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卷试题评析 | 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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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全国大部分地区而言,2023年高考是基于新课标、使用新教材、落地新高考的第一年。2023年的高考全国卷传达出怎样的信号?它们对一线的教育教学又有怎样的引导与启示?人民教育邀请权威专家对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思想政治、历史、地理等九个学科全国卷命题逐一解析,以促进对高考命题改革的准确理解,发挥高考对基础教育改革的导向作用。近期,人民教育微信公众号将会陆续推送相关文章。
高考语文命题历来为社会热议。这篇文章以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卷四套试卷为例,从信息类文本阅读、文学类文本阅读、古诗文阅读、语言文字运用和作文等测试模块述评其命题特点并分析其教学导向。一起来看——
高考语文命题历来为社会热议。学界常从教育学、社会学等视角进行共时性或历时性理论分析,但对一线教师和教研员而言,最关切的还是两个实际问题:一是命题理念与思路有哪些传承和创新,二是教学过程中如何应对和落实。前者即所谓命题特点,不同于试卷结构、分值比例等外在形式特征,命题特点更多指向测试内容的命制逻辑与内在动因;后者体现考试命题对教学实践的导向作用,而正确有效地把握其教学导向,又有赖于对命题特点的深入理解。
本文以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卷为例略作探讨。全国卷由教育部教育考试院统一命制,包括“全国甲卷”“全国乙卷”“新课标1卷”和“新课标2卷”(分别简称“甲卷”“乙卷”“1卷”“2卷”)。四套试卷面向不同省份,内容和难度略有不同,但均包含现代文阅读、古诗文阅读、语言文字运用和作文等模块,且相同模块命题特点和教学导向一致,因此本文采取分模块论述的方式。由于现代文阅读包含不同类型文本,这一模块会分类型探讨,使论述更具针对性。
一、信息类文本阅读:以语意信息为基础,视野延伸至写作手法和语言特色
在现代文阅读模块中,“甲卷”和“乙卷”按照课程标准表述,分为论述类文本、实用类文本和文学类文本,而“1卷”和“2卷”未作明确区分,仅设置两类文本,分别用题号“(一)”“(二)”指代。学界对语文学科的文本类型划分问题存在争议。一般来说,论述类文本以“说理”为目的,包含论点、论据和论证等文体要素;实用类文本以“致用”为目的,涵盖说明事物、普及知识、辅助交际等多种功能。从语言学角度看,两类文本重在发挥语言的意指功能而非审美功能,主要向读者传递观点或资讯等语意信息,很多研究者取其共性,将其归并为“信息类文本”,与抒情性强、审美意蕴浓厚的文学类文本对称。[1]
传递语意信息是信息类文本的首要功能,因此历年高考命题都把语意信息的理解、分析和推断作为重要考查内容。命题关注的语意信息主要涉及文本所述客观事实、文本事实间的因果关系或条件关系、作者陈述文本事实时表达的立场和态度等。2023年全国卷多数客观题都围绕上述内容设置干扰项,例如通过语意信息的随意拼接改变事件发生顺序或主客体关系,达到歪曲事实的目的(参见“甲卷”第4题C选项、“乙卷”第4题A选项等);通过语意信息的缺省或置换,造成因果逻辑或条件关系错误(参见“1卷”第1题C选项、“2卷”第2题C选项等);通过变更语意信息的程度或范围,曲解作者的立场态度(参见“甲卷”第1题D选项、“乙卷”第2题D选项等)。另外,该模块6道主观题中有4道直接考查语意信息的归纳概括(“甲卷”和“乙卷”第6题、“1卷”第4题、“2卷”第5题),另两道作答也要以全面、准确理解语意信息为前提。这一特点体现了全国卷命题理念的传承,既契合文本功能,也符合课程标准相关要求。
