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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语影视“渣男”进化史

洛弟 烹小鲜 2021-03-15

《幸福一家人》剧集播出过半,被骂最多的演员之一,还是邱泽。

除了角色人设的不讨喜,演员戏外的“黑历史”也成了观众迈不过去的坎儿。

两者一纠缠,导致大家老对戏里的房天忆看不顺眼,戏里戏外都顶上了“渣男”的名头。

“渣男”是个定义不好说的新词儿,可中国人拍渣男的历史,也够悠久的。

怎么看渣男,得从七十多年前,一部引起巨大争议的片子说起。


作者 | 洛弟


1

40年代,男尊女卑薄情渣

1947年,一部叫《假凤虚凰》的片子,让整个上海滩鸡飞狗跳。


“话剧皇帝”石挥,在战后国产片头一回挑大梁,演了个理发师杨小毛。


此君一表人材,剃头修面奶油电烫样样精通,金字招牌远近闻名。


可也不甘久居人下,老想寻个机会发迹。


那天机会来了。


资金周转不灵的老主顾张经理,看了报上征婚广告,跟杨小毛商量:


让他替自己去骗婚,从“阔小姐”手里骗来钱,俩人分成。



于是,杨晓茅(临时改了个名)扮作牛津海归总经理,充阔气装门面。


西装革履去约会,拿着借来的假钻戒面不改色:


“很便宜,也就五六千万(当时的法币)。”


可惜狐狸尾巴遮不住,假经理老露出职业病来:


系条大佬同款白围巾,一甩手当毛巾搭肩膀上了。


姑娘递根香烟,抽一半顺手夹耳朵上了。


到咖啡厅点牛扒,一顺手给人把餐巾系成这样了:


别牛津大学了,这牛扒大专都毕不了业


最绝的是,当着“阔小姐”的面哄孩子,怎么哄都哄不好,一顺口冒出句英国牛津苏北话:“忒奶奶滴……”


试映的时候,一千多号观众乐得快钻椅子底下了。


可全上海的理发师都快气哭了:


这太糟践人了!



为了抗议理发师的“渣男形象”,上海理发师工会坚决要求影片删改。


不然就发挥职业特长,把大光明电影院的座椅咔嚓咔嚓,全给剪喽。


制片方文华影业公司表示:


座位你剪我赔,片子谁剪都不行!


结果首映式那天,一大票理发师在“大光明”门口组成人墙,不让人进,谁进揍谁。


有个广东来的大学生,也不晓得啥个事体,硬要往里挤,当场被理发师按那儿“乒乒乓乓”吃了一顿生活。


驱车来参加首映礼的男主角石挥,一见这架势,乖乖隆地咚,赶紧叫司机:掉头,跑!


经过一场风波,《假凤虚凰》声名大噪,在当局说和之下,双方各让一步,做出少量改动后重映。


影片一跃成为文华影业公司票房冠军。


石挥自己也凭借精湛演绎,在影坛站稳了脚跟。


可他自个儿,在家里理了一年的发。



这当然不是他自个儿理发的生活照,是当年他的另一部作品《太太万岁》。


导演是《假凤虚凰》的编剧桑弧,编剧是渣男鉴别界祖师奶奶,张爱玲女士。


石挥扮演的,是女主人公陈思珍(蒋天流 饰)的老爸。


这位道貌岸然的八股老太爷,平日里端方谨严、安分守己。


可让舞女两个媚眼一抛,顿时就一人拜把子——不知道自己算老几了。



贼溜溜的小眼睛天天桃花开,长袍马褂换了西装礼服,古龙水生发油咕嘟咕嘟往身上招呼,跟浇花似的。


他那位贤婿唐志远(张伐 饰),也是差不多材料。


仪表堂堂却志大才疏,天天对老婆颐指气使,一脸高冷。


一见到美美哒上官云珠女士,眼神就变这样了:



陈思珍天天周旋在这俩大猪蹄子中间,在婆家操持家务两头受气还得装体面,苦不堪言。


闹到要离婚,志远才发现离了老婆没法活,死乞白赖求复合。


最后还得思珍亲自出马手撕小三,才把丈夫头顶的“分手费”了账。


家好月圆,圆的全是男人的谎。


甭管怎么着,思珍还是听了他的“悔改”,两人和好如初。


当两人去咖啡厅吃饭,又见那位小三在诱人上钩,身边一位男士如痴如醉,眼看要叼住了。



张爱玲的眼光,到底比前男友桑弧毒。


而桑弧在《假凤虚凰》的结局里,把希望寄托在社会意识的改变上:


当“渣男捞女”意识到,阶级与财富不值得自卑,自然也就鸳盟得偕了。


影片最后一幕,小两口本本份份在理发店上了班


那年头的社会意识里,对女性地位的思考,对男人薄情的讽刺,无论乐观悲观,都是理性且细致的。


苦与凉的矛盾,没到不可解决的地步,态度上的同情宽容,人情味尚存。


对女人的未来,大家“正在想办法”。


而男人的性子,暂时“拿他没办法”,可迟早有办法。


看起来,一切像长河缓缓流动,双线在相交之前的长路上,锋芒即可化尽。


大家的理想,似乎是不伤和气,彼此成就,好好活下去。



也就在1947年,一颗史无前例的票房炸弹降临。


那片子在香港上映时,有轨电车的售票员都不报站了。


塞满活人罐头,开到一处电影院,售票员大叫一声“一江春水向东流哇——”车厢呼啦一声,倒个干净,再跑,再去拉!


