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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未来:要么进地狱,要么搞共产主义

schola 后现代牛虻 2021-10-12


小时候,尽管经历过阶级斗争末尾,但我仍然怀抱着对共产主义的美好向往,如同仰望星空时想到的:人类肯定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不仅如此,我们每个人还像大人讲故事时,告诉我们的那样——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辰。
 
长大后,才慢慢知道古希腊哲学、基督教、印度教,都追求“一”:理念、上帝、梵天,知道人只有融入宇宙大化之中,体验其无穷奥秘,生命才有意义。然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人的独立性假说,相信自由与个人主义,并用它们来思考世界和社会问题。
 
但,正是在这个从“而立”走向“不惑”的时期,人的种种观念,就慢慢歪斜了起来。这是政治、意识形态对个人心灵的污染。人的年龄越大,就越容易败坏。就像尼采所说的,长期与恶龙对视,自己也会变成恶龙。人类自身的对抗与分裂,造成了当今世界人类心灵的焦虑、虚无、迷惘和疯狂。好在,我现在终于到了有能力重新审视自己和世界的年龄。
 
卢梭在《爱弥儿》中说:“出自造物主手中的东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变坏了。”的确,我们每个人在婴幼儿时期,都是无辜而纯洁的。我们道德上的一切坏毛病,都是社会环境的产物。为什么幼儿会向往一个共同体——也就是共产主义?因为它们需要一个怀抱,需要所有人的照顾,并且想理解这个宇宙、世界的一切。它没有语言,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它的一切,都需要从外界获得、习得。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慢慢地遗忘了这个最基本的事实!
 
人类历史起源于共产主义——原始共产主义。此后,一直到今天,人类长期生活在私有制之下。私有制创造了伟大的文明,但却在政治上,一直没有解决人与人之间的战争状态的问题。脆弱的古希腊民主城邦,难以对抗帝国的崛起。而即使在民主的古希腊,公民仍然只占了人数的一小部分。不平等,一直是人类的常态。
 
好在西方世界正在修复这一问题。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实现。例如,北欧福利国家,英联邦的一些国家,人们的贫富差距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这些国家尽管在意识形态上警惕社会主义,但在财富分配上,却非常接近社会主义。
 
不过,发达国家的激进理论家们,并不满足于此。他们高声疾呼:人类需要重新理解马克思,需要真正的共产主义。这样的哲学家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思潮,正在试图影响人类的未来。可以说,我们是幸运的。他们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者。因为他们,我们才得以更加清晰地看到,人类已经接近“末日”。
 

这些理论都比较艰深,一般人也理解不了。但经受过这种“末日”疯狂的人,只要稍微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的个人命运,不以自己为义、为圣,就并不难理解。我这里用最简单、直接的通俗话语,以两位当下意大利哲人阿甘本和埃斯波西托的学说为例,简要阐明一下西方政治的症结所在。
 
阿甘本认为,西方政治的原初结构,是“生命政治”,意思是:一部分人将另一部分人的“生命”当作祭品来献祭,被献祭者既被排除在世俗法律之外,又被排除在精神领域之外,比动物还悲惨。在现代社会,一部分享有自由、平等,另一部分却被排斥在外,尽管自由民主口口声声地被宣誓为普适性的。所有人,都潜在地,是阿甘本笔下的“神圣人”(homo sacer)——他们以被排除的方式,而被纳入在系统中。(别着急,接着读,你就明白了他究竟在说什么。)
 
在大陆最近出版的《非政治的范畴》中,埃斯波西托则将西方政治形容为一种人与人之间吃或被吃的关系。他认为西方政治,只看到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政治神学的,一种是去政治化的。人要么神圣化,要么虚无化。前者的典型是宗教信仰的偏执,后者的典型是彻底的原子化的个人主义。为此,埃斯波西托站在政治的边界,以消极的方式思考政治:探寻在政治神学和现代去政治化之外的另一政治维度“非政治”的可能性——政治之“所非”和政治之“永不能”。政治并不能解决人类的所有问题,传统政治容易制造二元对立。
 
