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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博物馆的缓慢告别

樊山 先生制造 2023-07-06

博物馆及“机构院子”已经全部拆除。

夕阳下,从首都机场出港的飞机划过院子上空。

摄于6月15日傍晚


接到拆除通知后,北京皮村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于5月20日举行了告别仪式,接下来一个月,我每周末前往皮村,观察了博物馆及所在院子清空的过程。我认识了博物馆的多位工作人员,他们一边做着收尾工作,一边寻找新家;有大学生志愿者从上海专程赶来,义务参加收尾工作,我后来也加入了他们,一起在灰尘里整理馆藏资料。从告别仪式那天,到挖掘机回收砖块,我见证了这个博物馆缓慢的告别过程
5月20日:《送别》,流浪猫,找房子

馆长王德志手持话筒,一件蓝色polo衫配黑色外套,在博物馆门口主持告别仪式。在附近首都机场的飞机轰鸣里,人们合唱《送别》。参加仪式的多是青年学生和媒体记者,大约一百人。馆前的杏树下,人们站在王德志的周围,几乎挤满空地。
临街小卖部老板说,他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陌生人,也不知道还有个告别仪式。
这里是北京五环外,是全国唯一一家“新工人”主题的民办博物馆,2008年劳动节创建,已有15年。今年五月初,博物馆接到了拆除通知。院内的新工人剧场、工友影院、同心公益商店、两户住所,以及临街的平房、“工友之家”办公室和前皮村文学小组场地,都将一并拆除。
王德志在现场感慨,大学生对工农话题的关注度这几年在减弱。“这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导致阶层之间的鸿沟更深了一些,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打破这种(鸿沟)”。
这个现场是工友们多年争取,辛苦打拼出的空间。早在2002年,王德志与孙恒、许多等几位工友成立了“打工青年演出队”,同年注册了“北京工友之家”。2005年,打工子弟学校“同心实验学校”在皮村建立,“工友之家”随之搬到皮村。“工友之家”原本一共三个院落,一处名称叫“社区工会”,用作文化活动空间,包含博物馆,一处是住宿和办公区,还有一处是库房。
“工友之家”的人习惯称这里为“机构院子”。疫情前,工人在这里休闲娱乐,比如跳广场舞。除了放映演出,剧场也组织工友唱卡拉OK。附近几户人家的小孩也把这里当作游乐场。
仪式当天,同心公益商店管理员贾晓燕最焦虑的是全家人的下一个住所。2007年,贾晓燕从内蒙古搬到皮村,孩子来到同心实验学校上学。起初她在餐馆打工,现在在同心公益商店工作。商店主要向工友卖二手衣物。十多年,贾晓燕和丈夫住在院子的平房里,她工作了十几年的库房也在那里。五月初,贾晓燕家的平房和库房先于院子拆除。
贾晓燕有四个孩子,老大在呼和浩特读大学,最小的读小学三年级。孩子们寒暑假会来皮村团聚,需要住宿。但现在皮村的公寓楼租金很高。贾晓燕说,一间进门只放得下一张床的房子月租也要1200元。接到拆除通知后那几天,一只怀孕的流浪猫突然来了,“撵也不走”,贾晓燕收养了它。母猫很快生了五只小猫。找房时,贾晓燕也要考虑它们。
机构院子地图上标注的“传达室”是付秋云原本的家,她也面临找房难题。付秋云一家四口,大孩子四岁,院子空地也是她的活动空间。刚来皮村时,付秋云在博物馆工作,现在主要负责同心图书馆。她五月初才知道拆除消息,开始找房,到仪式这天还没找到。
付秋云说,她是附近这几天看房最多的人。如今在皮村,一家人住,月租金1000到1200元难有采光,1300元才有基本采光,既有采光又有套间的话,就得2000元左右。
5月23号,付秋云终于找到了一间20平左右的房子。以前住机构,付秋云对住进公寓楼有过想象,那里洗澡、上厕所、做饭用水方便。现在她发现,公寓房间的采光很难和院子比,晾晒衣服也不方便。以前,出了门,院子里全是熟人,也放心小孩子在院子玩。现在,院子拆除,一家人只能搬进公寓楼了。

