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这个世界，我要把它表现出来 | 梵高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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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就象打猎一样，使我感到兴奋——实际上画画是一种对模特儿和对美的地方的狩猎。——梵高

这世间只有一个梵高。

在他的自述里，我们能看到他源源不断的激情源于何处又释放在何处。

今日文章选自伊尔文、珍尼斯柬编“亲爱的提奥……”：梵高自传，纽约，格罗夫出版社。平野摘译。

全文如下：（第一人称自述，“我”为梵高。）配图为梵高作品。

梵高自画像

在狄克斯岛上有许多造船所。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它们：一个必须学习创作的人，一定要注意这些工人，特别是刚好要在工厂里画些习作的情况下。在码头上，美术家可以找到多少绘画的题材啊！

临死的时候自己知道已经完成一些真正好的作品，并且知道，通过这些作品，他将至少活在一些人的记忆里，并且作为后辈的好榜样而永垂不朽，这不能不是一件好事。一件好作品一—它可能不是永垂不朽的，但是在作品中所表达的思想是永恒的，作品本身必定会永久存在人们的心里；后人最好是跟着那些先行者的脚步走，用同样的方法画他们的作品。

“艺术界人对客观事物所作的注解”。自然、真实、正确一—除此而外，我仍然找不到艺术这个词的更好的定义；但是艺术家使艺术具有意义、概念、个性，他把这一切表现出来；他对这一切加以分析，加以澄清，使之明白易懂。

煤矿工人与纺织工人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别的工人及职工的社会，我对他们寄予很大的同情；如果我有一天能够画他们的话，我一定会感到极大的高兴，因为这样就可以把不为人所知的，或者很少有人了解的这些人的情形介绍给大家。

一个画家必须懂得比例、明暗、透视的规律，以便使自己画好对象；缺乏这些知识，便会白费力气，永远干不出什么名堂来。

柯罗在描绘与塑造每一根树干的时候，是那样地专心致志，那样地爱，好象把树干当作人。

如果谁在画一棵柳树的时候，把它看作是有生命的东西，并且只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这棵树上，直到赋予它某种生命为止，总会画得富有生气，周围的事物于是也都跟着显得有生气了。

我将尽量不跟着人家跑，不论他们是准，既不跟画商跑，也不跟画家跑；我所要跟着跑的，只有模特儿。我认为：至少对我说来，画画的时候没有模特儿是绝对错误的。

我需要把我的画室弄得有点生气，要与邻居们有各种来往。我不能与过份拘泥习俗的人很好地相处，这或许是实在的；但是，另一方面，我或许能够与穷苦人，或者所谓普通人很好地相处；那一些人讨厌我，这一些人却喜欢我。我管不了那么多，心里想：毕竟这是对的，正因为我是作为一个艺术家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了解这个世界，我要把它表现出来。

∧割掉耳朵后的自画像 荷兰 梵高作品赏析 1888 布上油画纵51×横45厘米 私人藏

∧夜晚露天咖啡座 荷兰 1888 布上油画纵81×横65.5厘米 奥特洛克洛勒-穆尔博物馆藏

相信我吧，在艺术问题上，下面这句话是实在的：老老实实是最好的办法，宁肯不嫌麻烦地严肃钻研，而不要投机取巧，哗众取宠。有时，当我心中苦恼的时候，我曾向往某种捷径；但是经过细想之后，我说：啊，不行，我不能欺骗自己。我要用一种粗犷的凤格，来表现严肃的、粗鲁的，但却是真实的事物。

素描中包含着许多东西，许多人往往把它们忽略过去。一幅室内景中包含着正确的透视，一幅风景画中包含着巧妙的表现方法；我自己以为，不研究裸体模特儿而画创作，是没有把握的。这一切都说明，素描是根本性的，人们一旦较好地掌握了素描，就会感到有了办法；我自己走的就是这条路，我要沿着这条道路稳步前进。

我是一个在堂皇的商店里穿着华丽外套不会感到舒服的人，我现在尤其不会去干那种事；象这样的人一定会被人讨厌，并且招人讨厌的；当我在吉斯特，或者在荒地上，或者在沙丘上作画的时候，我完全是另一个人了。那时候，我的丑陋的脸与破烂的外衣，与周围环境非常协调，我自由自在，画得很高兴。当我穿着华丽的外套时，我请来做模特儿的工人就怕我，对我不信任，或者他们向我要更高的价钱。

