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观点】对话朱蒙：从管制受限到开放包容：泰国汉语教育政策变迁与我国对泰汉语传播策略调整

SOUTHEAST ASIA INSIGHT |《东南亚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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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ME #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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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朱蒙：从管制受限到开放包容：泰国汉语教育政策变迁与我国对泰汉语传播策略调整

学者简介：朱蒙，上海外国语大学东方语学院泰语专业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泰国语言政策、泰国文化、泰国历史。

摘要：泰国从对汉语教育严格管制政策到如今开放包容的汉语教育政策的转变有其深刻的历史、政治和社会原因，汉语教育也随之呈现出不同的发展趋势。上海外国语大学东方语学院泰语专业副教授朱蒙老师为我们系统梳理泰国汉语教育政策转变的过程及原因，深入分析泰国本土汉语教育与中国对外汉语教育存在客观差异的原因，以及为我国的对泰汉语传播策略调整提出具有针对性的对策建议。为进一步了解泰国的汉语教育大环境，加快汉语国际传播的步伐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要求。

1.在全球“汉语热”持续升温背景下，泰国是“汉语热”最具代表性的国家之一，学习汉语的人数多、程度高、覆盖面广。而在历史上一段时期，汉语在泰国却受到严格的限制，汉语在泰国从传播受限到最后广泛传播，这种政策转变的原因是？
关于泰国基于现代教育体系意义上的汉语教育的起点，大部分的研究成果以20世纪初孙中山在泰国组建同盟会分会，并于1909年成立华校“华益学堂”为起点。泰国拉玛六世-拉玛七世统治时期（20世纪初），由于泰国华人移民数量增多，对汉语教育需求也逐步增加，据统计1938年泰国华校数量达到224所，学生人数有16711人。泰国在这一时期对汉语教育采取的是限制但不完全禁止的态度。之后銮批汶政府（1938-1944）上台，推行国家主义政策，对非泰族文化和非泰语教育进行打压，大部分华校被关闭，汉语教育也因此进入低谷。1992年，泰国文官政府执政，总理阿南班雅拉春颁布总理府令，解除汉语教育禁令，汉语和英语等其它外语一样，可以在所有学校开设课程，并且允许聘请满足条件的中国教师来泰教学，政策的放宽使泰国的汉语教育迈入黄金发展期。政策变化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1）泰国国内汉语相关政策的转变泰国国内汉语教育政策经历了从限制—打压—逐渐放宽—全面发展的过程，尤其是2007年之后，泰国对国家语言政策问题开始重视，由泰国皇家学术院负责成立“国家语言政策起草委员会”，泰国副总理兼任该委员会主席，开始起草新时期泰国国家语言政策战略规划，目前已完成 2018-2021年的规划草案，该草案的出台标志着泰国语言政策从隐性走向显性，从单一走向多元。该草案有六大组成部分，与汉语教育密切相关的是第二部分—关于经济语言和邻国语言的内容，具体为在外语地位层级的划分上，除了继续英语作为第一外语的地位之外，第一次明确汉语和邻国语言（缅甸语、柬埔寨语、老挝语、马来语）作为第二级别的外语语言；第三级别的外语才是与泰国经济交往频繁的国家的语言，如：日语、韩语和阿拉伯语等。在国家政策层面将汉语从与其它如日语、韩语等原本地位相同的外语提升到仅次于英语的级别，一方面与汉语目前在泰国实际发展程度相匹配，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泰国从政府到民间对汉语的重视。
2）汉语教育受众面的扩大汉语教育最初在泰国以开设华校的形式为主，受众也以迁入泰国的华人及其后裔为主要教学对象。1992年后，汉语教育禁令解除，汉语第一次以正规教育外语教学科目的形式进入泰国的中学、大学。汉语教育的主要对象从华人逐渐转变为普通泰国民众，教学机构也从华校转变为泰国教育体系各个层次的教学机构，据泰国教育委员会2016年的调查数据显示，泰国开设汉语课程的学校达到1801所，其中小学769所，中学707所，职业学校173所，高等院校82所，非正规学校152所，目前汉语课程已经覆盖到各个年龄阶段的人群。
