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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兴艺术环境下国内舞蹈艺术的审美变迁

窦笑智,尹震 艺术学人 2018-10-05

窦笑智


新兴艺术环境下国内舞蹈艺术的审美变迁

——技术手段的介入对舞蹈艺术本体审美的影响

 

【摘要】全球化的格局和科技的飞速发展,使得国内的艺术环境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当下,舞蹈艺术更趋向于将“舞蹈的本体传播”与“舞蹈符号的二次传播”合成为“集成式”的传播模式。随之而来的,舞蹈艺术的呈现状貌发生了改变。技术的介入,丰富了编导呈现舞蹈作品思想内涵的手段,不仅可以轻易打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而且还可将凝练的艺术符号或艺术情感直观地视觉化,为观众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改变后的舞蹈呈现,对舞蹈艺术本体审美产生了影响,这在舞蹈艺术发展的大进程中,具有着重大的意义,其中的把握尺度,则更加令人深思。 

【关键词】新兴环境、技术、舞蹈本体、审美变迁  


引 言

 

“艺术是人类创作的表达方式,它携带着多样化的信息,人的情感、人的观念、人认识到这个世界,这一切都围绕着人。艺术风格的发生不是神迹的显现,而是人对环境做出的反应,是人们在环境之中习得的艺术审美倾向。”而“环境”的指义又包含甚广,除却生态环境,人文环境,心理环境等等以外,与艺术直接发生关系的,还有技术环境。

  

谈到“技术”,则关乎于“技艺”,从而便更有必要追寻艺术一词的源头。事实上,拉丁文“ars”“Art”(艺术)的最早起源,而这个词与希腊语中的“tekhne”(技艺)几近同宗。但它们的指义都并非现代意义上的“fine art”(美的艺术),而是指由规则支配的所有人类活动。李建盛先生引用了波兰美学家瓦迪斯瓦夫·塔塔尔凯维奇(Wladyslaw Tatarkiewicz)在《西方六大美学观念史》(A History of Six Ideas: An Essay in Aesthetics)一书中的言论,借以论述艺术。“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所谓艺术或是技艺,所涵盖的范畴极为广泛,它不仅指制作某个对象如一间房屋、一尊雕塑、一艘船、一张床、一只壶、一件织品等所需要的技艺,而且也可以表示统领一支军队、测量一块土地、打动一群观众所需要的技艺,所有的建筑师的艺术、雕刻家的艺术、陶瓷工的艺术、裁缝的艺术、战略家的艺术、几何学家的艺术和修辞学家的艺术等等,统统都被称为艺术。”由此,李建盛先生得出结论:“这些活动所以都被称之为艺术,就在于这些技艺都依赖于对规则的认识。因此,古希腊和罗马时期的所谓艺术相当于我们今天所指的‘技艺’和‘科学’。”可见,“艺术”和“技艺”在古代就是血脉相连的,之后的路途中,两者虽分道而行,但依旧相互影响。


今天,在全球化的大格局下,由于新兴技艺和高科技手段的介入与运用,全新的艺术环境正在形成。与此同时,国内的舞台艺术从“传播方式”到“呈现状貌”再到“审美特征”都悄然地发生着改变,舞蹈艺术在此范畴内,也不例外。


尹震


一、传统艺术环境下舞蹈艺术本体审美


舞蹈是一门综合时间和空间的艺术形式,“在它回旋变化的动作里也随时显示起伏流动的空间形式”。宗白华先生曾赋予舞蹈艺术全面的评价,他甚至以为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深蕴“舞蹈”的意味,那建筑里的飞檐,书法里的狂狷,和水墨画中随风掀起的衣带和裙角,都无不饱含着舞蹈的飞动之美。然而这一切深情的述说,都总归是立足于舞蹈艺术的本体而言的。


今天,随着全球化格局的形成,科技手段不断介入,新兴的艺术环境下,舞蹈艺术的状貌也发生着改变。然而,无论如何,舞蹈都终究是立于本体之上的舞蹈。倘若脱离了它本体的艺术属性和审美特征,对舞蹈艺术的鉴赏来说,都将如无根之水,无本之木,继而无从谈起。


