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今《秦人的信仰世界》出版
王子今新作——《秦人的信仰世界》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23-05-18 19:25 发表于北京
《秦人的信仰世界》
王子今 著
ISBN:9787522717166
2023年4月
定价:128.00元
内容简介
秦文化在西北获得早期发育的条件,秦人的精神世界与信仰体系因此与东方有所不同。本书就有关专题进行探讨,书名取用“信仰世界”四字,其实只是模糊言之,讨论的内容实则可归入思想史、意识史,主要涉及秦人礼俗、知识构成、文化理念以及政治权力集团意识形态导向等问题,其中诸多现象颇多巫术或说数术色彩。具体而言,本书就秦“畤”体现的文化精神,“鸟崇拜”与“雕鸷之秦”说,“大神”“威神”祀告与诅军形式的神巫文化色彩,秦人意识中的“树神”“盐神”“海神”,“马禖祝”仪式及“小儿鬼”禁忌等问题提出的学术意见,应当有益于深化对秦史与秦文化、秦人精神世界和信仰体系的理解,有助于推进对汉文化基本格局形成条件的考察。
作者简介
王子今,1950年出生于哈尔滨。毕业于西北大学考古学专业、中国古代史专业,历史学硕士。曾任教于中共中央党校、北京师范大学。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西北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中国秦汉史研究会顾问。出版《秦汉交通史稿》《秦汉区域文化研究》《秦汉时期生态环境研究》《秦汉边疆与民族问题》《秦汉称谓研究》《东方海王:秦汉时期齐人的海洋开发》《秦汉交通考古》《秦汉名物丛考》《匈奴经营西域研究》《秦汉儿童的世界》《秦始皇直道考察与研究》《秦汉盐史论稿》《秦交通史》《秦史人物论稿》《秦汉海洋文化研究》等学术专著40余种。
图书目录
《秦人的信仰世界》
王子今 著
购买链接“树神”“木妖”与秦人的生态意识
对于“树”的神性的崇拜,始于原始时代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詹·乔·弗雷泽在《金枝》中指出:“在欧洲雅利安人的宗教史上,对树神的崇拜占有重要位置。这是非常自然的。因为在历史的最初时期,欧洲大陆上仍然覆盖着无垠的原始森林,林中分散的小块空旷地方一定像绿色海洋中的点点小岛。”这种以自然史作为心理史的基础的分析,可以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看来,“树神”崇拜及其相关意识,是在特定的生态条件下发生的。
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也曾经写道:“树木和密林的精灵很值得我们注意,因为跟自然的原始万物有灵论有密切联系。这在人类思维的那一阶段上显得特别清楚,当时人们看待单个的树木像看待有意识的个人,并且作为后者,对它表示崇敬并奉献供品。这种树木是否具有类似人的生命和灵魂,是否仅仅像物神那样适于别的精灵居住,而对于精灵来说,树木是否像躯体一样等都很难说。”他还写道:“但是,这种不确定性却是新的确证,即证明了关于物体固有的灵魂达到概念和关于移居的灵魂的概念只不过全是这种万物有灵观这一基本思想的变种。”他又举出了若干实例:“马来半岛的明蒂拉人信仰‘干图·卡依乌’,也就是‘树木的精灵’,或‘树魔’,它们居住在各种树木里,使人生病。某些树之所以被注意是因为它的恶魔特别凶恶。按照婆罗洲的达雅克人的概念,不应当砍断精灵居住的树木。假如传教士砍断了这种树,那么此后发生的第一次严重的情况,当然将归之于这种罪行。在苏门答腊马来人的信仰中,对某些老树来说,与其说它是树精灵的住所,不如说是树精灵的物质外壳。在汤加岛,土著们把祭品放在某些树的根部,因为他们认为在它们里面住着精灵。在美洲正是这样,假如树没有必要而被砍,则奥吉布瓦人的巫觋就会听到树的抱怨。”他还谈到了非洲的例子:“黑人樵夫在砍伐某些树木的时候,害怕居住在它们里面的恶魔愤怒。但是,他给自己本人的善灵奉献供品,就能摆脱这种困境。”爱德华·泰勒还指出:“南亚细亚的树木崇拜跟佛教的关系特别有趣。一直到今天,在信仰佛教的地区和处在佛教影响之下的地区,树木崇拜在理论方面和实践方面都显得十分确定。”他写道:“缅甸的塔兰人,在砍树之前,向它的‘卡鲁克’——也就是灵魂或居住在它里面的精灵——祈祷。暹罗人在砍伐树木之前,给它奉献馅饼和米饭,同时认为住在它里面的物神或树木之母,变成为用这树木建造成的船的善灵。……佛陀在自身的轮回之中曾经四十三次是树的精灵。传奇说,在佛陀还是树的精灵的时候,有个婆罗门经常向佛陀住于其中的树祈祷。但是变过来的师傅就责备树木崇拜者向什么都不知道也听不到的没有灵魂的物体祈祷。至于著名的菩提树,则它的殊荣不只限于古代佛教的史册,因为直到现在,从最初的那棵菩提树上生长出来的树枝至今还受到聚集起来的成千上万的巡礼者的崇拜,他们庆贺它,并向它祈祷,而那个树枝是公元前3世纪由国王阿梭卡从印度派人送到锡兰去的。”有关树木的今人看来颇为特别的意识和情感,是在与自然相亲近的观念背景下产生的。
