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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苑 | 李桔元 李鸿雁:批评话语分析研究最新进展及相关问题再思考

李桔元 李鸿雁 语言服务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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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一般项目“批评话语分析的新模式及批评性阅读教学研究”(10JYA740048);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基金一般项目“批评话语分析的评价视角与英语专业本科批判性阅读教学”(11JCWY05 YB);国家留学基金委国家公派访问学者项目。

摘要
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简称CDA)近年来取得了最新进展,但其核心概念缺乏合理、统一的界定,影响了CDA的学科定位。本文首先综述CDA最新进展,然后重新界定CDA中的核心概念:“意识形态”、“权力”、“批评”的内涵意义以及CDA和积极话语分析(Positive Discourse Analysis,简称PDA)的关系。本研究认为:1)“意识形态”、“权力”、“批评”等核心概念的普适性和中性特点决定了CDA是一个普适性的话语分析范式;2)PDA不是对CDA的反拨或补充,CDA内在地包含了PDA;3)CDA试图通过话语分析消除社会的不平等、偏见等,效果甚微。
关键词
批评话语分析;意识形态;权力;批评;积极话语分析

1引言

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下称CDA)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由英国东安格利亚大学的语言学家们倡导的批评语言学,是话语分析的一支重要力量。近年来CDA在跨学科研究领域出现了新的动向,其中语料库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在CDA中的应用成为引人注目的亮点。由于其跨学科性、鲜明的政治色彩以及研究范式的多样性等因素引起不少问题,CDA一直以来饱受争议和批评[3;27;33;34;35;36]。这些批评主要集中于CDA所借用的理论(如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合理性、分析方法的系统性和有效性、分析结果的真实性和可靠性[53]。其实CDA存在的一些问题,广泛并一直存在于文学批评和一般意义上的语篇和话语分析中[53:69]。许力生[56]认为,学界对CDA的批评,是以传统的科学实证主义的眼光评判属于阐释范式的CDA,属于不同观念的碰撞和冲突。如果将CDA放在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下所有人文学科研究范式由科学实证主义向阐释和批评范式转换的背景下考虑,也许能给CDA更多宽容和理解。本文认为,CDA的主要问题不在其原则、理论以及方法论方面,而是作为话语分析学科,其中的核心概念及其关系缺乏统一、合理的界定和解释,因而引起该学科的定位失当,也引起和邻近学科的关系的正确理解问题。本文首先对近年来CDA的最新进展进行概述,然后重点讨论CDA的两个问题:一是CDA三个核心概念“意识形态”、“权力”、“批评”的内涵及其与话语的关系,二是CDA与PDA的关系,旨在进一步认识CDA的学科性质及其研究对象和研究目标。

2CDA研究最新进展

CDA研究历来存在不同取向、不同分析框架和分析方法,因其分析缺乏系统性一直遭到外界的批评。《批评话语分析方法(第二版)》(Methods for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2nd edition)[39]是一部由CDA的领军人物Wodak、van Dijk、van Leeuwen、Fairclough 等撰写的论文集。除了原有分析框架,如话语—历史法、社会认知法外,该书介绍了一些新的分析方法,如关键因素分析法(dispositive analysis)、社会行动者分析法(social actors analysis)、辩证—关系分析法(dialecticalrelational analysis)等。尽管各自有不尽相同的理论基础和分析框架,但是都试图通过具体的方法,分几个阶段对文本进行系统的分析和阐释。这些研究方法的完善,虽不能说已经走出了分析方法系统性和有效性的困境,但是至少可以看到CDA研究在探索话语和社会、意识形态之间的密切关系中迈出了新的步伐。CDA最新进展的亮点在于它吸收了语料库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的成果,丰富了研究的工具,扩展了理论视野。


