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观点】对话蓝瑶：越南的防疫政策为何令西方嫉妒？
摘要：新冠疫情仍在全球蔓延。由于地理环境的限制，越南较早受到疫情影响，并于1月22日报告了第一例确诊病例。然而，截至5月18日，越南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总共为320例，治愈260例，且未出现死亡病例。相比之下，马来西亚有6941例确诊病例。新加坡，人口只有越南人口的十六分之一，却有28038例确诊病例。越南究竟如何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做到如此高效的防疫？国际上对此如何评价？在疫情的冲击下，将旅游业作为主要产业的越南将面对怎样的经济冲击？我们从越南抗疫的经验中可以学到什么？为了解答上述问题，我们联系到中山大学博士生蓝瑶。
学者简介：蓝瑶，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越南问题。
问：蓝瑶，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本次访谈。通过上述的一系列数据，您如何看待越南此次的高效防疫呢？
答：您好！在这次疫情中，越南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其公共医疗资源与很多发达国家相比确实较为有限，却更有效地应对了疫情。这并不是偶然，2003年，越南是最早出现非典病例的国家之一，当时越南的疫情防控工作就获得了国际社会的普遍赞誉。在我看来，越南的成功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
第一，越南的国家制度。越南和中国一样是社会主义国家，拥有高效的国家动员能力和强大的国家机器。1月23日越南发现首例输入病例后，政府快速积极反应，落实“抗疫如抗敌”方针，第一时间调动全国卫生体系、出入境管理、安全部门等联合应对。澳大利亚伯内特医学研究院教授图尔评价，越南的抗疫防疫行动“比除中国以外的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要快”。
第二，越南的民族性格。陈元中（2014）教授曾总结，越南有着开放包容的民族文化、积极的学习效仿心理、利益至上的功利心理。这让越南政府愿意虚心研究并学习借鉴其他国家的抗疫防疫经验，包括其一直视为威胁的邻国中国的成功经验。越南抗议防疫工作中的施力点，包括体温测量和新冠病毒检测、针对性隔离、加大宣传力度等，都来自于中国的分享，越南还是继中国之后第一个封锁大型居住区的国家。
第三，越南政府的管理能力。越南政府富有成效的管理体系帮助其有效推进了适合本国国情、低成本但有效的抗疫防疫措施。由于资源有限，越南并未效仿发达国家的全民检测、全国封闭等政策，而是构建了多层次的隔离系统、有策略的筛选式检测、全力强化的流行病学调查，这同样有效地防止了病毒蔓延。
第四，越南人民的责任感。在疫情威胁下，越南政府总理阮春福号召“每个工厂、每个社区、每个公民都要成为抗击疫情战线上的战士。”疫情信息的公开和透明，以及多渠道的举国宣传，增强了人民对政府的信任、对疫情的了解。政府制定的抗疫防疫措施因而获得全社会的支持，并从上到下有效落实。英国民调组织YouGov最新调查显示，93%的越南受访者赞成政府实施的疫情防控政策。
问：越南抗疫成功，卓有成效。然而，我们却注意到，国际媒体对此的报道并不是很多，您认为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越南的根本政治制度对其国际形象有影响吗？如果有，是如何影响的呢？
答：初期，由于对疫情本身严重程度、与西方国家的相关性、中国推行的防疫措施等持有怀疑态度，加之越南从综合实力来看尚属于小国，西方媒体对越南在控制疫情中取得的成功予以的关注并不多。当疫情全球爆发，多位国际专家，包括世界卫生组织与美国疾控中心认可了越南的疫情防控工作之后，西方和亚洲媒体对于越南防控疫情工作的积极评价逐渐增多。