我画画不是使人们苦恼，而是使人们快乐，或者是使他们看到值得一看的事物，而那些事物不是人人都了解的。

据我了解，艺术家这个词的意义是：“我探索，我奋斗，我无条件地献身艺术事业。”这是与“我已经了解它，我已经找到它”的说法恰巧相反。

这不是犹豫或者怀疑的时候，手不可以发抖，眼不可以游移，而一定要死盯住面前的东西。人们必须专心致志地画，这样，在很短的时间内，纸上就出现了原先所没有的东西，因此后来的人就很不容易了解，这幅画是怎样推敲出来的。

另一幅画是《树根》，画的是沙地上的一些树根。我想在这幅画中表现同那幅人物画中一样的感情。树根痉挛地、愤怒地攀在地上，已经被风暴从地里拔出一半来。在那个面无血色的、瘦弱的女人身上，也象黑色的多瘤的树根一样，我想要表现为了生活而进行的斗争；或者宁愿说，我是在不使之哲理化的情况下，按照我所看见的样子，忠实地画下来的——在这两种情况下，某种伟大的斗争就自然而然地显示出来了。

把同一个人画的许多不同的画摆在一起，它们看来最有效果，每一幅画对别的画都起着解释与补充的作用。

伦勃朗与雷斯达尔的作品是崇高的，不论对我们或者对他们同时代人说来，都是如此；但是在现代画家的作品中，却有着某种更加有个性的、更加亲切的、投我们所好的东西。

色彩家就是这样一种人，当他在自然中看到一种色彩的时候，他懂得马上去分析它，并且能说出所以然，例如，绿灰是黄加黑，几乎没有蓝色。换句话说，他知道在自己的调色板上找到自然中的各种灰色。

我以为画色彩画并不比画黑白画困难，或许正好相反，据我所知，一幅水彩画的四分之三要依靠最初的素描稿，素描的质量几乎决定整幅水彩。只搞到差不多的效果是不够的，把素描提高到更高的水平是我过去与现在所追求的目标。感受与热爱自然，迟早总会从人民那里找到反应的。完全为自然所吸引，把他的全部智慧用来在他的作品中表达感情，使作品为其他人所易于理解，这是画家的责任。

露天画的写生习作与正式的油画不一样，后者是一定耍让公众看到的。按照我的意见，后者是习作的成果，但是它们可以，或者甚至必须与习作大不相同。因为在正式的油画中，画家当然要表现出个人的印象；在一幅习作中，他的目的只是简单地分析一点儿客观对象——或者使他的观念或概念更加正确，或者找到一种新的观念……写生习作主要是供画家在画室里创作正式作品参考用的，而不是直接面向观众的。

谁多画各种各样的人物习作，谁在以后画正式的创作油画或者素描时就更容易。总而言之，我把写生习作看作种子。谁把种子撒得多，谁就有希望收获得更多。

∧有妇女在洗衣服的阿尔勒吊桥 荷兰 梵高 油画 荷兰，克勒勒-米勒博物馆藏 1888

∧在圣马迪拉莫海边的渔船 荷兰 梵高 油画 梵高博物馆藏 1888有妇女在洗衣服的阿尔勒吊桥 荷兰 梵高 油画 荷兰，克勒勒-米勒博物馆藏 1888

我既不放弃老式画法，也不放弃新式画法。用这两种方法画成的美丽作品太多了，使我有充分条件去喜欢这一种而不喜欢别的。现时代在艺术中所产生的变化，并不是在每一个方面都是好的，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有进步的意义，不论对作品或者对艺术家本人说来都是如此。我总认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看不到他们的出发点与他们的目标。

梅斯达格在他不想购买海耶达尔仿牟利罗或伦勃朗的风格画成的某幅油画的时候说：“哦，这是老式的画，我们不再要这种画了。”“我们不再需要这种画了。”这句话说得那么容易，这是一句多么愚蠢与多么讨厌的话！我以为，安徒生在他的童话中，不会让它从一个人的嘴里，而会让它从一头老猪的嘴里说出来的。……许多为了新的而牺牲旧的人，最后将会为此而大大后悔的，在艺术方面的情况尤其是这样。