2.1  语料库视角的CDA研究CDA缺乏一套典型的收集语料的方法[23],一般就是凭直觉找出语篇中的一些关键的词汇和语言结构(如情态、名词化、时态、被动语态)或者作者认为隐含某种态度意义的修辞现象等。当然,有时为了全面分析语言,也对语篇的宏观语义结构(semantic macrostructures)(如主题、次主题)、词汇特征、言语行为、修辞手段、图式结构、互文性、话轮转换、语境等做出分析。Van Dijk[30:99]坦言,“对一个短小语篇进行全面分析可能耗时几个月,占用几百页篇幅。按照CDA现有的分析方式,根本不可能分析大型语料库的语篇。”语料库语言学的检索功能和统计手段不仅给词典编撰,也给句法分析、语篇分析、语音分析提供了便利[47:4]。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外已出版不少通过语料库定量方法对特定语域的大量语篇做批评性分析的成果,如种族歧视话语研究[20]、同性恋话语研究[1]、难民话语研究[2;11]、气候变化话语研究[13]、性别话语研究[16]以及女权主义话语研究[17]等。钱毓芳[48]首次介绍了语料库语言学融入CDA的研究,她对国外语料库视角下的CDA研究状况进行了介绍,具体探讨了CDA如何利用语料库在词频、主题词、搭配、索引分析和话语韵等方面提供的文本语境信息。最后以英国《太阳报》(2000-2002)对本·拉登的话语建构为例,展示了怎样获取语料库数据,以及怎样利用相关数据为CDA分析服务。类似研究还有郭松[43]。对于语料库在CDA中的作为空间,唐丽萍[49]做了理论研究,指出它对文本的分析主要在低级阶词汇语法层面,而对高级阶的词汇语法分析较难,更不用说在社会文化语境中对话语过程进行解释。

通过语料库方法,可以揭示一些其他手段无法发现的语言模式和信息。语料库方法结合CDA常用的阐释方法,做到整体与局部分析相得益彰,定性与定量相辅相成,促进CDA的全面和准确分析。但是,语料库工具在CDA研究中的作用终究只是辅助性的,文本特征描写再全面,也不能代替分析阐释过程。


2.2  认知视角的CDA研究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van Dijk和Wodak等人为代表的一些CDA研究者认识到语言与社会之间并非直接发生联系,其中间环节是人的大脑。因此,他们强调由知识、情感和记忆等因素构成的认知状态在社会结构和个人行为及话语之间的中介作用[54:1]。Wodak[38:181]指出,与CDA理论建构关系最为密切的东西就是“语言与社会之间的中介”(mediation)。人们常常引用它,但从没有详细阐述。她认为过去研究中关于认知策略是语篇理解的基础的设想是非常有益的,并以自己研究的经验证据加以证明。“虽然我们意识到没有人能够真正透视别人或自己的脑袋,可几乎人人相信某些心理过程将语篇生产和理解与明确的表达、文本、谈话以及社会现象联系起来。当我们在分析诸如对语言、行为的态度、对某个人群所带有的定式、偏见时,这种心理过程更为明显。”[38:180]在Wodak看来,很多不同学科中的术语都是对社会认知的表述,如社会表征(social representation)、知识(knowledge)、话语形态(discursive formation)、习惯(habitus)、惯例(institution)。