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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湖北支教 | 孙天霖:故事未完待续;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南京大学 2020-08-31


疫情当下,荆楚大地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曾在这片土地上支教过的老师,更是有着别样的的感触与牵挂。

今天,让我们走近一位南京大学研究生支教团成员——孙天霖。2019年9月起,他曾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官渡口镇初级中学支教一学期。以下是他的自述与小南的采访。


孙天霖





“语文老师好!请问成绩出来了么?

“老师,我能问下我考了多少分么?”

“能把答题纸发我看下么?”


刚下飞机,手机一开机便意料之中地振响个不停,除了几条APP的推送和父亲的微信“已到机场”,便全是学生们的对成绩的“问候”。看着这一条条QQ消息,隔着屏幕都能嗅到紧张焦虑的气息。考前镇定自若,考后寝食难安,想来也令人哭笑不得。


学生们期末考试的成绩肯定还没出来,这是我上飞机前再三确认过的。老实说,对于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我的紧张焦虑不亚于他们。前一天晚上到宜昌的酒店住下后,我就一遍遍地刷新着成绩系统,大脑的弦紧绷着,心也被期待和担忧塞满。也许有不少学生进步明显,说不定还有个别尖子生大放异彩——然而我并没有十足的自信,因为我并非科班出身,且刚刚涉足教育领域半年——我是一名支教老师。



2019年8月底,我从青岛出发,前往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经过11个小时的高铁加上三个半小时大巴的洗礼,出发时紧张焦虑的心态随着与支教地的接近逐渐平静下来。在从宜昌去巴东的大巴上,每瞥一眼窗外都不由得被沿途风景吸引,只觉得那天空越来越通透,云朵离我越来越近,仿佛将头伸出窗外便可一头扎进云里。山路颠簸,U形弯多,晕车,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地形地貌和植被,努力将它们与脑中零碎的高中地理知识一一对应。


来巴东前,白天夜里无数次想象过支教地的模样——万里无云的天空,无遮拦天空下刺眼的阳光,混着泥土清香的空气,泥泞坎坷的道路,斑驳破旧的瓦房,孩子们黝黑脸颊上点缀着的红晕……媒体镜头下贫困山区的刻板印象深入我心。正做着要吃苦耐劳、迎接艰苦朴素生活的心理建设,亲临巴东后,我为这里自然环境的优美感到惊异,像个观光客一样着迷于这片土地带给我的新鲜与惊喜。


乘船游览神农溪   图片均为孙天霖本人拍摄


作为一个在海边出生长大、对海天一线司空见惯的人来说,我曾经无法理解久居内陆的人第一次瞧见大海时那写在脸上的兴奋,如今我来到这青山绿水间终于感同身受。“秘境巴东”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秘境”二字当之无愧。乘船于神农溪上,联想起高中时学的古文,真正切身体会到“层峦叠嶂,隐天蔽日”的神秘幽远;驱车前往农村调研的路上,草木葱郁,云朵漂浮在半山腰,正是“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夜里走在百步梯上,朝五彩斑斓的巴东长江大桥望去,对岸的县城灯火阑珊。沉稳平静的江面、幽静深邃的草木配上宁静祥和的淡淡烟火气息,“很快就能融入这里吧”,我想。 


巴东县城夜景



我的支教服务地点是一所初中,教的是初一。


开学前的出征仪式、培训、报到,仿佛一眨而过,转眼间就要开学。总感觉自己像一个还未识全枪械就要上前线的士兵,像一个没拿到节目单就要上台报幕的主持人。


学期开始后,生活像是突然打开倍速播放,节奏快得飞起,每天面对许多个“猝不及防”。开学前一天突然接到通知说,虽然我填报的学科意向是英语,但语文老师岗位缺人,让我做了语文老师,同时再带一个班的历史。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想来可笑,人生第一次授课,踏入教室之前,连课本都还没翻看几页。守着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脑袋里感觉像被吸尘机猛抽个七零八落,控制话语中枢的那条神经不知错搭了哪里,仿佛得了某种失语症。


我想到《围城》里的方鸿渐,留洋归国后受邀去学校讲座,即将登台却发觉稿子没在身上,只得淡定地胡诌八扯不知所云。这等窘迫境遇与我何其相像!简单零碎、呼吸急促的自我介绍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我仿佛听到座位上学生们内心的议论,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力和经验的质疑。方鸿渐没带稿子于是扯起了鸦片和梅毒,我倒绝不会如此大意。