《一江春水向东流》可能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最大的票房奇迹。


也难怪,这是一个中国人几百年都看不厌的故事。



夜校教师张忠良与女工素芬相恋。婚后不久,抗战爆发。


忠良加入救援队,留下妻儿老小在家,上了前线。


之后,一家人命运颠沛流离,忠良被俘后逃出,一路奔往重庆。


素芬留在乡下,日寇来袭,家破人亡,只好逃难。


抗战胜利,两人再见时,忠良已成了国民党“接收大员”、沪上大贾的乘龙快婿。


而素芬,是忠良家一场派对的帮佣。



国人舞台上演无数次的《琵琶记》《铡美案》《红鬃烈马》,钟情于离情悲欢的跌宕,对弃家男性的态度,却有不同。


蔡伯喈最早的结局,是雷殛天谴,后来被苦哈哈的元朝文人赐夫妻团圆。


陈世美最大的罪过,似乎不是劈腿,而是劈了腿还派杀手要灭妻儿口,才难逃一刀。


尤可气的是薛平贵,一马离了西凉界,见了一别十八载的发妻,别话不提,先拿言语试人守不守贞——


他自个儿犯重婚,沙陀驸马可当美了。


王宝钏放着相府不住苦守寒窑,就盼来这么个玩意儿。


到头来,薛平贵把她往西凉一带,二女侍一夫。


一年过去,王宝钏病死,完美解决后院火,让男人安心“升官发财死老婆”。


文人还有道德高地可站时,就骂骂负心汉;站不稳了,就给穷酸饿醋一个好下场。


等他们让薛平贵坐享齐人之福,把王宝钏写成牌坊与工具时,一条骨头都没了。




当革命前夕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包含了对时局的不满,观众满眼都是“劫收”乱象、物价飞涨与贫富差距时,渣男的故事,自然不再是家事了。


男女伦理,正式被纳入意识形态范畴。


这一来,就是三十年。


2

50-90年代,渣不渣阶级分


新天地到来的三十年里,一个男人渣不渣,是要看阶级属性的。


“渣男”这种生物,多发于地主阶级恶霸、封建军阀。


当然,更多还是“过于浪漫”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所以,同样是女性进步道路的绊脚石,阶级不同,性质也不同。


《青春之歌》里的余永泽饱读诗书,却满脑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个烙饼摊鸡蛋吃,人生足矣。