但是,尽管van Dijk等批评话语分析家一直以来在其研究中带有认知倾向,但由于没有利用当今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理论来丰富和完善这项研究而使CDA的认知研究停滞不前[5:770]。在西方认知语言学界,将认知语言学理论比较系统地应用于CDA的学者当属Hart[14]。他的专著《批评话语分析与认知科学:移民话语新视角》(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and Cognitive Science:New perspectives on immigration discourse)为当下所谓的“CDA认知转向”做出了很大贡献。他论述了认知科学与CDA的联系:认知科学能让我们明白,为什么即使人类具有同样的认知和批判能力,话语依然可能具有操纵或误导性,最终导致权力滥用和歧视[25]。发展心理学(evolutionary psychology,简称EP)和认知语言学是作者用于CDA的两个理论武器。EP的认知模块理论从宏观解释了CDA中关于移民话语的常用策略——指称策略(referential strategies)、表述策略(predicational strategies)、接近策略(proximalization strategies)、合法化策略(legitimization strategies)等在特定语境中获得成功的原因。在微观上作者阐述了认知语言学中具体的语言学参数和相应的认知策略。概念隐喻、框架理论、心理空间以及动力图式等为移民话语的合法化策略做出解释。认知视角的CDA研究成果还集中体现于Hart主编的论文集《语境与认知中的批评话语研究》(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 in Contexts and Cognition)[15]。论文作者包括CDA领军人物和对CDA与认知领域的界面研究颇有见解的学者。主编Hart在导言中指出本书中的语境不是存在于外在的客观现实中的语境,而是话语参与者关于世界的一套认知表征,即主观知识。语境在话语中有助于意义建构,同时也通过话语进行控制和维持[15:1]。这些论文提出了从一个宽泛的认知视角从事CDA研究的各种新颖的、独创的跨学科框架[15:1]。它们从话语与社会认知、认知语用学、认知语义学之间的各种各样的理论或方法论界面开始探讨CDA。以前CDA对认知的分析停留在对文本的描写阶段,而在阐释阶段,任何认知因素都没有得到有解释力的分析[24:3]。上述研究无疑在CDA的认知研究方面向前推进了一步。近年来国内CDA认知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绩,在介绍国外相关研究的同时也在尝试进行独立深入的思考。具体体现为对批评隐喻分析的介绍[44],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CDA研究中关于认知话语分析的综述性研究[54],对CDA与认知语言学融合的基础、融合的途径的理论探讨[57],以及认知转喻与语篇意识形态的关系的研究[58]等。