“我来自南京大学研究生支教团。南京,你们知道在哪么?”看着学生们迟疑不定的眼神,我略微沉了沉,找稳了节奏,在黑板上画起了中国地图。讲清楚了地理位置、自己是谁、来这的目的后,我逐渐进入语文老师的身份。


“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学语文,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何要上语文课?”我认为应试教育体系下的语文课是枯燥的,它本不应该是死板的答题模式、一味的死记硬背,而应是对语言文字输入输出能力的灵活运用的感悟学习,而可惜的是大多应试体系下的成功者往往都只是前者的登峰造极。矛盾的是为了接触更高更好的平台,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做到既能掌握应试技巧又能切实拓宽思想深度,才是成绩与能力双全之策。没想到,在与学生的课堂讨论中,我逐渐明确了今后语文课堂上的奋斗目标。


学生们性格迥异,开朗活泼羞涩内向应有尽有,而令我担心在意的是,通过与学生课堂上短暂的交流可以看出,他们大多沟通表达能力比较差,这也许会成为他们今后成长学习的一大桎梏。


教学渐入佳境



短短几天时间,我就将所有学生的名字记住了。并非是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而是刻意去背,趁他们每次课堂自习我拿着课代表写的座次表一一重复对应记住。


我上学时比较内向,不爱表现,课堂上也不愿意与老师互动,因此很多任课老师根本叫不出我的名字。但我至今还记得,有一位英语老师认识我们第一周就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那时的感觉很奇特,就像是默默无闻日夜加班的白领突然得到了领导的赏识,抑或是奋勇杀敌忠心耿耿的将士终于得到统帅的嘉奖。我甚至因此变得更加自信,学习的动力更强。回想起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被老师准确记住了姓名。因此我对此事的魔力深信不疑。不管是上课的时候,还是在教学楼遇到,当我准确叫出学生的名字后,看到他脸上疑惑又惊喜的表情,我心里总会得意地一笑。


运动会上与班集体的合影


逐渐与学生们熟络亲和起来。一是因为我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几乎没有代沟,他们愿意接纳我这个来自东部地区的年轻的支教老师;二是因为我距离中学时代并不遥远,很多中学时代的记忆还近在眼前。我能第一时间理解他们的行为和想法并作出及时调整。我也因此常常触景生情,拿他们的日常学习生活同我当年的中学经历作对比,细细品味其中的千差万别。


“教育”是巴东的名片。我初到巴东时就经常听人提起这句话,而我很快就发现这句话的依据不难寻找。去面馆吃饭,老板做完面条闲下来就监督孩子学习;很多家长虽在外务工,但对孩子的学习非常关心,隔三差五就问我孩子的课堂表现;巴东县最有名的巴东一中,听说每年升学情况非常可观,连续多年出过几个“清北”。


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有这样的教育成果、教育氛围,令人赞叹。当然,这样成绩的背后少不了校方的军事化管理、家长的严苛管教以及学生起早贪黑、夜以继日的耕耘。我所服务的这所初中,学生早上6:15就要到校早读,晚上8:50才放学回家。每天如此长的在校时间,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并不多,课堂、作业、考试填充着生活的一切。尽管如此,未曾听到哪个学生抱怨,也未曾发现有人在自我哀怜。


早上六点刚过学生一到班便不吵不闹、井然有序地自觉背诵。有时我因为开会,迟了好一会才到班里,脑中想象的乱成一锅粥的教室竟然鸦雀无声,学生都在安静自习。他们对身边的一切习以为常,大多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但若问起他们,想象中的那片天地是怎样的,他们也可能无从作答,眼神中有着摇摆不定的迷茫。


六点半的早读


竞争究竟多激烈?我十年前在青岛上学的时候就频繁抱怨,以为自己已经摸到竞争激烈程度的天花板。如果那时的我穿梭到未来看到如今我眼前的众生相,大概会暗自庆幸缄默不语。


巴东长江大桥



支教近一学期,我不断学习去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


这里留守儿童较多,在很多人看来不少孩子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但称之为“心理问题”我是不忍心的,当他们找到一个愿意倾听、理解他们的倾诉对象,那阳光纯真的天性就会像鸟儿挣脱牢笼一样自由飞翔。


