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立学校应该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国际部或国际班吗？
连接改变教育
中国国际化教育进程一直在不断推进，据顶思统计，全国共有国际学校987所，其中公立学校国际部/班有367所。面对人们日益增长的国际化教育需求，公立学校是否应该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国际部/班？本文作者以其亲身经历和中美学校间的差异告诉我们答案。
自从1976-77年恢复高考以来，教育改革的话题就经常出现在教育界的讨论之中。高考恢复整四十年后，高考制度中的很多弊端也开始不断地引起大家的讨论，有时甚至可以说像是讨伐！家长们对教育的期待越来越高，尤其是因为现在的学生家长大多是76-77年高考恢复后的第二代受益者，他们对教育的了解越来越深，想法也越来越多。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家长有机会出国留学，开阔了他们自己的眼界，看到了国际上其他国家的教育制度。而没有机会出去的家长，也在最近几年的蓬蓬勃勃地发展的国际学校的过份宣传影响下，对我们国内的教育也提出了不少看法和建议，要求教育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
其实，教育改革不是一件坏事，在中国的历史上教改也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科举制度的习惯残余在中国近几百年的历史上从来没有根本消失过（除了所有学校被关门的那些年）。
然而，改革从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在我上学校管理的硕士课程时，几乎每一个教授第一次上课都会重复这么一句话：在教育上的“Systematic change is always painful！”（系统性的改变永远是非常痛苦的。）
改革或改变会触动有些人，要求他们比较深度地去改变自己长期以来所养成的可能是根深蒂固的习惯、思维方式、行为和工作方式，再去重新学习、讨论、探索、建立起新的理念和实践。
而可怕的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接受、适应、认同种种新的变化。有些人可以走在改革的前面，有些人不可避免地会被改革的潮流所淘汰。
这种变化和改革其实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而且并不少见。我在美国的公立学校工作的大约25年的经历中，可以说新的思维、新的想法几乎年年出现。
每当一个新总统上任，或者一个学区的新教育局长（Superintendent）上任，一些新的策略（不一定是政策）就会产生。而且这些新策略都能有一定的理论和研究结果的支持！
美国的总统经常两党换，他们的想法和做法其变化就更大了。有一段时间，“只用英语”（English Only）和“双语教育”打得不可开交。不过，总的来讲，因为学校的基本办学理念和习惯相对比较成形，所以真正的变化并不是那么巨大（dramatic）。他们的成文的教育法规（Education Code）堆起来可能有几英尺厚，而且在不断地增加。
美国的公立学校系统以州为单位，但是每个城市或者地区都执行学区化管理，有自己的教育局（School District）。 而如果一个城市太大，他们甚至可能会将之分成好多个学区。
譬如，面积5000平方英里的洛杉矶县大约有1000万人口，东西长几百公里，就有80个学区。 2016-17年的学生数为1,511,354人（ed-data.org），平均每个学区不到两万，当然有些学区会大一些，不过也很少超过10万学生的。旧金山教育局管辖下的学区就有大约60,000学生。
虽然我参观过一些美国的私立学校，但可能因为我主要在美国的公立学校当了25年的老师和校长，我并不觉得美国的私立学校一定会比公立学校好。美国的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的主要区别在于经费来源。
美国依利诺大学的两位教授（Christopher Lubienski和Sarah Theule Lubienski）在分析了两个大容量的学生数学学习成绩的数据库后发现，在对学生的构成进行了调整后，公立学校的学生比私立学校的同龄人学习成绩要好（见《The Public School Advantage》的介绍，华盛顿邮报11/5/13）。在很多州，甚至在最好的私立学校（包括X校联盟的学校）的老师连教师证都不需要！