基于舞蹈本体的审美问题,朱立人在“舞蹈与舞蹈美学”一文中曾有述及。他说,“舞蹈以人体(包括动作、姿态和手势)为表现手段这一点,决定了这门艺术的虚拟性。用人体的动作姿态代替日常生活中的言谈话语作为人物的台词,这本身就是一种虚拟……舞蹈把人体美作为媒介,目的在于表露人的一定的思想感情,而不是为了炫耀技巧……一个舞蹈作品的核心是舞蹈形象……舞蹈家进行创造时,把自己的审美经验和审美理想‘外化’为可以感知的具体物质形式——人体动作和姿态,但这不是他的终极目的,他还要进而塑造出舞蹈形象。这个舞蹈形象是一个动态的形象,它具有二重性:一方面是物质的,建立在知觉(视觉和听觉)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又是虚幻的,只存在于此时此刻,转瞬即逝,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是在观众的视觉中最后完成的。”


在此基础上,朱立人认为舞蹈本体审美有三大主要特征:“(一)舞蹈长于抒情,拙于叙事:它担负的使命不是摹拟(再现事物的外部特征),而是比拟(表现性格的内在实质);不是讲述故事,而是塑造形象,抒发情感,烘托环境;(二)舞蹈要求直观的显现:情节安排上,尽量单线发展,删去旁枝侧叶;时间安排上,尽量避免过去时和将来时;(三)舞蹈叙事着重意境的创造:这个意境以客观世界为根据,它是艺术家在自己审美理想的指导下,在审美经验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是主客观统一、情景交融的结晶。”


就上文对舞蹈本体审美所述,本文的笔者之一,在2014年创作的,全军第十届舞蹈比赛单项和集体双项表演二等奖获奖作品,女子群舞《女兵快跑》就是立足于舞蹈本体表达的很好的例证。


首先我们从编导的视角出发:笔者将“舞蹈人物形象”,明确定义为“女兵”。作品要传达的是女兵们朝气蓬勃和勇敢进取的精神。为此,笔者让女兵们“奔跑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中”。例如舞段之一,笔者的构想是,让女兵们奔跑在丛林中,通过翻越障碍、奋勇争先等单一情节的铺陈,并借以蒙太奇式的手法加以呈现。具体操作时,笔者并没有“摹拟”“丛林”作为一个事物的外部特征(例如在舞美设计中,用大屏幕显示丛林的环境,或是使用表现丛林的具体道具等),而是通过舞者以“肩倒立”的姿势“比拟”呈现“丛林里的树”。但是这些“树”并不完全静止,演员们在时间的构筑中,通过变换造型,空间调度,交替传递。如此,“树”与“人”;“丛林”与“女兵”;“情感”与“环境”融为一体。


窦笑智与尹震


而如若视角转换,站在鉴赏该舞蹈的角度上,理论性地对其进行抽丝剥茧地分析时,则会发现:第一,编导完全地立足于舞蹈本体表达,充分挖掘运用了舞者的身体语汇和舞台调度加以呈现;第二,舞蹈并不强调叙事。抒发的情感存在于单线情节中,被舞者通过舞蹈语汇“比拟”而出;第三,由于表现手法的虚实相间,我们在对其审美欣赏时,有更多遐想的空间。例如虽然编导设计的情节是“在丛林中的奔跑”,但欣赏者也可看做是训练场上的翻越障碍,而这丝毫不影响对女兵精神的诠释。与此同时,审美的视阈更加宏阔。


然而毕竟,以上的分析都是从理论层面出发的。所有的条理清晰,都是因为建立在理想化的,将舞蹈艺术肢解的前提下发生的。但毕竟真实的舞蹈艺术是一门立体的艺术,它起于编导的情感,终于观众的情感,在舞台上的种种呈现都只是一种形式,“形式之最后与最深的作用,就是它不只是化实相为空灵,引人精神飞越,超入美境,而尤在它能进一步引人‘由美入真’探入生命节奏的核心……表达人类不可言,不可状之心灵姿式与生命的律动。”


诚然,笔者亦认为,理性再度上升之后,便会诱发更高层次的感性。而舞蹈所呈现的不可状,不可言的,团状的情感,恰恰就是生活最本质、最真实的所在。故而,编导在舞台上,通过舞蹈语汇的构筑,打破原本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通过空间画面的叠加和时间概念的控制,使之成为“一幅流动的画”,则是舞蹈本体审美的真谛。


