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衰退中崛起：经济危机下企业知识产权的进与退
作者：黄莺 企业专利观察
当2月份疫情还只在国内发酵时，大部分知识产权从业者对疫情带给IP行业的影响还不太悲观，但是当疫情扩散到全球后，其影响已经远超所有人的认知和预期，全球经济不可避免的将进入一个漫长的恢复期。原本预期的深V型经济走势，有可能变成U型甚至L型。
这种情况下，企业的知识产权工作该怎么做？与IP相关的战略、预算、布局、维护和审计又该何去何从？知识产权部门该如何向老板汇报工作，阐述愿景？
IP工作是进还是退？研发与专利的衔接该如何调整，是否要推迟或延缓新产品的上市计划，是否要战略收缩到盈利产品的研发和专利储备，暂时放弃非核心/非营利业务的专利投资？还是逆势加大研发，为经济反弹做好准备？
拥有大量专利储备和申请的企业如何做好专利资产审计，完善专利分级管理，节省申请、答复、维护等环节的费用？
企业在专利诉讼上是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经济危机是收购优质知识产权资产的好时机么？
所有这些，对于从未经历过全球经济危机的国内企业IPR而言，或许都是全新的挑战。
自专利制度1984年在中国建立以来，赶上的是中国四十年经济高速增长期。即使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中国依然是率先恢复的经济体，顺势在2008年推出了国家知识产权战略，用十年时间逆势成长为专利数量第一大国。
所以，中国知识产权界从来没有应对全球性经济危机的经验，这是一个全新的课题。”西学东渐“——从发达国家寻找企业应对经济危机的知识产权经验，或是一条可行之路。
答案是肯定的。
数据显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导致2009年美国的发明专利申请量比上一年下降1.8%，这是美国自1996年之后的首次下降，而再上一次出现同样情况的时间则要追溯到1983年，正好是在第二次石油危机引发的1980-1982年世界第三次经济危机之后。
根据美国一家知识产权研究公司Patexia的分析，2009年金融危机期间，因未支付维护费而过期的专利数量有所增加，被放弃的专利申请也明显增多。
而针对此次新冠疫情，Patexia公司也对2020-2021年专利申请进行了估测，预测美国专利申请活动可能下降2%-4%。
美国政府也对此次疫情对美国创新的影响表示出担忧。上个月，美国众议院和参议院知识产权小组委员会的共和党和民主党领导人，就曾询问美国专利商标局局长有关”专利申请是否已经减少，还是预计很快就会减少“的问题。
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公布的2020年第一季度知识产权申请量显示，各类知识产权申请数量普遍未达到预期，虽然较2019年有所增加。考虑到疫情对经济和创新的影响会在二季度之后才显现，因此今年国际专利申请量呈现下降趋势的概率很大。
▲ 数据来源：WIPO
经济危机对中国专利数量的影响在第一季度还未完全体现出来。2020年1-3月份，我国受理的发明专利32.4万件，较2019年同期的34万件略有减少；但是实用新型专利却比2019年同期增加12%，达到56.4万件；外观专利13.7万件，比去年同期减少16%；受理PCT专利1.24万件，比去年同期增加10%。各项专利数据有降有升。由于专利申请准备期较长，因此上述数据可能反应的是3-6个月之前的企业专利意愿，考虑到疫情影响的滞后性，能够真实反应疫情对企业专利数量的数据可将会在第三、四季度上体现出来。其中可以重点关注三个数据，一个是新申请量，一个是视撤量，一个是有效专利维持量，这将是判断疫情对创新和企业影响的重要指标。中国发明专利申请自2018年达到154.2万件的顶峰后，在国家知识产权局一系列打击非正常申请、低质量专利申请的行动下，2019年已经下降到140.1万件。如果再叠加疫情的情况，今年有可能会继续下探110-130万区间。
在出现经济危机时，大多数企业都要在如何降低成本、提高利润上面临艰难的决定。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发现研发（R&D）和知识产权成本是能够最快确定和最容易控制的成本。2019年底，新造车势力蔚来汽车陷入融资困境，股价也从最高13.8美元跌到近1美元附近，濒临退市的边缘，这与蔚来在研发投入上高举高打不无关系。2018年，蔚来研发支出近40亿元，这是什么概念？按照《2018欧盟工业研发投入排行榜》，蔚来的研发投入在中国汽车企业中仅次于上汽集团（13.34亿欧元）、比亚迪（7.6亿欧元）和东风集团（5.47亿欧元），而排在吉利汽车（4.32亿欧元）和长城汽车（4.31亿欧元）之前。