在语意信息的考查方式上,客观题有所创新。过去人们常把阅读看作读者从文本中获取信息、建构意义的单向过程,而国际阅读素养评价项目则在重视理解、运用、反思、评价的基础上,引导读者参与文本意义的建构。[2] 这种“参与式阅读”在2023年全国卷有所体现。例如,“1卷”第3题“下列选项,最适合作为论据来支撑第二段观点的一项是”,“下列选项”并非原文内容,学生要准确概括第二段的观点并读懂全部选项,才能比较这些选项与观点的适配性;“甲卷”第5题B选项也有类似特点。这些题目以论点与论据的关系为认知基础,通过扩大命题材料外延,考查学生迁移运用能力,体现出较为鲜明的素养导向。
近年来,信息类文本命题视野逐渐延伸至写作手法和语言特色,2023年尤为明显。首先,命题持续关注论证方法、说明方法等写作手法。“甲卷”“乙卷”和“2卷”专设客观题,考查对原文论证的分析,选项内容涉及谋篇布局的整体思路和比喻论证、举例论证、引用论证等具体方法;“甲卷”在实用类文本阅读中也设置选项,考查打比方和举例子等说明方法及其表达效果。此外,“1卷”还专设主观题考查论证方法,比如请学生概括“作者采用哪些方法证明关于藜麦的新闻报道结论有误”。其次,命题开始关注信息类文本的语言特色。高质量的论述文或实用文语言要准确凝练,也要尽可能生动亲和,使读者易于接受。“2卷”就费孝通《亦谈社会调查》一文设置简答题,请学生分析最后两段使用“敲诈”“斗智”“拷问”等词语的作用,引导学生体会其学术语言的生动形象和通俗易懂;“甲卷”第5题C选项考查“多嘴”“听到”等词语使用引号的作用,也与表达效果有关。这些带有赏析色彩的命题拓宽了信息类文本考查范围,对教学颇有启发。
当前,信息类文本阅读总分已超过文学类文本,且在试卷结构中位置靠前,加之考查内容不断丰富、命题形式日益灵活,给语文教学带来很大挑战。首先,应充分认识信息类文本的育人价值。信息时代,人们的阅读媒介、阅读材料、阅读内容和阅读方式发生了整体性变革,在错综复杂的资讯环境中迅捷接收知识和信息、辨析事实真伪、理性倾听和阐述观点、用恰当方式交流沟通,已成为当代青少年的必备素养。应积极推介文质兼美的人文社科类学术论文、科普文和应用文,以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丰富他们的阅读经验,培养其耐心细致、求真求实的阅读习惯。其次,应进一步提高信息类文本阅读教学质量。一是引导学生对语意信息作事实判断、因果判断、条件判断,关注作者的立场态度;二是准确提炼课文的写作手法和语言特点,通过学习任务转化到学生自身的写作实践中,使其在赏析之余体会创作甘苦。
二、文学类文本阅读:聚焦审美鉴赏,以典型问题考查文学之美的理性阐释
文学语言以突出语言的审美效果为其主要特性。[3] 相应地,文学类文本阅读考试命题应将重心放在审美鉴赏层面,引导学生详究和考查文学作品的语言美、形象美和艺术真实等美学特征,发现和揭示其表征与效果,对其优劣得失作出评价。考查审美鉴赏,前提是材料本身具有可欣赏性,或者说材料必须具有客观实在的文学之美,考生才能进行文学审美。2023年全国卷选取巴金《机械的诗——旅途随笔之一》、曹多勇《长出一地的好荞麦》、陈村《给儿子》和沈从文《社戏》作为材料,这些作品情感真挚、结构精严、文风朴实、语言各具特色,为审美鉴赏奠定了基础。
统计发现,2023年全国卷只有少数客观题选项单纯考查作品表层语意信息(参见“甲卷”第7题C选项、“1卷”第6题B选项),多数客观题选项和全部主观题都直接或间接考查了创作手法或文学语言的表现功能。其中,客观题选项以局部赏析为主,按照文本内容的先后顺序呈现,很多表述正确的选项对学生理解作者情感态度和语言风格起到提示作用,这种命题思路与过去并无区别。相比之下,主观题的命制逻辑更值得关注。
