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南美国度的神秘实验影像
触摸影像、体验瞬间
▲玻利维亚导演基罗·鲁索
你未必听说过这个南美国度的名字，但基罗·鲁索（Kiro Russo）这个名字却值得关注。这位来自玻利维亚的80后导演自 2010 年开始拍摄短片，先后获得不少奖项，其长片处女作《黑骷髅》入选洛迦诺、圣塞巴斯蒂安等多个电影节，第二部作品《伟大的仪式》入选去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获得评审团特别奖。他的作品以强烈的电影语言实验为标志，往往聚焦社会和政治的主题，并以独特的风格重新发掘与诠释传统文化，及其与现代文明的关系。
他迄今为止的两部作品都始终关注着玻利维亚社会底层的矿工，以及他自己成长生活过的城市——拉巴斯。要知道玻利维亚是矿石资源丰富的国家，每年出口的矿石产量在世界上数一数二，矿业自然成为这个国家的重要经济来源。相比之下，矿工阶层群体的利益却没有得到太多保障。鲁索的长片处女作《黑骷髅》描述了一群工作压力大，工作环境恶劣，备受压榨的矿工。
▲《黑骷髅》
一听到这种题材，大部分观众先会想到的是那种枯燥的人物访谈纪录片。导演确实采用不少新现实主义的手法：选用非职业演员，大部分角色本身就是矿工，大部分场景在地下矿场内实景拍摄。然而，这不是一部纪录片，而是在现实主义层面上融入魔幻神秘色彩的虚构剧情片。
开头的迪斯科舞厅段落就让人吃惊，带有戏剧色彩的盗窃和追逐场景无法让人猜透情节的走向，然而这对于刻画人物却是有益的。这是一个酗酒无度、惯于偷懒、小偷小摸的年轻人。在父亲死后，他回到了家乡，父亲的好友为他安排了矿场的一份工作，结果没做多久就发现无法融入到这个群体，最后更被无情驱逐。
▲《黑骷髅》剧照
虽说有貌似戏剧化的情节，但叙事肯定不是导演着重表达的部分。他的镜头瞄准的是矿井底下的黑暗世界，阴暗的隧道、逼仄的空间，刺眼的头顶探照灯划破黑暗，而地面上的场景也往往是黑夜。导演更注重刻画压抑绝望的氛围，从而引发观众对这个群体生存的思考。片中有一处令人震惊的画面，透过采矿机器运动的画面，配上尖锐的声响，营造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爱森斯坦蒙太奇的镜头透露出工作的乏味与暗藏的危险性，令矿工的枯燥日常记录染上了惊悚的意味。而关于男主角父亲去世的情节，虽然没有交待死因，但结合类似的环境描写，显然已暗中与矿难联系上。
需要知道的，随着玻利维亚矿资源的日益开采，不少矿井已面临枯竭，但政府并没有及时配套措施，使不少矿工家庭逐渐陷入经济困境，他们的后代往往失业而流离失所，甚至染上酗酒的恶习。这也许能解释男主角被安排到矿场工作后，无心工作的缘故。他迷乱张狂、不受约束的性格塑造里透露出一丝反抗现实的微弱力量。这种消极的反抗终究被证明是无用的，于是，导演为我们带来了第二部作品《伟大的仪式》。
▲《伟大的仪式》
从漆黑的矿井深处来到喧闹的大城市，一群矿工足足走了七天，来到首都拉巴斯抗议示威，希望得到工作的机会，之后迫于无奈委身廉价的搬运工作。《伟大的仪式》延续了处女作《黑骷髅》底层人物的抗争主题，也让同一个角色穿越到现代都市。不过，这部作品在叙事上更为弱化，运用更多实验和神秘主义的表达手法，向拉巴斯这座城市致敬，以及重新挖掘传统文化的价值，在汹涌而至的全球化与现代化浪潮对第三世界的冲击下，这种清醒的思考角度相当难得。
《伟大的仪式》开场选用了纪实性的画面，交叠的镜头掠过拉巴斯的角落：高楼、街道、缆车、公路、模糊不清的人脸和墙上斑驳的涂鸦。同时捕捉到各种嘈杂真实的声音，营造出一种城市交响乐的效果，呈现出这座城市的节奏与脉搏。纪实性影像不仅交待出叙事的背景，而且凸显了现代化生存环境的隐忧，更埋下了主人公之后离奇患病的伏线。
▲俯瞰拉巴斯
这部作品和《黑骷髅》一样，始终将关注点放在底层矿工的身上，除了开头在街上抗议的情节之外，导演还妙用拉巴斯的城市景观格局，矿工们乘坐缆车俯视整个城市的镜头，与《黑骷髅》里地下矿井的黑暗画面形成鲜明对比。尽管矿工来到大城市，找到搬运的工作，环境也有了改善，却仍然无法摆脱被剥削的命运，而且主人公还患上了不知名的疾病。
这种语焉不详的疾病有着开放性的理解，一种是矿工最为常见的尘肺病，这与社会批判的主题相关；另一种则是新冠病毒的隐喻，似乎也未尝不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隐喻着现代文明与西方文化对玻利维亚人的精神入侵，进一步延伸至对玻利维亚传统文化的冲击。这种疾病的隐喻在不少拉美和非洲电影里时有出现，比如巴西的《高烧》《死人和其他人》，莱索托的《这不是葬礼，这是复活》等等，成为了不少年轻的作者导演表现传统文化与资本主义，或西方现代化格格不入的新颖角度。
▲《伟大的仪式》剧照
随着萨满巫师的登场，影片朝着神秘主义的情节飞奔，不论是烟熏口腔的疗法，还是神秘闪现的白狗，都回归到玻利维亚的传统文化层面。按照当地传统的说法，人之所以患病，往往是身体内气息的不平衡。巫师的神秘仪式最终令主角起死回生，这似乎暗示着要用传统才能拨乱反正，而从宏观来看，过分西化/现代化给社会带来隐患，尊重和保留自己的传统民族特性才能使贫富悬殊、积劳成疾的国度恢复元气。
在主角回魂前，导演展示了一个炫技的快速混剪，这无疑是主角在濒死之时回看自己的一生经历，同时，回溯的画面也像是拉巴斯的影像汇合，这些包罗万有、眼花缭乱的片段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历史：现代与传统、现实与魔幻、不分彼此的阶层群体，只要能和谐共处，就能使个体/城市的生命得以延续。
▲神秘的白狗
纵观鲁索这两部作品，我们会看到不少显著的作者标签。首先是叙事的弱化，两部作品都不依赖戏剧化情节推进，反而更擅长营造气氛；其次是缓慢的节奏和稀少的对白，尤其是《黑骷髅》中男主角在矿井下游荡的情节，偶然让我想起蔡明亮的作品。这种慢电影的节奏未必人人可接受，却展示出导演用影像进行实验的大胆想法。意识流剪辑是另一种突出的表现，无论是《黑骷髅》在黑暗中的转场，还是《伟大的仪式》里张开的口衔接上暗夜场景等等，都彻底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迪斯科歌舞秀俨然已成为这位玻利维亚导演最鲜明的标签，这相信会让贾樟柯导演大感喜悦。相比起《黑骷髅》开场惊鸿一瞥的舞厅场景，《伟大的仪式》里出现两处歌舞秀，一处和《黑骷髅》相似地发生在舞厅里，另一处则是突破想象力地安插在菜市场：搬运工、女摊贩、萨满巫师纷纷起舞，这像是导演用来调动气氛节奏的恶趣味表达，不过这种超现实的气质似乎又和影片的神秘主义不谋而合。
▲《伟大的仪式》预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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