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被严重低估的电影《白蛇传·情》：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法海？

国产片我是几乎不看的。今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电影院，看了《白蛇传·情》。

小时候，有没有看过《白蛇传》的小说之类，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白蛇传”是中国人家喻户晓的故事，基本情节我是不陌生的。而且，这些年有过几部差不多体裁的电影，我也看过李连杰表演法海的那一部。但今天的这个粤剧版本，无疑是最好的。

之所以说它好，是因为它在价值观上，非常国际化，而且，颇有消解“政治神学”，让“法”重染人间烟火的意味。在这么一个戾气狂暴的年代，看这样的影片，不禁让我藏在电影院的黑暗中，多次全身内爆，直到泪涌。我想，能够把握住如此分寸，又不媚“群众”之俗，对于编剧，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但是，他们做到了！整部影片，制作技术优良，画面美轮美奂，情节转换恰到好处、轻重缓急拿捏地非常准确，而且是人们越来越少听到的、婉转悦耳的粤语和配乐古雅、韵味十足的粤剧唱腔，更加增添了电影的美感。

主要是对法海这个形象的改编，处理得很好，切合我们的时代需要。在小说中，法海为了让许仙相信白素贞是白蛇，就唆使许仙让白素贞喝下雄黄酒，让她还原成为白蛇。但在这部片子中，法海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许仙本人因为铁心爱慕白素贞，而在节日夜晚给娘子敬酒。白素贞因为不想有负许仙，而痴情喝下了雄黄酒，在痛苦挣扎中变成了白蛇。

这样的法海，无疑也是讲情义的。他先警告白素贞，妖凡二界不可混淆，力劝白蛇回去继续修炼成仙。接着，在遇到许仙时，也不是直接告诉他白素贞是蛇精。这样的举动，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压缩公权力的空间，让社会自己处分私权。但“法条”是不变的。佛祖的规矩必须执行，但法海却并没有随便动用“公器”，杀气腾腾地“执法”。

这样编剧，尽管只是小小的改动，但里面却蕴藏了“法”的真正本质。以下的理论分析，就是这部影片的最大看点。

法海，是佛法的执行者，是佛陀的人间代理人，是行使最高权力的人。在很大意义上，法海，就是法。他不仅仅是法的化身，而是，他本身就是法。

在整部影片中，至高无上的佛陀，始终没有现身。而法海对白蛇、白素贞的驱逐，将许仙收入佛门，其借口都是执法。这个“法”，最典型的特征，最核心的要求，就是神、人、妖，三界必须划分得一清二楚，绝不可混同。

所以，法海，对应着现代社会的官僚系统。他执行的，是“法”这部机器。一旦开动，就势不可挡。他不需要顾及人情、面子、常理。“该杀就杀”，似乎就是法海的权力。其实，这种现代的“国家法”，不过是古代“神法”的延续。

在现代社会，当“法治”形成一种信仰时，其实，不过是对抽象“理性”的信仰。人们以为这样就是合乎正义的。殊不知，固定的、写在纸面上的“成文法”，往往在它制定成文时，就已经跟不上活生生的现实了。正如著名法学家耶林在《为权利而斗争》中所写的，因为“法是吞噬他自己孩子的撒旦”，法只有通过与自己的过去决裂才能使自己变得年轻。

但现代官僚系统，由于本身的惰性，以及自身的利益，往往不会顾及什么“权利”，他们需要将权力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所以，在现代社会，仍然是世俗权力，在掌控着人类的心灵，及其日常生活。

《白蛇传·情》之所以感人至深，是因为它消解了上面的各种“政治神学”和世俗权力的神话。这种消解，贯穿整部影片。不仅法海，而且，看守救命灵芝的神鹿和仙鹤，监守许仙的小和尚，都不顾天条和寺规，完全从同情出发，多次给了白蛇和许仙聚散离合的机会。

尽管最后的结局，仍然是白蛇被镇雷峰塔下，但，法海所代表的“活法”（而不是僵死的天条）、许仙所代表的“人”、白素贞所代表的“妖”，都是处于一个世俗平台之上的，他们的交往是有情有义的。法、理、人情，在这部影片中，是相当融洽的。

但“天条”仍然是最高决断。白蛇还是被关禁闭。这一点，似乎牢不可破。但它正是现代政治的写照。它告诉我们，现代人仍然生活在被启蒙之后，一个新的困境之下：基督教的直线的时间观，等待着“神”的现身和审判。人们仍然将希望寄托在将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也就是说，天、地、人、神，仍然无法在尘世回合。真正的共同体尚未来临。

但，这注定是一个空洞的等待。就像《等待戈多》那样，人们不敢拥抱当下的、尘世的生活，而宁可永远生活在荒诞之中。法海其实不是真正的法律的守门人，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法律是什么。

因此，现代政治哲学致力于揭示此一窘境。例如，德里达说：“法律，在不守卫自己的情况下守卫自己，被一个什么也不守卫的守门人所守卫，门一直敞开同时对虚无敞开。”卡夫卡则说：“弥赛亚只会在不再必要的时候到来，他只会在他抵达之后到来，他将到来，不是在末日，却又在末日。”这是我经常玩味的两句话。

《白蛇传·情》试图将天、地、人、神，拉到一起，构成存在的共同体。其实，没有所谓天堂、地狱，只有这不息的人间烟火，我们所有人都是“凡人”。幸福，就在人间！一切苦难，也都是人间制造。

据说，这部影片目前只有不到2000万的票房，实在是被严重低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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