首先是问题的典型性。相关命题将文学作品视为美学整体,在通盘考虑作者写作意图基础上,摘选能够集中体现作品思想和艺术特点的关键字句,以小中见大的方式考查学生对作品的整体性理解。例如“甲卷”《机械的诗——旅途随笔之一》,这篇散文的原创性价值在于超越了传统文人对诗意和诗情的认识,作者通过对火车、轮船等机械运作中“诗性”的发现与描摹,表达了对旧中国某些现代性特征的热情歌颂。从章法上讲,机械运作要由工人支配,机械的力与美在工人操控下产生,而且人对机械的操控本身含有相得益彰的美,因此作者在写机械的同时必须写到工人;文题为“机械的诗——旅途随笔之一”而非“火车的诗”或“轮船的诗”,也就是说作者要写的是抽象事物的诗性,他必须拓展“机械”的外延,使这些现代性因子具有普遍性特征,因此文章结尾对上海见闻的联想不仅是合理的,而且是必要的。命题人基于对作者写作逻辑的认识提出两个问题:一是本文在写“机械的诗”时一再写到工人,请简要分析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二是这篇随笔的最后一段跳转到作者在上海的生活见闻,这样写有什么好处?这就抓住了鉴赏此文的关键所在。此外,“1卷”第8题选择“下田去吧,儿子”这个段落设问,“2卷”第9题问“依照往年成例”“照习惯”“照例”等词语含有哪些意味,都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些问题深入文学创作内在机理,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其次是凸显理性思维在审美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如前所述,命题要求学生阐释的文学之美,普遍涉及对创作逻辑的解释或美学效果的成因分析。要全面、准确地揭示作者之所以“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背后有怎样的合理性、必要性和优越性,就要建立一套逻辑自洽的阐释框架,包括阐释维度、核心观点和文本证据等,还要注意各要素的次序和关系,本质上就是在考查概括思维、逻辑思维和证据意识,这些都是理性思维的重要构成。这一点即使在开放性较强的题目中也有体现,例如“1卷”第9题要求学生从“未来·回忆·成长”和“河流”中任选一组关键词,“写出你的短评思路”。两组关键词给定了写作方向,学生要由果溯因,从不同维度概括文本内容与关键词的关联,这一建构过程是个性化的,但其作答必须观点明确、逻辑顺畅且提供印证两者关系的文本证据。换言之,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每个读者都要把自己的“哈姆雷特”说清楚。
全国卷文学类文本阅读命题对语文教学有积极导向作用。首先,要从语文核心素养的四个构成维度研判文学作品的教学价值,着力讲解和推介文质兼美、意涵丰厚的作品,敢于正视教材选篇或课外读物的艺术缺陷,积极开展思辨性阅读。其次,要把审美鉴赏作为文学阅读的首要任务,整体审视作者意图和创作理念,抓住文本的核心价值设计典型问题,引导学生通过文本内证,深入理解文学作品“美”与“好”之所从来,避免面面俱到的琐碎讲解,避免漫无边际的背景介绍,避免浮光掠影空谈感受。再次,要有意识培养学生的审美理性,逐步引导学生从不知其美到感知其美,从知其表层之美到知其深层之美,从知而不能言到知而能言,从言之无据、无序、无理到言之有据、有序、有理。[4]
三、古诗文阅读:延续传统理念,重视文言知识积累与运用并强调诗论互参
长期以来,高考命题以读懂浅易文言文为目标,重视文言知识的积累和运用:积累方面主要考查实词训义、虚词语法和特殊句式等;运用方面主要通过断句和翻译来考查;一些冠以“分析”“理解”字样的客观题,选项内容基本上也是对表层语意信息的判断,而学生能否区别正误,归根结底还要依赖文言知识积累和运用文言知识翻译相应语句(句群)的能力。一言以蔽之,高考文言文命题主要关注学生是否掌握了“文言”这一工具,至于能否运用这一工具,从与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共存的文言作品中挖掘民族文化心理、文化观念、传统美德、美学追求等更深层次的东西,仍未纳入命题视野。