3）泰国对汉语人才的需求日益增长并更加细化今年恰逢中泰建交45周年，1975年7月1日，中泰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两国在各个领域的交往逐渐增多，尤其在“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之后，泰国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国家和东盟地区的交通枢纽，中泰之间的经济合作和人文交往达到了新高度。双边贸易额从建交时的2462万美元增加到2019年的917亿美元，增长3700多倍。中国连续7年成为泰国最大贸易伙伴，2019年中国成为泰国最大外资来源国。中泰高铁项目成为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开展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合作的重要项目之一。全方位的合作需要泰国有更多通晓两国语言的相关人才，而合作项目分类的细化对泰国汉语人才语言能力的认定提出更高的要求。泰国最新语言政策规划草案不仅提升了汉语在外语中的级别，而且汉语教师的资质认证工作方面也有新的规划。目前泰国职业能力认证中心（Thailand Professional Qualification Institute）已经开始接受报考汉语教师与翻译资质（1-5级）认证水平考试。 2.文化传播是中国软实力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外汉语教学则是对外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在“一带一路”的时代背景下，要建设“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命运共同体，使人文交流更加广泛而深入。对外汉语教学要融合文化传播理念开展，在泰国进行对外汉语教学是否具备融合文化传播的条件？
中泰交往历史悠久，中泰友好关系由来已久，据中国史书记载，从汉代开始就有中国人到达现今泰国地区并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泰国华人与当地社会的融合度在东南亚国家中也是最好的。泰国前副总理、泰中文化促进委员会主席披尼曾说过：“中泰一家亲”是两国领导人共同认可的，也是两国建交的最高成就和无价之宝。据泰国民意调查机构的数据显示，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对泰国比较友好的国家选择中，73.3%的受调查民众选择中国，远远超过其他国家。两国民众的民意相通、文化互信成为我国对泰汉语传播的坚实基础。
另外中泰两国之间的人文交流尤其是年轻一代对对方国家和文化的了解也成为助力对泰汉语传播的重要条件。数据显示2019年共3.6万名中国学生在泰国学习，2.8万名泰国学生赴中国留学，两国年轻一代之间的相互了解不断加深。中国影视剧、网络文学作品，如：《陈情令》、《诛仙》等深受泰国年轻人的喜爱，为中国文化在泰传播提供了非常好的基础和环境。
我国对泰汉语传播一直以中泰合作的形式展开，目前在泰国开设的16所孔子学院和11个孔子课堂都是与当地知名教育机构合作建设，如朱拉隆功大学孔子学院，岱密中学孔子课堂等，尊重在地文化、强调与在地文化的融合也成为我国对泰汉语传播能够顺利开展的重要条件。 3.地处中南半岛的泰国，成为了近年来汉语教育发展最快的亚洲国家之一，时至今日，汉语已成为继英语之后在泰国中小学普及的第二大外语。随着汉语教育在泰国的迅速发展，泰国当地学校兴起的汉语教学与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理念、模式之间是否具有差异？产生差异的原因是什么？
通过对泰国汉语教育现状的观察研究，尤其是2018年在泰国的实地调查，我发现泰国汉语教育的蓬勃发展的同时，由于汉语教育历时时间长，教学体系复杂，而相应的政策和制度还无法跟上等因素，在课程体系、课程设置等环节都需要改进，我国目前对泰汉语传播主要是以派出汉语志愿者到各教学机构以及合作建立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形式进行，对泰国汉语教学本身存在的一些问题还未能很好地解决，这也造成泰国的汉语教学与我国对外汉语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模式之间还存在一定差异，具体体现在：
