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杜甫：写下1400首诗词的大唐诗圣，如何从富贵子弟混成饥困老人？
前者洒脱浪漫，好像青春豪气永驻。
后者愁情悲苦，总似暮年烈心消弭。
其实，杜甫比李白小了整整11岁。他们皆是才气干云、仕途不顺、最后又大醉而死，为何眼中的世界会如此极端？
或许，是因为杜甫太穷了！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从心气高绝的官宦子弟到贫困寒酸的流浪野叟，杜甫的目光始终沉浸在细腻文字之中。
内观严重胜过外延，满身才华硬被挤压成独一无二的千古诗圣。
幸哉？悲哉？
公元712年，唐玄宗正式登基称帝。
当时全国的新生儿们，几乎清一色起名叫建国、卫军之类。河南巩县有个杜姓世族，对自家的颜值基因相当自信。
不光给婴儿取名为甫（甫，男子美称也），后来还用子美加以强调。
杜甫自打记事起，印象最深的是家族祠堂。三间大瓦房比乡里的财神庙还霸气，里面供奉着著名的十八辈祖宗。
杜周，西汉的御史中丞
杜预，晋朝的征南将军
杜渐，南朝的梁城太守
祖父杜审言，唐朝的直学士
父亲杜闲，兖州司马（预留）
其他小朋友掰着手指头学数数时，杜甫就跑进祠堂练习数牌位。数着数着就乱套了，反正每次结果都不一样。
如果同时代的刘晏看到这一幕，肯定会鄙夷的说：你这个理科渣渣...(见秦岭一白.刘晏篇）
老爹禁止杜甫踏入祠堂半步，因为他指点祖先的造型很不雅。为了配合数学课程，就拿出香烛变着花样出题目。
大香炉点三根香，小香炉点一根香，请问插满大小香炉要花多少钱？
这有一百根香，大香炉是小香炉的两倍，请问每天几点上香最省钱？
杜甫一辈子文理严重偏科，就是被幼儿奥数班的变态题目吓的。原本可以自由分配的属性点，全被提前加在文科上面。
这将导致他终身不善理财，谁给多少钱都能花得一个子不剩。
然而刚学会花钱买棒棒糖，母亲就病死了。杜甫开始和后娘一起生活，富庶优渥的儒家门风适当弥补了内心孤闷。
据说，他七岁时的志向和才气双双逆天（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
咏完凤凰诗就骑着母鸡扬长而去，小杜甫的才情和顽劣呈绝对正比关系。
没事就带着小伙伴强拆老鼠洞、决战臭水沟，老师呕心沥血布置的家庭作业，全让他带头折成纸飞机。
玩累了回家吃饭，杜甫随口作两首诗就能端起大碗咥肉。隔壁的副队长老惨了，经常被爹妈揍得哭天喊地。
你跟小杜玩？人家祖传职业是当官！
你跟小杜比？人家写诗比专家都牛！
你是砍柴的！人家是放羊的懂不懂？
这大概是杜甫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只管酣畅淋漓的释放少儿天性。连院中的那颗老枣树，都被他用裤腿盘出了油。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少小是兄弟，长大各乡里，成长总是件沉重而又无法躲避的事情。
小伙伴们逐渐分道扬镳，有人种地、参军、偷盗、进厂打工...。杜甫准备来场自驾游，那年他刚满19岁。
当时的开元盛世治安极好，满身才华的杜甫心气无比高涨。其实大部分底气还是有钱，说白了是家里有钱。
李白的经费来源是千古之谜，但是杜甫完全靠家庭赞助。
他在吴越风景区吃喝玩乐耍了4年，24岁跑到京城考进士还脱靶了。杜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转头就去兖州找父亲。
爹！我杜甫！打钱！
老杜望着比他还高一头的儿子，默默掏出了工资卡。杜甫又带着一帮人驰骋齐赵大地，眼里只有诗和远方。
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
春歌丛台尚，冬猎青丘旁。
穷也好，富也罢，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普遍活的很自信。即便生活不如心中所愿，也能想尽办法保持傲然豪情。
就在科考落榜之后，杜甫写下气势雄浑的《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然而他的才华开始和现实割裂，这也是搞纯文学的最大反噬。玩友中有个叫苏源明的才子，后来活活饿死在长安。
杜甫玩的不亦乐乎，杜闲看的不亦悲乎。
老爹：你考不上公务员可咋办？
杜甫：没事，我还年轻！
老爹：你也没个正经工作！
杜甫：没事，我有才华！
老爹：你连个媳妇都没有！
杜甫：没事，我有兴趣！
老杜明白儿子的才情，但是考不上进士也白搭。他感觉自己的心神快要散了，不能任由这个大龄男青年瞎晃悠。
741年，29岁的杜甫迎娶司农少卿的女儿。
结婚不久老爹就死了，杜甫自此失去经济来源。读书、交游、写诗依然是日常活动，他还没意识到养家糊口的责任。
