚寅年元月元日,我们以词为牲,祭祀我们的天父。
一切歌唱都是对生命的歌赞。
宇宙有诞生必有浩劫,它也许是一出或以热寂或以冷寂谢幕的悲剧,而生命则是这无边无际浩浩渺渺的宇宙舞台上,在最终的谢幕之前,唱出最热烈、最祥和、最感恩歌赞的惟一主角。
佛陀拈花微笑,可是看到这弱小的花朵,原是历经亿亿万万年,失败过无数亿万次之后,才偶然涌现的一个奇迹?一个转瞬即逝的奇迹?一个在即将消逝前依然微笑绽放、一个在终归寂灭前依然微笑歌唱的奇迹?
生生不息。是什么力量使得生命如此瑰丽神奇,且在死亡之前前仆后继地唱出如此曼妙的歌吟?
生生不息。是不是宇宙在创造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以使它最终能够对抗那原本注定的热寂或者冷寂?
生生不息。这是宇宙的创造精神,这是宇宙的创造史,这是这被创造的万物,和万物相替自行创造的历史。
扪心,感受到心的跳动,感受到心在沉思,在恐惧与感激。
自问,这创造进化历史中的最后一环,是否已经觉悟到自己的使命与意义?是否已经明白自己在大生命中的位置?是否已经准备投入这一场浩大的合唱,以最后一个登场的主角的身份?
于是,宇宙乃在我心中,此心光明则宇宙光明,此心庄严则宇宙庄严。
一切歌唱都是对大生命的歌赞,一切歌唱都是大生命自身在歌赞。
庚寅年元月元日,我们以词为牲,祭祀这宇宙间生生不息的创造精神,这绵延不绝的大生命。
教育。这个词有待在我们的歌唱中再度醒来。
创造之神曾经给万物注入各种现成的生存智慧,而留给人类的只是自由。生物的智慧凝注于基因,于是蜘蛛生而能够织网,萤火虫生而能在黑暗中燃起灯火。惟人为大,却是空无所有的大脑,它可以经由教育,往此大杯盏中注入这种或那种语言,这种或那种道德,这种或那种文化,这种或那种智慧。
是化育万物还是毁坏万物?是继承生生不息的创造还是转身沦陷于无生命的沉寂?是成为单一平板的物种,还是让创造的自主性在人类的生命中保持着原初的灵感和冲动?
人类的诞生尚未完成,人类将在教育中最后得以完成自身。一切取决于教育,而放弃教育,就是放弃创造之神给予我们的自由——把我们等同于自然而然的生物,并不是恰当地承担起我们作为人的尊严与责任。人是教育的生灵,人是惟一能够教育且最需要教育的生灵。教育,正是人的宿命和本质。
伟哉,人,此一直立于天地之间的生灵,此一首先通过教育自身,进而参与天地万物之创造的生灵。
伟哉,教育,此一人之成为人的大道,此一人类之花绽放于宇宙时空中的奥妙。
奇哉,以教育为业者。以教育为业,就是直接秉持起创造之神的最后重任,对最后一个生灵进行最后的加工。
于是当我们说出一个词,须知它乃是宇宙亿万年歌唱的回音;于是我们面对一个人,须知他乃是宇宙亿万年造化的精华;于是我们面对自身,须知自己承接的乃是一项宇宙创造的事业。
庚寅年元月元日,我们以词为牲,祭祀天和地、创造之神灵和生生不息的大生命。我们以此祝词为警策,且以古老的歌赞再一次勉励自己: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