3CDA问题再思考

CDA作为一个新的话语分析学科,是在整合话语分析的研究范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其研究目的超越话语结构、话语功能、话语和社会的关系[55],而是研究语言和意识形态、权力之间的关系,并且试图通过语言研究来实现社会文化维度的变革[46:19]。CDA以其开放的研究途径和方法、多样化的理论基础以及宏大的政治理想,给研究者带来了一个话语分析的宏伟蓝图,也因此导致其核心概念长期以来缺乏统一、合理的界定。下面拟结合哲学、社会学知识重新探讨CDA中的“意识形态”、“权力”概念及其与话语之间的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批评”的内涵问题和CDA与PDA的关系问题。在此基础上,提出对CDA作为一个学科的几点认识。


3.1   CDA中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内涵问题“意识形态”领域历来是各家权力派别的必争之地。但是它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难以定义,长期以来引起不同学术领域的困惑[46:25]。CDA中的意识形态概念来源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但是在先后这两个阵营中都没有形成关于意识形态的统一观点。这无疑给今人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和使用造成了一定的混乱[52:10]。CDA研究者们,从各种不同角度,对意识形态进行描述或定义。Kress & Hodge[19:6]将意识形态定义为一个从特定观点组织起来的观念系统。Fowler[10]将它等同于“信仰”、“价值观”、“理论”、“命题”等含义。Fairclough[6]将它定义为“人们没有意识到的、隐含于其语言交际习俗中的常识性设想”。Van Dijk[28]将它定义为“社会成员共享的社会认知基本框架”。“意识形态”作为一个哲学术语首先由18世纪法国哲学家Tracy提出,其基本含义是“关于观念的科学”[52:7],它是一个没有价值判断的中性概念。作为超时期的术语,意识形态随着社会历史发展,其内涵不断发生变化,有其漫长的语义变迁史。在马克思看来,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的“虚假意识”,是统治人民的精神工具。但列宁认为,意识形态并非统治阶级专属,被统治阶级也有意识形态。而随着人群关系逐渐由阶级关系变为阶层关系,意识形态成为社会学意义上的一种普遍现象[50:127]。后工业社会,商品生产与现代科技合谋,成了新的意识形态统治,物化的结构成了新的意识形态的基础。阿尔都塞指出,意识形态在此时已具有物质性,一种意识形态总是存在于一种机制(apparatus)、它的实践或诸种实践之中[40:134]。“当意识形态具备了物质性,那么它就必须是历史的,要在具体的语境之下阐释。对意识形态做出任何本质的定义都只能是一种谬误的社会知识,因为它确实是一种包含主体意图的语词政治。”[50:130]哲学领域对意识形态的历史发展研究表明,意识形态已经不是一种所谓统治阶级的虚假、误导性的观念体系,而是语言使用中隐含的各种观点、信仰、价值观、态度等意义。这时的意识形态就已经是超越党派的、泛阶层的社会的普遍的话语现象,甚至连科学话语都具有意识形态效用。意识形态具有动态性[21]和实践性特点。“权力”是一个政治和社会学领域中的概念,指的是一个人对他人产生一种自己想要的、已经预见的效果的能力。权力通过语言达成权威、操纵和劝服[26:18]。Gramsci[12]将权力等同于盟主权(hegemony),是指统治阶层通过文化操纵控制大众的一种策略,是一种通过“认同”( consent)而非“强制”(coerce)实现的“软权力”。Foucault[9]提出知识权力论,认为权力和知识相互隐含,知识是权力关系的效果,权力内嵌于知识之中。和Gramsci 一样,Foucault 也强调权力不是统治阶级从上至下强加给下层民众的,而是自下而上在一些“微技术”层面通过学校、医院、监狱等机构实现。Bourdieu[4]提出符号权力(symbolic power)理论,认为权力很少通过显性的物理力量实施,而是变形为一种符号形式,并且赋予合法性。他认为,符号权力的动态性掩藏得如此之好,以至于结构主义学派的学者没有发现它的存在。Fairclough[7:1]指出权力是关于话语事件中参加者之间的不对称和在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中控制语篇生产、传播和消费方面不平等的能力。上述对权力的理解至少包含了三个方面可供CDA借鉴:一是权力并非是强制性的、外显的,而是隐性的支配;二是权力是通过市民社会中的普通机构的话语实践实施的;三是权力隐含在符号和话语中。在语言、意识形态、权力三者的关系上,可以认同的是,意识形态和权力隐含于语言中,通过语言使用得以体现。意识形态和权力又是什么关系呢? 批评话语分析权威论著中很少明确描述。Van Dijk[29:372]在谈到二者关系时说道,“在现代社会,权力的实施,日益通过意识形态、特别是语言的意识形态工作获得”。有学者认为,因为意识形态使得交际参加者之间权力关系的不平衡隐性化,所以它是为维持不平等的权力关系服务的。意识形态是话语和权力之间的中介因素[51:21]。这些关系的描述似乎有道理,但是在实际的话语中怎样体现或者到底有哪些具体的表现,恐怕谁也说不清。也就是说,这种关系在话语分析中没有可操作性。

从以上关于话语、意识形态、权力及其关系的讨论中,我们可以推断,语言使用中处处体现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这种意识形态具有普遍性和中性化特点,它既不具有贬义,也不具有专属性,而是任何语言使用者在语言使用中必然带有的特性,即语言使用者的一种态度、观点、信仰等。权力关系就是话语参加者之间的“支配”关系,作为一种“软力量”存在于语言使用中。既然意识形态和权力是语言使用中的普遍现象,那么CDA就应该关注所有话语现象,而不是专门关注权威者话语中的意识形态和权力体现。


