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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刘梦溪先生读书的日子

张健旺 艺术学人 2018-10-05


刘梦溪,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文化史和学术思想史方向博士生导师;《中国文化》杂志创办人兼主编。研究方向为思想文化史、明清文学思潮和近现代学术思想,有多种著作出版。



跟刘梦溪先生读书的日子


文 | 张健旺


(一)

我们整理好读书笔记与学术活动总结,今日到刘梦溪先生家交作业。先生走路不方便,人显得很单薄。我一看到先生走动,就立刻想起陈寅恪先生。


先生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太用功了?(编者:健旺老师前段时间生病住院)我说身体好了,先生不用担心,也不是读书的缘因。先生说读书不要着急。


与先生闲聊。说到孟子养气,先生想不起“集义”,我只想起配义与道。先生觉得重要,亲自去里一层书屋查。其实先生可以不查,我回去自然会查的。但先生要查,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先生摇晃着去查,我看了看先生的书屋。到处都是书,地上也有。大多数书都是传统的四部之学。先生查好,回来坐定,说“集义“。我已领会其意。


先生说谁的文章有奇气?我也知道。一闪而过。说到金岳霖先生,我和先生略说一二。先生显然精熟金先生的书。也略说了说冯契。话题象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忽东忽西,上下古今。先生忽然对两个硕士说读书。颤抖着手说,让他们死抠几本书,说了几次。也说让他们读贺麟,读叔本华。那语调,那神情让我感动。我想他们那么年轻,怕不能领会先生的用意。


话题忽然又转了。先生忽然说他开的书目,没有人好好读。语调有丝丝凉意,但那么微弱,不易查觉。是啊,他也知道他的学生不会老老实实读的。我指了指我的读书目录,先生点了点头。再次说,我要注意身体。我告诉先生黄宝生,翻译佛经的当代学者。先生问我懂梵文吗?我不懂。他打开一份报纸,是文化周刊,整整三版是先生的《二千年中外思想接触史之所昭示者》即陈寅恪对儒释道三家的“叛教”。是大文章!标志先生对陈研的新高度。我知道先生为写这篇文章,用四年多的时间勤苦阅读释道典籍。先生让带回去阅读。


时间到中午了,我们要走了。先生送,我们走。我们走了,先生的书屋静了。先生说读书就是与朋友说话。是啊,那么多的书围抱着先生,先生不会寂寞的。好容易回到宿舍,太困了,我睡了。醒来就一个字一个字读这长篇文。反复读,直读到吃晚饭。


有些人,见一面就行了。


刘梦溪与叶嘉莹


(二)

故都的冬日,天气是有些许的冷。

我有事到刘先生家。空气里流趟着雾霾。


我到先生家时,先生拄着拐杖在等。我马上坐下,先生也坐了。先生背对着窗子,他身后有电热器。我坐在先生的右边,上次我也坐那儿。今日,先生显得更加单簿了。待我坐定,才知道先生感冒了。先生昨夜发烧了,现在还在轻微地咳嗽。


我看了看时间。我觉得屋里并不十分地温暖,那一架架,一叠叠的书散着些许凉意。先生说给我一杯热水,说我不易喝茶。上次见先生时,他得知我胃不是很好,没想到他会把学生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先生说话很轻,也很悠长。说古,说今,说东,说西,那语凋柔和的像春风。那一层层的句子,温润地飞翔着。先生忽然说到方孝儒,我没读过。于是,先生说了其作品集。我默念了几遍,记在心里。方孝儒是有节操的人。先生忽然又说他还要出一本研究陈老的书。先生摇着大拇指说陈氏家族。


先生问我是否看过《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我说看了。先生问看懂了吗?那本书我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好几遍。为人能有一份狂气,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说看懂了。先生微笑了。先生能从文字中看到一个人的最内在的东西。


我看了时间,起身告辞,匆匆走,先生不易到门口。

门口有风,我系上衣扣。下了楼梯,走到雾霾中,看了看天空。


故都的冬日,再也不是以前的冬日了。


刘梦溪在哈佛燕京学社门前


(三)

北京柳枝新绿了,迎春花开了,春意垂宇宙。


我去看望刘梦溪先生,看到先生,还穿着那件衣服,满头白发,我垂泪了。先生笑着让我坐下,问我身体如何。我说,我身体完全好了。先生开心地笑了。这是先生第三次问我身体。先生说方孝儒,因为我寒假读了方孝儒的书。先生精熟方孝儒。先生徐徐说方儒孝拒写诏书之前因后果。先生给方孝儒树立大拇指。我深知其意,为人为学都要有学品和人品,志不能夺。先生说我文章有气。我也深知其意,孟子说要养气,要养浩然之正气。集义可养正气。方孝儒之正气,乃是我华夏之正学所养。先生寄望于后学,传承此文化之正脉。


我又垂泪。先生说我气外露,而少内敛。先生之文温润而内敛,读之久,味之深,方知志高情深。先生说钱大昕,我也正在读钱大昕。先生说钱之学问,了不得。先生笑着说,读了方、钱二氏,健旺不是原来的健旺了。书对人的影响太深了。我读方、钱,刊落了很多习气,心里变化很大。知我者,先生。


先生忽然说一本书,想不起。先生站起,摇晃着去找。那么多的书,先生非常容易地找到了。书很旧了,夹着很多纸条。先生看着书,微笑着说,就这本。是《潜研堂文集》。先生问我有吗?我说有。我有全集。我也知道先生让我重点阅读这本和《十驾斋养新录》。书并没有打开。先生说他以前没太在意阮元,阮元有学问。话说到别处去了。先生手颤,骨节突出。先生让我带回一份报纸,上面有他最近的文章。


我拿上报纸,离开先生家。春天已浩荡得来了。我想不起西方哪位智者说了“胸罗宇宙”,但我想起嵇康“重坦荡以永日”。


张健旺,教授,陕西师范大学文艺学硕士,2016年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攻读艺术学博士研究生,专业为学术思想史与文化思想史,师从刘梦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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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心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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