普通劳动人民把那样的版画（指梵高自己画的光工人像的石版画）挂在他们的房间里，或者工场里，再没有比这更能够使我感到高兴的了。为你们（普通人民）而创作才是真正的创作，这是海尔柯麦的至理名言。当然，一幅画一定要有艺术价值，但是我以为：要求艺术价值，并不要排斥普通人民将在画中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在真正的习作中存在着某种栩栩如生的精神；画习作的人不考虑自己，而只考虑被描绘的对象。这与事后画的画比较起来，我以为还是习作好，除非是根据许多习作归纳起来，最后形成一幅完全不一样的作品，也就是说，由许多个别集中成的典型。那是艺术中最高的东西，在那样的作品中，艺术往往高出于自然之上；例如米勒的《播种者》、它比一个在地里的普通播种人更加典型。

事情正与我去年所说的一样，那时有人告诉我：“油画是上了颜色的素描”。我对这句话的答复是：“确实如此，用黑色与白色画的素描，实际上就是黑色与白色画的油画。”他们说：“油画就是素描。”我说：“素描就是油画。”但是我那时的技术太差，所以除了用语言表达我的意思以外，不能用别的什么来表达这种说法；现在我更少用语言，而更多用我的作品，无声地发表我的意见。

我再一次对他（指画家凡·德·威尔）说，我今年没有更多地学习油画，实在遗憾。他回答的话是：“别老嘀咕这件事了首先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如果他跟别的什么人学习的话，结果往往是，除了他自己的缺点以外，还加上他老师的缺点。安心走你自己的道路，不要为那件事发愁。”我心里想，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魏森勃鲁赫去年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安心走你自己的道路，只有这样，才能在你年老的时候，看着你最初的习作而心中满意。

毛威有一次对我说：“如果你继续画下去，如果你比你现在已经做到的更加深入到艺术中去，你就会发现你自己的特点而加以发挥。”他在两年前说的这些话，而我近来常常想起。

我要使我的作品具有某种朴素的、有特点的性质；我很少考虑我的作品会被人轻视，同样也很少考虑我的作品会装在金框子里，挂在第一流的美术陈列馆里。

当我听人说“在自然中没有黑色”的时候，我常常想：在颜色中事实上也没有黑色。

我们已经淡过很多关于印象派的问题。在荷兰很难猜出印象派的真正意义，但是雷巴德和我对现代的艺术倾向很有兴趣。这是一个想象不到的事实，新的观念正开始出现，和若干年以前的调子完全不一样的画画出来了。

如果艺术评论家与艺术鉴赏家能够很好地熟悉被描绘的事物，他们的判断就一定会比现在做得更加正确……以你作为例子，你很少或者没有到乡村小屋里来过，没有跟这些人来往过，或者没有在风景中看到过你最喜欢的画中所画的那种情趣，这是不是令人感到遗憾的事呢？

我发现了一个道理，只要忠实地追随被描绘对象，我们的技巧每年都会有长进。我越来越相信，如果有人不首先这样作的话，他肯定永远不会成功。

我能够理解那些完完全全、无法控制地给风景本身迷住了的人，象杜比尼、哈皮尼与雷斯达尔，以及其他许多画家；因为他们自己喜爱天空、土地、一池水与一株灌木，所以他们的作品也就完全为我们所喜爱。

……我发现象莱尔米特那样的艺术家，一定是在很接近农民的情况下研究农民的，不仅在他们得心应手、满怀信心地进行创作与构图的时候，而且在作画之前，他们就已经接近农民了。

人们以为我是在臆造。这是不对的，我是在回忆。

当我称呼自己为农民画家时，这是确凿的事实，你在未来将会越来越明白地发现这一点。我感到住在乡下很愉快，我花费那样多的晚上（除非我白天的工作太疲劳）与矿工、挖泥炭工人、纺织工人、农民在一起，围坐火炉沉思默想，决不是没有益处的。我在白天的时间里．连续不断地亲眼观察农民的生活；我那样专心，以致于别的什么都不放在我的脑子里了。实际上除了深入、再深入乡村的心脏，画乡村的生活以外，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我认为我的作品扎根在乡下，因此我将永远使我的手握着犁，稳定地开辟我的道路。