更深入的,在这幅由舞蹈语言构筑的画中,“点线交流的律动形相里,立体的,静的空间失去意义,它不复是位置物体的间架。画幅中飞动的物象与‘空白’处交融,结成全幅流动的虚灵的节奏。”而每一个舞蹈语汇与语汇之间,每一个舞蹈思想与思想之间,都好比在一幅好的书法作品中,你能感觉到,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偃仰顾盼,阴阳起伏,如树木之树叶扶疏,而彼此相让。如流水只沦漪杂见,而先后相承。”但终究,分析至此,这一切的“美”,都源于舞蹈本体所指向到达的一种虚灵的境界,即意境的表达。


窦笑智演奏昆笛


二、新兴艺术环境下国内舞蹈艺术

传播方式的改变

 

然而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新兴的艺术环境到来了,基于舞蹈,首先它的传播方式发生了改变。


早在2001年,孙晓梅就曾撰文直接述及过舞蹈的传播方式,文中认为,“舞蹈传播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舞蹈语言的直接传播,是指舞蹈本身直接传向观众,如舞蹈表演或者舞蹈通过电视等形象化的传播媒介进行的传播,在此传播过程中,舞蹈本身没有变化。人们直接看到的都是舞蹈动作;另一种是将舞蹈语言变体后的间接传播,这时舞蹈失去了其本身特性的传播,如舞蹈通过图画,舞谱和文字进行的传播,这些传播均看不到舞蹈动作的运动,舞蹈符号在传播过程中变成了图画符号和文字符号,发生了变体,实际上是舞蹈的二次传播。”


十数年后的今天,不难发现,现下的艺术环境已经被新媒体的运用所包围。新媒体的技术特征大致可概括为“数值化、模块化、自动化、流体化、编码化和智能化,它是科技与艺术结合的产物。”以前单纯的分类,现下已很难做到。今天则更多的是一种“集成式”地传播方式。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表达方式,而“交互-融合-传播”则是它的基本路径。例如,在剧院传播模式下,以往的舞蹈多以舞蹈本体进行传播,舞者以身体呈现的舞蹈语言直接表述。而今,在直接传播舞蹈本体的同时,还会通过多媒体技术的运用,掺杂进舞蹈本体以外的元素(即孙晓梅提到的“二次传播”)加以辅助,从而更加多角度、多层次,立体地传播舞蹈艺术。


具体地说,科技在这些非舞蹈本体元素上的运用上,则更多地着力于“舞美”运用这方面。而舞美的改良,首先就是舞台。升降台和伸缩台早已不是问题,有的舞台甚至可以做到旋转和直立。舞台上可以布水池,可以竖立整块大屏或是多块变换的屏幕。可在空中悬置道具。此外,全息投影的运用也常常参与到舞蹈表演中去。于是,原本属于舞蹈直接传播中,以舞蹈本体去阐释的方式,由于掺杂进了舞蹈语言变体后的符号,从而使得孙晓梅提出的“直接传播”和“二次传播”在剧场演出中合并了。

 

尹震

 

三、舞蹈艺术新兴的呈现状貌及审美特征


紧接着,舞蹈艺术的呈现状貌就受到了影响。例如,2015年,青年舞蹈家王亚彬推出了她的舞剧新作《青衣》。该舞剧由毕飞宇的小说同名改编而成。在舞剧演出过程中,多媒体背景墙上的动态图画就多次成为舞台呈现的一部分,并且与舞者产生了互动。其中有一片断,舞者在舞台上舞动,背景视屏墙上出现了一轮红日,当舞者跳动地同时,这轮红日随之开始变形,融化和滴血。屏幕上的这轮红日可谓是舞蹈语言变形后的一个符号,它的变化与舞者的情绪是交相辉映的。在此过程中,受众接收到的,已并非是单纯的,由舞者身体所呈现的情感,而是背景动态图画构成的舞蹈符号,与舞台上真实的舞者身体合并后的整体效果。