具体来看，发表对越南抗疫成功的赞誉的西方媒体，来自美国、俄罗斯、英国、德国、法国、奥地利、捷克、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其中比较典型的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简述了越南政府积极有效的防疫措施。美国《华尔街日报》称越南成功抗击疫情，助力提高本国国际地位。俄罗斯卫星通讯社列举了一系列国际媒体积极评价越南抗疫的报导。俄罗斯《生意人报》刊载长文深入分析越南的成功经验。英国路透社认为越南从一开始就采取的迅速而严格的防疫措施，取得了显著效果。英国《金融时报》赞扬越南作为发展中国家，能够像发达国家一样集中人力物力来进行防疫、隔离等工作。德国《明镜周刊》高度评价了越南的疫情防控工作。法新社表示，越南强有力的应对措施为成功控制疫情做出了积极贡献。加拿大Global News赞道，越南在应对疫情中取得的成就有助于增强外国投资商对越南的信心。奥地利《标准报》表明，越南防疫模式值得各国学习借鉴。捷克国家广播电台和《今日报》评价称，越南是成功遏制疫情扩散蔓延的少数国家之一。澳大利亚广播公司新闻频道评价，与中国有着1400公里陆地边界线的越南在疫情防控工作中取得了“奇迹”。
发表对越南抗疫成功的赞誉的亚洲媒体，来自中国、日本、韩国、印度、新加坡、印尼、泰国等。其中比较典型的有，《日本经济新闻》高度评价越南在抗击疫情中取得的成效。韩国《亚洲商业日报》将越南列为全球抗疫最成功的国家之一。《印度时报》称越南成功防疫的关键是激发了广大人民的爱国热情。新加坡《海峡时报》对越南防疫措施给予积极评价。新加坡独立民调机构Blackbox Research的调查显示，在人民对政府采取疫情防控措施的满意度方面，越南以77分排名世界第二，在东南亚排名第一。泰国《曼谷邮报》表示，越南成为全球疫情阻击战中的亮点。
越南作为一党制的社会主义国家，其强大的国家动员力是取得抗疫成功的关键。与此同时，由于其不同于西方的政治体制，一些国际媒体对于越南政府的成功总会带有“傲慢与偏见”，由此也导致了越南成功抗疫的对外宣传起初并未受到西方媒体的关注。正如德国媒体Oberbadische电子报的评价，越南的很多抗疫措施并不能轻易适用于其他国家。然而，最终抗疫宣传是以结果为导向的，越南的成功经验在疫情全球大流行后，越来越受到各国政要的重视。美国国务院副助理国务卿摩尔表示，美越两国可以互相借鉴防疫和恢复经济等领域的经验；俄罗斯和智利两国驻越南大使高度评价越南控制疫情的努力和经验；捷克众议院第一副议长菲利普称，越南的成功经验值得学习。
问：2020年，越南经济受到了新冠疫情的重创，第一季度增长率为3.8%，同比增长率为十年来最低水平，其重要产业旅游业也遭受重大损失。请问您如何看待疫情对越南短期经济发展及长期经济发展的影响？
答：全球经济专家普遍认为，疫情短期内可能通过导致国际收支失衡、增加预算赤字和财政动荡等，对各国经济产生负面影响。越南也不例外，一季度经济增长率创十年新低。然而横向比较，越南的经济增长仍处于世界较高水平，且是一季度经济增长最快的东南亚国家。世界银行驻越南首席代表迪奥指出，越南经济具有较大的弹性空间及巨大的内生动力和发展潜力，加之其抗疫措施赢得了国际社会高度评价，这都有助于政府在应对危机的同时做好财政方面的准备，为长期经济可持续复苏打下基础。更值得注意的是，疫情恰好暴露了越南经济在宏观和微观层次上所存在的不足和短板，也为政府认清和改善不足和短板提供了机会。
宏观经济方面，短期来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今年越南经济增速将放缓至2.7%，尽管相比2018和2019年的7%减少过半，但该数字仍然让越南成为“东盟经济增长前景最好的国家”。长期来说，世界银行评价越南经济在对外方面的承受能力较强，将重新有起色。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认为，明年越南经济增长有望重新提速至7%。
吸引外资方面，短期来说，据越南计划与投资部，受疫情影响，今年前四个月越南吸引外资123.3亿美元，为去年同期的84.5%，其中新批项目984个，数量同比下降9.1%。长期来说，近几年，为规避中美贸易冲突、劳动力成本上升、供应链/市场单一等带来的风险，部分外国投资商原本就趋于把投资活动从中国转移至东南亚。这种避险心理，加之疫情形势在全球日益复杂，中国生产与运输经费进一步提高，使得这部分投资商迅速开展转移进程的意愿更为强烈，释放出了外资双重转移的信号。而越南因经济发展潜力、政府大力优化投资营商环境以及疫情控制能力，被视为极具吸引力的目的地。《日经亚洲评论》表示，投资转移至越南乃至东盟各国是疫情后不可逆转的趋势。