小两口的感情很美满，但是杜甫经常思念另一个男人：李白。这位风靡天下的大唐一哥，是全体文协成员的梦中情人。
毫无例外，杜甫也是李白的超级骨灰粉。
744年，李白拿着唐玄宗给的退休金离开长安。
这位自称“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的大文豪，还没干满实习期就被解聘了。
杜甫听说李白朝着洛阳来了，天天蹲在国道旁边等大哥。两人正式会面后，李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我信！你不就是诗仙吗？
可以交流！哥带你去找神仙！
好的！我先回去请个假！
于是，中国诗词界的“仙圣组合”踏上炼丹求仙之路。走到河北境内时，还成功吸纳了无业青年高适。
有次，哥仨在深山无人区发现一株仙草。
李白尝了一口，这是香菇吧。
杜甫也尝了一口，好像是花菇。
高适接过来尝了口，呸！狗尿苔啊！
当时还没有《本草纲目》，三位大神没被毒死也算是奇迹。蓬头垢面搞了三个月，杜甫实在受不了就离队回家了。
这两大巨星的非主流见面会，又诞生出数十篇美轮美奂的精品唐诗。
747年，朝廷再次举办小类目招生，元载就是首届状元（见秦岭一白.元载篇）。
杜甫已经快将家底吃光了，就背起行囊前往长安参加考试。他准备一展所学，尽情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科举统招过不了，可能试卷有问题。
艺考要是过不了，那就真的是学渣。
然而杜甫运气不好，遇上李林甫当宰相。老李为拍皇帝马屁，开会时扯着嗓子喊：国富民强，野无遗贤！
有才干的人全被录取了，剩下的都是渣渣辉。
唐玄宗听完很开心，又搂着杨贵妃钻进骊山大澡堂。杜甫站在考场前磨笔霍霍，结果等来取消考试的通知。
这盛世如你所愿，却又和你没半毛线关系。35岁的杜甫像寻常人那般，终于体会到中年男人的生存不易。
考试没戏了，但是生活没钱不行。
杜甫就给当朝权贵们群发自荐信，想抱个大腿讨份工作。这在当时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主要还得靠才华。
放低姿态：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过往经历：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我很有才：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我很骄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我的理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我的现状：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我的诉求：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
这篇《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写的才华横溢，却也夹杂着傲然、臆想、辛酸、愤懑...
杜甫写出多封求职信，却连一次推荐机会都没有。眼看着吃饭都成了问题，内心开始生出悲怆的细腻情感。
751年，唐玄宗准备举办大型祭祀典礼。
杜甫连夜写出三篇《大礼赋》，然后托人上交给皇帝。唐玄宗读完后龙袍都湿了：额贼，写的太扎势了！
杜甫被调入集贤院，等待朝廷分配工作（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但是李林甫很不爽，因为野无遗贤的牛皮吹爆了。
嗯，老板确实交代过，但是现在岗位满员，你先回家等消息吧。
杜甫傻眼了，他已经将老婆孩子接到长安。得不到工作就没有收入，拿什么面对京城的高房价和生活成本？
他在十环外租个农家小院，就是距西安一百多公里的蒲城县。杜甫独自守在长安城，日夜苦等上岗通知书。
这一等，又是穷困潦倒的四年。
755年，43岁的杜甫终于等来任命书：从九品的河西尉。
他瞧不上这个岗位，职位低、破事多、离家还远，关键和“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心理预期相差太远。
杜甫坚决不干，俩月后被调剂成兵曹参军。面对这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饥肠辘辘的杜甫忍痛答应了。
上班第二天就给皇帝写信：臣七岁属辞，四十年衣不盖体，常寄食于人，臣之述作随时敏捷，扬雄、枚皋可企及也...
