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主义究竟错在哪里？

刚刚看了徐贲的文章《警惕中国的“柏克热”和“保守主义热”造成集体思想迷思》，里面澄清了一个误传——“柏克支持美国革命”。

今天，我也来谈谈保守主义。当下流行的中国式保守主义，的确是一种“集体迷思”。多少还是有些滑稽的。据说，知识界的民主人士，现在都在大力推销基督教：不信基督教，物国没希望。这符合罗素对于物国的观察：总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实际上，西方政治思想的主流是自由主义。但自由主义也有很多流派，让绝大多数人感到眼花缭乱。我认为，最简单的辨别方法是，只看两头：17至18世纪的古典自由主义，以及今天的“新自由主义”。除了都信奉自由和私有财产外，二者的差异已经非常巨大。后者主张政府干预市场，政府分配福利，政府促进社会公平。

现在西方国家一般实行“新自由主义”，因为回到古典自由主义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了。古典自由主义强调自由，契约，人的自主性，等等，反对政府承担过多的角色。而当今的政治是一种“生命政治”，繁密的权力之网已经笼罩了社会每一个角落。

于是，新保守主义应运而生。它想对抗“新自由主义”，将后者贬斥为“社会主义”。这也是川普对拜登的批评。川普式保守主义，除了“基督教”“小政府”“美国优先”“白人至上”外，还有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吹捧。而且，在学术界，保守主义总想与古典自由主义攀上亲戚关系。但哈耶克、弗里德曼、布坎南，都不认账，他们都明确否认自己是保守主义者。他们都认同真正的自由主义——古典自由主义。

保守主义主张维持现状，反对革命。而真正的自由主义，则将自由看作既是手段，也是目的。而且，真正的自由主义不回避问题。流变是世界的一个基本事实。人必须去适应这个不断改变的世界。因为人是自由而平等的，人与人之间可以不断订立新的契约关系。这种契约关系，就是一种法律精神。

因此，古典自由主义是普通法传统的。所以它并非无视秩序，而是，其所追求的秩序在普通法中，并不是成文法、制定法，而是一种自发的、演进的秩序。哈耶克在《法律、立法与自由》中写道，“人不仅是一种追求目的的动物，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遵循规则的动物”。他的自生自发秩序，既是一种法的秩序，也是一种心灵秩序。

古典自由主义在精神气质上，与当下西方左翼激进思想，有合拍之处。二者都试图通过生活（自由）和法律（契约）来解构国家权力，消解“生命政治”。二者都拒斥各种“神圣”话语。古典自由主义的洛克、休谟和斯密，都有自然神论和无神论思想，都主张宗教宽容。而当下西方激进左翼的核心主张之一，就是阿甘本所说的“渎神”“去神圣化”。

宗教让位于理性，或者说，理性与信仰的关系回归正常。这是现代社会的一个典型特征。人的地位上升。人与人之间更加平等。通过法治、宪政，来保障人的自由。但保守主义试图确认一个等级社会。这当然违背了人类生活的向前演进。而且，保守主义容易引起价值观的冲突，甚至不同文明之间的战争。

当下中国人口中念叨的各种保守主义，无非贩卖自己以为神圣或正确的观念。然而，保守主义要想赢得人们的尊重，就必须审视自己的真正内核。这个内核就是人类经验。英国哲学是经验主义的。而经验往往又是反对观念在先的。以洛克的说法，就是观念只能源自经验，而没有什么“天赋观念”。

当然，在一个大的传统内，西方文明的精神是两个字：理性。经验主义也是一种理性哲学。只是它更重视个人的主体性。而保守主义往往借助权威、传统、宗教等，反对理性。可见，保守主义的危险，来自观念、概念迷信，在视野上是狭隘的。川普式保守主义，是美国社会思想的一次倒退。

美国哲学的标志是实用主义。只要合理的，就拿来。实际上，实用主义的源头，就是经验主义哲学、古典自由主义、普通法、美国宪政，等等。实用主义的精神气质，是反对保守主义的。中国人跟着川普高举保守主义旗帜，完全是太平洋上吹喇叭——不知哪里哪。中国的传统中，完全没有现代思想范畴。

当然，每个人都有保守某种、某些特定价值的自由，只要它不是反人类的就行。例如，中国人在心灵层面，一般都是儒家式的：服从尊卑有别的等级秩序。但在法律和政治上，这样的心灵只会导致奴役。因此，公私分离是必须的。一个人可以满口仁义道德，但实际上是不是这么回事，还得根据其个人行为来进行判断。这就需要现代社会的“公器”：自由、平等、人权、法治、民主、宪政，等等。离开这些，任何主义都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