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金庸小说里谣言那么多？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谣言。不过金庸小说里的谣言，还是有点多。

射雕的全部情节，都是谣言推动的。江南七怪误信段天德的谣言，和丘处机打了史上最莫名其妙的一场架，不仅摔坏了好多酒缸，还害得双方背上了十八年的人情债；丘处机的判断力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黄药师杀了周伯通，他立马召集起天罡北斗阵和黄药师斗了个昏天黑地，白白牺牲了两个后备干部谭处端和梅超风；一向耍酷的黄药师就有免疫力了吗？灵智上人信口胡诌黄蓉淹死，他就大放悲声，连贾谊的鵩鸟赋都背了好长一段；就连黄蓉——那可是黄蓉啊，也差点着了裘千丈的道，听说全真七子杀了黄药师，当场就昏了过去。

比射雕早上几十年的天龙八部，虽然英雄辈出，智商也特么不在线。慕容博一则大辽南侵的路边社消息，就毁掉了萧峰、虚竹等众多主角的一生。有人说天龙八部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体现了佛法慈悲、亦幻亦空的般若智慧。其实哪有那么高深，讲人话，就是假新闻害死人。

金庸江湖里的谣言水平很高吗？射雕里最具自媒体气质的裘千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遇到郭靖黄蓉，说黄药师被全真七子杀；遇到全真七子，说周伯通被黄药师杀。一个黄药师抡来抡去，正手弧圈反手拨挡，居然就能大小通吃。名人大V慕容博，敲下键盘发几个Email，就把中原武林精英送去雁门关做了炮灰。白马啸西风里倒是真得有幅藏宝图，但是一来地图后来被掺了假，二来大宝藏早就搬了家，害得多少英雄徘徊在漫天黄沙里，悲伤得不能自已。

江湖谣言有杀伤力，其实不外乎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是伪造权威信源。因为盗了裘千仞的号，裘千丈的话就格外有公信力。在铁掌水上飘的人设被郭靖一掌拆穿后，他对于“黄药师之死”的追加解释是：“我听洪七公说的”。各位看官注意了，消息来源可是丐帮帮主、出席过华山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九指神丐，你信不信？幸亏黄蓉郭靖掌握了洪七公的不在场证据，才没再次入套。

慕容博的煽动信虽然内容不详，但姑苏慕容什么品牌？评级机构闭着眼睛也要打3A的呀。带头大哥被套牢半生，仍然认为慕容博是受奸人所骗，这不比骗了500亿美元的麦道夫还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当然，如果少林掌门长点脑子的话，就会转念一想，姑苏慕容虽然开发了“斗转星移”这个黑科技，但他算哪门子国际问题专家呀，怎么就轮到他来扮演基辛格传递大国情报呢？

不过，如果权威部门真得插手了谣言的创造，事情就要复杂得多。左冷禅袭击恒山派，官网说是敌对势力日月神教干的；华山派一把手岳不群传檄天下，宣布接班人令狐冲“勾结淫邪，为祸江湖”，你该信谁的呢？类似的事情多了，谣言就难免变成遥遥领先的预言。

造谣的第二个窍门，是要找到群众的痛点。裘千丈每次发布消息，可都是有算法支撑、个性化推送的。你黄蓉再有Critical Thinking，听到老爸被杀，总不能还像金牌分析员那样气定神闲地发表研报，“正如我们此前预料的那样，Blablabla”吧。慕容博虽然不是政治学博士，但他发表的消息可是关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你个不知名姓的赵钱孙胆敢质疑，是不是辽国人的带路党？

第三个必要条件是，要有真实的细节。一个生动的细节要胜过一打缜密的逻辑。在这一点上韦小宝有着大师级的水准，他老人家追求极致，本着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发明了一套足以申请专利的造谣配方：要想洗脑，要先滴入九句真话，然后配比一句假话，且只有最关键的一句是假的。裘千丈也熟知细节的妙用，所以在骗黄蓉时不忘添油加醋，“洪七公在泰山上和我比武，输给了我”。殷素素在自杀之前，故意把大和尚空闻叫到面前低声私语，假装告诉他谢逊和屠龙刀藏在哪里，借此嫁祸少林派。千万不要小看这个私语场景的微创新，这正是谣言炮制者臻于化境的实力证明。

有了细节，谣言就可以插上翅膀。面对一个做工不够细致的谣言，吃瓜群众也会脑补出一套逻辑，自动跳到你的碗里来。要知道，谣言在敝国江湖的盛行，关键不在供给侧，而在需求侧。在金庸江湖里，谣言的最大买家，叫做“群豪”。“刚刚，刘正风发布微博金盆洗手！”标题一出，衡山脚下的茶客就知道，莫大先生或是最大赢家；令狐冲护送恒山群尼上船，“长江双飞鱼”公众号就会配发一篇“和尚尼姑是一家”的雄文，全面起底令狐冲、少林寺和魔教任大小姐的复杂关系；萧峰杀死玄苦、乔三槐夫妇的谣言上了热搜，聚贤庄群豪就排着队和萧峰喝绝交酒，甚至会和四大恶人之一的云中鹤结成战斗友谊。群豪的眼睛是贼亮的，单凭想象出来的剧情就能亮瞎你的招子。

为什么金庸江湖里有这么多Fakenews，而古龙的江湖就要风气清正得多呢？这个答案并不复杂，那是因为古龙的江湖里活跃着一批不受利益集团左右的调查记者。像多次获得新闻奖的陆小凤，长期活跃在采编一线，深入银钩赌坊、登上紫禁之巅、远赴侠隐岛，爆出一个又一个猛料，哪里还有假新闻的藏身之所？风云第一刀里李寻欢三番五次被冤枉，是谁帮助他揭露真相的？当然是天机老人。听听这名字，天机老人，多么优秀的一名新闻战士！

想想看，如果能在金庸的江湖里派驻几名调查记者，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就拿五岳并派这样的并购案来说，专业记者一眼就可以看出无数破绽：左冷禅提议吸收合并四派时，为什么会发生刘正风案、封不平案、恒山派被伏击案？这里面有没有一致行动人和关联交易，有没有MBO和VIE安排，有没有利益输送，哪个领导点过头画过圈，招投标过程中有没有围标骗标？封面报道一出，不仅左冷禅安排在华山、泰山的毒丸计划会受挫，岳不群这种“门口的野蛮人”也会被叫停，一场血腥的武林劫难就会消失于无形。

那么问题来了，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有没有陆小凤和天机老人这样优秀的记者呢？当然有了，那就是风行全国、成立已满十年的财新团队！从周永康的红与黑、谷俊山、令氏兄弟、吴小晖、叶简明、郭文贵、宝万之争，再到解读贸易战、去杠杆、数字货币，不迎合不煽情，不追求十万加，只是冷静地呈现复杂真相，可以说，财新团队练就的就是“无招胜有招”的独孤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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