我回想起有一次，在德拉克洛瓦的日记中所描写的十七幅画在沙龙中落选的情形。这些艺术界的先驱们，他们是一些多么勇敢的人啊！但是即使在现在，战斗也一定要继续下去，我要不惜任何牺牲，继续我自己的战斗。

我正要努力学会的，不是画一只手，而是画于势；不是以数学的准确性画一个头，而是画表情一一举例说，一个铲土的人抬起头来观察风向，或者是在说话时的表情。简单地说，画生活。

有一种说法，说米勒所画的人物是很有代表性的。有人说：“他画中的农民，好象是把那个人与其播种的土地一起画下来的。”说得多么正确，多么实在！

∧曳起桥与打伞女士 荷兰 梵高 油画 德国，华拉夫理查兹博物馆藏 1888

∧阿尔勒收获景象

我相信人们所创造的作品感情越饱满，越忠实于被描绘的对象，就会遭到更多的抨击，引起更多的憎恨。但是最后它却要胜过反对它的意见。“吃土豆的人”至少是一个我已经发现的主题。我能够指出这幅画的不足之处和一些明显的缺点；但是这幅画中有生活，也许它比某些完全没有缺点的画更加有生气。

我愿意在你（指他的弟弟提奥——译注）生日的时候，把这幅画（指油画《吃土豆的人））——译注）送给你。虽然现在这幅油画是在比较短的时间内画成的，但是人物头像及手的习作却花费了整个一冬。至于我画这幅油画的那不多的几天，却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然而却是一场使我感到非常兴奋的战斗。

我想要明白地表现出：这些在灯光下吃土豆的人，就是用伸进盘子里去的那双手去锄地的；因此这幅画所叙述的是体力劳动，说明他们是诚实地挣到他们的食物的。我要表达一种与我们这些有文明教养的人完全不同的谋生方法的印象。所以我并不急于要每个人都喜欢这幅画，  或者马上称赞这幅画。

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去看穿得漂漂亮亮的农民的话，那就随他的意去看那样的画吧。就我自己说来，我相信，我把他们画成他们那种粗野的样子，比把他们画成老一套的妩媚的样子要能够得到更好的效果。我认为一个农村姑娘的美，在于她满是灰尘和补丁的蓝色裙子与紧身胸衣；由于气候、风与太阳的作用，使她的服装具有最优美的色彩。但是，如果她穿上一身贵妇人的服装，她就会丧失掉她那独特的魅力。穿着粗布衣在田野里的一个农民，要比他星期天穿着礼服上教堂的时候更加典型。

我以为把一幅农民画画成老一套的光溜溜的样子，也一样是错误的。如果在一幅农民画上闻到熏腊肉的烟味、煮土豆的蒸气味的话，那就行了，这不是不健康；如果马棚里有粪味的话，那正是一个马棚；如果田野里有一种成熟了的庄稼或者土豆的气味，鱼肥与人造肥料的气味，那是健康的，对城里人说来尤其是这样。那样的画可以教给他们一些知识。画农民生活是一件严肃的事；如果我不努力去画可以引起人们严肃思考艺术与生活的画，我就要责备我自己。我在《沙龙》专刊上看到许多在素描与油画技术上都没有缺点的画（如果你愿意这样说的话），可是这些画真是讨厌极了，因为它们既不能滋养我的感情，也不能滋养我的理智。

我曾经根据我对那幅画（指“吃土豆的人》——译注）的记忆，默画了另一幅油画。我在这幅画中，让我自己的头脑，在思想上或者想象上有自由活动的余地。在写生习作的情况下，是不容许有创造的作用的；但是人们在习作中，给他基于现实的想象找到营养，为的是使画画得正确。德拉克洛瓦的话对我产生重大的作用，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他关于色彩的理论，现在是他的关于一幅画的创作的理论。他认为最好的画是根据记忆默画出来的。他说：“要用记忆！”但是我把头像画了不知多少次！然后我每天晚上大体的过一过目，当时就在画上把一些细节加以修改。

我现在把油画搬回草屋，要根据写生，画上最后的几笔。我认为这幅画已经完成——总是相对而言，因为实际上我永远不会认为我自己的作品是完成了的。

我满心喜欢地画这幅画（指“吃土豆的人一一译注）；我怀着一种兴奋的情绪画这幅画。画这幅画并没有使我感到厌烦；也许为了这个理由，这幅画也不会使别人讨厌。由于我相信这一点，所以我把这幅画送给你。