这对一个当时总营收只有49.5亿元，净亏损却高达96亿元的企业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在中金公司发布的《蔚来汽车如何才能起死回生？》的报告中，认为蔚来在研发和营销上的资金投入过大，尤其是在品牌塑造、专利与技术等无形资产上的投入（注：彼时蔚来全球的专利申请在短短三年时间已经突破4000项）。中金公司对蔚来优先发展无形资产的弊端总结为“难以计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随着中金公司奉玮入职蔚来任首席财务官CFO，蔚来在组织结构优化和业务调整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包括调整研发在内的三费（管理、销售、研发），预期今年一季度的三费支出为5亿元，为上市以来最低。一系列动作之后，蔚来今年4月份交付量同比增长180%，已经逐步从低点中走了出来，花旗将其目标股价重新调整为5美元。可见，缩减研发费用使得企业能够继续生存下来，但是研发支出的收缩对蔚来的专利申请、维护和布局的影响也是最直接的，接下来考验的是蔚来知识产权团队如何在有限甚至缩减的投入上，继续做好专利布局、提升专利品质。上世纪90年代初期，美国化工巨头陶氏化学也同样面临经营衰退，需要大幅削减成本。在此之前，由于没有完善的知识产权战略来管理专利资产，企业的专利导向上是根据发明人的要求而非企业的预期价值来提出专利的，而发明人根据获得的专利数量来获得奖励，由此导致了陶氏化学的专利组合里夹杂了一些并没有实际价值的专利。经过专业评估公司的评估之后，认为2万件专利组合中，有25%没有商业用途，这其中虽然有一些专利对外许可了，但是大部分专利是可以被放弃掉的。通过此次专利审计，为陶氏化学节省了4000万美元。03
谁在逆势加大研发投入，专利申请是否会继续增长？
经济寒冬中，拥有核心技术专利的企业往往会比那些没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企业更容易获得资金，从而获得更多的机会。这对依靠大量创新研发投入支撑的高科技、医药行业尤显重要。
任正非近日提出要将华为2020年研发预算投入增加58亿美元，达200亿美元，研发费用同比增长率将达18%。如果实现，将很有可能超过三星公司，位居全球研发投入排行榜第一位。三星已经连续多年在研发投入上位居全球首位，2019年三星的研发投入达到创纪录的165亿美元。而三星公司正是另一家擅长在产业低迷时反周期投资的高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三星公司在半导体存储上还是空白，与美、日差距明显。但是三星抓住了80年代中期、90年代初和2007年三次半导体存储产业低谷，持续加大研发投资，依靠技术、资本、人才和知识产权构建起来在半导体存储技术上的全球领导者地位。
▲ 三星历次逆周期投资及专利申请量变动关系
纵观三星公司在半导体存储行业的三次逆产业周期投资特点，或是加大了研发投入或是加大了产能投入。三星公司在80年代初期切入这一行业时，不具备核心技术，所以逆势加强研发研发，专利数量呈现明显增长，尤其是第二次逆周期投资，专利上出现了巨幅增长，帮助其一举奠定了产业地位。只有在第三次逆周期投资时，专利出现了下滑，这与其已经建立起稳固的行业优势地位有关。可见，虽然都是逆周期投资，专利数量并非是一程不变的增长，而是随着企业的知识产权战略而动态调整。再看华为，虽然高调宣布加大研发投入力度，但今年其专利申请量上出现”不升反降“的现象也是不无可能。其实华为已经到了和三星公司当年同样的位置，无需再去维护专利数量（除了在一些标准必要专利方面还需维护外），而会更加注重性价比和专利效益。在经济衰退时，加大创新投入，一定要有异于行业的魄力，知识产权策略要随着企业发展所处的阶段合理制定，不能再走盲目囤积专利数量的老路，要进一步向效益、质量转变。在经济衰退时，涉及企业的破产、就业诉讼会明显增多。但是专利诉讼和经济衰退之间又有怎样的相关性？却很少有人能说清楚。美国律师界对经济衰退对专利诉讼的影响存在两种对立的理论：一个阵营主张替代理论，认为在经济低迷时期专利诉讼应该增加，因为潜在的原告会更有动机去”挤压“其专利资产从而获得最大的价值，或者通过唤醒沉睡专利，尽可能获得回报。另一个阵营提出了资本约束理论，认为现金流和可用资本的减少会抑制专利诉讼，表现在诉讼中包括律师费等各项费用预算的减少。