后来,他阻止林道静参加革命未果,注定成为“大女主”人生里微不足道的小黑点儿。


余永泽的扮演者于是之,其实是石挥的表外甥,爷俩先后承包了中国话剧“王座”几十年


而在李双双跟前絮絮叨叨的孙喜旺,最大的毛病也不过是怂、没原则又好面子。


农民兄弟“直男癌”的思想觉悟,说破天也只是人民内部矛盾,可以在生产生活中加以提高。


意识的激进,与手段的“招抚”,因此而分流,直到赤日炎炎,万物枯焦的十年。


《李双双》剧照


巨大创痛过后,电影院成了中国人的疗愈所。第一位治疗师,是浙江上虞人谢晋。


1980年《天云山传奇》的贡献,除了老导演的东山再起,还有一个不那么有名的典型人物。


这回,仲星火不是二乎乎的孙喜旺了


地委组织部长吴遥的生活,在文革后纠正冤假错案的一天被打破。


天云山赶大车的老右派罗群被部下发现,报告给了吴遥的妻子,副部长宋薇。


1958年,宋薇与冯晴岚跟考察队入驻天云山时,遇到了气度潇洒的罗群,宋薇为之倾心。



暗恋宋薇的队政委吴遥,因此设计陷害罗群,罗群的生活如堕无底深渊。


后来,吴遥娶了宋薇,在雪地濒死的罗群,被宋薇的同学冯晴岚带回了家。



二十年后,当真相逼近时,吴遥用尽办法,阻止宋薇为罗群平反。


当宋薇要离开她,他一怒动手打伤对方,却还是付出了代价。



吴遥“渣男”形象的可贵,在于他在“打倒一切”又“拨乱反正”的年代,没被剧本一棍子打死。


片子并不避讳,他在文革时期一样蒙冤,关过牛棚,与“骗来的”妻子同甘共苦了十年。


当水落石出在即,他的行为像恶人的垂死挣扎,也像一个愚者在生活倾覆之际笨拙的反抗。


那时的渣男,一样可以拥有人的多面性。


伦理判断的范畴回归了伦理,也一度回归真实。


因为一样的事情,就发生在银幕下观众的身边,假话骗不了人。


但家暴男的悔改还是骗人的,不能信,一次都不能


之后,春暖花开的那些年里,一切壁垒与斗争缓和,渣男的门槛也降低了。


不需要犯下原则性错误,男人的渣,开始体现在柴米油盐。


1990年,大家围着黑白小电视看《渴望》,老好人宋大成,自然是全国女婿的标杆。


知识分子出身的王沪生,则是全民唾骂的对象:


永远不理解妻子刘慧芳的苦,屡次要把她捡回的小芳遗弃,对老实头大成醋劲横生,天天没个好脸……没本事还小心眼的男人最讨厌了。


《渴望》剧照


现在想想,王沪生虽说不讨喜,干的事儿倒无可厚非。


刘慧芳往家抱一弃婴,没跟他这做丈夫的商量,一时接受不了,情有可原。


暗恋老婆多年的发小儿在身边,又是个相当有人格魅力的汉子,比自己还讨丈母娘喜欢,这事儿放谁身上也不好受。


之后很多年里,这种人设,依然是国产伦理剧塑造渣男的万金油。


但大家也逐渐明白,把人的正当需求污名化这回事儿,到底是落了下乘。


当无数问题在承平年月里出现,对“渣男问题”的反映,也日渐多样化。


2001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里的家暴男安嘉和成了“变态”代名词。


剧中对他的心态描绘,相当细致入微:


一开始,他是个表面风光,却对妻子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不时对妻子大打出手以示惩戒。


在一次失手杀人后,他尝到了剥夺他人生命的滋味,心中恶魔觉醒,对妻子的暴行日渐失去底线。


冯远征演活了安嘉和沉沦黑暗的暴戾狰狞,为此他倒的霉,不比演了《假凤虚凰》的石挥少。


那段时间,他上街被人侧目而视,不时让胡同口的大妈大婶拦住教育教育,自行车天天被人放气儿,下馆子吃个饭,还差点让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打了。


当然,代价换来的,除了冯远征演艺生涯新台阶,也有全社会对“打老婆”这件“家务事”的进一步关注。


直到近些年,微博一有家暴新闻,插图还都是这张:



一次,冯远征开车跟一公交蹭了,大家都停路边等警察,那头公交乘客一见是他,伸出脑袋开口就骂上了,还有拍照发微博的……


把冯老师委屈坏了:“安嘉和是变态的,我们的社会可不应该是变态的……”


可社会变不变态,谁说了也不算。


童年阴影网红の日常,冯叔不哭


3

2000后,变态腹黑直男癌


冯远征说出这句话那年,是2014年。


当年的网络热词是“直男癌”。


大家把一切招惹到女性的男性言行,划分进这医书里查不到的病上。


每人都有对病症任意解释的权力。


大洋彼岸,越来越多的行为在一场“史无前例”中,被视作对异性的不当。


这边,“直男癌”与“渣男”成了生活中的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同时,银幕荧屏上的“渣男”,多数成了索取无度的感情骗子、妈宝男、出轨者……


恋爱中的反复、人性的弱点,一律被道德法庭判罪。


不管为什么,成因没人问,做了,你就是渣,就应该被踢出去。


你没受过尊重女性教育?该死,烧了吧。


你生在一个思想保守的家庭?活着干吗,埋了吧。


你恋爱多年,发现自己不爱对方了,还不愿将就?拖出去碎剐了喂狗。

……

你不喜欢XXX?你怎么穿成这样?你为什么……滚吧。


人性的多变,一点也没减少,可认真聊聊人性的作品,却越来越见不到。


2016年的《欢乐颂》,“独立自强”的安迪,考验男友奇点的方式,是驾车冲向半空。


“你不能接受我的疯狂,等于你不爱我”,人类的本能反应,被说成是道貌岸然者原形毕露。



当人人有了“独立裁判权”,最先到来的,却是人人独尊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2018年11月17日,第55届金马奖颁奖典礼。


几条关于最佳男主角评选的微博下,都不断出现同样内容的评论:


“不要邱泽 不要邱泽 不要邱泽”。


而他被提名的影片《谁先爱上他的》,大多数内地观众都还没看过。


大家可以因演员私德,对其艺术生涯发起巫术祝祷,或曰诅咒。


最需要群策群力的事情,却没人愿意想办法了。


什么都可以是渣男,而渣男一定不是人,是蟑螂——


不必究其所起所终,一棍子打死,剥夺尊严,踢出人类资格就好了。


写到这儿,我也开始犯嘀咕:


这么些年的渣男流变,真能说是“进化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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