2023年全国卷延续传统理念,但在命题材料和考查内容上仍有几点值得注意。一是“1卷”和“2卷”选择不同材料设置主观题,一组涉及儒法两家的观念之争,一组涉及淝水之战用兵得失的评判,请学生概括“子鲋用以批驳韩非的事实依据是什么”“李靖认为淝水之战苻坚失败的原因有哪些”。尽管这些题目主要考查信息提取和翻译,但从材料内容和命题意图上看,已现思辨性阅读端倪。二是文言知识的考查更为灵活多样,不仅加强了与课内文言文和现代汉语沿用的文言词汇的比较(参见“甲卷”第11题D选项、“2卷”第11题C选项等),也融入了文学或文化常识(参见“甲卷”第11题C选项、“乙卷”第11题C选项等)。三是进一步淡化文言虚词的直接考查。除“甲卷”第11题B选项涉及“何”“安”等疑问代词的解释外,虚词考查全部融入断句、翻译和文意理解。文言虚词有丰富的表意功能,其语法逻辑不能完全按照近代流行的西洋语法体系解释,淡化虚词义项和语法功能的考查,不会影响最基本的文意理解,也利于避免导向死记硬背和机械训练。
古诗词阅读要从两方面看。首先,古诗词用文言写成,与文言文阅读一样,先要突破语言关。诗歌语言更具跳跃性和模糊性,理解难度更大。因此,全国卷客观题一般采取逐句解释的方式设置选项,其错误项容易识别,正确项则起到阅读提示的作用。其次,古诗词毕竟是“诗”,“诗”是文学之大宗,考查古诗词必然重视审美鉴赏,主观题主要发挥这一功能。从命题方式上看,除“乙卷”外,另三套试卷均强调诗论互参,或引入相关诗歌理论,或给出鉴赏家对本诗的评价,或提供与诗歌内容相关的论述材料,引导学生在文本与观点之间建立关联。诗论互参是常见的解诗方法,用于命题可以避免“诗无达诂”造成的评价困难。从考查内容上看,这些主观题与文学阅读相似,具有注重整体感知、聚焦典型问题、强调理性思维等特点,兹不赘言。
该模块还设有名篇名句默写。2023年全国卷加强了背诵默写的情境性和选择性[参见“1卷”第17题第(3)小题],但不论如何创新命题形式,对考生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记诵功夫。需要强调,背诵默写是古诗文学习的有效方法,背诵默写一定数量的古诗文名篇是学生积累言语素材、增强文化底蕴的必备途径,语文教学本应在激发学生兴趣、深化学生理解的基础上达成这一目标,所以中高考考查背诵默写,即使貌似导向‘死记硬背’,但在学理上无可厚非。[5]
对于古诗文阅读命题的教学导向,教师要辩证看待。首先,文言原是先秦口语的书面化,自秦以后“言”“文”日渐分离,白话文运动以来,就连文言写作都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6] 今天学习文言,主要用以阅读古代文献典籍和提高现代汉语水平。从这一点来说,高考奉行的命题理念符合基础教育阶段语文课程基本目标。因此,古诗文教学须立足语言文字训释,引导学生积累、梳理和建构文言知识,避免凌空蹈虚。其次,学生学习文言知识的载体是历代文章典范,这些作品不仅具有语言学习价值,更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课程教材的政策背景下,语文教学要关注古诗文的美学价值,辩证分析其中的核心思想理念和道德观念,做到取其精华、古为今用。不能因为文言文命题对审美和文化关注不够,就只做朗读、串讲和翻译工作;也不能因为古诗词命题有迹可循,就拘执于套路化的应试训练,否则将大大降低学生古诗文阅读兴趣。
四、语言文字运用:在语境中考查语用实践,兼顾语言现象分析和效果评价
在语文纸笔测试中,学生全部作答由语言文字构成,也是其语言文字运用能力的真实体现,高考之所以专设语言文字运用模块,或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侧重考查日常交际情境中正确使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而日常交际情景有别于审美鉴赏或特定体式的书面写作;二是对重要语言知识或语用能力加以强调,主要涉及现代汉语语法、广义修辞、标点符号和仿写、缩写等。
