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 文学女青年与语言学男青年的初恋
【辣椒妹】：语素君，快来看，这首诗好美！
【语素君】：恩！亲亲，我来看看。
【语素君】：咦！第一句，语法好像不太通顺啊！
【辣椒妹】：哎呀！你看整首诗的情感嘛！
【语素君】：啊！第二句，把补语改成状语会更好。
【辣椒妹】：……
【语素君】：呵！第三句不错，可惜有个错别字。
【辣椒妹】：……
【语素君】：哈！第四句最棒，用了一个兼语句式。
【辣椒妹】：闭嘴！闭嘴！语素君，你给我闭嘴！
【语素君】：亲亲，咋了？
【辣椒妹】：我要跟你分手，分手，分手！！
【语素君】：纳尼？
……
大家好！我叫语素君，我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为什么？因为辣椒妹是一位优雅的文学青年，文学青年，文学青年！而语素君我是一只苦逼的语言学狗，语言学狗，语言学狗！
可这怎么能怪我呢？根本就是因为：文学跟语言学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啊！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
哎！擦干眼泪，听语素君掰扯掰扯文学跟语言学吧！
中文系，全名“中国语言文学系”，系里有一对双胞胎，一个叫语言，一个叫文学。俩孩子打小被文学院养大，小时候就经常因为“谁当哥哥，谁当弟弟”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长大后，哥俩各自攒了一帮小弟，经常约架，让文学院老爹烦恼不已。
有一天，阳光明媚，文学院老爹冲了一杯咖啡，刚要喝，文学突然闯进办公室。
【文学】：“啊！我最尊敬的父王！儿臣此次匆匆赶来，只因获悉一个不幸的消息，真真的不幸！”
【文学院】：“说人话！”
【文学】：“是，老爹！据可靠线索，我老弟语言学，他，他……”
【文学院】：“有话直说！”
【文学】：“他，他意图谋反！！”
【文学院】：“什么？竟有此事？有何证据？”
【文学】：“一开始我也不信，不过我留心观察了几天，发现他拉拢了一帮小弟，而且最近跟理工科院系来往甚密。我估计他们要跟理工蛮夷里应外合，造您的反！”
【文学院】：“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究竟哪里对他不好？居然要造反！来人啊，给我把语言学叫来！”
【文学】：“啊！我最尊敬的父王！您的英明堪比日月，儿臣先行告退！”
不一会，语言学急匆匆跑来。
【语言学】：“爹地，啥事？”
【文学院】：“语言学，听说你最近跟理工科走得很近，是不是？”
【语言学】：“对啊！咋了？”
【文学院】：“你跟理工蛮夷如此亲密，是不是想造反？”
【语言学】：“啊！这是谁在造谣，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爹地，您听我慢慢说！”
【语言学】：“我最近去几个理工科院系，是进行学术交流的。因为近来我发现语言学跟化学、物理学、数学等理工科有太多相同的地方，可以借鉴彼此的研究方法，从而深化研究。
我发现自然科学的各门科目，都有一种跟文科不太相同的美学追求：极简主义。自然科学都遵循一种简单主义的解释原则，比如说有两种理论可以解释同一个自然现象，但其中一种理论非常简单，另一种十分复杂，那自然科学家会果断放弃第二种。
因为他们相信，整个宇宙的设计是极为简单的，最基本的元素和规律是相当简洁和有限的。所以，整个经典物理学的大厦就建立在牛顿的三大定律之上，整个欧式几何也仅由23个基本概念和5条公理建构而成。
这种极简主义美学贯穿整个自然科学，只不过我们文科生不大熟悉，总认为人家是蛮夷，根本不可能懂美学！通过跟他们的交流，我总结出了极简主义的两条核心规律，记住这两条规律，就能抓住极简主义的命脉，从而为我所用。
（1）从简单到复杂。（2）从有限到无穷。
什么是从简单到复杂呢？我们以物理学为例来说明。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表面上看起来是非常复杂的，但物理学家认为这其实是一种假象。大千世界的背后实际上存在着一种最基本的粒子，它是自然界的本原，极为简单，但万物都由它派生而来。物理学家以前认为原子就是这种最简单的基本粒子，不过后来修正了观点，现在认为夸克才是。
什么是从有限到无穷呢？我们以化学为例来说明。世界上一共有多少种物质？相信谁也答不上来。但是化学家认为，这些无穷无尽的物质，实际上都是由数量有限的元素通过不同的组合方式而构成的。世间万物虽无穷无尽，但元素的种类和数量是极为有限的，门捷列夫早在1869年就发明了元素周期表。所以，研究大千世界，不能被表层的复杂和无穷所迷惑。只有归心溯源，逆流而进，拆解开五彩缤纷背后的简单和有限，方能驾驭复杂和无穷。”
【文学院】：“你啰嗦这么多，跟你的语言研究有什么关系？”
【语言学】：“爹地！您别着急，研究语言的人说话都是有逻辑的，前面是铺垫，接下来就谈到语言研究了。”
