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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行甲:最头疼的是那些被落马官员蹂躏过的女干部怎么处理

瓜田农妇 2024年09月25日 08:39

陈行甲,1971年出生,湖北兴山人,清华大学公共管理硕士。知名公益人、作家,曾任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委书记。现任深圳市恒晖公益基金会秘书长,西安市乡村发展公益慈善基金会执行理事长。关于我在巴东和腐败分子做斗争的事,这些年老百姓以各种版本在流传,这大约说明了民心所向,反腐是老百姓认为绝对正确的事。回想起来,这场豁出去的战斗最胶着的时候,我在2015年3月2日县纪委全会上的那篇讲话是分水岭,这是我正面跟腐败分子团伙亮剑的标志。敌人的力量强大,我斟酌再三之后选择公开宣战,让50万名老百姓站在我身后。这是一篇值得记录下来的讲话,过去多年,我仍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深夜的灯光下,写下每一个字时心中澎湃的愤怒与激情。同志们:下面,我讲三个方面的意见。(一)不允许有令不行。(内容略)(二)不允许“为官不为”。(内容略)(三)不允许插手工程项目。今年,整顿工程建设领域秩序是县委拿在手上抓的一件大事。不允许领导干部插手工程项目建设,搞“暗箱操作”,谋取私利。今后,此类情况一经发现,一律停职接受调查。去年9月,我和艳平同志带了70多人到宜都考察学习, 宜都的工业好,我们学不了,我们主要看的是宜都的农业。站在八卦山顶,1.6万亩连片柑橘园尽收眼底,巴东在场的每一位同志无不震撼和折服。当时在发展这个项目的时候,宜都市整合了农业、林业、国土、水利和能源五个部门7000万元项目资金,现在十多个山头1.6万亩柑橘园内路相通、田成方、渠相连、旱能灌、涝能排,基础设施完善,建成了现代高效农业示范园,真正发挥了项目资金的作用。反思我们巴东,这些年我们花掉的国家项目资金共有多少个7000万?大家心里有数。可是我们有没有哪怕是一个像八卦山这样的项目?我们的钱都到哪儿去了?!给大家讲一个纪委去年查处的案例。东壤口镇小流域综合治理项目投资300万元,中标者田某交代项目前期费用就花了30万元,给时任镇党委书记送现金50万元,给具体负责该项目的镇党委副书记送现金20万元(此人没敢要,上交了镇政府机关),还给镇政府上交了20万元管理费。这才300万元的项目,送都送出去了120万元,多么的舍得!他还要赚钱,可想可知,真正落到工程建设上的资金有多少。这个项目的地址就在东壤口集镇旁边的山坡上,现在大家去看一看,哪里还看得出一丁点国家投过钱的痕迹?!2月2日,省委第一巡视组开大会向恩施州反馈巡视意见,指名道姓指出巴东县工程建设领域问题很多,政府工程招投标严重不规范,有干部带薪离职插手工程,三峡后续工程中的项目有的未公开招标并全部转包。巴东看守所搬迁项目,国家下达的投资计划为2984万元,中标价为2932万元,最终结算价却增至近8000万元。这种乱象不管怎么得了?今后五到十年,巴东后三峡时期的项目还有30亿元,国家还会有不少扶贫项目,那可是改变巴东贫困面貌的血汗钱啊!如果任由这些人恣意糟蹋瓜分下去,我们怎么对得起巴东50万人民,怎么向巴东的历史交账?!有一个典型案例最能说明这一切,就是最近社会高度关注的平阳坝河堤工程。去年7月以来,我陆续收到不少群众举报,反映国家投资4500多万元的平阳坝河堤存在重大工程质量建设问题。老百姓的举报很详细,有图有真相。我抽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只带了办公室的一个同志,亲自到现场看了,感觉确实如老百姓所说。随后我签批到县纪委和公安局调查处理。案子的调查历时四个多月,过程很是吊诡。我认为吊诡的不是一些说情打招呼的情况,而是调查工作的举步维艰,似乎县纪委和县公安局经侦大队的一举一动、所有进展,被调查对象都一清二楚。在1月初公安局掌握确凿证据已经抓了几个人的情况下,外边居然还有人能买通看守的警员与其见面传信息!能量之大让人瞠目结舌。最后被调查对象坚定地认为是我县委书记个人坚持硬要抓他的,从而采取了很有“针对性”的措施。1月21日,案子初步收网,抓捕6人,包括后来被省委巡视组在今年2月2日全州巡视反馈会上点名、已在2009年拿着县医院开具的“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证明提前退休的公职人员“中标大王”。据说社会上对此案的细节传得沸沸扬扬。既然大家都在传,还不如我在这里说清真相。这个案子我签批过两次,亲自督办过一次。过程中我是完全对事不对人。去年12月,在案子基本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我亲自听过一次汇报,那一次只有8个同志参加。会上我的确拍过桌子发过火,我说的原话是:“面对这么明显的工程质量问题,如果我们几个部门联手都还查不出问题,那只能说明我们共产党的体制有问题!”后来证明我的原话居然也被传达给了被调查对象。查办这个案子的过程中,我有压力,也有困惑。我收到过不少电话、短信以及传话,意思大概有三类:一是“遇事留一线”,“工程质量问题花点钱再把工程搞好不就完了吗”。二是“其实你住的地方我们知道,不要把这事闹得全县人民都知道吧”。三是办案过程中意外发现的“既然陈行甲想搞死我们,我们也要搞死他,搞不死也要搞臭他”,“我们到省纪委住着去告他”。这三层意思,我都不怕。虽然去年州委王书记在跟我做“落实两个责任” 单独谈话时曾表扬我,说我身上充满正能量,当了三年多县委书记,极少接到关于我的举报。但是,我也不会爱惜眼下这身还算白净的羽毛。我不知道你们掌握了什么,我也不敢肯定我的言行没有瑕疵,但是我坚信我有一样东西你们不一定有,那就是“底线”!所以你们去“住到省纪委”告我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一起去,我可以就你们举报我的每一件事情向组织说明。