3.2  “批评”的含义问题“意识形态”和“权力”在话语中的普适性和中性化,意味着CDA研究对象的大众化,随之需要讨论的是CDA的另一个关键概念:“批评”。通常,Critical(Criticism)表达一种否定的评论意义,与表扬相对;有时表达肯定和否定兼而有之的评论意义(如文学、电影、音乐及戏剧批评)。批评也可能是非评估性的,如critical thinking 指的就是认真、系统、有意识的思考,没有必然的评估目标[18:29]。在社会批评和话语批评的视野中,对“批评”的定义和解释可谓异彩纷呈,大致可以概括如下几种:1)“批评”指抱着一种政治态度,分析话语中的权力关系、意识形态等,并且关注、试图改变社会不平等状况;2)对现存话语分析范式,包括语言研究的规范性范式的否定;3)对语言意义和用法提出质疑或深思,或描写、说明、解释语言的形式与功能之间的关系,包括语言形式与权力关系[45]。Wodak[37:9]指出,“批评”就是采取一种明显的政治立场,通过自我反省的方式揭示社会问题,同时强调将“批评”结果运用到如教师、医生、公务员的讨论会,或撰写专家意见、设计学校教材等实际行动中的重要性。可见,她的“批评”更是侧重于揭示社会问题和改变社会,而与话语分析本身无关。不过,Wodak & Meyer[39:7]又有新的解释,他们认为“批评”广义上是指将社会政治责任和社会学意义上的社会建构联系起来,也就是“将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显现出来”。

我们认为,既然CDA研究的对象就是任何话语中表现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而这些都是中性的,并非统治阶级的误导性观念,那么“批评”就不存在否定的含义,也无需采取明确的政治立场。将“批评”与改变社会的行动相联系,纯属牵强附会,因为分析话语与变革社会的行动是两种并非直接关联的行为。CDA中的“批评”就是揭示、解释话语中隐含的各种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也就是“祛魅”。“批评”起源于文化、文学领域,在话语批评研究中并没有改变其中性含义。


3.3  CDA和PDA的关系问题CDA专门以揭露社会和政治问题为要务,解构和揭露各种媒体、政治领袖、当权者话语中所体现的诸如种族歧视、性别歧视以及对弱势群体的偏见等等,其终极目标是解构现有社会制度,实现权力的平等。CDA的“批评”、“揭露”、“解构”带有浓厚的消极色彩,实现社会变革更是带有斗争意味,但是没有积极的改进方法。针对这个问题,CDA圈内有人提出了异议,建议将CDA的消极行为变为一种建设性行为,或者提出CDA的目标应该是“设计”而不是“批评”。Martin于1999年在英国伯明翰召开的CDA国际研讨会上宣读了题为“积极话语分析:团结与变革”(Positive discourse analysis:solidarity and change)的论文,第一次提出“积极话语分析”这个全新命题,引起了与会者的兴趣和争论[60]。该文发表于《英语研究》2006年第4期。Martin主张话语分析的目标不只是消极批评时政,更要积极建设平等友好的社会。他说,“我认为我们需要将对社团的关注作为补充,考虑使人民如何团结在一起,在世界上赢得自己的空间——通过权力的重新分配,而非通过斗争的方式。”[22:24]对PDA与CDA的关系,国内学者有过研究,如朱永生[60]、黄会健、冷占英和顾月秋[42]、胡壮麟[41]等。这些研究认为,PDA是针对CDA在研究目标和语料选择的偏向性这样一个不足提出的,其动机和研究的语料正好和CDA相反,因而是对CDA的反拨,但是它们的哲学基础相同,分析方法也相同,并不是对CDA的否定,因而应该看作一种延伸和补充[42;60]。另外,CDA的解构和PDA的建构是一种对立统一关系,二者相辅相成[41]。换言之,解构和建构是话语分析的两个方面。胡壮麟[41]进一步例析了CDA和PDA在同一语篇中的共现现象,说明二者交替使用是根据语料性质而定。我们认为,PDA是在CDA基础上提出的,主要是针对CDA为达到平等和解放而采取的批评和解构手段,提倡通过“友善”、“和谐”的话语分析建立一个和谐的生活世界。这对CDA的局限性和激进路线提供了很好的补充,也是话语分析的另一种选择。不过当我们重新认识CDA以后,PDA与CDA二者之间关系值得重新确定。如前所述,话语中的意识形态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语言使用者的态度、观点、信仰等;权力关系就是话语参加者之间的“支配”关系,作为一种“软力量”存在于语言使用中。因此CDA的研究对象就不只局限于机构话语和权威者话语,而是包括一切话语现象,如文学话语、日常对话、书信和网络聊天话语等。随着研究对象的普遍化,批评也就不存在“揭露”、“否定”等消极含义,而是表达“客观、公正地解释”这样一种中性意义。基于上述前提,我们认为:首先,当CDA成为一种去政治色彩和斗争意义的普适性的话语分析范式的时候,PDA就是CDA的应有之义,已经包含在CDA之中。这个观点也得到Flowerdew[8:189]的赞同。他指出,PDA与CDA形成一种伪对立(false opposition),“批评”本身就包含消极与积极、解构与建构。其次,PDA和CDA有相同的哲学基础,都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也一样,都是采用系统功能语言学以及评价理论等为分析工具,仅仅是研究动机的不同,分析结果不会产生实质性区别。如果有区别,也是因为语料本身的不同而导致的结果。再次,从现有的PDA研究看,没有理论和方法论创新,因此也没有发展空间。