1）泰国不同教学层级的汉语课程体系之间缺乏连续性。泰国的汉语教育历时时间长达100余年，涵盖从幼儿园到高等教育各个阶段。过去幼儿园阶段的汉语教育主要以华校附属幼儿园为主，但现在已经发展成为许多民办幼儿园的选修课程，汉语课程也成为幼儿园吸引家长的重要因素。意味着未来很多泰国儿童从幼儿园阶段就开始学习汉语，进入小学之后，汉语成为必修课程，在整个基础教育阶段都将继续学习。但泰国在汉语课程体系方面缺乏连续性，尤其是不同层级学校之间的衔接存在问题。就目前的汉语教育状况而言，很可能出现在幼儿园阶段汉语从拼音开始学习，进入小学之后又回到拼音阶段再次学习，到初中阶段和高中阶段，很可能再次回到拼音阶段的情况。
不仅基础教育如此，泰国高等教育也存在同样情况。我在2018年访谈泰国法政大学中文系主任Siriwan时了解到，法政大学作为泰国重点公办大学，新入校的中文专业的学生虽然中文水平有差异，但也都从基础阶段开始学习，近两年才开始根据学生汉语水平的不同进行分班教学。重复性的学习不仅降低学生的学习兴趣，而且还严重影响学习效果。
2）泰国各教学机构在汉语教材选择、课时设置以及教学效果评价标准上差异大。在教材的选择上，泰国第一本由教育部课程厅正式出版的汉语教材为1984年出版的繁体字编写的汉语教材，当时汉语学习者大部分是华人子弟。目前泰国教育部推行的汉语教材只有一套《体验汉语（泰语版）》，由泰国教育部基础教育委员会和汉办合作编写，大部分基础教育委员会下辖的学校选择该教材；民办华校则大多选择暨南大学编写的《汉语》系列教材，这套教材并没有翻译成泰语，对没有汉语基础的学生来说难度较大；而曼谷市下辖的学校则统一选择由泰国学科发展与评价中心编写的《实用汉语》系列教材。我在和汉办志愿者的访谈中了解到也有一些学校完全由汉语教师自己选择教材，也有一些教师使用自编教材。另外在在泰国书店中还发现多本台湾出版的汉语教材。
在课时设置上，泰国基础教育委员会和促进民办教育委员会下辖的学校平均汉语教学课时为每周1-2课时，而曼谷市辖学校的汉语课时既有每周1课时，也有每周5课时（汉语特色班）。
另外在教学效果评价标准上，基础教育阶段各教学机构都以《基础教育核心课程标准（2007）》为基本评价标准，但由于该标准在细节制定上不够清晰，另外制定时还未能预测到目前汉语教学的发展规模，因此各学校还是根据各自情况制定不同的评价标准。
泰国汉语教育顶层设计缺乏是目前泰国汉语教育存在的关键性问题，因此我国对泰汉语传播需要针对泰国汉语教育的实际情况调整策略，才能让对泰汉语传播达到最好效果。 4. 面对泰国汉语教育的迅速发展以及随之出现的新特征，应怎样从泰国汉语教育实际出发及时调整我国的对泰汉语传播策略？建议如下：
1）对泰国汉语教育的实际状况进行全面的调研，从整体角度研究泰国汉语教育体系。泰国目前汉语教育层级众多、各教育机构管辖关系复杂。如本章中曼谷地区基础教育阶段开设汉语课程的学校中，曼谷市辖学校超过总数的一半，且在硬、软件条件上，与其它学校相比占有优势，因此曼谷市辖学校汉语教育的实施效果对泰国基础教育阶段汉语教育水平的高低起到重要的作用。但从我国对泰国汉语教育研究方向的相关研究成果来看，大部分以对泰汉语教师志愿者的教学实例研究为主，加上曼谷市辖学校没有接受我国教师志愿者，所以对曼谷市辖学校汉语教育状况的研究成果甚少。
从我国对泰汉语传播整体策略制定的角度出发，应该对泰国汉语教育整体研究，包括汉语教育政策的制定过程、管理和实施机构、教学机构的层级和隶属关系等。对泰汉语传播应该在以上整体研究的基础上才能制定出符合中泰关系未来发展需要的策略。
2）从泰国汉语教育实际需要出发，和泰国合作展开对外汉语传播。针对泰国汉语教育出现的诸多新特点，在笔者对泰国相关教育机构进行走访。也了解到我国的对泰汉语传播还存在一定问题，这其中既有泰国本身制度和体系的问题，也有我国目前的对泰汉语传播策略与泰国实际需要之间不够匹配的问题。建议在如下方面做出调整：
（1）以中泰合作在泰国培养高质量的泰国本土汉语教师为主，以派出汉语教师志愿者为辅。由汉办派出的教师志愿者目前是泰国非泰籍汉语教师的主要力量，在笔者和泰国教育部相关部门负责人及各学校负责人访谈中了解到，对于中国派出的汉语志愿者，存在水平不一、派驻时长短等问题，尤其在基础教育阶段，由于派驻的志愿者大多为对外汉语专业毕业生，仅受过短期泰语培训，在面对英语和汉语水平都比较差的泰国中小学生时，沟通成了很大的问题。因此泰国教育机构更愿意聘请泰国本土汉语教师。
