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特稿】《周易》中的猪
“豶豕”与“羸豕”
猪是人类驯化得最早的动物之一。一项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表明，中华民族对猪的驯化，已有上万年的历史。通过驯化，野猪变成了家猪，可以为人们提供稳定的肉食来源，无疑促进了文明的发展。
猪在古代有不少叫法，最常见的是“豕”。在《周易》中，有三卦直接谈到了“豕”。一是大畜卦六五爻，其爻辞为：“豶（fén）豕之牙，吉。”一是姤卦初六爻，其爻辞为：“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踟躅。”一是睽卦上九爻，其爻辞有“见豕负涂，载鬼一车”等语。这三个爻辞，可以说反应了古人对待猪的基本态度。
大畜卦
大畜卦下乾上艮，有天在山中之象，故名。畜通蓄，大畜即积蓄力量以干大事也。《彖》曰：“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刚上而尚贤。能止健，大正也。”《象》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盖乾者上也刚健也，艮者止也笃实也，人要想成就大事，一方面要有上进之心，另方面亦须动心忍性、日日操练、畜养其德，方能如出山的高人一样救世济民也。此诚如苏东坡所言：“乾不得艮，则素健而已矣；艮不得乾，则徒止而已矣。以止厉健，以健作止，而德之变不可胜穷也。”（《东坡易传》）“素健”“徒止”二语，甚妙，值得反复体味。照此看来，一个人如能做到“止而健”，当如卦辞所言，则其必将“不家食”并“利涉大川”矣！
就卦象而言，大畜卦上艮三爻为畜者，下乾三爻为受畜者。其中初九为六四所畜，九二为六五所畜，九三为上九所畜，只不过三、上两极相同，故最终畜极而通，天门因之大开也。初九为六四所畜，故初九“有厉利已”，而六四则为“童牛之牿”（牿者，牛前之横木也，为防牛角伤人和牛吃庄稼之用）；九二为六五所畜，故九二“舆说（脱）輹”（輹者，车旁横木，行则缚之，止则脱之），而六五则为“豶豕之牙”。也就是说，初九本来欲进无已，但进则“有厉”，故利于停下来，犹如小牛犊加上了“牿”一样；而九二亦上进者，但其得中，故能主动停下来，就像车被拿掉了“輹”一样，又像一头公猪被阉割了一般。“豶（音坟）”，本义指的就是被阉割或者被去势的公猪，这样的猪，当然就没有什么攻击性了，它的牙也不那么可怕了，其獠牙自然也就成了是吉利的象征。
在商周那样的时代，估计猪的野性肯定是很厉害的，所以古人早就发明了阉割的技术，这对于猪的驯化应该是很关键的，比建猪栏、喂养食物肯定要重要得多。大畜卦以此来说明人之畜养道德的重要性，倒也别具一格。
姤卦
姤卦下巽上乾，巽为风、乾为天，有“风行在下，万物无不经触”之象；又卦爻一阴生于五阳之下，有阴与阳邂逅之象，故名。《彖》曰：“姤者遇也，柔遇刚也。”王夫之则谓之“不期而会”，盖“阴之忽生于群阳之下，本欲干阳，而力尚不敌，故巽以相入，求以得阳之心，而逞其不轨之志，其貌弱，其情壮矣。”易学家称之为小人之象，故卦辞曰“女壮，勿用取（娶）女”。盖阴从阳、柔顺刚乃天理，此不能单纯从男女关系理解之。
初六是姤卦之主爻，故全卦皆以初六取义，卦爻辞所谓“女”、“豕”、“鱼”、“瓜”者，均指初六。其中九二邻近初六故“有鱼”，但初六“不利宾”，九二乃义不容辞而包初者，王夫之曾盛赞之；九四本为初六之正应，但初六既已为九二所得，故“包无鱼”而“起凶”；九五离初六较远，不为初六所惑，故以自身之刚正而“含章”，并获天命之赐。初六所谓“系于金柅”云者，乃圣人劝诫初六静正自守之意，惜乎初六如贪婪之猪，恐难做到，故又戒以“有攸往，见凶”也。
睽卦
睽卦下兑上离，兑为泽为少女，离为火为中女，有“火动而上，泽动而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之象，故名。又，睽者“目不相听（从）也”（《说文解字》），此卦三至五爻如两目相背，相背则视乖，亦为睽义。当睽之时则易生疑心。上九爻辞所谓“见豕负涂，载鬼一车”云云，正是九疑于三而生起之幻象也，但三与上本相应，故最终依然相合而得吉。这里的“见豕负涂”，意思就是上九乍见六三，放佛看到一头涂满污泥的猪，疑其污我也。
这样看来，作为猪的形象，在姤卦、大畜和睽卦中是不同的。姤卦中的猪自然是一头公猪，充满野性，故以阉割之刚性手段止之；大畜卦中的猪则是一头母猪，虽然羸弱却又蠢蠢欲动（踟躅者，跳跃徘徊也），故以“包”、“含”等柔性手段止之；睽卦中的猪则具有魔幻色彩，其位居阴爻故亦为母猪无疑，形象虽然有些可怖，但疑心消散后，则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原来是自己的朋友，甚至还可能是婚姻的对象呢。
总括来说，在古人眼中，猪是阴性动物，猪是贪婪、肮脏而愚蠢的动物，对待猪的最好办法，一是阉割以去其势，二是以柔性手段“包”而“含”之，以为我所用。换言之，对待猪这种动物，如果处理得当的话，它也是可以成为人类的朋友的。当然，如果将猪转换为小人，这里的道理同样可以成立。
（此文原作于2015年，特转载于此，以恭贺己亥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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