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不摸鱼】《东西街》：当代国际刑法中的群体权利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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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用于保护少数群体的法律工具使他们的社会境况更加岌岌可危——法律和政治中群体与个人身份之间的基本张力。

本书英文版封面 | 来源：Amazon

• 编者按 •

被认定为受害者和受害团体真的好吗？《东西街：灭绝种族罪和危害人类罪的起源》一书揭示了一个国际刑法悖论：如果想用法律保护一个群体，就必须在定义层面分离出这个群体，但这却同时加重了群体间的社会分裂。

劳特派特还是莱姆金，种族灭绝罪还是危害人类罪？正如下面的书评将要揭示的，作者运用小说式的语言叙述了几位重要人物的故事，并从中阐述了法律和政治中群体与个人身份之间的基本张力。

编译：夏子周

校对：黄蓬北

2021/03/24

故事从一张邀请函开始。这张请柬邀请我们进入纽伦堡司法宫，那里正在审判汉斯·弗兰克（Hans Frank）在大屠杀期间犯下的危害人类罪。该宫是我们所熟知的两位国际法奠基人施展抱负的舞台——作为检察官的赫希·劳特派特（Hersch Lauterpacht），以及在巴黎遥远的病床上聆听审判的拉斐尔·莱姆金（Rafael Lemkin）。纽伦堡司法宫也是纽伦堡法庭的审判室，纳粹领导人在这里接受其在第三帝国统治时期所犯罪行的审判。

拉斐尔·莱姆金 | 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随着《东西街》故事的深入，读者面对的是复杂的、多层次的、交织在一起的主要人物的叙事，以及他们在大屠杀期间和之后所遭遇的命运。从一开始，危害人类罪和种族灭绝罪的概念就与它们思想来源上的“父母”劳特派特和莱姆金联系在一起，本书在记录他们对国际刑法的贡献之发展的同时，也记录了他们作为个人的演变史。

从以作者菲利普·桑兹（Philippe Sands）的祖父名字命名的第一章 “莱昂”（”Leon”）开始，《东西街》分为十个章节、一篇序言和一篇尾声。有五个章节带有人的姓名，然而“莱昂”是唯一一篇带有个人名字(first name)的章节。“莱昂”一章通过桑兹教授的家族史为故事提供了切入点，与二战、纽伦堡审判、现代国际刑法的诞生等大事件联系在一起。该书在内容与设计上的个人特性，传递了一种关于法律的个体性的信息。其同时也传递了劳特派特、莱姆金和桑兹这三位主人公各自对它（指法律，译者注）在大动乱和大灾难时期保护和维护人类尊严的高度倚重。劳特派特和莱姆金都是故事的主角，他们在纽伦堡通过自己的学术研究为国际刑法的早期形成做出了贡献。桑兹教授也是近代实践和学术研究的杰出人物。有趣的是，尽管莱姆金和劳特派特似乎都同意法律可以且应该在规范国家和个人行为方面发挥巨大的作用，但他们却从几乎截然相反的立场出发来论述法律在内容、目的和志向方面应该如何运作。莱姆金透过集体身份的受害者视角来建构大屠杀的大规模罪行，创造了“种族灭绝”一词，而劳特派特则将这些行为视为反人类罪。虽然看到他们的个人演变和知识取向如何影响法律的发展是很吸引人的，但这部作品的重要性还在于其追溯和阐明了现代冲突之后司法回应的开端，将其置于一个非常个人化和概念化的语境之下。

本书中文版封面，来源：豆瓣

《东西街》的核心是法律和政治中群体与个人身份之间的基本张力，因为除却二者的共同属性之外，种族灭绝罪侧重于保护群体，而危害人类罪侧重于保护平民。桑兹（Sands）教授指出，纽伦堡审判后，灭绝种族罪在国际司法中的重要性和地位都超过了危害人类罪。他从自己的实践和学术研究中对法律在现实中的运作方式提出了深刻的见解。

对冲突的法律和司法回应可能会加强群体之间的社会分裂，这揭示了东西街和现代国际刑法中最大的悖论之一。灭绝种族罪的存在，是为了惩罚那些因为群体成员身份可能产生的固有特征而对人们造成巨大伤害的人。同时，灭绝种族罪的认定也可能会促使群体之间相互对立和异化。这个问题没有轻而易举的解决方法，但法律及其后果也并非追求尽善尽美。不过，基于宗教等共同属性来对人民或社区/群体实施灭绝的企图是一个历史现实。因此，存在一种有力的论点，认为应当在灭绝种族的定义中识别这一企图。从理论的角度来看，如果存在因共同的身份而灭绝一个群体的意图，这就将作为一般破坏或战争运动的一部分而灭绝人民的一般意图与灭绝群体的特定意图区分开来。因此，这两种行为所具有的要素在某种程度上是根本不同的。必须认识到这一点，因为一些大规模犯罪行为，如大屠杀，与种族仇恨和系统化、制度化地不尊重少数人权利有内在联系。这些都是非常牵动情绪的话题，不仅因为它们与严重的侵犯人权行为有关，而且因为对许多人来说，它们涉及到他们的个人身份和亲缘关系。