【语言学】：“爹地！您还没发现吗？我们时时挂在嘴边的语言，就是这种极简主义美学的完美代表啊！我们就说汉民族的母语。
汉语一共能说出多少个句子呢？显然是无穷无尽的，如果只着眼于句子，就如同跳入漫无边际的大海，游不到岸，也回不了头。可是句子都是由词构成的，不管它多么复杂。词的数量是无穷的吗？不是！最常见的《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共收入6.9万余词汇。当然这部词典是供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参考的常用词，还有很多词汇没有被收入其中，比如“么么哒”。
不过就算把我们汉族人口中能说出的所有词汇做一个大汇总，数量达到几十万，也终究还是有限的，跟无穷无尽的句子比起来，要少得多。所以，我们可以编纂出《词典》《字典》，可是没人编得了《句典》。因为句子是无穷尽的，而词和字是有限的。凡人抓不住无穷，只能掌握有限。
然而，词还不是最小的单位，比如“语言”这个词还可以切分成“语”和“言”，这种比词还小的语言单位叫做“语素”（语素君以后会专门科普这个概念）。被拆解成语素的“语”和“言”可以被反复使用，从而组成数量庞大的词汇。
所以，从词到语素，数量再次锐减。具体数字虽无人做过专业统计，但语素跟汉字的数量大体持平，我们可以粗略估算一下。《新华字典》（第11版）收字1.3万余个，也就是说常用的语素估计也在万余个。如果算上生僻的，也就5万上下（参照《汉语大字典》（第2版）收字5.6万余个）。这个数字比起词汇的数量，那还是要少得多。
语素是既有读音又有意义的语言单位，如果我们不管意义，单看声音，还可以继续肢解。语言首先是一种声音，一种语言听起来复杂无比，但实际上把听到的语流一点一点切分开，最终得到的无非是数量极为有限的音节和音素。比如抑扬顿挫、美妙绝伦的汉语，它虽然能够发出无限多的句子，但这些句子都是由1300多个音节构成的。再去掉四个声调，纯音节也就400多个。
但是音节还不是最小的语音单位，每一个音节都还可以继续切分成音素，比如：qian=q+i+a+n。“qian”这个音节是由4个更小的音素构成的，其中“i”“a”叫做元音，“q”“n”叫做辅音。我们的现代汉语，目前一共有22个辅音和10个元音。声韵无比多彩的汉语，实际上都是由这32个极为简单的音素构成的。这32个音素，正如化学元素周期表上的元素，构成了语言世界的万事万物。
我们再反过来，从小到大来看一下。跟元素构成物质一样，音素根据不同的排列组合，可以构成更大的音节。32个音素一共能够形成400多个音节，加上4个声调，扩展至1300多个。语言不光有声音，还有意义，所以再加上意义，1300个音节就可以形成数万个语素。而语素跟语素再组合起来，就能够形成数以十万计的词汇。这些词汇在有限的语法规则的支配下，最终形成无穷无尽的句子，至此整个语言世界也就搭建而成。
明白了吧，爹地！语言世界的五彩缤纷，就是这么一层一层建构起来的：从有限到无穷，从简单到复杂。
唯有掌控简单，方能驾驭复杂。
唯有把握有限，方能支配无穷。
爹地，语言跟大千世界的构造原理完全一样啊！语言学、数学、物理学、化学，这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学科，其实蕴含着完全相同的道理啊！语言学的研究思路也跟自然科学一样，要从无穷无尽的句子里，从复杂无比的语言现象里，寻求语言的初心，把语言最简单的构成要素和有限的运作规律挖掘出来。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借鉴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啊！老爹，您明白我为什么去理工院系了吧？哪是什么造反啊！！”
【文学院】：“哦！原来如此，看来你打通了文科和理工科常年的壁垒，实在是为我们学院的科学研究做出了贡献啊！”
【语言学】：“老爹，贡献不敢说！但我做事还是很踏实的，不像文学，就会附庸风雅，天天写诗发浪！”
【文学院】：“这个不学无术的文学，哼！”
……
又有一天，阳光明媚，文学院老爹又冲了一杯咖啡，刚要喝，语言学突然闯了进来。
【语言学】：“老爹！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我发现文学他们那一帮人，个性太强，人人都有小九九，思想很不统一，队伍不好带啊！”
【文学院】：“语言学，何出此言，不要挑拨离间！”
【语言学】：“老爹，绝对不是栽赃，我才不跟我弟弟一样。听我跟您有逻辑地慢慢说。”
【语言学】：“有一次，我正好路过教室，听到文学在给他的小弟们讲《红楼梦》，我觉得好奇，就猫在门口听了一会。妈呀，不听不知道，听完吓得我不要不要的。
文学一开始就引诱他的小弟，说《红楼梦》写的是什么，从来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可以提出不同的看法。妈呀！他的一帮小弟，有的说《红楼梦》是对封建社会的官场、贵族家庭、科举制度、婚姻制度、等级制度、社会道德等等的大批判；有的说《红楼梦》就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什么影射清王朝和批判封建社会都是扯淡；还有的说《红楼梦》提出了民主主义性质的理想和主张，而这些理想和主张是当时正在滋长的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因素的曲折反映。妈呀！曹雪芹是资本主义啊，爹地，您管不管，这是要造反啊！
