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易解】14.26“君子思不出其位”

14.26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译文】

孔子说：“不处在那个职位上，就不要考虑那个职位上的事情。”曾子说：“君子考虑问题，不应超出自己的本分。” 

【注释】

（1）《皇疏》引孔安国曰：“不越其职也。”

（2） 《集释》引江声《论语竢质》曰：“曾子云云，申夫子之言也。夫子之言已见《泰伯》，曾子之言则彼文未有，盖记彼文者未之闻尔。此则兼闻曾子之言，正相印合，遂并记之也。”

（3）《朱注》：“此《艮卦》之象辞也。曾子盖尝称之，记者因上章之语而类记之也。”并引范祖禹曰：“物各止其所，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君子所思不出其位，而君臣、上下、大小皆得其职也。”

（4）张栻《南轩论语解》：“位，非独禄位之称，大而君臣父子，微而一事一物之间，当其时与其地，所思有所止而无所越，皆为不出其位也。非有主乎其中者，其能然乎？”

【解读】

本章“子曰”部分，与《泰伯篇》重出，有关讨论请参见8.14。本章主旨可归纳为“不出位”的问题，孔子讲的是“行不出位”，曾子讲的是“思不出位”。这两者当然有密切联系，故当孔子说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时，曾子就补充说“君子思不出其位”——《论语》编者将此联结为一章，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这里的关键，是如何理解什么是“位”。张栻说得好，此“位”字决非仅指“禄位”而言，其涵义应该更为广泛。唐文治则说：“位者，兼职分、性分而言。性分之位，喜怒哀乐、视听言动是也；职分之位，君臣父子五伦以及富贵贫贱、夷狄、患难之境是也。性分有涵养于未发者，有省察于临时者；职分有预定于事前者，有审处于临事者。有当然之位，即有当然之思。”（《论语大义》）这里“职分之位”比较好理解，而关于“性分之位”，或可联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12.1）加以理解，但亦不能完全将之归结为“执礼”。不过总的来说，按照唐文治的观点，无论是在性分上还是在职分上，必须持守“当然之思”和“当然之位”，才能在思想上和行动上做到“不出位”。如此，则“物各止其所”，天下天平矣！

而照此看来，此“位”就不能被予以僵化理解，它应该是活的东西。我们知道，《周易》最讲“时位”，“位”和“时”其实是分不开的。比如在一卦之中，我们知道最下一爻曰“初”，最上一爻曰“上”，就典型地体现了这一思想。潘雨廷说：“取‘初’字者，字义相对曰‘终’，初、终以时间言。取‘上’字者，字义相对曰‘下’，上、下以空间言。”“以位之上应于时之初，义与位之下以应于时之终亦同，所以结合时位，贯宇宙为一。”（《论<周易>爻名作者的思想结构》）而在具体的卦爻辞和《易传》言论中，更是时时处处体现了这一思想。如潘雨廷在分析乾卦《大象》“自强不息”一语时曾说：“如知自强不息而不知据于时位，难免有着虚之感。如能核实以观其象，其不息者明时代之思潮决不或息，其自强者自思所处之位决不失正，因位明时，其力量源源不绝。此即《大象》作者所以取《论语·宪问》‘曾子曰：君子思不出位’之义用于‘兼山艮’。观艮山所止之象以玩曾子之辞，庶知言有所指，易象之用岂不大矣哉！”（《论<周易·大象>作者的思想结构》）由此可见，讲“位”必须结合“时”，此“位”才是活的，而所谓“不出位”者，才不至于走偏也。

值得注意的是，张栻在讨论“不出位”时，特别强调：“非有主乎其中者，其能然乎？”那么，这个“主乎其中者”，究竟是什么呢？实际上，此即仁也、义也、礼也、智也，亦道也、德也，或文明社会的一切道德规范也。众所周知，“君子思不出其位”，与《周易》艮卦《大象》“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文辞接近，内涵相通。毛奇龄说：“世疑象词多‘以’字，或古原有此语，而夫子引以作象词，曾子又引以证‘不在其位’之语，故不署‘象曰’‘子曰’二字。”（《论语嵇求篇》）此说与上引潘雨廷先生所言或不同。窃以为，此语究竟原出《论语》还是《周易》，抑或均出于某古语，恐怕已难考证，但此语为什么会和艮卦相勾连？却值得讨论。盖艮者山也、止也，止德实即文明之核心也。贲卦《彖传》云：“文明以止，人文也。”艮卦《彖传》云：“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大学》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诸如此类，都是强调人和动物之不同，即人类社会是有规则规范和道德底线的，人惟有“知止”，才能“有得”，才能“其道光明”，才能趋于“文明”。又王夫之说：“只思义理便是思，便是心之官。思食、思色等，直非心之官，则亦不可谓之思也。一个人所思不为耳目等官能所欲，以从乎欲……且能复其性分上物我一体流通无碍之本然，此即‘思不出其位’。”（《读四书大全说》）亦与上述观点相通。故“君子思不出其位”一语，其义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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