“社区工会”院落平面图


博物馆旁边一家门口木板墙上的图画,

题为“我们的明天”。

在他的想象里,明天,

人们在杏树的沙发下玩耍休息,

杏果榨成的果汁储藏起来,埋在地下。


办公和住宿院落门口


5月27日:博物馆仍然24小时开放

5月27日傍晚,我再次来到皮村。傍晚,在皮村西口,我和下班回家的工人一起下公交。穿过皮村环岛,在没有红绿灯的马路上避开来往的大货车,穿过显眼的“皮村”门楼,走进皮村。今年以来,皮村的商业街热闹了很多。与北京五环内城区的街道不同,这里只有人和摩托,机动车极少。街道虽窄,行走空间却很多。夕阳时分,人头攒动。这是一条适合散步、买菜、打牌、吃夜宵,或者驻足观望的街道。往里走200米,在一排翻新过的平房里,有两家人在摆喜宴酒席,觥筹交错。
告别仪式后,博物馆仍然24小时开放。虽然展品相对完整,但进门右侧的“义卖厅”里已经有些狼藉。义卖厅储存了很多尚未展出的资料、过往媒体报道,以及免费分发的博物馆周边。比如印有“天下打工是一家”的明信片,打工春晚的影像碟片,新工人艺术团的CD和歌词集,以及新工人文学相关的资料。
沾满灰尘的置物架上有游客留言本。大多数留言都在2009年到2013年之间。
2009年5月10日,有人写:“沉默,忍气吞声,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只有争取过才属于我们的。不要再沉默了,大声说出我们的心声。大伙们,加油!还有我呢”。
2010年9月10日,有人说:“今天受帮助的是你,明天,就可能会是我,所以我帮助你就等于帮助了我自己”。
2012年6月6日,一个没有署名的人写:“发大财 大发财 发财为工人”。
当晚七点,同心公益商店开门,贾晓燕开始工作。皮村居民也如常来到商店。通常,六月是淡季,但贾晓燕说,这些天顾客多了不少,特意在关门前来逛逛。
搬到了同心学校图书馆的皮村文学小组也在七点开始上课,三位大学生讲《平原上的摩西》文学鉴赏。

皮村正门


6月3日:博物馆牌子已被取下;清空展柜;上海来的大学生
告别仪式后第二个周末,我仍然在傍晚来到皮村。公交车开往五环外,留在车上越来越多的是肤色深黝的中年男性。好几个人穿着快褪色的T恤,深色裤子,沾满泥土的拖鞋。有人上衣口袋里里揣着香烟。越往六环,人越少,车上越来越安静。到皮村西口站,大半人与我一起下车。
走进机构院子,四下无人。这一周展品还基本完整。“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的牌子已被取下,展柜里的资料已被收走。
我见到了志愿者田思缪(应其要求,此为化名)。田在上海读研究生二年级,本科时参观过“工友之家”,他没有赶上告别仪式。到5月28日,为省钱,他坐绿皮火车硬座从上海到了北京。做志愿者后,同心学校为他腾出来了一个房间,供他住宿。5月29号到6月3号,近一周,田思缪整理义卖厅里的资料,也包括捐给全国总工会的上岗证与离岗证、健康证、就业证、工资条、工友房费、电费表、工友家书、购物票券等等。
这些资料都是工友们捐给博物馆的。一个贴满了二十余张不同工厂工资条的展框里,显示着工人的每月出勤天数、加班时间、实发工资等信息。基本上每位工人的出勤时间都超过了20天,最长一个月出勤了28天。
有少数展品在博物馆拆除前还给了工人。王德志说,辽宁工人王玉吉今年办理退休时需要下岗证,没想到博物馆还给保留了证件。2006年9月,王玉吉因工负伤,但单位拖欠工资、工伤待遇补助金,博物馆里展出了他当时给多个部门写信、多次讨薪,最终维权成功的经历。
田思缪说,十五年前是大学生志愿者一起布置了展馆,现在,他想亲自把展品摘下,与展品道别,这好像与当年的大学生有了隔空的连接。

