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卫东：改变，从尊重孩子不爱学习的权利开始

在职校当班主任时，利用自己的权利，我每周给自己班上的学生看一部电影。

有个男生，不论看的是动画片如《冰川时代》《机器人瓦力》，还是青春片如《决战冰河》《那些年一起追的女孩》，或是其他风光片、科幻片、教育片，只要影片播放五到十分钟，他必睡着。

看电影简直比上课对他更有催眠效果。

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喜欢看电影，任何电影都不喜欢。

只听说，国外有一个流派，反对任何的表演，不只是电影，歌剧、话剧也一概排斥。没想到，在自己班里真遇到一个以实际行动无视电影的。

那行，睡吧，睡觉又不妨碍别人。

有几个老师能把自己的课堂做得比电影还精彩？

我承认，自己做不到。

电影制作，那都是团队运作，投资几百万是小成本，两三月完成是快制作，然后奉献给大家一个多小时的影片。老师要想拿自己的课堂与电影PK，是自不量力。

可是，就这样，还有人就是对电影不感冒。你能咋地，得尊重人家的选择啊。

电影都吸引不了所有的人，如果说有的孩子就是对学习不感兴趣，我认为这太正常了。

别急，别急，我说的是狭义的、常规课堂里的学习，ABC、123、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这些。

有的孩子，想到要去学校就哆嗦，腿都抖，是真事。当老师的，为人父母的，多少都知道一些。

怎么办？硬逼不是个事，逼急了孩子不跳墙他跳楼。

带孩子接受心理咨询，看心理医生，是个好办法。

把孩子送到昆明丑小鸭中学、佛山悦谷学习社区、成都玩校……这些非常规学校，也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就是有这样的孩子，你想尽一切办法了，去了能去的任何地方，最后他还是不想上学。

这可怎么办？

不想上学就不上吧，弄个医生证明休学，不然还能怎么着呢，把孩子逼死了也是不学习啊。

只要孩子有喜欢的事情，就好办。学习，不只是发生在课堂。只要孩子有好奇心，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能是孩子学习的开始。

我甚至不喜欢说“点燃”这个词，因为孩子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并不需要被 点燃。做父母的需要有一颗敏感和包容的心，能有意识让孩子多接触各种事物，从而发现并保护孩子的好奇心。把孩子天然的好奇心慢慢引导为一种自觉的学习行为。

许多家长，甚至老师，不懂得这个道理。

每次只要我说出“尊重学生不爱学习的权利”，周围马上就会有人不加思考地否定：这怎么行，这不毁了孩子嘛。

多少孩子，已经被家长和老师以“学习”名义硬生生逼死了，没见几个人忏悔，反而认为这是孩子心理素质太差导致。我说尊重孩子不学习的权利，放他们一条生路，许多家长和老师就困惑甚至愤怒得不得了。

去年曾写过《死再多的孩子也无法唤醒那些愚蠢的教师和家长》，居然两次被删。

现在的家长和老师，有多疯狂啊。

许多教师和家长的思路基本是一致的：孩子是需要教育的——说“管教”更恰当，如果管教效果不佳，那第一肯定是孩子的态度有问题，第二是自己的管教方式不行。

他们采取的应对措施，第一肯定是批评孩子态度不端正，第二是学习和采用新的管教办法。

他们从来没想过，孩子出现问题有可能不是孩子的过错，而是自己的教育观念有问题，是自己的处世态度有问题，甚至可能是自己的心理有问题……

太多的家长和老师从不反思自己的问题。他们只对谈“术”有兴趣，根本不想说“道”。因为一反思“道”，自己或茫然，或脸红，没底气训孩子了。

愚蠢也是很有力量的。在当下这种环境中，家长和老师想不变态已经非常困难。

你尊重孩子，周围许多人会不理解你，甚至孩子们都会瞧不起你。

我刚到职校时就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约法三章”时没有任何阻力，学生说没遇见过我这样能理解学生的好老师。

上课开始，各种违反约定的事情就出来了。我说，人与人要相互尊重，要讲诚信，有契约精神。

有学生批评我：茅老师，以后你不要再讲什么尊重了，我们不懂什么是尊重。

你凶，孩子就怕你、服你。你尊重他们，他们就当你傻，说你无能、没用，就想欺负你。

何止是学校，这也是整个社会的常态。插队、霸座、抢赠送品、抢方向盘……这些都是轻的。重的？重的能说吗？你懂的。

除非像卢安克那样，对孩子有充分的洞察，对教育有深刻的理解，自己内心非常强大，一般人很快就会向现实妥协甚至投降，那就抓分数，那就满堂灌，那就凶凶凶。

卢安克不妥协，但他在城里，甚至城郊都待不下去，只能选择穷山僻壤，最后不得已只能离开中国。据说后来他又回中国，改了名字。

这就是现实。

我自己最终也离开了学校。

然后一直有人嘲笑我，说我不配谈教育，夸耀自己还在坚守。

我知道有人在坚守，很不容易。

但留在学校里的人，不都是在坚守。有的人只是没地方可去，只好躲在象牙塔里，为保住了饭碗而暗自庆幸而已。

生存是基础，本也无可厚非，但有的人一定要说自己是为了理想在坚守，就滑稽可笑了。为了自己的生存，把学生往死里逼，更是恬不知耻了。

我理解的现代教育，核心意义是“改变”，是通过人（成年人），改变人（未成年人），进而改变社会。具体地说，教育是要帮助孩子们成为具有独立人格、自由思想的个体，然后通过这样的个体，让公平、公正、公开成为现实，让社会变得更加文明、开放、包容。

传统意义的教育，表面也是“改变”，核心意义却是“守成”。它是通过成年人的所谓引领，迫使未成年人失去好奇心，增强服从性，最终成为忙于生计、无瑕思考，能够直立行走，不会独立思考的活死人。

从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的转变，需要教育者自身的觉醒。在当下，个人以为，这个改变或觉醒，或许可以先从尊重孩子不爱学习的权利开始。

也就是说，老师和家长先要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对孩子的态度，改变自己对学习的理解。

以往的教育太强调从“实际”出发了，以至于让许多人误以为“实际”就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上，人们所做的一切，本来就是为了让“实际”更符合人的需要。让“实际”变得更好，才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目的。

过去太强调“引领”的作用了，以至于忘记了引领的目的是“促进人的成长”而不是让人“学会服从”，更不是听话一辈子。

如果老师和家长自己都没有独立人格，自由思想，只为五斗米而折腰，那么，他们所谓的教育，不过是“教愚”。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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