可以说，灭绝种族罪是国际刑法对于可以想象到以及实践中最为严重的侵犯少数群体权利之罪行的回答。但这并没有回答如何避免或解构可能是法律结果之一部分的问题，或者解决这些问题之间的张力：加强群体权利，与桑兹（Sands）所指出的成为“他者”的感觉、作为种族灭绝的受害者的感觉，后者构成了一种地位，这种地位在国家或群体受害者的对话中，甚至在国家建设的对话中都带有可怕的威望。这也引出了以下问题：作为个人或群体的一部分被承认为种族灭绝的受害者是否一定是一件坏事？由此产生的群体团结是否是不可取的？

这些难题有可能永远不会在法律理论上或法律结果上得到干净利落的解决。也许法律的实践和讨论方式应该改变。例如，如果灭绝种族罪事实上被认为比危害人类罪更严重，那么国际社会和国际刑事司法的倡导者也许应该进行自我反思，应该质疑灭绝种族罪案件是否受到更多的审查和关注。如果是这样，也许他们应该质疑，在实践中，危害人类罪是否得到了与灭绝种族罪同样严肃的对待，并被视为同样严重。

国际刑法的传承正是来源于东西街的背景：大屠杀。对许多人来说，大屠杀代表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形象、最广为人知的基于身份的大规模人口灭绝的经历，其同针对平民的广泛或系统性的袭击相区别。两者的区别在于对一个人口达数百万的少数群体进行冷酷、有条不紊和有组织的屠杀。这不是一种战争行为，在后者中，受害者是被夹在交火中，或被战斗机投下的一连串炸弹击中而丧生。

就此而言，也许解决方式是双重的。或许它要求在实践中以及在向渴望正义的人们传播国际刑法信息的方式上采取新的方法。首先，需要强调的是，这两种罪行是不同的，但在严重程度上并非不平等。法庭应在司法程序和对外工作中强调这一点。其次，这反映了教育儿童和大众的重要性，让他们了解人类延续下去所必需的东西：尊重他人、尊重其他文化和宗教传统。

本书最大的特点之一是内容的个人特性，这也与桑兹作为一名在国际法庭上执业的律师的职业活动和他的研究兴趣有关。该书的语气是非正式的，但又是严肃的，它将材料开放给比一般国际法爱好者人群更广泛的读者。这是一本绝对值得一读的书。

作者

简介

菲利普·桑兹（Philippe Sands）

“战争是一个没有人谈论的黑洞”。

菲利普·桑兹为《观察家报》拍摄的照片

| 安东尼奥·奥尔莫斯（Antonio Olmos）摄

菲利普·桑兹（Philippe Sands）是伦敦大学学院的法学教授和Matrix Chambers的执业大律师。他经常在国际法庭出庭，包括国际刑事法院和海牙世界法院，并参与了近年来许多最重要的案件，包括皮诺切特案、刚果案、南斯拉夫案、卢旺达案、伊拉克案和关塔那摩案。去年，他在海牙的罗兴亚种族灭绝案中担任控方律师。

他的回忆录《东西街：灭绝种族罪和危害人类罪的起源》获得了2016年Baillie Gifford奖（贝里·吉福德文学奖，英国最具声望的非虚构文学奖）。他的其他著作包括《无法无天的世界》（Lawless World）（关于伊拉克战争的非法性，2005年）、《酷刑团队》（Torture Team）（关于布什政府对酷刑的拥护，2008年）和《梯绳：一个纳粹逃犯的爱情、谎言和正义之路》（非官方中译名）（The Ratline: Love, Lies and Justice on the Trail of a Nazi Fugitive）（讲述纳粹分子奥托·冯·韦斯特战后的逃亡岁月，以及无处不在的反犹太主义威胁，2020年）。他经常为《金融时报》、《卫报》、《纽约书评》和《名利场》撰稿，定期在电台和电视台露面，并在海伊文学节（Hay Festival）和英国作家协会（English PEN）董事会就职。

书评人

简介

帕里萨·赞格内赫（Parisa Zangeneh）

帕里萨·赞格内赫（Parisa Zangeneh）是一名主攻国际刑法、武装冲突法和国际人权法方向律师。她在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上诉分庭、塞拉利昂问题特别法庭和黎巴嫩问题特别法庭审判分庭的实习期间确定了自己对这些领域的兴趣。

帕里萨是爱尔兰国立戈尔韦大学（National University of Ireland Galway）的国际法博士生。她在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获得了法学硕士学位，在爱丁堡大学（University of Edinburgh）获得了法学学士学位，在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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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 | 郑晓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