进出口方面，首先是农业，短期来说，由于疫情在中国、美国、欧盟等越南农林水产品重要出口市场暴发，迫使这些国家采取严格的防疫措施，导致全球供应链中断，给越南农林水产品出口活动造成严重影响。长期来说，越南农产品供应充足，疫情结束后即可重启与各大重要市场，特别是《越南—欧盟自由贸易协定》生效后的贸易活动。此外，据越南农业与农村发展部，为进一步拉动农产品销售，未来农业部门不仅会致力于实现出口市场转换，还将努力实现加工产品结构优化。其次是制造业，短期来说，越南企业正积极多样化进口运输方式（海运或空运），以替代部分进口生产原料来源（陆运）。同时在大部分出口市场冻结情况下，越南企业制定了加强国内市场的发展计划。长期来说，疫情结束后，越南依然能够积极利用已经签订的各类多边协议，完善供应链的互联互通，打造与世界、地区伙伴的合作框架。此外，越南工商会主席武进禄表示，疫情来袭时，由于原辅料断供以及出口市场单一，导致产业价值链迅速断裂，未来越南必须做强配套工业、多样化商品市场。
旅游业方面，短期来说，越南政府尚未开放国际旅游，旅游业首要任务是主动开发国内游市场。今年6月1日至12月31日，越南文化体育与旅游部计划实施“越南人游越南”运动，旨在刺激国内游需求，逐步升温旅游市场，解决旅游从业人员就业问题。长期来说，越南是防控疫情取得成功的典型国家之一，与东南亚地区其他国家相比，更能突出其“安全与魅力”的国际形象，这是越南旅游业的竞争优势，有助于其成为疫情之后游客报复性出游的首选目的地。亚洲权威旅游杂志《TTG Asia》调查显示，有45%的中国旅行者预期2020年首趟境外游目的地是越南。
问：越南在疫情期间所经历的冲击是所有东南亚国家抗疫的缩影。此次疫情爆发期间，东盟各国加强区域公共卫生安全合作，互帮互助，不断加强内部沟通协调。您认为这是否有利于推动东盟区域一体化进程？
答：正如世界其他地区一样，东盟也面临着由疫情带来的严重影响，包括经济增长下滑、旅游活动被迫暂停、供应链中断等。为了降低疫情对人民生活以及地区共同发展带来的消极影响，东盟各国正一方面，推动东盟齐心协力与主动适应，共同携手抗击疫情；另一方面，积极为后疫情时期寻找新的发展方向。
4月9日，东盟协调委员会第25届会议召开；4月14日，东盟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领导人特别会议召开，东盟—中日韩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领导人特别会议召开；4月23日，东盟—美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外交部长会议召开；5月18日，东盟高级官员会议召开。在上述会议中，东盟各国达成了四点共识，包括设立东盟新冠肺炎疫情应对基；建立东盟医疗用品储存库；制定应对紧急公共卫生状况的东盟标准程序；制定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后东盟恢复计划。东盟的迅速反应和积极应对，无疑有助于推动区域一体化进程。这方面能够运用新功能主义和建构主义加以解释。
新功能主义（neo-functionalism）基于欧洲一体化经验发展而来，其核心概念是“外溢”（spillover），即国家之间在经济、技术等功能性领域的合作可以外溢到政治领域，从而实现政治统合，并逐渐形成超国家权威机构。具体来说，东盟军医中心合作框架内的疫情应急演练活动、《东盟劳务部长关于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对劳动者和就业机会产生影响的联合声明》等功能性合作不断“外溢”,有机会加速公共卫生、劳工等领域的一体化向政治一体化进展。另一方面，不同领域的合作具备潜在的关联性，在医疗、劳务等低级政治领域中合作的成功，可以增强东盟各国在其他低级政治领域，甚至在高级政治领域开展合作的愿望和信心。
从建构主义的视角，身份、认同都是可以建构的。对于推进区域一体化的东盟来说，集体认同（collective identity）的建构是非常必要的，而观念认同是塑造区域集体认同并确保区域持续有效存在的关键。具体来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国际法中心举行的“东盟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的位置”视频讨论会上，专家学者纷纷表示，作为一个地区组织，东盟可以说完成了在新冠肺炎防控工作中其所需担负的责任；东盟各国积极行动互帮互助，譬如越南和文莱向地区内其他国家提供防疫设施，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迅速配合并协助受困的劳动者。东盟对于疫情信息的分享和讨论、各成员国团结协作的精神，有助于增进地区各国对于东盟的认同，从而培养公众对东盟的身份归属；提升东盟区域一体化进程的合法性；增进个体利益、民族国家利益与东盟其他成员国利益认同的一致性，从而弥补新功能主义路径中的不足。
