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我们其实都在等待雾霾 | 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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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余世存 (微信公众号:yuge005)
本周雾霾再度成为社会话题。
五六年前的时候,顾则徐来京,在我住处小住几天。我们聊起社会话题,他有两个“惊悚”的判断,说是不到十年,我们会进入癌症高发期,以及基础设施坍塌期。说是“惊悚”,当时在场的一个年轻朋友听到时嘴张得老大。这两年周围亲友得癌症的并已经魂归天国的已经有几位了,我很少想到顾兄的言论。这周的雾霾让我想起来了。
小编摄于天安门广场。
我看到最“残酷”最“惊心动魄”的言论是“我们其实都在等待雾霾”,作者说,治理雾霾的时间需要多少年是预测不好的,因为“雾霾真正好转,需要的是一批冤魂”。他举例说,英国伦敦是怎样摘掉“雾都”帽子的?1952年一场大雾,数天间死掉了近万人,政府才终于有机会去推动《清洁空气法》。而美国又是怎样开始执行严格的环保政策的?正是因为上世纪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间,爆发过数次洛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夺走了数千人的生命,这才给普罗大众敲响了警钟。
我读这篇文章时想到了历史上的“人祭”,民族国家也好、人类文明也好、现代社会也好,仍在集体和整体上没能逃脱某种“蛮性”。这是令人悲哀也是极为惨淡的事实。我们的亲友死去还不算数,还需要我们中间出现大规模的献祭才有转变的契机。
周四的时候,我遇到一来自石家庄的朋友,我问他石家庄的情况怎么样。他掏出手机,让我看污染指数表,石家庄以700多居第一;他说你看下面的数字,我看到的是1000多,他说这是他们在户外实测的数字。他说他在家都要戴口罩,出于无奈,他准备举家迁走了。
雾霾下的石家庄火车站
在雾霾深重的日子,我们真的只能期盼老天。我看着网友从飞机上拍照的蓝天下面污灰的棉絮状雾霾包裹下的都市,我想到我们在这都市里的生活,哪有文明可言,大概用名利来概括都是不够的,这污浊雾霾包裹而又不断升腾翻滚的就是欲望,贪欲、野蛮而已。
我们在这都市里过日子,与老天、与自然、与风花雪月都久违了。看到很多网友盼望老天刮风,不禁想到从龚自珍以来的中国人都热切地呼唤九州的风雷生气,但一代一代的人迷失在贪欲或“蛮性”里。四川成都人的老乡郭沫若写《屈原》时声嘶力竭地呼喊过:“啊,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你们风,你们雷,你们电,你们在这黑暗中咆哮着的,闪曜着的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是诗,都是音乐,都是跳舞。你们宇宙中伟大的艺人们呀,尽量发挥你们的力量吧。发泻出无边无际的怒火,把这黑暗的宇宙,阴惨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成都成为尘都。我还想到先人们那样高尚其事,“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如果注定有结局,也许就是活在目前这样的生态世态心态全部污染的霾里。我这周还到西安感受了一回,从风来暂时回归蓝天的北京到西安,一下机场,就看到雾蒙蒙的,几乎有逃回北京的冲动。一个虎口,一个狼穴,呼吸之间都让人惊惧。
12月5日,成都双流机场受大雾天气影响,已经全面停航9小时。近1.7万人次的旅客滞留。
由此想到顾则徐先生的话。正巧在朋友圈看到一个视频:一辆私家车在路上行驶,经过一个高架路上,那个高架桥突然坍塌了,砸在车上。这是导演们都不会想到的罪恶画面。我们在经历这个坍塌时代。武志红先生以“巨婴国”来说明社会现象,跟我当年的“类人孩”似乎有呼应,武先生是心理学家,他的观察比我的更精细,他还有一个判断是:“中国人在形状上有点坍塌!”