∧阿尔勒收获景象

∧阿尔勒收获景象

画画就象打猎一样，使我感到兴奋——实际上画画是一种对模特儿和对美的地方的狩猎。

就我所知，世上没有一个美术学院专门教画锄地的人、播种的人、把水壶放到火炉上去的妇女，或者女裁缝。但是在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一个画历史上的阿拉伯人、路易十五时代的人（这些人都不实际存在了）的模特儿的美术学院。

如果我所画的人物，象学院派那样准确的话，我就无可救药了；如果有人拍了一张铲土的人的照片，他肯定不会显出正在铲土的样子来。……我顶喜欢米开朗基罗的人物，虽然腿确实太长，臀部太大。……对我说来米勒和莱尔米特是真正的艺术家，正是由于他们并不按照事物本身那样、即因循一种枯燥的分解方法去画事物，而是按照他们（米勒、莱尔米特、米开朗基罗）的感受去画事物，……我所极其盼望的，是学会那些很不准确，那些越规、重新创造、变更实体的画法，这样画出来的事物，可能会比表面上的真实更加真实（当然，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说是不真实）。

我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鲁本斯的一幅速写与狄亚兹的一幅速写；他们都一致认为，如果色彩运用得好，并且调子和谐，色彩就能表现形体。最好的油画，从近处看，只不过是无数彼此挨着的颜色斑点，只有保持一定距离，才能够产生应有的欣赏效果。那就是伦勃朗所坚持的看法，尽管这件事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古典荷兰艺术大师给我上了一堂意义重大的课，这便是把素描与色彩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但是，许多画家不是这样作的；他们只注意素描，不注意色彩。

真正的画家是受心灵（即所谓热烈的感情）指导的；他们的心灵，他们的头脑，并不是画笔的奴隶，而是画笔听从心灵和头脑的指挥。

你（指他的弟弟一—译注）认为把阴影画成暗的、通常是黑色的，是完全不对的。我不认为是这样。《尚德伏特的渔民》（指荷兰画家伊兹拉亚斯的一幅画——译注）、德拉克洛瓦的《但丁与维吉尔》，既然在蓝黑或紫黑中存在着极大的力量，难道他们就错了吗：伦勃朗与哈尔斯没有用黑色吗？委拉斯贵支呢？我对你说，他们不止用一种黑色，而是用二十七种黑色。

在我处理色调时，使色调跟描绘对象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一定的正确性。我画写生画，就是为了不干出蠢事来，为了保留合理的成分；但是我不太计较我的色彩是不是跟实物完全一样，只要它在我的画布上看起来美一—跟它在实物上看起来一样美，就行了。

对着实物写生，研究现实一一我要永远这样做下去。……艰苦的努力虽然看来或许是白费力气，但却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密切了，并且获得了对事物的实在的知识。

我看到在街上的普通人，——好极了，我常常想，工人比绅士们更加有意思——我在这些普通人身上，发现了生气勃勃的力量。谁要是想把他们的特殊性格表现出来，就必须用一种坚定的笔触，用一种纯朴的技巧去画他们。

价钱最贵的颜料，实际上是最便宜的．虽然颜料的好坏并不是油画中最重要的问题，但是这是一种使油画具有生命的一个条件。

∧有垂柳的公园是诗人的花园 荷兰 梵高 油画 1888

∧阿尔勒的卧室 荷兰 梵高 1888 布上油画纵72×横90厘米 阿姆斯特丹文森特·梵高博物馆藏

画人——这是古代意大利的艺术……。问题只在于画家是不是从人的心灵出发，还是从服装出发：形体是不是用来作为华服美饰的衣架，还是画家要靠它来作为表现情感的手段——或者，画家为了塑造形象而利用模特儿，因为模特儿本身是那样无限地美。前者是昙花一现的；后者却是高尚的艺术。

