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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拥堵费!拥堵这件事,我们自作自受就好

2016-06-20 王烁 BetterRead

文|王烁


北京停止汽车按车牌尾号限行,转而收取拥堵费。这件事传得越来越盛。一个广泛流传的方案说:进入四环、三环、二环分别收多少多少,公车如何私车又如何,等等等等。


经济学家普遍支持。从经济学角度来分析,支持是对的。人们都想避免拥堵,那么减少拥堵是稀缺品,拥堵成为一种权利,问题只是如何分配这种权利。在所有分配方式中,按价格分配是经济学家们最喜欢的,因为它几乎总是最有效率。


只不过,价格没有决定一切的能力,也不被允许决定一切。比如说,收拥堵费仍然是一种不连续的收费安排,没有燃油税/费来得平滑;公车私车一定不是同样收费,但细想凭啥呢?新能源车与汽油车也多半不是同样收费,但请问新能源车占道路面积跟汽油车有什么区别?出租车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收费,那滴滴和优步车主每个月就平白多出了上千块成本,足以改变相当多人的生计。价格决定这个原则本身够简洁,但想象得到各种补丁会将政府权力、行业利益重新塞回去。


而且,容我问一句:


拥堵真有那么需要干预吗?


其实,每个车主选择是否出行和出行方式时,总是在衡量自己的时间价值、道路拥堵情况、距离远近、公共交通的便利程度。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分散决策,为道路拥堵置入了自我平衡。预估堵在路上时间长到自己觉得不划算了,那就不开车。


所以,什么都不做,其实也是面对拥堵的一种策略。它本质上是车主按不同的时间价值分配道路。在这种分配中,车主会因拥堵发生损失,既因为堵在路上的时间,也因为选择不开车出去的车辆闲置。单纯看效率,它比不上按价格分配,因为时间多的人占道比时间少的人占道效率要低。它的好处是分散决策,每个人自主分散决策,什么事情一分散矛盾就小了。


不过,政府总是想要做点什么的。闲不住。


从几年前开始,在北京,车牌尾号限行来了。到底减少了多少拥堵?我不清楚谁测算过,测算得靠不靠谱,不过成本是可以毛估的。


每周限行一天,等于每辆车减值1/7。截至2015年底,北京市的汽车保有量是537万辆,去掉豁免限行的部分,估算成500万辆吧。限行等于将其中的1/7也就是70万多辆报废。按平均价格10万算,700亿。


限行的成本就是700亿,全北京车主共同承担。多算了少算了都有可能,但量级就是这个量级。看到这个数,你还觉得北京治理拥堵有那么急迫吗?


更何况,车主承受了700亿的成本,但没人拿得到这笔钱,它白白消失在空气中了。


转为收拥堵费会不会好些?


看对谁来说了。


对车主,不见得。


还是从500万辆的基数开始,传说中收费标准的中间价是50元/天,往保守估计,总共500万辆车,按每辆车每五天被收一次费计算——你5天都不进一次四环,还买车做什么?——就是每天收取5000万元拥堵费,一年总计200亿元左右。


这比限号厉害得多:限号是车主一次性损失700亿,拥堵费则是每年交200亿。会减少多少拥堵呢?只有实行后才知道。


对政府,好太多了。限号,政府什么也拿不着;收拥堵费,政府能拿走这200亿。


基于这,我预测,北京迟早会开收拥堵费;并预测,只要北京开收拥堵费,全国各大城市跟进之势会如星火燎原一般,一线二线三线四线,线线开花。


以上所有估算,只需应用费米式速算法。费米是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但使他永垂青史的,恐怕更多是速算术。他即时算出了第一次原子弹爆炸的当量,还提出了关于外星人是否存在的“费米悖论”,都靠它。对我们这些现代人,费米速算术简直是活得清楚死得明白的防忽悠必备技能。如果对它感兴趣,本文最下方的文章标题列表中,务必点击《像费米一样速算》。


至于我自己对拥堵费的态度,虽然说了也顶不了啥,但还是搁在这里吧:


在收拥堵费与限号之间,我支持限号 上面的理由之外,至少限号清楚透明啊,什么样的车能上路,什么样的车不能上路,一眼可知。拥堵费则不然,你确定会知道这可能多达每年200亿的拥堵费会用到什么上去吗?透明度越低,越缺少监督机制,调控工具本身的简单透明就越重要。


在限号与什么也不做之间,我支持什么也不做 理由最开始都讲了。把对拥堵的判断、定价交回上百万车主自己,这不完美,因为拥堵会永远保持在车主们的行为造就的那个均衡点上,永不消失,但那是我们自己作的孽。让我们自作自受吧。


* * *


一位经济学家于我亦师亦友,看完上面,对我说:


“哪怕是政府收了钱完全贪污,也很可能是改善效率的。你可以读斯蒂格利茨的诺奖演说。其实,信息经济学范式得到诺奖的前一年,2000年,学院派就已公认,交通堵塞问题是信息不对称经济学的应用之一。公众可能永远锁入堵塞状态,因为信息不对称导致市场失灵。当然政府可能失灵,但次优定理意味着,政府只要做一些什么,就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关键在于,城市交通是著名的复杂系统,许多许多人参与的协调博弈。哪怕只有两人,简单的协调博弈,杨格在一篇关于理性学习的不可能定理的论文里证明,高阶预期可以不收敛。交通出行,依赖于人们的高阶预期,所以复杂,例如,凯恩斯1936年通论第12章描述的选美问题,他说,可以有三阶以上的预期,但通常三阶就够。如果有若干条路线可以使用,人们的三阶预期之间的相互作用非常复杂,存在许多可能的均衡,其中只有一小撮是良序的,大多数都导致混乱。哈耶克在后期长文,复杂现象论,也提到这一现象。


政府失灵与市场失灵,如你所说,需要在具体问题里加以权衡,看看怎样成本最小。现实世界,我的观察是,往往同时运用政府与市场两类机制。最好的理论,暗示我们,建立协调信号,例如烽火台。这是烽火台的成本,哪怕都被贪污也好。”


这给我机会作进一步展开:


堵塞有代价,减少堵塞也有代价。在啥也不做的情况下,人们会选择一个自己能承受的拥堵。在政府收拥堵费的情况下,人们会选择一个能承受的费用水平,由此造就与之对应的堵塞水平,相当于政府替我们判断何种程度的堵塞是可接受的。政府的判断比人们自己的判断好吗?


在理论之外,收费还是一个实践问题,账还是要算的。上面就是我算的账,算到每年可能要付200亿以后,认为啥也不做比收拥堵费好。此外,什么也不做,结果就是时间比钱多的人相对有路权;收拥堵费,结果就是钱比时间多的人相对有路权。两者要比的不仅是效率。


还有个问题:如果连拥堵这件事人们的分散决策都靠不住,会失灵,那市场不失灵的时候真就太少了——拥堵毕竟是摆在大街上的,比拥堵信息更充分的事情并不多,都得靠政府收费来解决问题?社会里头有什么不是多阶复杂博弈呢?


“峰火台”确实为多阶复杂博弈提供了协调机制,有助于改善分配,提升效率,极有用,我只是看不惯它非得由政府来建;市场中早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峰火台,就像灯塔不必只能是公共品一样。实时反映交通拥堵信息,动态计算最优路线,甚至智能分配路权,这些事可以让技术先上。当然,现有技术要全部实现这些还需要很长时间,而政府想做的话明天就可以开始收费。还有什么比设卡收费更容易的呢?


说到底,政府并不比市场更能处理社会中的多阶复杂博弈。政府收取拥堵费,代替大家为道路拥堵定价,固然是出于自大与自利,但我们也并不完全无辜,因为我们对自己时间价值的判断能力远低于对金钱价值的判断能力。在判断前者时,我们往往只动用大拇指定律,在判断后者时,我们总是会仔细算计。每个人都仔细算计自己的时间价值,是远离政府收费之手的前提。


我反复讲过的寓言,常讲常新:


两只小熊分饼,不知道怎么分合理。狐狸说我来帮你们,一掰两半,咦,怎么一边大一边小,不公平;为了公平,狐狸咬一口大的;咦,怎么现在另一半变大了,再咬一口;咬咬咬,最后还剩点渣,公平地分给了两只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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