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萨克斯】特朗普对中国的危险幻觉
编按: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Donald J. Trump) 对中国极不友善,中美两国是否会发生经贸战争与军备竞赛,是大家关心的议题。世界知名的经济学家杰佛瑞·萨克斯,2017年2月5日在Boston Globe《波士顿环球报》发表此文,历数二战以来美国如何降伏英、法、苏、日,稳坐世界独强宝座。不习惯卧榻之旁有人酣睡的美国,如果再用同样心态对付崛起中国的话,将会是美国和世界的灾难,中国也不会像其他各国一样束手就擒。萨克斯教授更指出,扩张主义强权是美国,不是被美国无端指控的中国。中美合作才是两国及世界之福。
本文作者為杰佛瑞.萨克斯(Jeffrey D. Sachs), 编译:劉宏基。此文刊载于《远望》3卷4期(2017年4月号;总343期)。
对那些认为美国,而且也只有美国,才应掌控世界的美国人来说,今天的中国无疑是对他们的当头棒喝。唐纳.特朗普似乎也自命为新保守派的一员,而今日的中国正是他们最深沈的恐惧。特朗普正依循着美国二战以来对付主要对手的游戏规则:每当挑战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竞争者出现时,美国必会让对方清楚知道谁才是老大,逼它臣服于美国的力量。有相当一阵子,就某种程度而言,这种策略运作得还不错。
取代英法帝国 美国掌控世局
最近这个策略开始不灵了。面对今日中国,仼何人想要故技重施,对美国甚至对整个世界都将会是一场灾难。美国唯我独尊的大战略思维,可追溯到二战之始。当时美国的主要盟友是英国。当温士顿.邱吉尔呼吁新世界(指美国)从希特勒手中解救旧世界(指英、法)时,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回答是当然可以,但美国不会拯救英帝国或法帝国。美国借款并提供武器给英国,协助他们击败希特勒,但是同时在战争期间及战后,又缩紧对英国财务上的掌控,以确认英国对美国的依赖。众所周知战后全球金融规则的制订者,是美国而非英国,当时做为世界主要债权国的美国,就是要确定能对英国、法国及战败国予取予求。
面对战后的独立运动,英法两帝国必须放弃殖民地,回头拯救国内经济。在那一时点,美国开始进行与另一潜在对手苏联的竞争。从一开始,美国不管是经济或是科技都比苏联进步很多。但因为苏联愿意把巨大国家资源投入军事工业,它在军事上遂可跟美国并驾齐驱。接下来的军事竞赛,在1962年古巴飞弹危机及其他令人惊悚的场合,几乎足以毁灭世界。
美苏军备竞赛 拖垮苏联
美国及苏联失掉了几次可以中止军备竞赛的好机会,两边的躁进派及好战分子几乎毁灭了全世界。结束冷战的最好机会,也许就是约翰甘乃迪于1963年提出的和平倡议,这也促成了部分禁止核子试爆条约的签署。有人认为美国右翼份子对和平协议的愤怒,导致甘乃迪被暗杀,此说绝非空穴来风。
最后米开尔.戈巴契夫决定苏联人民应享有的是更高的生活水准,而不是戕害本国经济的军备竞赛。美国新保守主义者则宣称隆纳德.雷根在1980年早期重启的军备增长,迫使戈巴契夫了解在这场军备角逐中,苏联必败无疑。不管此说是否正确,戈巴契夫解除军备以及对日益增强的不满未进行镇压,终于导致苏联在1991年底的瓦解。
北约东扩操弄中东美得不偿失
新保守主义者从中获得的结论是:美国力量是无与伦比的,它可以对它认为违反美国利益的任何国家予取予求。美国采取的策略有两个方向:第一是把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往东边扩张,把东欧及波罗的海国家纳入美国主导的军事联盟,同时也企图把乌克兰和乔治亚共和国也纳入。第二则是想在短时间内,推翻或试图推翻对美国敌视的中东政府,包括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
这两种作法都遭到强烈且负面的反弹。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2008年纳入乌克兰及乔治亚,引发乔治亚的战争以及俄国并吞克里米亚。至于从1990年以来在中东所推动的政权移转,只能说是策略上的失败,它带来新一轮的不稳定及恐怖活动,而不是对美国友善、平稳的政权。
不许日本经济超越美国
美国在1970年代曾短暂地面对到它认为会对自己的经济造成威胁的另一主要对手日本。日本在二战之后恢复的速度很快,加上他们在1960年代对新的以晶体管为基础的电子产品能够精准掌握,1970年代有许多商业界及经济专家,就推测未来是一个被日本公司及财富所主宰的世界经济。我仍记得在1980年间的一些著作,很天真的把日本快速的经济成长及高储蓄率向前延伸几十年,认为美国不可免的将在与日本的长期竞赛中败退下来。
从雷根总统开始,美国外交政策开始对日本出击。首先他们指控日本进行不公平贸易、货币操纵、日本政府对商业界提供不公平协助,还跨大的胡乱指控日本犯下的不道德商业行为。接着美国开始树立新的贸易壁垒,并且强迫激增中的日本对美出口「自愿」设立限额。接下来在1985年美国出手更狠,它坚持日本必须大幅重调汇率(就是日币大幅增值),迫使日本根本无法与美国产品竞争。日元币值由1985年一美元对260日元倍增至130日元。日本被逼把产品订定如此高价,以致在世界市场丧失了竞争力。到了 1990 年代早期,日本的出口成长垮了,从此进入20年的经济停滞。1990年之后,我在许多不同场合问日本高级官员,为何不藉由贬值重启出口成长?我得到的最有说服力答案是:美国不许。