渐渐我成为了一个耐心的听众。我记得有一个男生跟我讲了他父母离异的过程,吐露了对自己的归属问题的纠结;还有一个女生闷闷不乐是因为她认为家里只爱弟弟,她从未得到过平等的关爱;还有一个女生红着眼喃喃地讲出全家对她学习上施加了多大的压力。我多次在心里暗暗赞叹,坐在我对面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年的内心,是多么的坚强。若所有的故事我都以第一人称代入一番,也只会觉得天崩地坠般的委屈与无奈。每当听完他们的讲述,我总想尝试着作出评价或提供对策,但最终只能给予他们无可奈何的安慰和类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生硬的心灵鸡汤。


我变着法试着让课堂别具一格。


在让学生掌握课本知识的基础上,我会增添很多拓展内容,设计很多互动环节,比如让学生对某一事物作出评价、分享近期的喜怒哀乐、对某一话题展开辩论。每当捕捉到学生的兴趣爱好我极其兴奋,这样又多了一个吸引学生的课堂切入点。但这种兴奋少之又少,我很快发现这里的学生在兴趣爱好上是多么的匮乏和趋于统一,令人惋惜。


5G时代下的少年看起来比十年前2G时代下的我活得还要信息闭塞。但这种信息闭塞并不是物质条件匮乏造成的,学生人人有手机,问题在于他们不懂得怎样去捕捉感兴趣的、有价值的信息,也不懂得如何去汲取信息带来的营养,仿佛一个采菇者深入林间,看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蘑菇,却无法分辨哪个能果腹,哪个能卖好价钱,哪个有剧毒。


我找到了来这里支教的意义所在。


对于这里的学生来讲,教科书上的知识当然重要,学好它们会决定他们不会有很低的下限;而决定上限的,是一双发现世界、了解世界、审视世界的眼睛。


阳光开朗的学生


记得2019年12月31日,语文课一开始,我对大家说:“这节课是2019年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也是10年代的最后一节语文课。2019年也好,整个10年代也好,我们该作一个总结了,美好的回忆珍藏在心底,难过的时刻也值得说一个‘珍重再见’。总之我们该挥挥衣袖向它告别,昂首迈向新的十年。”


就这样,学生们纷纷讲起自己的一些零碎回忆,其中大多有关小学毕业、考试以及友谊。说着说着,我让大家展望一下自己未来的十年,有没有想对十年后自己说的话。学生们想到未来的中考、高考、大学毕业,表情都渐渐严肃起来。人生确实难以预料,2009年的我绝想不到十年后我会站在三尺讲台带着一群学生展望未来。


办公室窗外的风景


半年一晃而过,期末考试的紧张复习让我未能察觉暂别的日子越来越近。期末考试结束,学生放假离校,望着空荡荡的校园,我才意识到这学期戛然而止,这结束就如同开始一样,也来得猝不及防。我也收拾行囊动身返乡。返程的那天下着大雪,从巴东到宜昌的大巴上,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山草树木,惊艳新鲜之感与来时一样。


县城对面的官渡口镇


走出青岛机场,陌生又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青岛今天雾霾挺大。”刚接上我的父亲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道。上车后,我坐在后座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册跟母亲分享着支教的点点滴滴。


翻到一张照片,是我刚去支教时一个学生写的作文,写道:“《春》这篇课文肯定会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由一阵恍惚,仿佛耳边又响起朗朗书声:“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当时讲这节课的时候,望向窗外的秋风飒爽,心里直纳闷这新编人教版课本为何将《春》设为秋季学期第一课。而如今脑中剪辑的回忆像电影般在眼前纷纷闪过,又不禁赞叹这样的设计再好不过。


我们的故事未完待续,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本文发表于《今日头条》

https://www.toutiao.com/i6791635250570068483/


读完文章后小南心里满是钦佩与感动,同时也有了一肚子问题!我们邀请到了孙天霖同学,进行了一场对话式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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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文章中您多次提到了,自己的心情是“紧张”的。这种心情往往来源于肩上的责任。您觉得支教,或者是教育,它所意味的责任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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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我家在青岛,从青岛出发(到巴东),第一次感受,哎呀,这个距离这么远!