哪个大老板有功夫欣赏门卫吹牛逼？杜甫只能带着失望的心情回家作汇报。
他刚到蒲城就撞见两件大事：小儿子饿死和安禄山造反。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杜甫写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从这一刻起，杜甫沉迷在内心的细腻情感之中。他的悲怆超越个人凄楚命运，覆盖到大唐乱世的劳苦众生。
安史叛军攻破潼关，唐玄宗偷偷跑路了（见秦岭一白.李隆基篇）。
杜甫为躲避战乱搬家鄜州（富县），没过多久又听说两件事：唐肃宗在灵武登基、李白出任永王幕僚。
大唐没有给过杜甫机会，杜甫的满腔热血却不曾消弭。
他告别妻儿前往灵武，刚出村就被安史叛军逮住了。老天好像要借助杜甫之心，撕开那场繁华背后的腐朽与黑暗。
杜甫被押进长安城，看到很多曾经的高官显贵。他还在战俘营里遇见王维，开元十九年的大唐状元。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叛军用大喇叭号召狱友弃暗投明，还对重点人物单独洗脑。王维很快被请出去担任伪官，九品职称的杜甫根本无人搭理。
漆黑的夜，明亮的月，杜甫忍不住想念妻儿。那个出身名门的温柔女子，跟着他连顿饱饭都没吃过。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无数次历史证明：老天给每个人的天赋点数差不多，才华高绝的文学巨子几乎都是政治菜鸟。
永王造反被干死，李白差点被剁了。
唐军光复长安城，王维差点被剁了。
757年，郭子仪率大军逼近长安。
杜甫趁乱跑出京城，一路狂奔到宝鸡时磨出两脚血泡。好友房琯推荐他担任左拾遗，多少有点参政议政权。
上岗没几天，房宰相就出事了。这哥们胡乱指挥吃败仗不说，手下马仔收黑钱还被人点炮了。
唐肃宗想借机严肃处理，因为老房是太上皇的人。李家爷俩表面上客气谦让，但是内心对权欲都很敏感。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有杜甫为老友上奏道：罪细，不宜免大臣。
私自转正的李亨炸毛了，连八品小官都敢藐视新老板。他要拿杜甫杀鸡儆猴，多亏张镐搭救：甫若抵罪，绝言者路。
皇帝忍了，杜甫却没完没了的接着说：房琯才堪公辅，所以冒死称述。陛下赦臣百死，天下之幸，非臣独蒙。
唐肃宗都气乐了，不杀你还是天下人之幸？他干脆给杜甫放长假：爱上哪玩上哪玩去，少特么在我面前瞎晃悠。
杜甫被叛军囚禁两年，却让唐肃宗用一泡尿的功夫打发了。他只能独自返回鄜州，看望日夜牵挂的贫苦妻儿。
当他推开家门时，亲人还以为大白天活见鬼了。一顿抱头痛哭之后，杜甫写下悲壮雄浑的历史叙事诗《北征》。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758年，唐军收复长安，皇帝和太上皇双双把家还。
杜甫回到京城销假，却被贬往华州任司功参军。此时的李亨不光软禁亲老子，还将讨厌的人统赶出视线范围。
杜甫拖家带口去上任，满脑子都是个人档案里的评价：帝自是不甚省录，致君尧舜上的梦想彻底破碎了。
同年，46岁的杜甫回河南探亲。他一路借宿在残活的百姓家里，阅尽兵匪祸乱所带来的民生艰难。
有天夜里，唐军挨家挨户踹门拉壮丁。瘸腿的老头麻溜翻墙跑了，杜甫眼睁睁看着白发老妪被拖去做苦役。
前一刻还愁楚沉寂的破败小院，此时只有炕上婴儿的撕心啼哭。杜甫什么也做不了，又默默写出一篇篇泣血诗文。
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
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
辉煌荣耀的大唐光复战，让一位位功臣名将封妻荫子。杜甫用笔尖挑开了遮羞布，露出凄凉惨白的满地枯骨。
759年，华州及关中地区大旱。
面对树皮草窠被吃光的惨状，杜甫只会写诗倾诉悲情。后来干脆留封辞职信，带着家人向西逃难去了。
再使风俗淳的理想，终于被现实挫败奔溃。
一览众山小的心气，终究沦落为纸上功夫。
杜甫一路颠沛来到成都，在好友严武的资助下盖起草堂。虽然有了稳定住处，但心理上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老严推荐杜甫挂职工部员外郎，还让他给自己当参谋。杜甫对琐碎的实事毫无兴致，没干多久就辞职了。
杜甫这辈子写了1400多首诗，光在四川就有近900首。他沉浸在细腻文字中麻醉自己，现实生活愈加贫寒苦闷。
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杜甫渐渐变得癫狂，喝醉了就指着老严说：严挺之刚正威猛，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性褊躁傲诞，尝醉登武床，瞪视曰：严挺之乃有此儿）
严武是个爆脾气，被骂急了就想带人砍死他。老母亲堵着门劝到消气了，又带上酒肉去草堂看望杜甫。
你的才华没我高，为何会混的比我好？
你是我的好朋友，就容我借酒撒泼吧！
每当夜深人静时，杜甫才会默默坐在破桌子前。看着那摞《杜工部集》的手稿，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765年，严武暴病而亡，崔旰等人在成都作乱。
杜甫带着家人去往夔州，当地领导帮忙给寻了个住处。他三年时间写出三百多首诗，全都按照永垂不朽的标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彻底陷入悲愤情绪之中，心头的乌云到死也没能消散。
768年，杜甫感到身躯日渐沉重，临死前想再看看老家的祠堂。
他坐着小船从江陵启程，走到潭州时遇上臧玠开展造反工作。眼看盘缠就要耗尽了，只能改去郴州投靠舅父。
船到耒阳时江水暴涨，杜甫被困岸边进退无路。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饿的连毛笔都提不起来。
当地县令送来酒水牛肉，杜甫连吃带喝之后昏睡过去。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醒酒时，发现杜甫已经去世了。
大唐最悲情的诗人死了，终年59岁。
第99篇&往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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