从以上例证便可看出,因为有了这些技术的介入,舞蹈编导已可选择利用先进的技术,来打破时间和空间的局限了,舞蹈本体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被变相削弱的。舞蹈编导想表现的,原本藏在舞者肢体中的模糊情感,被提炼成了艺术符号,又通过技术将其清晰地“视觉化”,当与舞蹈本体结合之后,就产生了一种合成的表达效果。如此,舞蹈作品的观赏性是被提升的。这个过程是编导对其进行舞蹈创作的审美过程,而当观众欣赏舞蹈时,视觉感官上则会获得较大的冲击。


2015年第五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的闭幕式,朱洁静的舞蹈《万木逢春》,舞蹈编导利用了全息投影技术,使舞蹈演员在舞台上“呼风唤雨”、“妙笔生花”,将舞蹈作品的整体呈现推向了“视觉化”享受的高峰。


编导利用全息投影,打破了原本的时间观念。当舞者的右腿向上抬起的时候,屏幕随着舞者脚尖划过的曲线,出现一圈绚烂的光晕。而当舞者定格的时候,全息投影将其定格,并且进行复制,拼接成一朵“花”开放的样貌。在短短的几十秒内,观众可以眼见由舞者身体开出一朵“花”的全部过程,时间的节奏被全息投影技术改变了。


左起:尹震,王廷信,窦笑智


此外,编导还借助全息投影效果,让舞者可以在大屏内外,随意地跳进跳出,从而突破了空间上的局限。苏珊·朗格说过,“舞蹈世界是虚幻力的领域。”而全息投影将这种不可见的“力”,艺术的视觉化了,不仅满足了观众视觉感官的享受,更是“拉近”了现实与虚幻的距离。


以上例子,全息投影技术,让演员身体形成的花朵顷刻间开放,观众感受到的视觉冲击,是通过用技术打破时间界限形成的。演员在大屏内外跳进跳出,似真似幻,观众感受到的幻景,也是通过技术打破空间界限,而形成的。


再举一例,杨丽萍的舞蹈剧场《十面埋伏》。项羽的亮相,是“将”的出场。舞台上方吊下一副戏曲武将的“大靠”,由于有了威亚装置配合群舞手上的道具,这个“大靠”可以被瞬间分解,调离,与合并。此时,时间的节奏是被缩短的,而“将”的形象也会突然庞大起来,空间的局限从而被打破。观众在对其审美时,项羽的英雄气概是被这些舞美技术“视觉化”的瞬间构筑的。


此外,在最后一场中,项羽被杀死,最终倒下,但他不是像在战场中被刺杀,轰然倒地的。在他的脚下有个技术装置,使得扮演项羽的舞者以该装置为圆心,缓缓地离心转圈,似乎要倒下,又始终倒下不了。这个技术使得“死亡”的节奏被打破了,电影中的慢镜头进来了。观众对其审美时,死亡的节奏因为被拉长,舞蹈审美特征中的“意境”美得到了很好的阐释。


除此利用高科技舞美,达到视觉冲击之外,舞蹈编导还会将原本不可见的情感,升华为“艺术符号”,再利用技术支撑,将这种抽象的“艺术符号”具象化,从而形成视觉冲击。杨丽萍的舞蹈剧场《十面埋伏》中就有很多这样的例证。“十面埋伏”要讲述楚汉相争的战场杀戮,那么,在舞剧中要展现隐隐的杀气就是必然的。然而在舞蹈作品中,不可能让千军万马,写实地呈现在战场之上。此时,编导则将战场上的感觉,升华为一种“剑拔弩张”的抽象艺术情绪,又将这种艺术情绪凝聚到“剪刀”这样一个艺术符号上。于是编导利用威亚技术,在舞台上方悬挂了2万把明晃晃的“剪刀”,并且上下起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剪刀”本来作为中国文化的咒语和符号,出现在舞台上方,就可辅助作品隐喻的表达,而观众在对其审美的过程中,则会通过这样具象的艺术符号,快速地找准舞剧表达情感的定位。


 窦笑智


四、技术手段介入对舞蹈艺术本体审美的影响

 

