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象玩辞】“有孚于饮酒”

酒或为水之精乎？《周易》有四卦提到了酒，且均与坎相关。坎为水，于坎中谈论酒，再恰当不过了。

需卦九五：“需于酒食，贞吉。”《小象》曰：“酒食贞吉，以中正也。”

需卦下乾上坎，乾为天为健、坎为水为险，故《彖》曰：“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也。”朱熹进一步解释说：“需，待也。以乾遇坎，乾健坎险，以刚遇险，而不遽进以陷于险，待之义也。”而《大象》则说：“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即此犹积云将雨之时，君子宜饮食以养其体，宴乐以养其神也。就全卦而言，则内三爻以见险不轻进为需，外三爻以入险而待人共进为需。

需之九五居中履正，其道足以养人甚而养天下也。上互为离，坎水位于火上，亦酒食之象。司马光曰：“酒食者何？福禄之谓也。九五以中正而受尊位，天之所佑、人之所助也。然则福禄既充矣，又何需焉？曰：中正者所以待天下之治也。”（《易说》）盖身居九五之尊，此时自无“饮食宴乐”之忧，亦无待时而动之需，其所言“酒食”云尔，乃在于以正道而惠及万民、与民共进也。

困卦九二：“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亨祀，征凶，无咎。”《小象》曰：“困于酒食，中有庆也。”。

困卦下坎上兑，以二象言之，有“水在泽下，枯涸无水”之象；以二体言之，兑阴在上、坎阳在下，且上六在二阳之上、九二陷二阴之中，皆以阴掩阳，故名。然二、五均刚中，故《彖》又说：“险以说（悦），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贞大人吉，以刚中也。”而《大象》则说：“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就全卦而言，大抵柔掩刚者凶，而刚之被掩者吉，盖当困之时不失其亨者惟君子也，故刚爻多吉于阴爻也。

困之九二为初、三所掩，身在险中，故“征凶”；然其有刚中之德，维心而亨，故终可“无咎”。坎为水有酒象，兑为口有食象，故曰“酒食”。所谓“困于酒食”者，九二君子也，岂能为一己之酒食为满足乎？杨万里说：“小人所茹，君子所吐。”（《诚斋易传》）或即此意。《小象》云“中有庆也”，当亦君子不与小人争食而持守品节之谓。“朱绂“者，官服也。“利用亨（享）祀”者，以精诚通乎天，亦以此明志也。“朱绂方来”者，谓九二终将脱困而为朝廷所重用也。

坎卦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终无咎”。《小象》曰：“樽酒簋贰，刚柔际也。”

坎卦与困卦仅有一爻之差，由两坎相叠而成，故《彖》曰“重险也”，《象》曰“水洊至”。但和困卦一样，坎之二、五亦为刚中，故其“维心亨”，能“行险而不失其信”，且“行有尚”。但处重险之中，六爻均不言吉。九五为济险之君，六四承之，为济险之臣。一樽之酒、二簋之食、瓦缶之器，均祭祀时至俭至陋之物也。虽均为俭薄之物，但身临险境，即《小象》所谓“刚柔之际”，以此献于宗庙户牖之下，却可通情，亦可通神，故“终无咎”。由此可见，坎卦所谓“樽酒”云者，并非为了饮食之用，而是用于祭祀的，且更强调其代表的是一份信实之心，这在坎难中的确是最重要的东西。

未济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小象》曰：“饮酒濡首，亦不知节也。”

未济为《周易》最后一卦，其卦下坎上离，水火不交、两不相用，又六爻虽相应却皆不得位，故名。未济者，天道人事之未终也，有生生不已之意，故《周易》以此卦终篇焉。刘沅说：“未济者，必欲强其相济，则反为害。”（《周易恒解》）其卦辞云：“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汔者，几也。指的就是小狐快要渡河完毕之时而“濡其尾”，当是求济过急之失。全卦取象于狐，六爻下三爻在坎险之中，皆未济之象；上三爻离明，则未济而终济者也。

未济之上九身处未济之极，时将可以济矣，此时“饮酒”以自养其身或庆祝一下亦未尝不可，然而竟至于“濡其首”，则为“不知节也”，故“失是”。高亨解此处之“孚”为“罚”，谓“加罚于饮酒之人，则人无嗜酒废事、酗酒闹事之现象，可以无咎。”（《周易大传今注》）恐非。“孚”仍当为“信”，“是”则为“正”。刘沅说：“上为首，下应坎，故象饮酒。有孚于饮酒，有相孚而以酒相饮者也。”（《周易恒解》）饮酒当然是和自己信任的人在一起，但如果饮酒以至于搞得满头大汗，那就不是信任别人的问题了，而是不知节制了，就有问题了。《战国策》中，鲁共公曾引大禹之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可见饮酒不知节制之害亦大矣！圣人于《周易》末卦以“饮酒濡首”设喻，其心诚良苦也。

中国人酿酒的历史很长，其始祖有杜康之说，又有仪狄之说，反正年代都早了去了。《周易》有两处将“酒食”并用，有一处将“樽酒”并用，也说明了起码在商周时代，酒在日常饮食以及祭祀中已经具有了极端重要的地位。对于酒，《周易》强调的“需于酒食”但不“困于酒食”，同时饮酒要有节制，其最高理想则是道济天下、与民同乐。这些在当下恐怕还是有其借鉴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