打工博物馆的展柜已经被清空,摄于6月3日傍晚


打工博物馆内的“妇女”展区,

该展区以女性新工人为主题,

讲述女性劳动者的故事。

摄于6月3日傍晚


王玉吉维权经历的材料一角


6月4日,展品拆下时总会粘上一手灰
周日,我也加入了拆展板的工作。进入六月,北京入夏很快,太阳下穿着短袖站着也会流汗。一天时间,我与田思缪用两把生锈的平铲工具,一点点戳开铺成王字形的双面胶,把展物从墙上切下来。按照田思缪的说法,这确实是一个“布满灰尘”的博物馆,展品拆下时总会粘上一手灰。这些灰尘粘满在展牌表面,落在玻璃展柜,铺在2008年制作的老干妈瓶罐和锅铲上。
我们把1993年深圳致丽玩具厂火灾事故相关材料、流动儿童在打工子女学校的作文、打工子女学校拆迁通知书、一排排非营利组织介绍的展牌放进了箱子里。我们也把孙志刚事件、张海超开胸验肺的材料收拾在一起。工人王玉吉讨薪的材料也装进了袋子。
1993年11月19日,深圳致丽玩具厂发生大火,八十余人死亡,绝大多数为女性。博物馆的“妇女”展区展出了一位玩具厂女工的故事。大火前几个月,女工曾给家里人写信,表达对家人的想念,叮嘱父母注意身体,但因为“天天加班到十一点”,迟迟没有寄信。这位女工在火灾中遇难。博物馆里,还悬挂着致丽火灾十周年纪念T恤。
一些展框由于常年积灰,表面已经部分变黑了。我下意识用手擦拭,却发现我的手指也早已粘满黑灰,越擦越脏。
下午,一个住在附近的小朋友拿着一把红剑玩具打杏树的叶子。他在院子里长大。门口的杏树下,他教我辨别杏果是否成熟。博物馆是院里小孩的乐园,尾厅的十五位女工人形立牌他们印象尤其深刻。十五位女工背后的册子记录着十五个故事。其中一本《奇女子在人间》讲的是珠珠的经历。1988年,珠珠在广东潮汕地区出生,既是家里老大,又是女性,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她十四岁外出打工,2009年加入工人大学、工友之家,2014年,她回到家乡创办了乡村图书馆。这些故事选自吕途的《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一书。吕途是一位中国新工人的研究者,她曾进入工厂做女工,也曾是北京工友之家的工作人员。
田思缪完成了一周的志愿工作,我们拆完了几乎所有黏在墙上的展板。在最后的半个多小时里,一位路过的工人和院子里的小孩也加入了我们。

王德志说,原本还想在博物馆里增添一些新的元素,比如用视频影像做主题展。但是由于近五六年一直都有拆除博物馆的风声,巨大的不确定性使新的展览一再被搁置,尽管,王德志说,“视频影像已经都做好了”。
“流动的心声”展厅展品已经全部取下,该展厅以“流动儿童”为主题,原本展示移民工人孩子的生活和学习状况。摄于6月4日

博物馆尾厅,

原本讲述着“不能被养老保险制度遗忘的人群”的故事,摄于6月4日


博物馆尾厅的主题展厅,

展示十五位女工的照片展牌和她们的生命故事。

右一为“奇女子”珠珠。

摄于6月4日


1993年11月19日,深圳致丽玩具厂发生火灾,

死亡八十余人,五十余人受伤。

这是其中一位遇难女工在大火前四个月

写给家里亲人的一封信


6月10日:馆内已成为真正的空地,只剩一地玻璃、烂纸板、皮球

告别仪式后第三周,我又一次来到皮村。博物馆已经开始清空展柜。此时,入口处,工友图书馆已满是弃物,近20天前制作的一杯美式咖啡仍放在窗台。苍蝇在门口飞荡。院子里,有皮村居民把车停在洒满杏果的杏树下,来这里捡拾旧物。在一堆玻璃碎片、塑料袋、带鞋印的博物馆明信片之间,有一张“交接班记录”的表格纸,上面写着一首诗:
《找工地》一句模仿差劲的声音拉近了陌生找寻的距离一支友谊牌香烟缭绕着一排新楼成长的故事一个汗湿半边的牛仔背包背进了竹竿指天的工地一根断了又接的施工线牵引着烈日风雨摇曳的方向一把褪色发黄的旧卷尺总在转辗进退中卡壳一把豁了口的双面砖刀“叮铛”磕碰着南方生硬的墙壁一块块发烫的红砖垒起他乡炽烈的希望
馆内已成为真正的空地,只剩下一地玻璃、烂纸板、皮球。新工人剧场重新敞开了大门。
晚上,贾晓燕在同心公益商店清空货物。但商店已经断电了,从七点到九点,她一个人将货物搬空。即便已经不营业,仍有顾客过来。没有灯,衣服也准备装箱,“有些顾客看到了也帮忙一起收拾衣服”。还有皮村的老顾客来打听去向。他们问,“你的店走了,我们怎么办”,贾晓很难回答。
皮村文学小组照常开始讨论。这一周,文学小组的志愿者在同心学校门口摆摊宣传,桌上摆着往期新工人文学的刊物,免费发放。效果并没有非常显著。文学小组在网上虽然名气不小,但在皮村居民中间似乎闻者寥寥。
王德志说,最近几年北京开始强调“疏解非首都功能”,一线城市的工人数量变少了。皮村居民的流动性特别强,知道皮村文学小组的人并不多;即使他们知道文学小组,很多人也无意参加。

打工博物馆门口,摄于6月10日


机构院内,摄于6月10日


博物馆尾厅,十五位女工故事主题展区,

立牌已全部撤走。

摄于6月10日


落于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门口地上的一首诗《找工地》,

摄于6月10日


6月11日 ”今天全部清空“;“我想下了班过来看看,明天就不让进去了”