问：关于此次疫情在东南亚的爆发及东南亚国家的应对，您还什么想强调以希望大家重视的地方吗？东南亚国家有哪些值得重视的经验和教训值得我们借鉴和吸取的呢？
答：鉴于成员国间的异质性现实，东盟作为一个松散的地区合作组织，通过将共识、妥协、让步推向极致的工作方式——即以不干涉、低制度化、协商一致、照顾成员舒适度为特征的东盟方式——搭建出一个宽松的、能够吸纳地区各国的合作框架。一方面，东盟方式促进了东南亚各国“我们”的身份构建和身份认同的形成，其不仅仅是形成一种区域认同意识，而且界定了东南亚作为一个区域的界限；一方面，作为一种松散和宽容的原则，东盟方式有效地黏合了各国，实现了成员的政治联合；一方面，通过保证例外国家的行动自由，东盟方式促进了成员国之间的政治经济等领域的合作。可以说，东盟方式对东南亚认同的形成以及东南亚国家的联合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当前，随着地区一体化进程的深入，东盟方式在某些方面越来越限制东盟的发展，东盟日益显得效率低下、行动迟缓。具体看此次应对疫情，尽管达成了一定的共识、出台了一定的具体措施，依然有许多人诟病东盟各场视频会议大部分时间是在分享信息和进行讨论，没有采取多少实际行动。然而，分享信息本身就十分重要，有助于提高各国对疫情危害程度及负面影响、科学有效防疫措施的认识。在此基础上，东盟各成员国才能够致力于做好宣传工作，澄清虚假信息、消除对确诊病例的歧视。需要指出的是，国际和地区组织无法代替各成员国所应承担的任务，因此，东盟实际上已表现很好，不仅有实际举措应对疫情，还保持了同各主要合作伙伴的关系平衡。
就东盟来说，东盟是亚洲地区开展区域合作的先行者，东盟方式对于亚洲地区的发展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据此，此次疫情期间，东盟如何反应（详见题4），包括一系列分享信息的视频会议、为数不多但高效出台的合作具体方案、与地区主要伙伴的主动沟通等，都有值得我们关注的地方，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东盟方式，拓展未来以东盟为中心的多边框架合作。
就越南来说，2020年越南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一职，早在2月就发表了有关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东盟主席声明，力促东盟以及东盟与中日韩、东盟与美国有关合作抗疫的系列会议，同时主动向老挝、柬埔寨、缅甸、印尼等国分享抗疫经验，凭借自身在疫情防控工作中所取得的成就，形塑疫情期间其东盟地区的领导角色。正如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院高级分析家黎秋香所述，在东盟轮值主席国的岗位上，越南体现了引导作用，展示了应对疫情的能力。虽然因为疫情影响，越南原定利用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的机会，提升自身国际地位、主导东盟议程设置、增强地区话语权的雄心遭遇许多困难，但越南及时主动适应了形势，在宣传上一直强调的是本国对东盟轮值主席国在抗疫中作用的有效发挥，以及对东盟团结的促进。总之，在对外宣传中，越南把握了本国成功应对疫情的优势，借此积极打造自身的国际形象和地区形象，增强自身影响力，值得我们借鉴。
采访者：林丽
欢迎订阅
· 微信推送——请关注“海国图智研究院”公众号
· 网站推送——请收藏我们的网站www.intellisia.org （推荐√）
· 邮件推送——请扫描下方二维码登记邮箱信息，每日接收新鲜、深度的时政洞察
往期精彩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