在美国，实际上，东西部都有一些公立学校是绝大部分私立学校所赶不上的。纽约的Bronx、Stuyvesant、StatenIsland、James Madison、Abraham Lincoln这些高中都以学术闻名世界，分别出过八个、四个，或者最少三个诺贝尔奖桂冠的获得者。
我当过副校长的旧金山Lowell高中也出过三个诺奖获得者。我们有学生在收到旧金山最好的私立学校St.Ignatius College Preparatory学校的全奖后（不过他们的2016-17学费也才US¥21,290) 还会放弃奖学金而改上Lowell的。
为了吸引学生，他们还不惜改变发放录取通知书的日期来和我们争取学生。不过有人可能会说我的这一段文字好像和讨论的题目没有关系；其实，我倒觉得大有关系。
我们现在的教育市场对美国私立学校的无限推崇，大概基于两个原因：美国的公立学校不招国际学生（移民局规定最长只能招一年的交流生）；大家用田忌赛马的想法来用最好的几个私立学校做宣传。其实，东部“最好”的八大、十大私校，以及一些大学一年在中国最多就招那么几十、几百个学生而已。
美国2013-14年的官方数字是美国一共有98,271所公立学校和33,619所私立学校 (nces.ed.gov)，但公私校的学生数比例却差不多是10:1（2013的数字公立中小学5千万，私立中小校5百4十万 ）。公立学校的人数占绝大多数。
美国著名的私立学校都清楚，尽管国际学生有钱，但是学生的来源将决定学校将来的各方面的表现，所以他们招收的国际学生就很有限了。
好学校也并不会专门为国际学生（或者说中国学生）开设特别的补习班。私立学校也并不缺钱，而收的学费也许还维持不了开销，更何况很多最好的学校对学生采取入学申请和经济援助需要分开考虑的方式对待申请的学生，付不起学费的合格学生根本不用担心付学费。
他们的基金（Endowment) 可能有几个亿美金，学校每年必须花掉一定的钱才能符合法律对学校运作的的规定（很高兴，中国现在也开始向这个方向发展了）。缺钱的倒是一些并不怎么的学校，有些干脆就是中国私立学校在美国的延伸。我想您懂的。而且国际学校毕业生虽然有高百分比的学生进入美国的名大学，可是，根据最近的讨论消息可以了解到，名牌大学的招生数很多都给了Legacy学生。
受限于法律以及经费来源的限制，美国的公立学校一般都不允许开设所谓国际班，再说美国的教育系统也不会认为他们有需要去办什么国际班。
根据IBO官网的信息，虽然美国在1971年就开始有学校开设IB World School课程，今天（25/10/2017）IBO官网显示美国一共有1,798所学校开设IB 课程的某一部分课程（PYP 534所，MYP 665所，DP918所，Career-related 95所）。 与总数131,890所美国的公、私立学校学校总数相比，1,798所实在是沧海一粟，算不了什么。
倒是有一些经济困难的地区和学校现在开始在中国招收一些能够在公立学校上一年的国际（交流）学生，2017-18年的美国公立学校生均花费才美金12,300。交流学生的学费不能超过当地学生的生均花费。公立学校的经费大部分来自于当地的税收，因此服务纳税人是主要目标。
说了那么多美国的学校，那么我们来看看中国的公立学校是否需要，或者应该开设国际班呢？
据我所知，国内高中最早的国际部主要是为外国来中国留学的学生所开。这可能是因为我们中国从来就比较好客，是对从不远万里来中国读书的外国学子们的一种关心和爱护吧。
现在还有一些公立学校的国际部还是只对外籍人士子女开放。这样的国际部不但硬件好，老师也可能比较可靠。这可能是政策所需，无可非议。
不过，近年来，不少著名的公立学校国际部也开始热衷于招收中国学生，而且，招生录取分数线越来越高，高到甚至超过了国内部的招生分数要求。也就是说，不少最好的学生都进了著名公立学校的国际部，提前三年走上了出国留学的准备道路。
虽然，市场有这个出国留学准备的需要，（毕竟，中国有近40万学生在美国，还有不少在其他地方，光在美国每年就可以花费几百个亿的美金在学费上），能有一些为他们提供准备的质量好的学校真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这是国内优质公立学校的责任吗（差一点的公立学校应该还没有这个资格开国际部吧）？我想，这应该是中国每一个搞教育的人需要思考的一个痛苦的问题吧。
