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甘孜-新龙寻兽(下)
猛兽天堂
当第一处豹的刨痕出现在我前面的地面上时,我忽然觉得这座山已经接受了我。就如同那些太行山的华北豹一样,豹的痕迹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打了多年的交道,豹子和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关系,无论在哪里,它们总是用这些熟悉的方式来和我们打招呼。
豹在藏语里的发音叫“zei”。在前一天的热身活动中,我们就已经从本地人口中了解到当地豹的存在与活动习性。在过去我一直不大相信在这一区域会有豹的存在,横断山区那动辄高达30-40度的陡坡以及高山峡谷地形似乎并不适合大型猫科动物的活动。然而四川林业部门的野外调查清晰无误地记录到豹的活动,这让我充满了好奇,这里的豹究竟是如何面对那些巍峨高山的呢?
“豹子有没有?见得到吗?”罗布和周丽抓紧每次路遇的机会,向当地人打听豹的消息。“豹子见得不多。一年见不到几次。有时候傍晚会下来,狗会叫。”这是翻译过来的意思。我们发现这里的豹的遇见率较高,几乎山里每个村子的人都见过豹,豹经常会捕猎家畜。在一个村里,为我们带路的喇嘛告诉我们,豹经常进村来吃狗,不久前他看到一只豹来到村口,一口便将一只狗咬死,然后拖到山边。他试图去把豹赶走,然而那只豹根本不怕他,自顾自地咬着那条狗坐在那里,尾巴尖左右摆动。“当时离它也就十来米。你们时间太短了,多待一些天就能看到了。”他告诉我。
除了豹之外,狼和狐狸的踪迹也很常见。我们在野外作业的过程中经常可以看到狼和狐狸的粪便或足迹。狼的粪便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困扰,因为其形状和豹粪有点像。罗布告诉我们,早个十来年的话,新龙有很多豺,这些成群活动的犬科动物经常会在村边捉羊吃。然而这些年来豺却原因不明地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这种高山地区的狼和草原上的狼在活动习性上有些不同,在这里,狼并不热衷于成群结队地活动。山区崎岖的地形使得群体捕猎变得困难,在这里狼经常单独活动,它们的食谱从只有几十克的鼠兔直到重量达到4、500斤的水鹿,一应俱全。我们常在山谷间的小路上看到狼粪,有时还能在泉水边松软的泥地上看到清晰的狼足迹。相比于豹的足迹,狼的脚印较长,四个脚趾前有清晰的爪痕。
相对而言,狼的踪迹在林线以上的高海拔地区更容易见到一些,在岩羊活动频繁的地方,我们很容易发现狼的粪便。而就在同样的地方,棕熊的活动痕迹也出现了。
狼的活动范围很大,但这里的狼经常单独活动(红外影像,新龙县林业局提供)
刚来到新龙,我们就从林业同行的口中知道,当地有两种熊。他们告诉我们,黑熊通常在低处的林子里,马熊(棕熊)在山顶高处活动。然而红外相机却揭示出另外一番景象:在一个山谷里,豹、狼、狐狸、棕熊共用同一条小路,看来棕熊同样会在海拔较低的地方出没。
真正的高山之王是雪豹,在当地藏语里雪豹叫做“Kawa-zei”,其中Kawa是雪山的意思,当地人很清楚这种大猫一般会出现在那些他们奉为神山的地方。大量的岩羊为雪豹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此外,活动于高处的四川雉鹑、藏雪鸡等雉类都有可能成为雪豹的猎物。我们猜测,当地的雪豹很有可能也会偶尔下到林线去捕捉那些毛冠鹿、马麝乃至水鹿或野猪;而在那里,它可能会与远房亲戚:豹相遇。这种戏剧性的场景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目睹,因为地球上很少有地方会同时出现豹和雪豹。
黑熊漫步于林间,它们与豹共享这片森林(红外影像,新龙县林业局提供)
夜幕下,体型比黑熊大得多的棕熊来到距村庄不远的地方(红外影像,新龙县林业局提供)
问题与问题
大量食肉猛兽聚集在同一个地区为我们带来了很多问题: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它们如何共处、如何竞争?究竟谁才是这片山林的终极霸主?