秦人由“树神”“木妖”信仰所表露的生态观念,在社会生活中,还体现为有关林木的种种禁忌。通过《日书》和《月令》等文化遗存,可以看到这些禁忌的严格和细密。限制砍伐树木的种种禁忌,有可能与相信“树精灵”存在的观念有关。《风俗通义·怪神》“世间多有伐木血出以为怪者”条写道:“谨按:桂阳太守江夏张辽叔高,去鄢令,家居买田,田中有大树十余围,扶疏盖数亩地,播不生谷,遣客伐之,木中血出,客惊怖,归具事白叔高。叔高大怒曰:‘老树汁出,此何等血?因自严行,复斫之,血大流洒,叔高使先斫其枝,上有一空处,白头公可长四五尺,忽出往赴叔高,叔高乃逆格之,凡杀四头,左右皆怖伏地,而叔高恬如也。徐熟视,非人非兽也,遂伐其树。其年司空辟侍御史兖州刺史,以二千石之尊,过乡里,荐祝祖考;白日绣衣,荣羡如此,其祸安居?《春秋》、《国语》曰:‘木石之怪夔魍魉。’物恶能害人乎?”张辽和应劭作为明达之士,否定了“木怪”迷信,然而文题所谓“世间多有”,说明这种意识是十分普遍的。而故事本身,也有“白头公”“忽出往赴”,“徐熟视”则“非人非兽”的情节,应劭所谓“物恶能害人乎”,其实也没有绝对否定“物”的存在。由此产生的对于砍伐树木的种种顾虑,形成了严格的禁忌。其中体现的秦汉民间生态观的若干特点,治生态史者应当关注。
《魏书》卷五五《刘芳传》记载,北魏宣武帝元恪当政的年代,太常卿刘芳以“社稷无树”,上疏曰:“依《合朔仪注》:日有变,以朱丝系社树三匝。而今无树。”所论又引据《周礼》、《论语》、《白虎通》、《五经通义》、《五经要义》、《尚书逸篇》以及诸家《礼图》等。其说得到宣武帝认可。所引《五经通义》值得特别重视:“《五经通义》云:‘天子太社、王社,诸侯国社、侯社。制度奈何?曰:社皆有垣无屋,树其中以木,有木者土,主生万物,万物莫善于木,故树木也。’”刘芳据说对于儒学经典“理义精通”,有“刘石经”之称。这里的讨论,则依据对汉代经学的理解。所谓“以朱丝系社树三匝”,使我们联想到上文所说“南山大梓”故事“闻有鬼语树神曰:‘秦若使人被发,以朱丝绕树伐汝,汝得不困耶?’树神无言”情节。
《汉书》卷二七上《五行志上》开篇引《经》谓“五行”次序是水、火、木、金、土,而正文论说的次序则以“木”为先。其说“木为变怪,是为木不曲直”,强调树木的异象,显示了自然生命常规遭遇破坏。所举实例,则只有《春秋》“木冰”一例:“《春秋·成公十六年》:‘正月,雨,木冰。’刘歆以为上阳施不下通,下阴施不上达,故雨,而木为之冰,雰气寒,木不曲直也。刘向以为冰者阴之盛而水滞者也,木者少阳,贵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将有害,则阴气胁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是时叔孙乔如出奔,公子偃诛死。一曰,时晋执季孙行父,又执公,此执辱之异。或曰,今之长老名木冰为‘木介’。‘介’者,甲。甲,兵象也。是岁晋有鄢陵之战,楚王伤目而败。属常雨也。”又《汉书》卷二七《五行志中之下》说到“十二月,李梅实”,“十月,桃李华,枣实”等事。所谓“木冰”以及果木非时节而花实,其实严格说来,不是树木异象,而是气候异象。这是影响最显著的生态异象。《汉书》卷二七上《五行志上》的这一视角,说明树木在所有的自然存在物之中所以受到特殊的重视,是因为对于农耕社会来说,树木是蓬勃的生命力的象征,其生长条件如水、日照、土壤等,也与农作物有共同的需求。然而其枝叶之繁茂、体态之高大、年寿之长久,则远远超过一年生禾本作物。受天气灾异影响较小,也是树木生命力强盛的特征。《五经通义》所谓“万物莫善于木”,正在于此。可能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在当时的信仰体系中,树木受到特别的尊崇。
《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记载:“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见舂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论衡·吉验》说,事后刘秀问苏伯阿:“何用知其气佳也?”苏伯阿答道:“见其郁郁葱葱耳。”郁郁葱葱,体现生机蓬勃的气象,被望气者视为“气佳”之势。这一迹象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在当时人的意识中,林光和人气之间,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关系。至于当时人们对于林木之苍翠茂盛深加爱赏的明显的情感倾向,在文赋和诗作中也多有体现。
爱德华·泰勒曾经写道:“赞美阿佛洛狄忒的荷马颂歌提到树木女神是长寿的,但不是永生的。她们同山上高大的松树和枝叶繁茂的槲树一起生长,但最后,当死期临近的时候,神奇的树也失去了汁液,它们的树皮脱落了,树枝易折了,这时它们的精灵也离开阳光灿烂的世界退走了。女树精的生命跟她的树有联系。当树受伤时,她也就生病;她会因威胁树的斧头而大声惊叫起来,她同被砍伐的树干一起死亡。”在北魏刘芳所处的礼制背景下,已经“社稷无树”。这一情形的发生有多种原因。但是许多迹象都确实使我们看到,先秦至于秦汉时期人们对于树木既相亲近又予爱重的情感和观念,随着历史的演进,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