BTI咨询公司是一家专注于企业法律事务咨询的机构，2009年金融危机后对一些大公司总法律顾问有关专利诉讼费用的调查显示，经济衰退后，一些公司计划将知识产权诉讼的开支减少7.7%，该项预算的削减排是多个开支减少中最多的一个，排在公司交易、知识产权交易、环境法和一般诉讼之前。而在另一项由Fulbright& Jaworski’s (2009)的有关诉讼趋势的调查报告显示，有15%的受访公司表示，由于经济环境的变化，知识产权/专利在诉讼增长中所占的比例较大。上述两项研究只代表了部分大公司的观点。实际上，在美国，大量诉讼是由小公司或是不出售产品或服务的NPE提出的，因此并不能完全反应美国专利诉讼受经济衰退影响的实际情况。而且专利诉讼支出的减少并不一定意味着专利诉讼数量的减少，企业可以选择减少每次诉讼的支出来达到费用控制的目的。直到2010年，来自美国专利商标局和哈佛大学等地的研究人员对美国1979年-2009年的专利诉讼与美国经济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结果显示，在经济衰退时，专利诉讼率可能上升或下降，这取决于推动经济衰退的宏观经济因素的相对变化。研究发现，经济衰退时，专利诉讼变得更加依赖于资金的供应，这些变化是由于原告增加了律师费用，即使是一些以专利诉讼为生的NPE公司，也需要有外部资金的引入来为其诉讼提供资金。而美国RPX公司最新的专利诉讼报告则验证了这一点。RPX对2020年第一季度美国专利诉讼进行了分析，发现NPE发起的诉讼量创2015年以来第一季度诉讼量的新高。RPX认为，NPE诉讼的增长与美国诉讼融资的日益普及有关。据英国ALM Media在2017年的研究显示，36%的美国律所在2017年进行了诉讼融资，而2014年只有7%。RPX认为由新冠疫情引发对经济下滑的担忧加剧了诉讼融资的发展，诉讼融资作为一种”抗衰退资产“在二级市场投资者中很受欢迎。2020年第一季度出现了更多由私募股权投资支持的NPE，例如爱尔兰NPE公司Data Scape、Solas OLED均获得了美国诉讼融资头部企业Longford Capital的支持。著名的专利投资公司美国高智发明也将手中的专利资产不断剥离，从而刺激NPE的诉讼活动增长。总结来看，美国的经验表明，大公司由于预算受经济衰退影响很可能在知识产权诉讼上削减开支，而小企业和NPE则希望通过专利诉讼在危机中实现价值变现。而小公司和NPE的诉讼对象往往是大公司，因此这种博弈在经济衰退时就格外引人关注。虽然这种现象短时间内在我国还不容易落地，但是一些国际化程度较高的中国企业，要特别关注经济危机中的国际知识产权诉讼趋势和动向，提早做好准备。疫情对整个经济冲击已不可避免，但对中国知识产权行业而言，或许这也是一个挤掉IP泡沫、实现知识产权行业质量整体升级的机会。任何国家的经济增长都有赖于创新，而企业是创新的主体。企业IPR的远见、认知和站位，将会影响企业决策者的判断，从而影响企业在创新和保护上的未来方向，进而决定企业在走出危机后的行业竞争地位。
当前，中国政府正在加大对自主创新、营商环境改善、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支持，为中国未来十年的发展确定了主基调。谁能够顺应形势、抓住机遇、加大改革、投入创新，谁就能够率先从衰退中走出来。因此企业IPR，任重道远，在实现企业知识产权工作量能提升上，将大有可为。知识产权管理更加注重效益。经济形势压力会推动企业知识产权管理向更加精细化、效益化改革，企业内部专利、商标等各类知识产权的申请、维护、放弃的新要求，将促使更多企业完善知识产权分类管理，例如专利分级管理。与财务和收益更加紧密的知识产权审计将更受重视，分散研发、协同研发将更为普遍，知识产权交易和购买或形成常态化，商业秘密保护模式将更受重视。知识产权战略规划更受重视。跨过专利数量积累阶段，当前大部分中国企业进入了向质量要效益的阶段，知识产权战略规划和着眼于后经济危机时代的战略布局将会越来越受到重视。近来频频发生的被诉企业无可用专利回击，甚至要临时购买专利进行反攻的情况，在未来知识产权战略规划逐步推进到各类型企业后，将会逐渐减少。未来企业竞争既是创新的竞争、市场的竞争，又是知识产权战略的竞争。专利资产管理评估需求旺盛。与陶氏化学类似，一些拥有大量专利组合公司的需求会更为明确，需要借助专业的第三方专利资产咨询机构，协助其完善专利资产的审计，在优化专利质量、提升企业无形资产的运行效率上实现资源的整合。在日益增长的需求方面，能够提供高端服务的第三方咨询机构数量和人才的不足，将成为供需双方的主要矛盾。专利交易运营或将迎来高峰。随着初创企业和中小企业的倒闭，专利等无形知识产权资产会以很低的价格冲击市场。佐治亚理工学院教授、美国专利商标局前首席经济学家艾伦表示，明年可能会出现前所未有的知识产权交易数量。这对中国走向世界的企业来说是一个好事，在高科技领域被欧美等国政府切断了中国企业并购的行为后，收购核心专利资产或许是我国下一个能够快速缩短差距的途径。编辑：知识产权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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