一切人物画的基础，多半依靠笔触的直接塑造。热里柯和德拉克洛瓦所画的人物，即使从前面看，也可以感觉到背部；人物的周围有空气感，他们从画面上突现出来。

我的画和别人的画挂在一起时，会很显眼，这是由于我的画有充满灼人阳光的缘故。久经风吹日晒的人在皮肤娇嫩的人旁边，会更加引入注目的。

我在巴黎学到的东西，已经被我扔掉了，我返回到在我知道印象派之前的、在乡下所拥有的观念。如果印象派画家责备我的画法，我不会感到惊奇，因为我主要不是接受他们的影响，而是德拉克洛瓦的设想的影响。

我想要画一个艺术家朋友的肖像，这是一个怀着伟大的梦想的人，他从事创作好象夜莺歌唱，因为这是他的天性。他是一个美男子。我要在画中表现出我的赞赏和我对他的爱。所以我要尽可能忠实地画出他本来的画目。

但是，这幅油画还没有画完。我在完成这幅肖像的过程中，就要变成一个为所欲为地使用颜色的画家。我把漂亮的头发加以夸张；我甚至把头发画成桔黄的、铬黄的和浅柠檬黄的颜色。在头的后面，我不画普通房间的一般的墙，我画了无限的空间，一块我所设计的浓艳的、强烈的、蓝色的、平涂的背景；把明亮的头与深蓝的背景加以简单的结合，我得到了一种神秘的效果，人物的头好象是蓝天深处的一颗星星。

我们并不是颓废派。高更和贝纳尔现在谈论“象小孩画画”那样地作画一一我宁愿要那样的画，而不要“象颓废派的画”。人们在印象派身上发现某种颓废的东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事实完全相反。

我愿意用一种让每一个人，至少是每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理解的方法作画。

啊！肖像画，有模特儿的思想和灵魂的肖像画，那是我认为一定要达到的目的。

在我的油画《夜间咖啡馆》（下图）中，我想尽力表现咖啡馆是一个使人堕落、发狂或者犯罪的地方这样一个观念。我要尽力以红色与绿色表现人的可怕激情。房间是血红色与深黄色的，中间是一张绿色的弹子台；房间里有四盏发出桔黄色与绿色光的柠檬黄的灯。布满紫色与兰色的房间阴郁而沉闷；熟睡的小无赖身上，红色与绿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冲突。在一个角落里，熬夜的一个顾客的白色外衣，变成柠檬黄色，或者淡的鲜绿色。

∧夜间咖啡馆 荷兰 梵高 油画 荷兰，克勒勒-米勒博物馆藏 1888

∧鸢尾花 荷兰 梵高 油画 美国，加州，保罗盖兹美术馆内藏 1889

我不知道，在我们之前，有没有人谈过能使人产生联想的色彩这个问题。德拉克洛瓦与蒙蒂切利没有谈过，没有做过。我在印象派那里，看到洛德拉克洛瓦的复活，这是事实。但是，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各种解释之间，分歧极大，矛盾很深，所以印象派不可能给我们最终的原则。我自己仍然是印象派的一分子，因为印象派对其成员没有丝毫约束，所以我没有宣布我的信条。我同时认为，在印象派运动中，确实看出一种趋向伟大的东西，而不仅是一个把自己限制在光学试验范围之内的画派，这是不错的。归根到底，尽管我们个人的前途确实捉摸不定，但是我们却认为，印象派是会长存的。

我羡慕日本画家，在他们的作品中，每一样事物都是非常清晰的。他们的作品同呼吸一样单纯，他们以流畅的不多几笔画人物。哦，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用不多几笔处理一个男人，一个小孩，一匹马；把头部、躯体、腿全部画得很得体。

我相信，画一幅好画，和寻找一颗金钢钻或一颗珍珠是同样不容易的。

如果我可以在我的肖像中夸张自己的特点，那么我就已经这样做了；我在我的肖像中，不仅努力表现出我自己，而且表现了一个具有印象派一般特点的画家。

这一回画的只是我的卧房，然而色彩起了很大的作用，色彩的单纯使作品有了肃穆的性质，使人联想到休息或睡觉。简单地说，看这幅画应该使人的头脑得到休息，说得更加恰当些，是使人的思想得到休息。