周三是大雪节气开始,因为节气“申遗”以及拙作等原因,我做了一次新浪直播,体验了一下今天最流行的传播介质。无论政治的或技术的治理多么一统,我们当前的文明是如冬天一样,大大小小的文明单位各自为阵,或在宅居猫冬,或在放纵,或在冬夜里为非作歹,或者指点来年的春天。
赵向前老师所绘大雪
启蒙需要勇气。冬天太冷了。我在两年前的11月21日写过这么一段微博:“一个朋友说起冬天室内的寒冷,有一次他跟太太隔远说话,声音大了一些,出口即冻,彼此都听不见说什么,直到供暖那一天,他们那次的说话声如春雪融流,喃喃可辨,一时成为家里的奇观。有人说,世道冬天里的持自己意见者和持不同政见者的声音亦如是,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才为众人周知。”
这段话虽然是我编的,但现实中无时不在发生。很多能够提撕、印证我们生存的话语和经验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跟我们相遇,我们跟世界演进的前沿、中心或重心存在一定的时差,即使我们自己有可能是中心,但我们要理解从中心到边缘仍需要等待或艰难的努力。
龙应台在四年前纪念孙中山的文章,我这周才看到。龙应台用大破大立来讲冬去春来的日子,“在大破的时候,我们非常需要像孙逸仙先生这样的大梦想家,让你有一种气魄,敢于想象非常远的未来。在大立的时候,我们需要像詹天佑这种实践家坚毅执着。在大破大立非常混沌不明、价值混乱的时候,可能要有像伍连德这样的人,他不管你外面天翻地覆,就是一心一意去完成最重大、最扎根、最长远的建设,以天崩地裂不变色的从容态度,一点一滴的做下去。”
不少人祝贺我写节气的《时间之书》应和了某种机会,其实,整整一年的写作过程里都没想过有什么机会,也没想过国家正在申遗。我只是写了一本有趣的书而已。大雪节气,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天文、气候、农业、养生等常识外,我最得意的是把大雪节气跟文明史上的一些重要命题和现象相联系。
由于地理环境和大气流的不同,导致东西方人对大雪的经验感知有偏差。比如说在我们这里,积雪到了20厘米的时候就很稀罕了;但在美国,这样的雪景是很寻常的事。大雪在东西方文化中有不同的感受,中国人说,丰年好大雪,瑞雪兆丰年;但大雪在英语词汇里有暴戾、过度、反感等等意思。
在《时间之书》里,大雪节气的自然景观还有特别的启示意义。人们在雪地上手拉手,以防跌倒。以天道证人道,人应该是平等的,是快乐的,是团结的,是抱团取暖的。世界人权日就在大雪节气里。我在书里还引用了席勒《欢乐颂》中的名言:“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大雪节气的景观还让我们每个人都有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感觉,有独立地面对天地苍茫的感觉,这个孤独的经验也上升为中国文化的至高美学,比如说柳宗元的名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从热烈、欢乐的时空里突然出现孤绝的意象,这也是人生人性的真实,人在天地苍茫间,作为一个孤立的精神主体有一种平淡而简朴而雄浑横绝万古的力量,我们是微弱的渺小的却又是鲜明的独立的。我对大雪节气的解读最终用了“君子以寒江独钓”这个题目,就是表达人的崇高主体的意思。
里尔克
在我写下那段冬天冰冻的微博的同一天,117年前的同一天,年轻的里尔克写下了他的名诗,“我如此害怕人们的言语”。这首诗跟我的话语,跟千年前的柳宗元的寒江独钓表达了一种存在之境的不同面相:
我如此地害怕人们的言语
他们把一切说得那么清楚
这个叫狗,那个叫房屋
这儿是开端,那儿是结束
我害怕人的聪明,人的讥诮
过去和未来他们通通都知道
没有哪座山再令他们感觉神奇
他们的花园和田庄紧挨着上帝
我不断警告,抗拒,请远离些
我爱听万物的歌唱,可一经
你们触及,它们便了无声息
你们毁了我一切的一切
本周在观卦(11月29日-12月5日)和比卦(12月5日-11日)之间。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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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湖北随州人,现居北京。做过中学教师、报社编辑、公务员、志愿者等。曾任《战略与管理》执行主编,《科学时报》助理总编辑。主持过十年之久的“当代汉语贡献奖”。
已出版的主要作品:《非常道:1840-1999年的中国话语》《老子传》《人间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家世》《大时间:重新发现易经》《东方圣典》(合编)《立人三部曲》《一个人的世界史:话语如何改变我们的精神世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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