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首 | 如果你是玫瑰
玉珍◎丑
美像一种礼仪，满足人的浅薄的目欲
一种匀称的审美，符合虚无的秩序
但我更爱长得丑的人，那些
寒酸老友，矮胖同学，黝黑邋遢的发小
一脸皱纹的穷亲戚
多少是落魄困窘的，毕生与美貌无缘
但他们善良，灵魂泉水般干净
这伟大光芒在丑的衬托下
更显得犹如神迹
毛子◎给薇依
夜读薇依，时窗外电闪雷鸣
我心绪平静
想想她出生1909年，应是我的祖母
想想19岁的巴黎漂亮女生，应是我的恋人
想想34岁死于饥饿，应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应是我的母亲
那一夜，骤雨不停
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
我在黑暗里哆嗦着，而火柴
在哪里？
整个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风暴之中，滚雷响过，仿佛如她所言：
——“伟大只能是孤独的、无生息的、
无回音的……”
臧海英◎高原
藏羚羊在奔跑、嬉戏、交配的时候
我在头疼、失眠、呼吸困难
海拔太高了，需要爱情。需要有人为我补氧、驱寒、止痛
海拔太高，至今只有我一个人
黍不语◎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当我从无数黑暗中，寻到她的子宫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像土豆落在敞开的地里。
当我开始一点点膨胀，一点点，与她分离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像被摘除果子的枝蔓。
当我怀揣她的汁液，耗尽她的日夜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像石头，在秋风中的寺庙前打盹。
我的母亲她，坐在那里
像一小块寂静，一小块阳光
有一会儿我们一起，走在黑暗处
像我们同时
经历了某种消失。
二棍◎消失
从前，我愿意推着一车柴
去烧一杯水，谁劝也不听
从前，我愿意捏着一根羽毛
去寻一只鸟。谁劝也不听
现在，我一幅悔不当初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从前，你总是把狗样当成人模”
到了黄昏，我又反思了一遍
“弹尽去死还是粮绝去死，哪个更高贵”
现在，我愿意推翻这一切
刚刚，某人问的真好
“在指鹿为马中，马和鹿，哪个消失了”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消失了
或者，他还没等来回答，我就消失了
也或者，是这样的
说起从前，我们就集体消失了
阿信◎点灯
星辰寂灭的高原——
一座山坳里黑魆魆的羊圈
一只泊在大河古渡口的敝旧船屋
一扇开凿在寺院背后崖壁上密修者的窗户
一顶山谷底部朝圣者的帐篷……
需要一只拈着轻烟的手，把它们
一一点亮
薛松爽 ◎在同一块大陆，给塞萨尔?巴列霍
我带你来到中国，巴列霍
不让你淋巴黎的大雨！
北方的初雪一样将你灼伤
你的黑脚印，如一路呕出的肝胆
你遇到一位赶驴车的农民
满脸的皱纹仿佛黄土堆积
你加入送葬的队列，若一只鸠鸟
女人们认你做儿子，却仅牵牵你的衣角
你仍将在古老的监狱度过数月？
相识那些复仇的，偷越国境的，因抄书获罪的人
你看到的那株老梅，盘结的根茎
如一头黝黑而忧伤的印第安神兽
痛苦，我们每日的面包
撕碎的鸟依然在深夜鸣叫。捣碎的
男孩也终将长大成人。白山黑水连绵
重构成马楚.比楚上升的沉默阶梯
我知道你留下了一首诗
一首中国之诗，苦难之诗
你想家了，同一枚高悬的苦胆
涂亮了低矮的屋檐，和远方寂静的修道院
你从黑石头上起身，走向泥泞的南方
诗人啊，这世界的孤儿，在同一块大陆
你仿佛又一次深埋了自己。追上那面
苍老的身影，踏入洞庭万顷明镜上的一页扁舟
衣米一 ◎消逝
早晨在阳台上欢叫个不停的鸟
下午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前面树上的那些
或者是对面屋顶的那些
我尽力往更宽阔更远的地方看
看到有两只鸟从左边的树飞到了右边的树
又有几只一直在飞，并不停下来
又有几只先是落在枯干的凤凰树顶上
又落在旁边的电线杆上
却又飞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
迅速地变换着位置
鸟的声音不绝于耳
更多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天上
陈先发 ◎欲望销尽之时
我不知什么是幻象
也从未目睹过
任何可疑的幻象
我面前这碗
小米粥上
飘荡着密集的、困苦的小舟
我就活在这
历代的凝视中
李敢 ◎我
天空很蓝 ，海水很蓝 ，诸神行于深湛的天宇
我是阿尼姆斯。我是皮格马利翁
我是伊卡洛斯。我是希绪弗斯。我是阿特拉斯
我是退败者。四肢蹬立着，我是一只嗥月的苍狼，退守在钢青的海岬
我是无常，是冥界的引路人
我躲在深海底。我是礁石上唱着骊歌的阿刻罗伊得斯
郑单衣◎如果你是玫瑰
如果你是玫瑰
就请在这火红的夏季深深鞠躬
你是我前天的花朵，也是我后天的花朵
如果你爱我
如果你是玫瑰就燃烧着幸福！
就踏着正步，穿过梦魇
把你的刺，深深留在我肉中
可我，并不在这儿
我是在更高的空中行走
如果你是玫瑰
就把沉重的头转向我夏天的道路
就低垂、就紧紧贴住自己的脊背
如果你爱我
如果你是玫瑰就痛哭着虚无！
纳兰◎想念
它会使一个人饱满起来，成为麦穗和葡萄。
就像芦苇灌满了风。
在星群之中
我不以光芒的大小
辨认你。
远山微云
惟有你最清醒和寂静。
我为你摆放烟波浩渺、湖岸和岛屿。
可供迷途。
寒烟◎伤 口
如果我有一个伤口
那肯定是世界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
那年冬天，我带着半颗心
走向大海
不是去寻找另外半颗
只想碎得更彻底，像一个末路狂徒
因此，大海的闪光才被我看成
一万把斧头的锋芒
一个伤口里有挥霍不完的黑夜
每个黑夜都是被眺望固定的尽头
大海泛滥我全身的血气
让我安静，让我着迷——
只有这更大的伤口才能把我安慰
只有这儿才有为伤口保鲜的盐
十三首和同仁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