虽然，最后的决策必须由能全面掌握有关信息和需要的国家领导层来决定；不过，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公立学校，尤其是优质的公立高中，不应该把他们的精力放在办国际部／班上。
和其他国家相似，中国的公立学校应该主要还是由国家财政／纳税人支持的，理应为所有人服务。虽然高中阶段还在收费（北京350-800元／学期），这点钱应该是不够学校开支的。如果学校主要还是由国家经费支持，那么理所当然地公立高中应该为国家和绝大多数公民的教育需要服务。
虽然，在北上广深地区粗看起来有不少学生和家长希望公立学校能开办一些优质的国际部／班，但从整个学生人群来说，毕竟还是少数，绝大多数家庭还不一定具有送孩子去海外上学的经济条件，而用办公立学校的经费去办国际部／班显然不是他们的愿望，也和世界各地的做法不相符合。
我在旧金山工作的Lowell高中，不但绝对不收国际学生（一年都不可以），连非旧金山居民的孩子也不能进。每年，旧金山教育局会花很多精力去调查是否有非旧金山居民的孩子在Lowell上学，一旦查到，马上退学，家长还得付教育局几千块的调查费用。公校有公校自己的责任。
近年来，全国各地对教育改革的呼声此起彼伏，家长们对今天的公立学校的教育和恢复了40年的高考也有不少看法。这一点都不奇怪，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教育也应该不断的改革发展。
公立学校，尤其是优质的公立学校，在这种改革上应该起一种带头的作用，而不是转而将精力放在国际部／班的开发上。如果公立学校一定要办国际学校的话，那么办学者也许应该和民办学校的办学者一样自己去筹办，而不是用公立学校的资源。
我在旧金山的Lowell高中当副校长的最后几年，北京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学校曾经连续两三年每年派几十个老师和中层领导到我们学校参观学习（因为公立的Lowell高中有170年左右的历史，在美国的25000所高中中一直占前70位）。
当时我正好是专管学生服务（排课、选课、学分管理、毕业要求和升学指导等）的副校长，又会讲中文，因此每次都是我全面接待的。来访的客人们尽管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额外的工作，但我对他们的学习态度倒是十分敬佩。每次大约三天时间，客人们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看，什么材料都想要，而且还会拿着材料刨根究底地追问。
幸亏我们是个公立学校，而且我又来自中国，我们倒是什么都不保留地和客人们分享，甚至包括自己掏钱买点心（这在美国是常态，学校是没有任何公款可以这么用的）。
不过，很欣慰的是，听说这家学校现在在选课、走班、学分制这方面已经走在整个北京，或者可以说整个中国的前例。听说他们现在每年已经能开100门以上的课程供学生选择。这在中国的教育改革中应该是一种先例。
有资源的公立学校能够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在改革改进学校的理念、课程、学生的毕业要求（学分）、以及升学和职业前途教育上多做一点讨论、探索、尝试和实践，以积累可供普通学校改革时参考的经验，个人认为倒是一件好事。
当然，市场所需要的私立学校受到政策的支持，会长期地存在。他们可以满足一些有条件又有需要的学生和家长的需求。也许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可以共存，共荣，互相学习。
不过，希望所有的公立学校都尽可能地在公立学校的改革上有所作为，那么中国就可能不需要那么多的公立学校国际部／班和私立学校，公立学校国际部／班的增加实际上是对公立学校本身的一种批评和否认。相信公立学校不会愿意被否认。
30年后，中国将成为世界各国人民最向往的留学目的国，各国将有意愿和中华文化实现交流融合，将有大量师生来中国学习交流中国的发展经验，在交流过程中实现共同进步（现代教育报引用教育部长讲话）。
担任这个任务的主体恐怕也非由能以中国文化为纲，加上深入的国际理解教育为办学理念的公立学校不可吧。
作者简介：
益孟德
在美国和中国先后教过十几年中小学，后来又在美国和中国，包括中国香港地区当了十七年的中小学正、副校长。其中，有十二年是在美国当校长。
本文来源：中国国际教育（ID：Edu_Internatio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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