到巴东之后心情是比较紧张。因为我们从走出校门的一刻开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始终顶着一张南大的名片。所以这个时候不管去武汉参加出征仪式,还是去恩施州,还是去当地的县团委,你的形象、教养、谈吐、能力,各方面都代表着南大,因此压力也还比较大。


另一方面,是对自己没有十足的自信。因为我不是师范院校毕业,专业又是日语。突然让我再回到中学,去教语文、数学,或者英语。我肯定会担心,我去了以后耽误人家学生怎么办?自己的水平不过硬,把人家学生耽误了不说,而且丢人,丢校,对吧?就有很多考虑、压力、紧张。


但后来也慢慢化为动力了。会进行自我鞭策、自我驱动、自我提升,慢慢就觉得,教学还是能做到得心应手的。课堂上让学生们有创作欲,让学生们积极互动,上课模式对我来说慢慢地就驾轻就熟了。老师的一言一行都在对学生们三观的形成产生影响,我也终于理解了“言传身教”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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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实际在支教的过程中,想必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可以具体谈一谈,支教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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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比如像在文章中提到的,我本身教学意愿是英语。开学前一天,让我做了语文老师,同时再带一个班的历史。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中间在10月份、11月份,还代过两个月的英语老师。所以其实是三重身份。


比较有乐趣的一点,我教的是三班的英语,四班的历史,五班的语文,所以这三个班的同学在一起,我在教学楼里走路时,可能这个人叫语文老师好,那个人叫你历史老师好。这种感觉还挺新鲜的!


但这种新鲜感维持最多两天,慢慢就被教学压力给磨灭掉了。教学压力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当我在带语文、英语两门主科的时候。因为同时要备两门不同的学科,要批改两门不同的作业,主科的课时每天至少4节课起步,当时不论是精神状况还是身体状况都出了点问题。10月份的时候,得了慢性咽炎,还有一段时间发高烧。身体各种毛病就来了,再加上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家乡饮食比较清淡,当地重辣重油重盐,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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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现在疫情如此严重,新的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疫情会对您的学校有哪些影响?我昨天听您说您所支教的这所初中,明天将要开始网络直播课。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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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是,开学是要延期的,就上网课。对于那边,上网课的最大阻力可能在于硬件条件跟不上。比如说有很多老师现在在老家,回老家之前疫情还没有爆发,回老家之后结果被隔离,就回不去了,老家那边设备又比较缺。很多人老家在农村,没有电脑,只有手机。那直播效果肯定是不完美的。再一个是学生方面,很多学生家里没有电脑,用(手机)小屏幕看的话,条件是受限制的。再来,很多家里没有WiFi,没有路由器,那他们这个网费谁来承担?


不过这些一步一步都解决了,第一个硬件设备不足,很多老师他没有(设备),就不负责线上教学,负责线上答疑,或者作业批改。有的老师家里有设备支持,而且技术也能运用得当,就承担上课任务。另外,学生家中没有网的话,(我了解到)钉钉平台和运营商合作,每个学生可以申请到20G的网课流量。这样问题就都解决掉了。有老师上课,学生也不愁没网。


最后,学生上网课效率怎么样?线上线下有什么区别?能不能保证线上的效果?或者说不定效果上还有惊喜吗?现在还在试播阶段。老师会提前布置一些预习作业。明天是真正开课。直播效果和学生的课堂效率还有待考察。


另外,据我了解,当地那边我所教的学生、包括学校的领导老师,没有一个被感染,这是非常可喜的,我也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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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您作为学长,对学弟学妹们说几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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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希望学弟学妹们能有兴趣加入到我们的行列,投身到西部志愿服务事业中去。我也是受我学长的影响,希望这种积极的影响能够传递下去。


而且,支教一年,自教一生。我虽然只支教了半年,但这句话已经引起我的强烈共鸣。只有你亲身经历,双脚踏在那片土地上,用自己的双眼去审视一切,才能真正体会到,西部计划,去西部支教服务,带给你的是怎样的一种精神财富。


这和我去之前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去之前我也经常说,“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但真正当你踏入那片土地的一刻起,你才真正知道你背负的是什么,你才知道支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之前思想上不管多么动员自己,去驱动自己,都不如在那片土地上亲身经历来的纯粹真实。所以说我希望学弟学妹们对支教或者西部计划感兴趣的话,请大家义无反顾、不忘初心,去坚定地投身到西部志愿服务行列中去。


策划:网络文化工作室

原文:孙天霖

采写:马任远、李敏行、何满琳

图片:孙天霖

编辑:马任远

责编:刘雅娇、董之瑶 、陈曦、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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