汉语目前在泰国事实上已经成为仅次于英语的第二外语，外派汉语志愿者的形式已经无法满足泰国汉语教师的缺口。中泰合作培养泰国本土教师是解决泰国汉语教育师资缺乏的有效途径。2008年中泰签署汉语教学合作框架协议，开展合作培养泰国本土化汉语教师项目，泰国教育部每年选派100名大学汉语本科毕业生来华攻读一学年汉语教育课程，由国家汉办提供在华学习奖学金，连续3年，项目结束为泰国培养具有较高教学能力的汉语教师300多人。但该数字与泰国汉语教师需求数量之间还有很大差距。另外由于汉语学习的特点，短期的学习无法对汉语教师的汉语水平实现大的提升。因此除了邀请泰国教师来中国学习之外，还应该与泰国汉语教育相关机构合作，实现汉语教师培训的在地化，才能做到长期有效的提高汉语教师的水平。
（2）与泰国相关教育部门合作编写适合各阶段泰国学生学习特点的系统性汉语教材。教材是教学最重要的媒介，对教学效果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针对目前泰国汉语教育的地位大幅提升，涵盖范围从幼儿园到高等教育，并且在未来很可能成为仅次于英语的第二外语的情况下，系统性的汉语教材应覆盖幼儿园一直到大学阶段。层次鲜明，连贯性强的双语教材的缺乏成为泰国汉语教育的短板，影响教学效果。
就目前使用而言，由泰国教育部和我国汉办共同编写《体验汉语》最受欢迎，说明中泰两国合作编写教材的方式是符合泰国汉语教育需求的。和泰国合作编写系统性汉语教材并推广到泰国汉语教育的各个层面，也将助力于传播我国文化，加强中泰友谊，促进“一带一路”框架下的中泰合作。
（3）重视对泰国初等教育政策制定机构和各学校负责人的培训由于泰国学校自主权大，汉语教育的模式及教师的聘请往往取决于学校相关负责人对汉语的重视程度和态度。因此，对泰汉语传播在以培养汉语师资为主的同时应展开对泰国教育机构相关行政人员的培训，增加他们对汉语教学规律的了解，在教材选择、教师选用和评价体系制定上更加符合汉语教学的要求，提升汉语教学的效果。 5.目前全球正在经历一场极为严重的公共卫生安全危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远非局限于公共卫生领域，文化交流同样会受到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在特殊时期，汉语交流和教学在泰国遇到哪些问题？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泰国教育部2020年3月18日至7月1日封闭全泰教育场所，泰国教育部长提出“停课不停学”政策要求，采用线上教学模式。虽然目前泰国疫情有所缓解，但彻底解封还有待疫情得到彻底控制，因此对泰汉语交流和教学也面临“教和学”的巨大挑战，虽然国内相关单位也积极和泰国教学机构合作，推出“云课堂”、志愿者线上助教服务等多种非接触性教学模式以应对疫情的影响，但最终效果还有待检测，同时未来疫情的不确定性也对线上教学持续的时间无法确定，目前存在的具体问题有：
1）汉语志愿者派出遇到困难，汉语教师缺口继续加大。在疫情之前有1500名左右由国家汉办派出的汉语志愿者分布在全泰国不同层级的教育机构，他们是对泰汉语传播的中坚力量，疫情之下泰国对外来人员施行严格管控制度，必然对汉语志愿者的派出造成影响，因此泰国汉语教师缺口的问题也依然得不到有效解决，在我国求职类相关网站已经出现泰国中学直接在网站上招聘汉语教师的信息。
2）非接触性教学模式对汉语教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目前对泰汉语教学主要以泰国基础教育阶段的学生为主要对象，学生年龄层次的低幼性对线上教学的吸引度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对泰汉语教学中有大量中国文化相关内容，线下授课时通过老师近距离的演示才能让学生很好的理解，线上模式是否能够带来同样的学习体验效果并达到教学目标，都取决于线上课程针对教学对象和教学内容的重新编排设计。
疫情同时也给对泰汉语交流和传播带来积极一面，如将促进汉语线上教学的发展，使汉语线上教学成为对泰汉语交流和汉语教学的长效性手段，与线下教学融合贯通，同时也将克服线下教学的时空限制，使更多的泰国民众成为对泰汉语教学的受众。 （杨兆雯，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现为研究院出版物《东南亚观察》编辑。研究兴趣：东亚东南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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