至此,正如上文所述,有了全息投影技术之后,舞蹈的呈现状貌是被改变的。可是假如没有全息投影,那么上文中,朱洁静的《万木逢春》里“一朵花开”的感觉,该如何表达呢?倘若单纯的以舞蹈本体来呈现,编导则必须通过舞蹈的编排,另辟蹊径找寻到一种独特、准确的表现形式,使观众在视觉中,脑海里,显现广阔想象的画面以及形成更大的想象空间。


又如,杨丽萍舞蹈剧场《十面埋伏》,如果去掉一切技术支撑,项羽高大的“将”的形象,项羽死亡悲戚的情景,以及舞台上的“杀机四伏”又该如何呈现呢?无疑,这就再次回到了对舞蹈本体审美的探寻上来。


当然,在技术支撑下,这种瞬间性的视觉刺激和满足感,是舞蹈本体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同时,技术介入后的舞蹈艺术表达,也削弱了舞蹈本体的价值所在。面对舞蹈本体,舞蹈语汇在“虚”与“实”的结合下,流动性的表达,会使观众在脑海里形成更大的想象空间。每个观众的理解虽然都在一定的范畴内,但又会不尽相同。他们在舞蹈本体中,可以找寻到属于他们各自的,不同的映射。(例如上文所述的“女兵快跑”,有的观众会想到丛林作战,有的会想到训练场越过障碍,但都在女兵精神的范畴下。)而最终的最终,在这种虚幻的舞蹈语汇构筑的情感中,编导和观众可以到达的最高境界,则是一种“我之于物”,“物之于我”,最后“物我两忘”的位置。但如今技术的介入,使得很多表达过于的写实和具象化,从而观众的想象则容易变相地被编导胁持。


然而毕竟,“舞蹈艺术”是编导将舞蹈想表达的“情”外化,结合动的“景”,形成的“流动生命体”。这是一种促使“意象”产生,而后又通过“象外之象”,期望在观众脑海里生成想象的“意境”的过程。客观地说,在新兴的艺术环境下,技术的介入,可更加直观地帮助编导,同时也带领观众,快速地定位舞蹈“意象”,满足观众瞬间的视觉冲击。


至此,我们不妨反观,上文提及的“意象”问题。《东方美学中的“意象”理论》一文中对此有较详尽的描述。文中引用了王世贞的观点:“‘意’指审美主体对宇宙外物之道的理解,是其人生追求和内在情思;‘象’指审美客体的状貌和物象。‘意象’作为一个统一的概念,是指艺术家所创造出来的,满含主体情思意念的艺术形象。它产生于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在心灵中的融合,是主体意识与客观物象的美的统一。”基于此,该文的作者彭修银、李颖总结出“意象”的审美特征就在于“隐”和“奇”。


尹震


除了这种说法以外,李慧和王晓勇在《美学系统中的意象》一文中从另一个角度对“意象”的概念作了论证。文中引用老子的话“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证明象和物是有区别的。紧接着引用元朝吴澄的注解“形之可见者,成物;气之可见者,成象。”来说明气和象是紧密相关的。例如在欣赏一段舞蹈时,舞者之舞显然是以物性存在的,是眼睛看得见的。可我们常常会说这名舞者有灵气,这就是从“象”中见出的“气”,也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气象”一说。


从“气象”又可以引申出“意象”。文中认为“象”绝非仅仅是物性的存在,更加是一种观念上的存在。例如面对一幅画,我们看见的其实只是物性存在的纸墨,但我们实际观赏的却是一幅画,这幅画的意味就在于,它是观念上的存在,即“象”。因而文中的观点是“象”有不可捉摸性,在“有”与“无”之间,如文中引用宗白华的解释,“非有非无,不皦不昧,这正是艺术形相的象征作用。”而“意象”则是对现实的升华,它在反映真实的物象的同时,又不完全等同于物象的存在。是一种实与虚配合的产物。


上文杨丽萍的《十面埋伏》,观众产生强烈视觉冲击的那两万把“剪刀”就是一种“意象”的直观表达,杀气凝聚在“剪刀”上,是谓“气之可见者,成象”。而明晃晃的剪刀挂在舞台上方,观众眼见的,并非仅仅是生活意义上的物性存在的“剪刀”,而是体会到一种杀气四伏的感觉。如此,“剪刀”就升华到了“意象”,一种观念上的存在。可见,技术环境的支撑,可以使编导快速地找准作为“意象”的剪刀,并利用此,直观地引导观众找准舞剧的情感定位。