过去很长一段时期,相关命题缺乏情境性和开放性。一方面按知识点设题,对成语熟语、标点符号、病句辨析等分散考查,在引导教学方面易造成知识灌输和反复操练;另一方面只设唯一答案,学生只有顺应他者的语用逻辑才能正确作答。例如考查“连贯”,往往从材料中截取一段话,打乱分句顺序,请学生揣摩作者意图之后选填。其实,规范性与灵活性的统一是语言运用的重要原则,同样的意思,不同主体可以有不同的表述逻辑和重点,封闭性较强的命题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学生的积极语用权,不利于培养发散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
新版课程标准颁布以来,全国卷语言文字运用模块每年都有变化,2023年更是可圈可点。首先,改变了过去从学科知识出发分散考查“知识点”的命题思路,也没有刻意营造穿靴戴帽的语用情境,而是把语言文字运用与阅读理解紧密结合起来。命题选取张志公、汪曾祺、老舍等名家的典范文本,依托文本内部语境,引导学生进行多样化的语用实践,包括填词补句(参见“乙卷”第20题、“1卷”第18题等)、修改病句(参见“甲卷”第18题、“2卷”第22题等)和模仿运用(参见“甲卷”第21题)等。有了文本语境支撑,学生有的放矢、有章可循,也可适当发挥想象力和创作力。
同样因为有了文本语境,考查内容变得更加全面和新颖。人们通常把语言文字运用狭义理解为学生亲自进行的语言输出活动,但从广义上讲,语言输入、语言认知和语言输出同属语言文字运用范畴,特别是对语言现象和语用效果的认知水平,直接决定语言输出质量。为此,2023年全国卷兼顾了语言现象分析和效果评价。例如“乙卷”,原文有“袖子是袖子,领子是领子”一句。一般来说,“是”前后用相同的名词或动词,连用两个这样的格式,表示所说的几桩事物互不相干,不能混淆,如“公是公,私是私”;但“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必须重读,表示坚决肯定。[7] 显然,这里是在肯定“俩老头”爱干净爱整齐,与常见对举用法表意不同。类似题目还有“1卷”对“像……似的”这一搭配的考查、“2卷”关于“谁”字“任指”义项的考查等。这些题目从分析语言现象、总结语用规律出发,有利于引导学生正确使用语言文字。语用效果评价方面,考查内容更为丰富。“甲卷”请学生任选两位教师,评价其讲解效果;“乙卷”摘取典型语句,考查文学作品重复叙事的效果;“1卷”关注“处处、微微、早早”等叠词的表达效果;“2卷”结合上下文,考查助词“着”的表意功能(动作或状态的持续性);“1卷”第21题特别考查标点符号的“表现力”,不仅科学新颖,也极具针对性。标点符号,不仅具有表示停顿、语气以及词语的性质和作用等狭义功能,有时也具有“类文学语言性功能”。[8] 正是因为大量新式标点符号的使用,五四白话在文学表达和修辞功能上变得越来越丰满繁复,可以呈现更为复杂的思想感情,增加文本的张力,突破旧有文体限制而形成一种新的文体。[9] 现实层面,学生习作常常通篇只用逗号、句号,即使用法合乎一般规范,也鲜有学生有意识借此增强语言表现力。正因如此,这种题目有利于拓宽教学视野,解决学生语用中存在的实际问题。
2023年全国卷语言文字运用模块推陈出新,对教学至少有两点重要启示。首先,发展学生语言文字运用能力不能完全依靠高三备考,更不能延续过去那种以语法知识为中心的灌输式教学。在平时的阅读和写作中,教师要注意从教材选篇中提取语用范例,也要注意总结学生习作中的语用失范现象,用这些正面或反面的典型示例,引导学生关注语言现象、梳理语言规律、分析语用效果、规范语用行为。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提高学生语言学习兴趣,提升学生语言运用水平。其次,2023年全国卷涉及的语用现象乍看普通、平常,但细究起来颇有深味。在教学实践中,人们总喜欢聚焦作家精心雕琢的与日常话语迥然有异的“好词”“好句”“好段”,对生活中广泛使用的语言文字及其规律和效果熟视无睹。这种偏狭的教学观亟须扭转,教师要重视那些“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文学语言,挖掘那些“看似寻常最奇崛”的日用语和家常话的学习价值,引导学生形成科学、健康的审美观和语用观。