新龙同时出现了数种食物链顶级物种:豹、雪豹、棕熊,而次级物种则更多:狼、亚洲金猫、猞猁、赤狐、黄喉貂、豹猫、黑熊……或许还有更多。它们之间显然存在着复杂的相互干涉关系,迄今为止我们对此还了解的很少,用一无所知来描述也不为过。
在一个山谷安装红外相机时一个牧民告诉我,一个月以前他在这里看到一头水鹿被狼咬死了,尸体就在小道旁边,他从脚印上看出是狼干的。不久后当他再次来到这里,发现一头狼死在不远处,喉咙上有被咬的痕迹,他认为是一头豹咬死了这只狼并霸占了狼的猎物。
我们认为在林区,豹显然占据了最优势的位置,其他的掠食者都需要对豹避让三分。初期的红外监测数据表明,在有豹出没的地点,其他几种直接的竞争者如狼、亚洲金猫、猞猁都很少出现。然而熊对豹并不十分忌惮,即便在豹活动的地方,黑熊的拍摄率也可能较高,至于棕熊,则显然更不会把个头远不如它的豹放在眼里;有趣的是,在森林里,我们发现只有豹是敢于在大白天悠闲地躺在林间空地上睡大觉的。
到了林线以上的高海拔地区,雪豹、狼和棕熊则可能构成了和三江源等典型青藏高原生态系统类似的相互关系。
然而事实情况究竟如何?还需要有更多的观察才能解开这些大山里的秘密。
一头豹在原始森林里安详地休息,它是这片森林的王者(红外影像,新龙县林业局提供)
另一个大问题则是人兽冲突。
虽然新龙有种类繁多的猎物供食肉动物捕猎,但人类文明总是影响野生动物的一个关键因素。
在过去,当地的藏民主要采取原始的游牧方式,他们以帐篷为主要居住方式,牛羊的饲养量也不大。然而当甘孜州开始推行藏民定居工程之后,藏民们开始居住在由木头构建而成的房屋里。这种传统藏式民居对木料的需求量极大,这就导致大量森林被砍伐,原始森林的消失又直接导致野生动物栖息地的退化。另一方面,失去了森林的阻隔,数量猛增的家畜和猛兽相遇的机率也提高了,于是,人兽冲突开始显现出来。
在山西有华北豹活动的山区,一个乡的范围内一年被吃掉20头牛,我们就认为这是个很惊人的数字;然而在新龙,我们发现仅仅在一个村子,今年三个月内被咬死吃掉的牦牛和黄牛就超过了40头。而整个新龙县每年被猛兽咬死的经济家畜(牛、羊等)可能达到数百头的规模。
即便是对于不杀生的藏民,这种损失也是难以承受的。大多数这种猎杀行为被认为是豹干的。因为豹凶猛而胆大,有时会敢于直接进村猎杀家畜。上文提及的那个村子的村民问林业局有没有办法把豹子捉住送到别的地方去,很显然这个要求即难以满足也无济于事。
事实上这种捕猎家畜的行为不可能全是豹所为,狼、黑熊、棕熊或许都有份,只有搞清楚捕猎家畜的真实情况,我们才可能有针对性地采取预防和补救措施。
野性家园
我沿着一道巨大的山谷前行。这里是一条转山的路线,前方有一个高山湖泊,湖泊的尽头有一座5000多米的雪山,当地人叫它“卡瓦落日”,是一座神山。我们穿越由云杉和冷杉构成的原始森林,沿着巨大的倒木渡过溪流,进入一大片高山杜鹃丛中。前面森林开始变少,草坡上旱獭高高矗立看着我们接近,随即消失在旁边的洞里。山坡上成群的白马鸡发出高昂的鸣叫声,此时正是它们繁殖的季节。
沿途皆白骨,死去的牦牛、马和斑羚、岩羊的骨头混杂在一起。玛尼堆上偶尔能看到一个保存完好晒得雪白的牦牛头,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这片原始的荒原。在高山湖泊的岸边,我们看到一头刚刚被猎杀的岩羊,尸体还没有被吃完,不知道是雪豹还是狼在昨天夜里完成了这次捕猎。湖面上一对前来高原繁殖的赤麻鸭正在悠闲地戏水,山脚下那家牧民则早已看惯了这原野上的生死轮回。
我希望横断山里的这片荒野在其原始和完整尚存的时候就能够得到保护,而不要等到它被不断破坏行将毁灭之时再来哀叹,我们已经这样失去了太多的野性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