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客厅｜孤狼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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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薇

编辑｜渡十娘 

作者：薇，一个来自加拿大的专栏作者。

每一个写字的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是一个低吟浅唱在路上的歌者。

摄影Photography: Cheryl Alexander

那只叫塔卡亚的孤狼走了

宅家两周左右，突然看到塔卡亚的新闻。

塔卡亚是加拿大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只狼，他的名字就是当地原住民语中“狼”的意思。他在2020年三月底的一天被猎杀了。

第一次知道塔卡亚的名字，是从著名的环保专家大卫铃木的一个纪录片。我们立即陷入了深深的好奇。世界上有一只单独生活在一个迷你孤岛上的狼，而且离我们居住的地方非常近，这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存在。

熟悉加拿大卑诗省的人，一定知道美丽的维多利亚。这个慢节奏的海滨省城有加拿大最温暖的冬天和迷人的海岸。它的周围还有多个有人或者无人居住的大小岛屿，塔卡亚生活了七，八年的那个非常小的孤岛离维多利亚有两里的海路，其间，洋流交错。

狼，是群居动物。成年狼离开家庭以后需要重新组织自己的家庭，否则很难在自然界里面生存。塔卡亚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首先就是一个迷。从专家对当地洋流的分析，他要从维多利亚岛游到他后来独自生存了多年的小孤岛，这两里的水路就非常不可能。但是，他似乎做到了。以前我还有过关于他饮食习惯的迷思，后来也看到野生动物学家的解释，他本来就属于狼中不同的一支，他们习惯了海边的生活，不再吃鹿，而是吃岸边的小动物为生。这个小孤岛的大小只是一只狼正常生活范围的十分之一。纪录片中他不仅吃海豹，水貂，水獭，还学会了抓鱼，甚至几乎吃光了岛上的鸟和它们的蛋。更让人吃惊的的，他竟然无师自通掌握了掘潭储水技术从而解决了夏季岛上淡水稀缺的问题。他的存在和生活方式，为野狼研究专家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课题。

随着塔卡亚在维多利亚人群中名声鹊起，越来越多本地和外地人希望能够一睹尊荣，很多人去这个小岛上希望和他来一次偶遇，这让动物保育组织和政府很担心。在2012年，一群人不顾禁令带了两只狗去到塔卡亚的岛上徒步。很快，他们发现在他们身后多出了一条狗。惊慌之中，他们爬上高处向沿岸卫队求救。这次事件差点改变了塔卡亚的命运。保育组织下定决心要带他离开。结果是，他拒绝了人类的诱饵，诱捕以失败告终。同时在当地原住民的坚决反对下，诱捕或者诱杀行动被迫放弃了。

塔卡亚得以继续他的传奇。

就在今年一月，据信已经十岁高龄的他，突然离开了孤岛。野生狼的寿命在六年到八年之间。随即，塔卡亚出现在维多利亚城市公园和民区里。这一次他当然被麻醉捕获，随后被送到一百里以外深山老林后面的温哥华岛屿的海岸。然而，他再一次选择长途跋涉，回到了非常接近人类生活的城市边缘，从二月底开始频频出现在当地市民的视野中。最后被猎人射杀。这一次被射杀之前，他和上次遭遇狗一样，再一次试图近距离接近猎狗。

塔卡亚的身世从开始到最后就是一个迷。他似乎习惯人类社会，喜欢生活在人们的周围。但当保育组织放诱饵准备诱捕他，他却完全不会上钩，拒绝吃食；他看起来健康，但绝算不上威风凛凛；他独来独往，好像并没有恶意。他比大多数狼更长寿，身体看起来也不错，独处似乎没有伤害他的身心。这么多年狼本性的冬天交配期他都没有过离开孤岛的冲动，似乎解释不了为什么在他早已经步入老年的今年一月决定上岸。

因为他，也成就了一群名人。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女士，征得当地原住民的同意，经常上岛，曾经和塔卡亚有上百次的对视。她深信自己和塔卡亚有灵魂交流，她一直相信，塔卡亚从来没有真的想永远离开孤岛而只是为了一段旷世情缘暂时上岸；也有迷途的年轻人，因为在某个迷惘的时刻遭遇了塔卡亚，恍然大悟，孤独不是一种过错，终于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途。

然而，塔卡亚自己，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一只狼？或者他以为自己就是一只狗？或者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独狼不嚎叫，塔卡亚经常嚎叫。他或者不知道的不是他是谁而是他并不在意孤独？如果他不在意孤独，他为什么会一再试图接近和他面目类似的狗？他是不是和很多生活在人海的我们一样，内心时常愿意独处，偶尔需要伙伴？如同疫情之前每天在城市交通工具里通勤的那些家伙，眼睛和心大多数时候都关闭着，要等到天天不能出门，才想念起自己的同类？其实，在2019年冬天，狼类的婚恋季节，曾经有只雌狼徘徊在孤岛的对面。很多关心塔卡亚的人心中涌起莫名的激荡。然而，塔卡亚没有来，她也没有去。

或者，他就是他，他只是不同，这个世界曾经默许了他的另类。最后还是不能接受他的方式。所有自由和不自由的游戏规则，早就已经预设好，有形无形的底线，等那些和我们不同的生物去触及才为世人所知。

只是，塔卡亚再也不需要这些认同或者机会了，最后证明他就是他的唯一证据，是他耳朵上的那个标记，送他去百里外陌生的森林海岸时候留下的身份识别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