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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法家

余世存 余世存工作室 今天


一个网友联系到我,给我发了这么一段话:“余先生好,您在最近的一次演讲中说,胡安刚老师是不入流的法家;您还以钱穆为鲁迅背书,称鲁迅是儒家为例,您称当代的茅先生、邓晓芒先生、任剑涛先生等人是儒家。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分类,如果这么看的话,很多知识人其实是儒家,比如资先生、钱先生、贺先生、陈先生,当然很多人是迂腐、自以为是的儒生。


这样看,中国还是一个儒家占主流的社会,如果反儒,就是这些公知倒霉,就是中国的精神灵魂跟现实扭曲的现象。我的朋友不太同意我的看法,他说与其说儒家占主流,不如说法家占主流。‘国师遍地走’、‘地命海心’等等流行就是一个说明。汪晖、甘阳、孔庆东,随便说出一个名人多半就是法家,或者说外儒内法,甚至就是赤裸裸的法家。法家当道是一个时代的不幸,法家当道的结果就是军国民主义、国家法西斯、警察国家。即使有若干儒家,但余先生说法家不入流,儒家也没有几个入流的。不知道您怎么看?另外,不知道您有无关注当代的墨家、道家、佛家等知识人,在我看来,朱清时先生等人可归入这些类别。此外,虽然这样分类可以一眼看出人物对于时代社会的真正价值,不知道余先生还有无别的见解?冒昧打扰,尚请先生解惑。”


这段话线头多,我几次想回答又犹豫下来。什么是法家?汉代人总结说过:“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秦亡后,法家学说和秦朝暴政一样,恶名昭著,人所不齿。因为法家的商鞅和韩非都死于非命,所以法家不仅为人不齿,就像不少时下的法家人物为网友们不齿一样,而且他们的结局都不太好。所以即使帝王学代不乏人,但帝王学的传人曾经告诉我,他们的学问里是对诸子之有分别的,读通韩非,不得好死;故帝王学要报效社会取得功名利禄,如果学韩非等法家人物,无异于赌博。


我是在一次推广我的新书《微观国学》的时候讲法家和儒家的,有一个花絮是,在场的近百人,在我问及胡老师是传统文化视野里的什么家时,有几个人说是经济学家,有一个人说是理论家。由此可以看出虽然大家都感觉传统文化热很热了,但其常识在当下仍是非常缺乏的。即使如此,我们中间仍盛行法家式的言行,仍多法家式人物。当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写的《中国哲学简史》中谈法家时说,“一个人如果想走极权主义道路,组织大众,充当领袖,就会认为法家的理论和方法颇有一点道理。”


我没能回答网友的问题,但网友的问题让我进一步想到了很多东西。有点儿历史感的人知道,冯友兰先生不仅预言成真,他以学贯中西的大儒之身竟也主动被动地涂了几分法家的油彩。几十年前,儒家法家的分类是我们社会流行的现象,一说到儒家,就是腐朽的、反动的,说到法家,则是进步的、发展的。在评法批儒运动中,法家被抬到了几乎与神一样的地位,成了必须尊崇的革命派,反对法家就是反革命。


评法批儒算是毛最后一次意识形态的清理运动。他说,要注意抓路线、抓上层建筑、抓意识形态,要学一点历史,要批判孔子。他不赞成否定秦始皇,认为林彪和国民党一样,都是“尊孔反法”的。1973年,毛见到杨振宁时说,“法家的道理就是厚今薄古、主张社会要向前发展、反对倒退的路线,要前进。”毛随后跟江青说,“历代有作为、有成就的政治家都是法家,他们都主张法治,厚今薄古;而儒家则满口仁义道德,主张厚古薄今,开历史倒车。”毛还对太太口诵其写给郭沫若的诗:“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在毛谈话半年内,《西汉时代唯物论反对唯心论的斗争》、《儒家和儒家的反动思想》、《“焚书坑儒”辨》、《秦王朝建立过程中复辟与反复辟的斗争——兼论儒法论争的社会基础》、《右倾机会主义和孔子思想》等文章纷纷发表,在语录治国的年代,这些文章不亚于给国人一人发一手机,请人刷屏成为屏中人。在历史任人打扮的时候,诸葛亮、柳宗元、王夫之等人都成为法家人物的杰出代表,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都是重要的法家人物。


无论那个年代如何动用全能社会的资源为法家正名,法家在我们文化的坐标系里有其应有的位置。而今天的人想起法家来仍心意难平,我就看到有网友作激愤言:“法家其阴险黑喑,连统治者都觉得过分,觉得不好意思了!所以,统治者表面是尊儒的,历代都是独遵儒术的。其内里行的全是法家的驭民之术,帝王之术。法家就是帝王之具,帝王之术。法家就是统治阶级的帮凶,是独裁专制的附庸,是厚黑学的最好注脚,是专为君主专制捧臭脚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说法家就没有一丁点道理,法家人物真的除了罪错就一无是处。孔子称道的管子就是有名的法家中的治国大师,孔子自己身上也未必没有法家成份,儒家的清议、教化、耳提面命都无效时,他们也会来一点法家的霹雳手段。所以老子才感叹,失去大道会有儒家的仁义说教出现,仁义不管用了就会用刑用法。这个大道是什么?见仁见智。有人说是绝对精神,有人是说天地人心,有人说是上帝……还有人说是,女人。


儒法之间的恩怨纠缠了我们的历史,以至于秦晖教授说,中国史其实是儒表法里的历史。我们看当代的一些公知,刚刚还在为民请命,但毛衣战开战时,立马就进言中国对美应该如何如何,这似乎也是儒表法里或儒法一体的表现。可见,我们当代的知识状况并没有偏离传统文化的结构,甚至按传统文化的见解,现代社会的命名或名称多少“咸与维新”,如经济学家、法学家、历史学家等等,徒有工具理性,失去了价值和道义判断。


有个朋友说,有些90后的年轻男女因为写了童书、时装书、茶道感悟书而微博认证为作家,他每次看到时都感慨后生可畏,但又不免有异样的感觉;他想的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家在哪里,真正的士在哪里,他们现在又被称作什么,如果他们也被称为作家,那作家这个名还有原来的意义吗?寻名责实,从上到下,如果都被这些人物的名称蒙蔽,而不知道这些人的正名、真面目或本质,自己的人生和自己服务的时代社会都被耽误了,甚至误了大事。


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儒家这段话说得有意思。但儒家大概没想到,刑法兴起,他们也会跟着上瘾。儒法的恩怨情仇很难切割开来,谭嗣同的名言是:“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二者交相资,而罔不托之于孔。”今天的儒家或说新儒家可以稍感安慰的是,他们从佛学、西学中引进了不少新的思想资源,今天的儒家已经不再在孔子的膝下思考了。


回到开头网友的问题,网友能够举一反三,说明传统文化还是有解释力的。不仅如此,传统文化还有安身立命的意义,解玺璋先生在其新作《张恨水》一书中强调,传统文化是有意义的,“在张恨水的思想中,儒家、佛家、道家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互相作用,互相影响,最终成为他的精神禀赋和性格基础。所以,要公正地对待张恨水,首先要公正地对待传统文化,承认传统文化可以养成一个健全的人格。”


以古视今,以今观古。我们说,在当代和未来,法家人物不会少,更不会灭绝。我们只是希望,他们能清理罪性,有点出息。即使六亲不认没关系,只要我们的网友、我们的公私媒体把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而儒道耶佛等等人物、资源能够发挥正当的作用,那么法家就不可能一手遮天,把网络变成局域网,把共同体变成猪圈、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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