中国崛起美国世纪提早结束
接下来面对的是中国。美国至上主义者面对似乎公然挑战美国世纪的中国,可真是手足无措。众所皆知,时代杂志创办人亨利•鲁斯在1941年宣布美国世纪的到来。鲁斯的观察确实精准,对许多美国人而言,他的说法既窝心又令人陶醉。接下来的数十年,美国也经常有智慧地使用它的力量及财富。譬如:创设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会、世界银行、与大多数国家建立开放的贸易、发明对外援助与和平工作团、金援全球对爱滋病的抗争。
现在看起来,在美国世纪尚遥遥未达100周年时,中国就急着要终结美国霸权。何况从二十世纪开始起算,中国根本是以黑马(编按:指中国仍是开发中国家)姿态进入世界霸权竞逐场的,这使得美国至上者更加忐忑不安。回首1980年的中国经济,当时国际货币基金会估计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仅占世界总量微不足道的 2.3%,美国则是21.9%。中国人均国民生产仅及美国的2.4%。37年后,国际货币基金会现在估计中国占世界生产总值的18.3%,美国则是15.4% 。同时同一个的估计宣称,中国人均产值已达美国的39%。
中国不同于英、法、苏、日
许多美国至上主义者无法相信他们目睹的现象。他们认为中国经济是一个随时即将自爆的泡沫,就如当年的苏联。但事实并非如此。苏联经济就技术层面而言,是与美国主导的贸易体系脱勾的,直到最终解体时仍衔接不上。中国则大不相同,它自1980年开始,就是以采用全球性科技和与世界经济严密整合而达成它可观的经济成长。中国同时也成为一个高度创新的经济体。
美国至上主义者主张,为了不让中国赶上美国,美国应在经济上找方法纠纒、困扰中国,发动并诱使中国与它进行新一轮的军备竞赛,甚至破坏具中美双边关系维系基础的「一个中国政策」。其终极目标就是希望造成中国经济的倒退,如同过去的英帝国、苏联及日本。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特朗普对普京一厢情愿的眉来眼去,其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跟俄国同伙凌霸中国。
就我看来,这种作法不但是搞不清楚状况,而且非常危险。这是奠基于一个荒谬的思维,以为全球经济玩下去的结果,美、中之间不是胜者就是败者,而不是经由贸易以及科技进步造成双赢。再者,意图把中国逼到墙角,不但愚蠢,根本做不到。
中美贸易也使美国受益
特朗普责备中国的出口造成美国工人失业,但他却看不到也不愿意承认美国由于与中国贸易取得许多利益,包括因为输出到中国而获得更多公司利润及更高的工人工资,还有由于中国的出口使美国人得以享受低成本的消费。如果特朗普真的有心要帮助美国工人的话,他该做的是对在国际化过程中获得暴利的美国公司及富人课税,并进行所得重分配,不是发动与中国的贸易战。
更糟的是,美国试图弱化中国的努力必将失败。当美国逼迫英国放弃它的帝国时,英国正在苟且求生之际,且人口只有美国的三分之一。当美国在1980年代对日本施压之时,日本经济规模仅及美国的三分之一,而且日本必须依赖美国保障其军事安全。
相反地,中国是比美国更大的经济体,有美国四倍的人口,而且是美国的债权国而不是债务国。况且中国与全世界其他的国家存在强大且持续成长的贸易、投资及外交关系,这些关系会随着美国的挑衅、好战而更加茁壮,不是减弱。另外一个重点是:中国自傲为统一的国家已经延续了2,250 年,是美国相对应的225年的十倍之长。
中国不是扩张主义强权
除了常列出的对中国夸大不实的指控(汇率操控、不公平贸易)之外,最近的指责是:中国是一个危险的扩张主义强权。如果要举指鹿为马、打人喊救人的例子,则莫此为甚。美国在70个外国领土上坐拥军事基地,中国仅在非洲东北角的吉布提(Djibouti)有一个小军事基地(编按:为了保护中东石油输送路线及防制索马利亚外海的海盗)。国防支出上美国也不遑多让,是中国的两倍。美国数十年来在国外进行不停的战争和企图推翻外国政府的举动,中国仅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涉入海外冲突,且多为期甚短。也就是说,中国不曾是扩张或侵略性的强权,美国则拼命维护它不容挑战的世界霸权。
即使美国不能主宰中国,它也不需担心被中国主宰。是的,中国的经济规模现在已经大于美国,而且将会继续维持这种情况。但即使如此,美国人均所得远比中国富有,而且在21世纪仍将维持如此。况且中国过去的高成长率已经显著减缓,不是因为中国经济正在崩溃,而是因为它已臻成熟。当中国成熟之后,追赶型的成长必会减缓。何况,中国正在快速老化中,到本世纪中叶时其国民年龄的中位数将超过50岁。一个成熟、老化、成长减速的国家,加上人均所得远低于美国的中国,不可能对美国的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如果特朗普试图挑拨中国走向军备竞赛或贸易战争,其结果将会是美国的巨大挫败并构成对全世界的潜在威胁。美国的福祉决定于它是否有足够成熟的判断,把中国视为一个能够也应该分担全球安全及可持续成长的责任的主要强权。经由联合国的运作,中美两国可以也必须与其他国家合作,致力于避免或中止区域战争、阻断恐怖主义和面对人类共同的危机如全球暖化及新产生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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