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本买熟悉的陌生美｜建筑诗10

2话不说先生，也是个神人，

他一不小心就可以从宇宙的某个角落，

打捞出几个关于房子的故事。

文｜2话不说

1^st

日本茶圣千利休，正要打扫庭院。

首先，他一丝不苟地将地面的落叶清理干净。

然后，他轻轻摇晃一棵树，好让少许叶子落下。

完工。

2^nd

且说什么叫一丝不苟的打扫。

第一，必须每天打扫；第二，即使隐晦的地方，也必须认真打扫。

烦不烦？

不烦。扫地即修行，敷衍马虎，欺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佛陀就是用「扫地」的法门度化了周利槃陀。周利槃陀天资极其驽钝，被认为不适合出家。佛陀收留了他，教导他每日打扫寺院，同时心中默念：「我拂尘、我除垢」。终于有一天，周利槃陀顿悟，自己打扫的，不是外在的染污，而是内心的贪嗔痴。从此，他成为著名的扫地大师。

这不是什么心灵鸡汤，日本人就是这么做事的。

羽田国际机场的清洁工不会放过任何隐晦处的污渍，比如液晶屏后盖的角落、烘干机的缝隙，就算是看不见的马桶圈内侧，也会利用镜子的反射，一圈又一圈地仔细检查。

所以，羽田机场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世界最干净机场」。

3^nd

那为何又要摇晃树干？

这来自日本禅宗的一些观点。

比如，美不一定是指形式的完整，正是缺憾构成了一种美。

日本自然灾害频繁，地震、台风，水灾，火灾，海啸、火山喷发等随时来袭，往往弹指间，美好的东西便化为乌有，「即使全力挽留，总是事与愿违」。

可能正是这个原因，禅虽是从印度经由中国传到日本的，却成为日本人的文化支柱。

所以日本人欣赏的是凄美、无常之美。打个比方，现在是看樱花的时节，我们惊喜的是樱花的盛开，日本人欣赏的却是它的凋零。「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

4^th

由此可见，日本的美学，受到禅学观念的深刻影响。

禅宗的修行不像其他宗教，忙于祷告、忏悔，或背诵典籍，讨论其内容，或是门下进行单独或集体授课等。禅宗而是强调「作务」，即砍柴、烧水、打扫、种田等等，中国的百丈怀海禅师就有名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换言之，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修行。

除了参与各种体力劳动，禅僧的学习就是听禅师偶尔说教，这些说教短而神秘，往往毫无理性可言，而且总是伴随着直接行动。比如一位禅师举起他的禅杖，说道：「如果你有，我将把我的给你。如果你没有，那么我将拿走你的。」（这句我还没悟出来，大家自己悟吧。）

透过这种说教，学生会有所「领悟」。领悟了也不著书立说，而是在实践领域将其表现出来，正是在这种修行中，日本人把普通的事物升格为「道」，比如，喝茶的方式变为茶道，插花的方式变为花道，还有能乐、建筑、园林等等。

唐早期的一位禅师说过一句著名的话：「道」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经验。

当大师被要求进一步解释时，他回答说：「当你饿的时候，你就吃；当你渴的时候，你就喝；当你遇见朋友时，便与他打招呼。」

5^th

武士道的核心即来自于禅——「已开的花，必须有凋落時的觉悟」。

千利休的时代，武士为了夺取天下霸权，连年征战，甚至父子相残，每一次出去，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回来。他们不知道该相信何人，更不知该如何对事物作出判断。他们来到禅院，寻求慰藉。

而禅僧通过「茶道」来阐释「生存之道」。

所以我们看千利休的茶室，以农夫居住的泥墙小屋为雏形，茅草覆顶，残破的木造结构裸露在外。入口处刻意设计地十分低矮，来者需弯身跪爬才可进入。更惊奇的是，大小只有两叠榻榻米面积（约 3.6 平方米），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茶。

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在喝茶，不如说是对峙，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若还能保持冷静，非常有序地把一套仪式化的程序保持下来，才是武士需要的本事。