五、作文:与学生生活体验和学习经验紧密结合,具有较强文学性和思辨性
作文命题一般由命题材料和写作要求两部分构成。命题材料主要起“导入”和“定向”作用。“导入”指将学生带入话题情境,激发其表达欲望,使学生有话想说、有话可说;“定向”指划定写作范畴,包括核心议题、关键概念、立场态度等,学生必须仔细阅读命题材料,在材料圈定的范围内表情达意。
2023年全国卷命题材料较好发挥了导入功能。与往年相比,命题材料没有选取历史或政治层面的宏大场面、上位概念或口号标语,而是注重与学生真实的生活体验或学习经验相结合。“甲卷”中“人们因技术发展得以更好地掌控时间,但也有人因此成了时间的仆人”,涉及在技术发达时代,人们如何从生命存在的目的与意义出发,更好地规划和利用时间的问题。这对长期处在紧张备考之下,总是想尽办法“抓紧时间”,而对人生意义缺乏追问的高三学生来说,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共鸣和反思。“2卷”中“安静一下不被打扰”也体现出与学生生活体验的紧密联系。“乙卷”援引习近平总书记讲话,也刻意选择与学生生活关系密切的内容——两则材料都涉及竞争与发展的关系,学生完全可以根据成长经历表达自己的理解。“1卷”中“故事的力量”是从概念出发的命题,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似乎不十分明显,但学生在语文课程中学到很多文学故事,在课外阅读或时事新闻中也看到或听到很多真实故事,完全可以据此选材立意。众所周知,高考作文命题材料必须鲜明体现价值导向,但价值导向的体现须以无损其命题功能为前提。2023年全国卷命题选材规避了自上而下的宏大叙事,关注学生所见所闻、所思所学,值得称许。
在定向方面,除“1卷”对“故事的力量”做了直接提示,其余三套试卷均体现出较强的文学性和思辨性。首先,通过隐喻的方式界定讨论范畴,学生需要从隐喻词句中概括或描述核心概念并准确体会隐喻背后的价值立场。这些隐喻词句包括“时间的仆人”“灯”“路”“一花独放”“百花齐放”“空间”等。这样一来,命题的文学性增强了,语文味浓厚了,考生审题立意的难度也相应增大了。其次,这些命题材料虽然短小精悍,但都关涉多个概念,且指向个人成长或社会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学生要想把文章写好,不仅要厘清概念之间的关系,还要对有关现象进行反思和追问,形成独到见解和价值判断。例如“甲卷”涉及“人”“技术”“时间”“仆人”等多个概念,“人”想要利用“技术”成为“时间”的主人,而不是沦为时间的“仆人”,不仅是方法或策略问题,更应具备一定的人文观念,那就是人不能在高速运转的现代文明中迷失自我。反观现实,很多人不是正如《小王子》所描写的,宁可吃止渴药丸以节省喝水时间,也不愿悠闲地踱步到清泉旁边吗?同样,为什么有人要吹灭别人的灯、阻挡别人的路?为什么在青少年需要自己的空间去放松、沉淀和成长时,一些家长或教师却仍在干预和打扰?对这些命题材料,如果只会平铺直叙地表达对其字面意思的理解,而不运用思辨性思维联系实际、分析成因、探寻问题解决路径,很难写出高分作文。
在写作要求方面,近年来全国卷有两点变化,2023年也不例外。一是不再限制诗歌创作;二是要求“明确文体”,即学生可以根据兴趣和专长自选文体,但写成的文章必须具备某种文体的主要特点,不能写成“四不像”。这样一来,既给少数有文学天赋的学生以诗歌创作的空间,也对文体知识提出明确要求。