人们总有一天会了解，我的画的价值要比我所费颜料的价钱，以及我自己生活（毕竟是十分贫寒的）的费用高得多。

请注意，不要变成完全排他的印象派画家；如果在什么人的画中有一点好的东西，我们就不要把它放过。通过印象派画家的努力，（尽管他们走入了歧途）色彩肯定得到了发展，然而德拉克洛瓦却已经比他们更加完善地达到了这个目标。米勒的画几乎是没色彩的，他的作品多么了不起啊！在这一方面说来，疯病是有益的，因为人会变得不排斥别人。印象派有很多长处，但是人们从这些长处中却找不到他们想要看到的重要的东西。

人们在那些不是印象派画家邢里，一定可以欣赏到好的东西。为什么把他们忘掉呢？为什么对和印象派画家同等的画家不予重视？……毕竟德拉克洛瓦、米勒以及几位雕塑家所塑造的人物，要比印象派画家，甚至比朱理·勃列东好得多。

我们会始终喜爱印象派的，但是我愈来愈回复到我到巴黎之前有过的思想。

当所画的事物的性质与表现它的手法完全符合时，它是否就是使一件艺术作品具有良好质量的因素呢？这正是为什么单单一片面包，作为一幅画，尤其是出自夏尔丹的手笔，就特别好的缘故。

当我认识到德拉克洛瓦与米勒的价值、创造力和卓越的才能时，我就有足够的勇气讲：说实在的，我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我能够画出一些好作品。但是，我必须从这些艺术家那里学习本领，并且尽量作一些在与他们同样的范围内可能做的点点滴滴的努力。

你想理解乡村，就一定要与穷苦人住在一起，住在小茅舍里，住在小客栈里。这就是我对德·布克说过的话。他抱怨他在乡下看不到能引起他兴趣和使他感动的事物。

你知道德拉克洛瓦的画为什么会那样抓住人心的吗？因为当他画《盖斯曼》的时候，他首先到这个地方观察一片橄榄树林的样子，他也观察强大的西北风鞭笞着的大海。因为他一定对自己脱过：历史告诉我们这些人，威尼斯总督、十字军、圣女们，一定都具有相同的特点，与他们现在的后代有着类似的生活习惯。

我所关心的是一个远比我高明的人，麦尼埃，他画过博里纳日的《斯克洛奈斯》，换班工人进矿井，工厂，衬着一个美丽的灰色天空的工厂红屋顶与黑烟囱的油画一一所有一切我曾想画的事物，以及找认为还没有被人画过的与应该画的事物。艺术家们还有许多可画的题材，画家应该下到矿井里去画光的效果。

但是发病（指疯病一一译注）驱使我工作，认认真真地工作，象矿工那样，他们总是冒着危险，匆匆忙忙地干他们的工作的。

正是日常的经历和平凡的劳动，在将来开花结果。使人画出一些比较完美的、真实的作品来。如果我们要继续干下去的话，我们一定要象农民那样实实在在地工作。

印象派画家在色彩方面所发现的东西，还会更进一步的发展；有许多人忘掉了有一根把他们与过去捆在一起的绳子。我将要尽力表明，我对印象派画家同其他人之间截然无关的说法不大相信。

一个劳动者的形象，一块耕地上的犁沟，一片沙滩、海洋与天空，都是重要的描绘对象；这些都是不容易画的，但又都是美的。终身从事于表现隐藏在它们之中的诗意，确实是值得的。

（选自伊尔文、珍尼斯柬编““亲爱的提奥……”：梵高自传）），纽约，格罗夫出版社）平野摘译

原标题：真正的画家是受心灵指导的_梵高书信摘译_平野

关于艺术家

文森特·威廉·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中文又称"凡高"，荷兰后印象派画家。出生于新教牧师家庭，是后印象主义的先驱，并深深地影响了二十世纪艺术，尤其是野兽派与表现主义。

其作品受法国现实主义画家米勒的影响。其实梵·高早期以灰暗色系进行创作，直到他在巴黎遇见了印象派与新印象派，融入了他们的鲜艳色彩与画风，创造了他独特的个人画风。他最著名的作品多半是他在生前最后两年创作的，期间梵高深陷精神疾病中，最后在他37岁那年将他导向自杀一途，葬于瓦兹河畔的公墓。在梵高去世之后，其作品：《星夜》、《向日葵》与《有乌鸦的麦田》等，已跻身于全球最著名最珍贵的艺术作品的行列。 梵高的作品目前主要收纳在法国的奥赛美术馆，以及苏黎世的kunshaus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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