同时，茶会标榜「一期一会」，即每次茶会当作人生的最后一次办理。也是告诉武士，生死关头，没有「再试一次」的机会了。

千利休茶室复原。

6^th

而从茶室向外眺望，庭院需要像是一幅绘画作品。

这不是说庭院是茶室的附属，日本建筑和庭院本来就是「厅屋一如」，合二为一的。

禅的理想环境是在山林之间，树下石上，但京都等市镇无法达成这种理想，所以设法将房屋周围打造为自然环境。

理想的环境如下图。

出身日本建筑世家的设计大师黑川雅之自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

「我耳濡目染地开始逐渐注意到日本的审美意识。从水屋的连子后窗吹入的微风、日本庭院一角蹲踞微小空间的细腻，从茶室向外看见的风景，开始意识到这一系列的安排组合妙不可言。」

7^th

在欧美，建筑是石头的文化，多是三五层楼，庭院的设计重视从高处俯瞰。因此，庭院的「造型」更加重要，通常采取左右对称布局，植物要经过精心的修剪。

而日本庭院更注重访客在庭院中体验到精神性。人们相信万物有灵。如果庭院是凹凸不平的，无需平整土地，顺势而为；如果一棵树倾斜弯曲，切不可修剪，而要发挥它最大的特征。

在禅的国度里，感觉永远大于理性，随风摇曳的树枝，映着倒影的水面和石面，虫鸣鸟啼，光影交织，这才是真正的唯美动人。 

8^th

枯山水是日本园林的一种形式。

《作庭记》讲，于无山无无遣水（流动的水）处立石，名曰枯山水。它通过石组表现「山」，白砂表现「水」，建构出一方山水空间。

日本人做枯山水并非只有一种样式，而是分为大海样、山河样、大河样三种。

大德寺大仙院方丈石庭。山河样。

龙安寺的方丈石庭。大海样。

 命名中，「方丈」是尺寸的意思，《海內十洲記》里，「方丈」意为长各五千里的巨型海岛，这就需要你靠宗教想象，把这一小方石庭，体会为浩瀚无垠的空间。

石立僧铁船宗熙也有言，「三万里程缩于方寸」。

我们注意龙安寺这幅枯山水，四周平行的边线，是我们眺大海正常看到的是海平线，而「池岛」周围一圈圈的水纹，又是取自鸟瞰的视角。它把两种视角可以结合了起来。

枯山水所有材质都是死的，缺乏盈涸，营造出了一种墓地的悲悯气氛。这也反映了日本民族所追求的特殊生死观——向死而生。

9^th

引申一点日本现代美学东西。

无印良品设计师杉本贵志说，中国的诗词必须有主题，和歌不一样。和歌里有一句是「春花绿叶回望无，浦江秋暮一苫屋」，这句话里没有关键点，只传递一种意象。这种意象因为引起日本人的情感共鸣而传唱千年。无印良品的商品之中，就是这样的精神脉络。

日本设计为什么厉害，就是那种禅的思维方式在日本代代相传，成为了他们取之不竭的精神力量。

建筑也是一样，日本现代建筑的诸大师，安藤也好，隈研吾也好，老一辈的丹下健三也好，其实都受到禅的影响，只不过是呈现手法上有区别而已。

平面设计师朱鄂在访谈中说：

「你看建筑师安藤忠雄，他不是武士吧？但是他的设计最后所追求的那种利落的感觉，跟刀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隈研吾）认为材料不是远处求的，而是你身边就能得到的，所以隈研吾也不会像安藤忠雄那样，你不给我 76 号标号的水泥我就不给你干了，隈研吾的东西五花八门的，不是说他刻意这么做，而是说他就地取材，因地制宜，这是隈研吾最大的禅意。」

10^th

下面是硬广时间。

有专业人士规划了一条赴日旅行路线。我们去东京最繁华、世界大师建筑最密集的一条街，表参道，然后尽头一拐，就是幽静的根津美术馆，它的庭院面积比展馆面积都大，隈研吾设计。

也去最日本最具禅意的古刹大德寺，那里有最正宗的枯山水，我们熟悉的一休哥（一休禅师）曾在这里当主持。

还去佐川美术馆看「悬浮」在水上的茶室，以及安藤忠雄的 21_21 DESIGN SIGH 迷你博物馆和梅北广场。

对了，还赶上东京国立博物馆的茶道文化展，可以看到日本的国宝级茶碗，那不是茶碗，那是一束束光，凝聚了日本文化的精髓。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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