4余论

CDA致力于研究语言和意识形态、权力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在与外界的对话中不断充实、完善自己的研究框架和分析方法,取得了不少成绩。同时,最新发展的语言学理论和方法正在融入CDA的研究之中,这些不断开放的研究途径、研究视角有助于话语分析更科学、全面地揭示话语中的意识形态意义。通过对CDA中几个概念、几对关系的讨论,我们可以加深对CDA的几点认识:1)意识形态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当下已经演化成一个具有动态性、实践性和中性化的概念,即各种态度、观点、视角等,它普遍存在于语言使用中。意识形态的内涵决定了CDA是一种适合包括科学话语在内的任何话语的批评研究。当然,选择具有重要社会现实意义的话语,如政治话语、媒体话语进行分析无可非议,但应该排除CDA的“政治偏见”。2)CDA中的“批评”一词,最初来源于社会批评理论和文学批评,本身就具有中性意义。CDA为了适应其政治色彩,将“批评”和“采取政治立场”、“否定现存研究范式”、“采取政治行动”、“改变社会”等联系起来。随着CDA研究对象的普遍化,“批评”不存在否定意义,而是指话语分析中一种“理性、公平的解释”。3)针对CDA研究的政治倾向性以及“批评”的鲜明“否定”、“斗争”意蕴以及“解构”社会的动机,引发学界考虑采用具有相反动机的PDA,旨在通过话语分析建构和谐的社会生活。上述研究发现,CDA是一种具有普适性的意识形态分析范式,既具有解构意义,也具有建构意义,因此两个名称并置没有实际意义。4)社会不平等、歧视、偏见等通过话语得到体现,同时通过话语得以建构。CDA通过话语分析可以揭示这些意识形态现象,但是想要改变这些现象,却并不一定现实。首先是力不能及。语言是个表达工具,没有人能规定统治者只能这样说,不能那样说。况且人的话语本来就是受制于身份、习俗和具体情景因素。正如医生可以通过CT检测到癌细胞,但是消除癌细胞却难得多。CDA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现实,从目前情况看,还不乐观[56:141]。其次,作为社会批评研究者,包括CDA研究者,应该采取研究的立场,对社会不平等进行批评,但是宣称要通过研究改变社会现实,则明显模糊了学术和政治之间的界限[56]。如果CDA研究可以改变社会,那么其它领域的批评均可做到,如文学批评、批评修辞学、批评社会语言学、批评文体学等等,可事实并非如此。

(参考文献略)


本文来源:《外国语》2014年第4期。本文已获得原作者授权。

作者简介:


李桔元,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系统功能语言学、批评话语分析和英语教学。


李鸿雁,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文学话语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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