相比其他模块,作文命题偶然性很强,特别是命题材料的选择,很难从某一年的题目中总结出普遍规律。因此,刻舟求剑的应试训练必然徒劳无功,一味教学生套用范文结构、堆砌写作素材或在语言表达上求新求异,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果未来全国卷作文命题维持2023年同等水平,作文教学或可关注以下方面:首先,引导学生做生活的有心人,以灵魂在场的态度参与语文学习和社会生活。具体来说就是养成观察、记录、思考、表达的好习惯,让情感丰富起来、思维活跃起来、经验充实起来。有了真情实感,无论遇到什么题目都能写出真诚和独特的文字。这些内容或许青涩、稚嫩,但远比空话套话更能打动阅卷人。其次,作文题毕竟是“题”,要使真情实感的抒发符合题目要求,还要提高学生的阅读理解力,这种能力要在文学阅读或思辨性阅读中训练。因此,阅读教学要把阅读、思考与书面表达结合起来,使学生常常经历类似于“审题—立意—构思—行文”的学习过程。再次,当学生做到小心审题、放胆写作后,还要在文体和辞章层面细心指导,使学生言之有文、行文有体。
以上仅据现行试卷结构,分别讨论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卷命题特点和教学导向。展望未来,依据新版课程标准深化高考命题改革是大势所趋。鉴于语文核心素养具有整体性、综合性和实践性等特点,全国卷或将作出结构性调整,通过统整命题材料和测试任务,构建序列化语文实践活动模块,在更为开放和复杂的情境中引导学生展现语文学业成就。当然,高考改革总要经历“稳中求变”的渐进过程,我们既要密切关注命题动态,又不能唯高考是从。坚持立德树人,遵循语文规律,使成绩的取得成为素养发展的自然结果,应成为语文教师坚守的价值理念。
注释
[1] 祝新华. 侧重评核选取与运用信息的能力——阅读测试文本的选用[J]. 课程·教材·教法,2012,32(10):60-66.
[2] OECD. PISA 2018 Assessment and Analytical Framework [R]. Paris, France:OECD Publishing,2019:41–46.
[3] 王汶成. 论文学语言的审美特性[J]. 求是学刊,2002(03):88-93.
[4] 李煜晖. 指向文本事实、艺术真实与社会现实——学习任务群视阈下小说教学的内容选择和任务设计[J]. 语文建设,2023(03):4-10.
[5] 李煜晖,白如.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语文课程的认知误区及其澄清[J]. 课程·教材·教法,2022,42(01):78-84.
[6] 王宁. 文言与白话——谈中学语文的文言文教学[J]. 语文建设,2004(12):4-6.
[7] 中国社会科学院. 现代汉语词典 第7版[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6:1197.
[8] 郭攀. 标点符号的类文学语言性功能[J]. 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4(06):35-40.
[9] 时世平. 现代中国文学语言本体研究范式与现代文体的创制[J]. 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 (01):127-137.
本文系教育部课程教材研究所重点项目“落实基础教育课程标准实验研究”(项目编号:JCSZDXM2022002)阶段性研究成果
文章来源|《人民教育》2023年第15-16期,原标题为《素养立意 守正创新——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卷试题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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