齐泽克则从更加“同情”人类的角度,条分缕析了当下世界各种各样的“可怜人”“边缘人”“失败者”的处境。在齐泽克看来,至少还有四个新的变迁,将人类社会迫向“末世”边缘。首先是不断迫近的生态灾难。通过传统的“市场机制”方式与“国家干预”方式或可解决一些局部的小问题,但无法应对大型的生态灾难。再就是生物遗传工程。我们身体—生命最核心的部分,已经开放给资本与权力的操纵、调用与改写。同样值得密切关注的,是新一轮的私有化。公共世界的各种面向(自然、历史文化,乃至语言等沟通媒介)被不断私人产权化,其范例就是那不断扩大、到处确立使用租金的“知识产权”。最后一点是,被纳入者(the Included)与被排除者(the Excluded)之间的沟壑。从各种各样的难民营、贫民窟、种族隔离带、边境电网,直到城市“拆迁”带来的无形的新疆界(只有富人和权贵才能够住在某某“环线”之内)。填满我们视线的,便是各种社会性“区划”的不断深化;充塞我们双耳的,则是排外行径的爆炸性增长。
 
在阿甘本和齐泽克看来,今天的人们正普遍地经历着一个激进的“无产阶级化”。越来越多的人,在现实世界中的位置,就是没有位置;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秩序的“活死人”。在不久的将来,每个人都将是无产阶级、每个人都将是“神圣人”(homo sacer)。但这是被排除的结果,而不是一种主动的“无产阶级化”。主动的“无产阶级化”,呼唤新的革命主体和行动者。而上面的这些“被排除者”,有望成为能作为普遍性的真正担纲者。
 

为此,齐泽克重新激活了“共产主义”这个词。但他坦言,20世纪的革命实践是一个“彻底的灾难”。齐泽克的政治方案,就是从零开始,重新开始,从开始处开始(to begin from the Beginning)。每一个“生于末世”的无产阶级(被排除者们),便是肇始未来普遍文明的真正担纲者。在这里,他和阿甘本是异口同声的。阿甘本认为,人是没有内容的,人类共同体应该是随时“来临中的”。
 
齐泽克观察到,以新加坡为代表的“具有亚洲价值的资本主义”(实质为资本主义加威权国家)之影响,已然横扫东西世界,这种威权主义的资本主义,比起原本自由民主框架下的资本主义来,运行得更有效、更具活力、更富蓬勃气息。这才是现代性的真正危机:如果任由当下格局按照其内在趋势发展下去,这种类型的资本主义,就会演变成现代性的归宿。
 
于是,在齐泽克这里,21世纪的共产主义,必须以如下方式被思考——不仅远离经济主义(传统的市场主义),并且远离国家主义(传统的社会主义)。换言之,“共产主义”纯然指向市场主义与社会主义之外的全新实践,它要求我们在市场与国家之外创造全新的社会生活之组织形式,去真正地保障我们的“共通之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齐泽克给奈格里的著名标题“再见,社会主义先生”补充了下半句——“欢迎,共产主义同志!”齐氏坦言并不知道这位未来的“共产主义同志”会具体是何等面貌,但他要强调的是,如果没有这位同志加入战斗,我们很难捍卫住自由主义的政治理想,很难真正走出这个“末世”。所以,齐泽克说:“See you in Hell,or in Communism!”(让我们重逢于地狱,或重逢于共产主义!)(参见吴冠军《第十一论纲——介入日常生活的学术》)
 
齐泽克因此呼吁真正的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宣言》在结尾处写道:“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枷锁,而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正如马克思所说,无产阶级专政,是为了消灭无产阶级,使得社会成为自由人的联合体。但我则想,要更加哲学地理解“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我们本来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们也不需要去占有太多,因为我们的命运,从来都是共通的。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了下面这首很好的诗歌。人类之所以陷入“灵知主义”的困境,就是因为各种拜物教,将“知识”“真理”神圣化,通过占有物品、知识、权力、资本,来赢得生活。但,这是一种看不见的奴役和自我奴役。所以,我和了一首,主张不去将我们的“共通之物”据为己有,成为腐儒。我们应该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永远处于幼年,保持着学习语言的敞开状态。
 

和龚盖雄
 
一个人活着
就要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
焚书坑儒
操练真正的专政
 
否则,更多的树木将被砍倒
鸟儿再无栖居之所
恐怖的哨声吹起
语言腐烂在光秃秃的山头上
 
倾心青史留名的人
生活于末世
他们听不懂鸟语
他们发明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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