他们一帮小弟吵吵闹闹，更可怕的是文学还疯狂地鼓励他们要有不同见解，要敢于质疑权威。估计您的思想和主张，他们也会不认同啊！这样的队伍，军心涣散，思想不统一，您怎么带啊？
您再看我们语言学队伍，思想整齐划一，我说动词前面的叫状语，动词后面的叫补语，谁敢反抗？文学他们号称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哼！要是那一千个哈姆雷特来到我这里，保证让他们服服帖帖，要他们遵守相同的语言规律，谁也不准有小九九。在我的语言学世界里，规则是明确的、相同的，大家必须无条件遵守。这样的队伍，多好带啊，爹地！”
【文学院】：“嗯！别说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语言学】：“嗯，好的，爹地，您一定要有逻辑地想一想！我先走了！”
……
这一天，阳光依旧明媚，文学院老爹冲了三杯咖啡，把文学和语言学都叫到了办公室。
【文学院】：“语言学，文学说你串联理工科，图谋造反。文学，语言学说你思想不统一，队伍松散。今天把你们都叫来，为了和谐，我们一起来说道说道！”
【文学】：“啊！父王！父王！我最尊敬的父王！听我解释，虽然我们跟语言学都依赖语言，可是他们只关注语言最外在的结构和规律，天天围着语音、词汇和语法打转，而语言承载的情感之美，他们根本不感兴趣。语言学那帮人做研究，根本就是在做物理实验，按照给定的步骤和规则，不管做实验的人是谁，结果都一样。
这种研究丝毫不顾及研究者的个性，完全不讲人权。我们文学研究，要的就是个性，要的就是不同，要的就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落霞与孤鹜齐飞”，“云彩与野鸭乱窜”，在他们看来居然是一样的，说什么都是“联合主语+状语+动词”结构。可笑，可笑，太可笑！你说他们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啊，太没文化了！”
【语言学】：“文学，你……”
【文学】：“请保持风度，不要打断我！”
【文学】：“如果按照他们的研究方法，我们文学培养的就不是有个性、有情怀的文学家，而是死板、呆滞的机器人！要我们思想统一，见鬼去吧！”
【语言学】：“没有共性，语言何以开口？”
【文学】：“没有个性，文学何以存活？”
【文学】：“请不要插话，让我优雅地说完。”
【文学】：“啊！父王！我最尊敬的父王！埋在我心中有一个许久的疑问，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今天我要说出来。”
【文学院】：“可以，你说。”
【文学】：“父王，语言学，他，他根本就不是您亲生的！我们文学，才真正是您的种！”
文学院老爹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语言学】：“文学，你TMD说什么？”
【文学】：“你根本就是理工科的种，毫无灵性，一堆地规律和分类，一堆的条条框框，烦都烦死了，丝毫不顾及人的情感，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亲弟弟。父王，您说是不是？”
【文学院】：“咳！咳！文学，不许胡说，不许人身攻击！”
语言学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满脸通红，到处找刀。
【文学院】：“保安，保安，把他们两个各自送回去！”
……
晚上，夜深人静。文学院老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一直在思考今天文学提出的那个疑问。老爹心想：“二十年前，我的确是跟物理学院的那个女副院长……难道……”（此处省略八百个字）
文学和语言学，就这么打打闹闹，一天天过着日子。不过两人也有和好的时候，听说最近文学女青年开始教语言学男青年写诗歌了，语言学女青年也开始给文学男青年校对作文了，好一派和谐的气氛！
咱们以后再说他们兄弟俩。
让我们回到文章一开始。文学女青年辣椒妹跟我分手的时候，我曾痛哭流涕，发出令大地颤抖的呐喊：“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学文学，学文学，学文学！”
切！你以为语素君会这么说吗？足以令大地颤抖的语素君就这么没骨气吗？
堂堂语素君想说的是：“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一定找一个语言学女青年！！
我一定找一个语言学女青年！！
我一定找一个语言学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