有同志曾善意地提醒,说我的讲话“尺度”大,肯定有人听着不舒服。对此我是这样想的,既然50万名巴东人民信任我,省委州委信任我,还让我当这个县委书记,我该说的要说,我该做的要做。如果少数人心里有冷病怕吃稀饭,我说与不说他的冷病都是在那里的。也有朋友真诚地提醒我“收着点”,做人不要高调,说:“又没人逼你,你自己何苦主动站出来做靶子?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啊。”但是, 既然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算是在成全我了。我从小就有英雄情结,总梦想有朝一日白马轻裘仗剑天涯,去斩妖除魔惩恶扬善。这一次,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在这里正告巴东那些“中标二王”“中标三王”, 你过去中的标还没做完的你好好地做,有任何质量问题政府和老百姓都不会饶过你的,平阳坝河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后,老百姓传说的“即使是巴东街上拉板车的,只要搞定个把关键人,借个资质就能中个标”,“倒手就是钱,中个标就好像中一次彩票”,这种“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也要正告各种项目主要的业主单位:水利局、交通局、水保局、林业局、农业局、环保局、住建局、国土局、移民局、发改局、财政局、扶贫办、教育局、招投标中心……还有12个乡镇,你们这些局长、主任和书记、镇长,不要再在工程项目上想任何心思、做任何文章。在我们这样贫困的县,领导插手工程项目捞好处,就是在搜刮可怜群众的福利,用农村话说,是在“摁着叫花子拨眼屎”,怎么狠得下心?怎么下得去手啊?你必须明白,你的权力是公家的,你的位子是组织任命的,组织可以任你,也可以随时免你!我还要正告32个在职的县级领导,大家在50万人中脱颖而出,身上有组织的信任、群众的期待、个人的汗水、家庭的荣光,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真心希望邓明甲是巴东走进监狱的最后一个县领导。光辉同志在工作报告中已具体部署如何抓好工程建设领域的综合治理,两办也出台了《巴东县政府投资项目招标后设计变更及工程量增加管理试行办法》,请大家不折不扣地落实。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各位主管领导千万不能迷信制度,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平阳坝河堤的一标在初查时完全符合制度,按公开招投标严格走了程序,但是在18个报名单位中,所谓的专家一审就刷下来13个单位,只有5个单位进入最后程序,开标后一、二、三名都是中标大王的队伍。纪委给我汇报这个情况的时候,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宁愿被明火执仗地抢夺,也不愿制度的尊严如此被羞辱!在这些人眼中和手中,制度算什么?就是一纸空文,就是一个玩物,就是一个他们搞鬼的工具和在世人面前的遮羞布!很多时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果“道”不跟着高起来,必然会群魔乱舞。这必须跟着高起来的“道”,就是监督,就是建设项目主管部门对执行过程的监督和纪委对他们的再监督。同志们,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是历史的选择, 是人民的选择,是党的选择,任重道远。我们必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那天的会议现场反应很特别,800人的会场座无虚席,我讲话的一个多小时期间,没有一声咳嗽声,气氛绷得很紧。当时坐在主席台下的乡镇和县直单位的一把手干部中,后来我亲自签字抓了9个。我的气势彻底震住了敌方力量,特别是我在大会上把州政府主要领导给我打招呼的原话说出来,就是不管不顾跟你们决一死战的架势了。面对我这样一个油盐不进且不按规矩出牌的对手,他们慌了神,很快溃不成军。这场战斗,我和巴东50万名老百姓一起,获得了完胜。按规定副科级以上干部双规或者直接抓捕都需要县委书记亲自签字, 一些社会影响大的商人要动的话也需要县委书记签字,那段时间前前后后我亲自签字双规或抓捕的官员和不法商人多达87人,直接牵连出5名县领导,还牵出了2名州领导。由于县领导由州纪委直接查办,州领导由省纪委直接查办,有很多案情是结案后才将跟基层相关的部分反馈下来,由基层处理相关后续事宜。我最恼火的是原县长刘冰和原县委副书记薛昌斗被抓获以后,交代出来现在还在巴东重要岗位上的给他们送过钱的领导干部多达81人。这些人按要求都必须处分,但是由于牵扯面太宽,我也要区分一下情况,这些人当初到底是被迫还是主动送钱,毕竟工作还是要有人干,我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统统撤掉这些人。最后的处理办法是处分了一部分人,对情节相对轻微的人通过诫勉谈话的方式批评教育。更头痛的是那些被他们蹂躏过的女干部该怎么处理?州纪委督办要求一定要处理,可是把情节一听就知道有的也不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更像是诱奸、骗奸。只要一处理,就等于向社会公开了她们的事,她们将会承受什么样的压力?她们本来和谐的家庭该怎么办?她们本来很优秀的孩子该怎么办?我当时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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