那么,舞蹈作品中,有了“意象”是否就表达到位了呢?当然不是,如前文引用宗白华先生所述,“意境”往往才是追寻的目的。据《美学系统中的意象》一文所述,“意境”是“意象”的升华。即文中所提刘禹锡所言“境生于象外”,王昌龄所述“心入于境”。“意象”更多在于作者心中,“意境”在于品鉴者心中。文中举例:“如果说意象是作品本身所具有的美女般的魅力,那么意境就是鉴赏者与作品这个美女所擦出的感情火花。或者这样比喻:意象是一位美女。意境是一位与自己秋波互递的美女。对于前者,我们只爱她的娇容;对于后者,我们更与她心感神应。”


如此,我们再回到对舞蹈作品的审美分析上来。舞蹈本体的审美属性,如上文提及,它诉诸于观众欣赏后,与作品产生交互性的想象,而这就是对于“意境”的追求。


窦笑智


虽然,相比之下,以舞蹈本体呈现的传统舞蹈作品中,“意象”并不如科技介入后,那么清晰(例如《女兵快跑》中,肩倒立形成的“树木”的意象,就没有《十面埋伏》中“剪刀”的意象那么直观和清晰)。但正因如此,舞蹈本体中的“意象”在不同的观众眼里,很可能不尽相同,那么随之生发出的“意境”的范围,反而相对流动性较大。舞蹈本体中,这种“活”的“意境”,又会使观众内心的虚灵情节逐节生长,如此,舞蹈艺术最终的魅力就此凸显。


而技术介入后,“意象”通常是被视觉化清晰呈现的,“意境”又由固定的“意象”生发,故而,理性地从正面看,观众的审美则相对与编导所期望的一致;然而,从侧面观察,则会发现,这与“人真实的情感”是相悖的。我们说,日常生活中,人的情感总是在左右不定,正反相协,前后矛盾中,不断妥协,不断融合的。夸张的形容,它类似于“一幅不断叠加的流动的画”,又像是“一块团状物”,近乎于“道”。而舞蹈作为表达人真实情感的艺术,观众在欣赏时,也应有一种与内心的映照,此时,立于舞蹈本体的舞蹈作品则更胜一筹。


当然,这里并非是说新兴的舞蹈艺术呈现不好,只是笔者认为,应该不断地回望,毕竟丢失舞蹈本体的舞蹈已不再是舞蹈,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言:“历史上向前一步的进展,往往是伴着向后一步的探本穷源。”在技术介入对舞蹈艺术本体产生了影响之后,我们是否应该退后一步?最后达到如朱光潜先生所言的:“主观的艺术家在创造时也要能‘超以象外’,客观的艺术家在创造时也要能‘得其环中’。”


参考文献 

1、李天慧《环境中的艺术》刊登于《南京师范大学》,2015

2、李建盛 著:《艺术学关键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9页。

3、宗白华《中西画法所表现的空间意识》收录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7月。

4、朱立人《舞蹈与舞蹈美学》选自于《美学专题选讲汇编》,奇一 马奇等编著,中央广播大学出版社,1984年4月第1次版,第275页。

5、宗白华《论中西画法的渊源与基础》收录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7月。

6、孙晓梅《试析舞蹈传播媒介》刊登于《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01(03)56-60

7、舒怡、郭开鹤《新媒体影响下的艺术跨界融合》刊登于《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1)155-156

8、苏珊·朗格 著 高艳萍 译《感受与形式——自<哲学新解>发展出来的一种艺术理论》,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91页。

9、彭修银、李颖《东方美学中的“意象”理论》刊登于《吉首大学学报》第26卷第3期,第37页。

10、李慧、王晓勇《美学系统中的意象》刊登于《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第24卷第1期,第91页。

11、朱光潜《谈美》三联书店 2012年11月背景第1版印刷,第200页。


作者简介

窦笑智(1988- )女。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研究生,英国莱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Leicester)文学硕士。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兼职讲师。


尹震(1975- )男。南京农业大学兼职教授。原南京军区政治部前线文工团创作室副师职舞蹈编导。


来源:《艺术学界》第十六辑,照片为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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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心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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