这是告别仪式之后的第三周,机构院子开放的最后一天。王德志说,今天全部清空,第二天交钥匙锁门。在一个皮村的二手货群里,贾晓燕说:“所有的朋友们今天博物馆店的小夜灯正式跟大家谢幕”。
下午,皮村下起了雷阵雨。有人站在板凳、爬上楼顶摘杏子,有人继续捡拾旧物。拿二手衣服擦擦桌椅上的黑灰,还能搬回家用,抖掉土,旧书包也还能用。一位阿姨看到我独自站在门口,两手空空,硬塞给我一本刚捡到的空笔记本。
一车车的三轮、摩托车载满了旧物,从大门开走。这片已经快被清空的、满地塑料袋和废纸的土地,因为来往居民的光顾,又热闹了。付秋云在院里住了快十三年。她说,疫情以前,院子里就是“挤满了人”。她回忆,2010年代初的两三年是院子最热闹的时候。“演出活动、遛弯挤满了人,每年摘杏树挤满了人、买衣服挤满了人。现在到最后,摘杏树的、捡废品的、淘宝的,也是挤满了人。
“我觉得我们机构的作用就是超无敌的”,付秋云说,“我们发挥了最后最后的一点余晖,已经发挥完了。”
贾晓燕说,疫情之前的晚上,工友们经常来跳广场舞,周五来K歌,她的商店里也非常热闹。上新货的时候,店里挤得“人山人海”。疫情后,剧场里没了演出,场地改成了百货店,由贾晓燕的丈夫经营管理。工友们经常来,小家具家电、厨房用品是最畅销的。

位于博物馆旁边的同心公益商店,摄于6月11日

皮村居民到机构院子里挑选二手旧物。摄于6月11日下午

院内的同心互惠公益商店,货物已全部清空。摄于6月11日下午

傍晚,雨后,天气凉爽很多,我和贾晓燕一起摘杏果。她站在椅子上摘,我拿袋子接。这几棵杏树是皮村居民共同的回忆。往年夏季,人们路过院子,就像这天一样,总会进来,把车停在树下,踮脚看看杏果。院内曾有一个不成文规定,只允许随手摘几个杏子,但不能贪心,要将有限的杏果留给尽可能多的居民。
贾晓燕在一种复杂的情绪里。“心里面不知道是啥感觉,说不出那种滋味。我想下了班过来看看,明天就不让进去了”,她说,“告别仪式那一天,很多人,但是好像没有现在这种沉重的感觉。因为好长时间了,老是说(院子)要拆迁,好像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猛地一下就,明天就没有了的感觉。”
博物馆里的结语曾写道,“我们的博物馆不仅仅是一个陈列馆,而是一个社区活动场所和社区活动中心,因此,我们博物馆和工人、和社区同呼吸共命运”。
皮村居民在摘机构院子对面院落的杏果,摄于6月11日下午

6月12日 “拆”

机构院子的门在这天已经上了锁。挖掘机将院门及平房全部拆除。拆除的过程中,一个工人在紧邻的平房上写着“拆”字。
6月15日 “机构的狗”找不到了

机构院子只剩下砖块、废品和扬沙,杏树尚存。夕阳之下,废墟之上,首都机场起飞的客机照常从落日长空上划过。我走近砖块堆起的小山,总是能看到零星的两三个居民还在砖石堆里捡废品。
贾晓燕一家搬进了同心学校里暂住,带着她收养的猫。家里还空出了几个床位,等待孩子暑假团聚。
剧场的百货店搬到了同心学校,贾晓燕的丈夫傍晚开门,尽管他说,“生意还不太好”。
付秋云一家在皮村里搬进了公寓楼。最近,她开始同心图书馆夏校招募的工作。
博物馆的未来有几个可选的场所。王德志在比较,哪一个场地能够发挥打工博物馆最大的价值。
同心学校门口,皮村文学小组的宣传工作加大了马力。志愿者吴翰洁,硕士研究生在读,弹起了吉他,声音吸引了来往的居民。每周六晚,同心学校图书馆的灯光会照常亮到九点,文学小组继续。
院子里的杏树还没有砍,但成熟的杏果早已四散到了皮村各家。
职工院子里,三只黑狗摇着尾巴朝我跑过来,这是“机构的狗”。它们以前是流浪狗,到了机构以后,在院子里散养,现在,它们的归宿也成了难题。付秋云后来告诉我,她回院子找了几次狗,希望联系后续收养人,但狗已经找不到了。
院落内的杏树。摄于6月15日傍晚

三只“机构”的黑狗站在已经被拆除的院落上,摄于6月15日下午

6月17日 

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已搜索不到。我再次来到现场,看见挖掘机开了过来,一点点将砖块回收。
挖掘机在回收砖块,摄于6月17日下午


撰文/摄影 樊山编辑 Chen 排版 段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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