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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如何迎接死亡?

安猪 安猪的实验室
2024-08-23
仅以此文献给前天去世的禤锦科老师。禤老师是我的高中物理老师,教我的时候已经是副校长,却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我记得,班上的同学们——包括我自己——都很喜欢他。收到禤老师去世的消息是在今晚八时许,消息由我的母校——广东实验中学——发出。那时我刚吃完饭,离开朋友家,正走在成都的街头上。刹那间,我仿佛又变成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高中生,过去的点点记忆又涌上心头。于是,决定在这一天写完这篇原来只写到一半的文章(哪怕稍显匆忙),以纪念我敬爱的师长。


1
俄国著名小说家纳博科夫在他的自传《说吧,记忆!》中写道:
摇篮在深渊上晃动。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存在只是一束短替的光亮,夹在两方永恒的黑暗之间。这两头的黑暗其实并无差别。但人们能平静地接受出生前的黑暗,却不愿(数着每小时4500次的心跳)面对那日益临近的另一头。
这段话道出了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和这种恐惧的荒谬。然而更荒谬之处在于,我们很难用理性说服自己。

2
我之前一次经历死亡是母亲去世,那是将近五年前的事了。但那仅让我反思了自己过往的存在状态,并未带给我对自身未来死亡的审视。
我开始频繁地思考自己的死亡是这两年的事。其实并没有特别关键性的事件,沉重是逐渐积累的,伴随着对自己身体可感知的衰老。例如,大腿因筋膜炎带来的疼痛(后来自己神奇地治好了),又如,因长期使用电脑和手机而日渐酸痛的背部和腰部,再如,熬夜和酒醉后越来越难以恢复的身体状态等等,这一切都在暗示自己,我的身体正在走下坡路。
更大的沉重却在心里。年岁渐长,我有足够的时间和心力去创造出想要创造的理想的世界吗?很难。大部分时候,我对这个理想的世界长什么模样仅有极其模糊的想象,偶尔看到了,又陷入到了面对巨大愿景的卑微无力当中。
相比之下,死反而是不难的。这两年断断续续有那么一些时刻,我想到过自杀这件事,发现居然并不抗拒(自然也不渴望)。当你在某种程度上看透了(而又未完全看透)世界时,你不会害怕死亡,只是厌恶走向死亡的过程,漫长,无力,夹杂着对自己的无力和悔恨。

3
有一次在空中,气流颠簸,飞机狠狠地震荡了几下。我突然想到,要是现在飞机能掉下去那该多好呀,烦恼一了百了——最好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掉下去,突然死亡,那就完美了。
突然死亡真是最好的死法呀。
这种想法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在欧文·亚隆(当今世界最有影响力、著作流传最广的心理治疗大师之一)的《妈妈及生命的意义》中看到一个故事。故事涉及一位乳癌晚期患者葆拉。在一次病人们的团体对话中,一位病人伊娃谈到朋友突然在睡梦中因心脏病去世,令她嫉妒不已:“这真是离开人世最好的方式。”
但葆拉却不以为然:“你需要时间,许许多多的时间,让别人准备好面对你的死亡——你的丈夫、朋友、最重要的是你的孩子。你必须对未完成的一切有所交代,不能任意抛弃人生的计划。你的工作必须完成,问题必须解决。否则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死是生的一部分,在睡梦中错过它,就等于错过人生最伟大的冒险。”
我被这段话说服了。突然死亡只能算第二好的死法,最好的死法,还是庄严地、充满仪式感地死去。
好好地对未完成的一切有所交代,好好地去死。

4
然而庄严地死,必须要面对自己过去未完成的工作。
亚隆在《直视骄阳》一书中,引用了一个故事:
在托尔斯泰的小说《伊凡·伊里奇之死》中,傲慢、狭溢、自私的中年官员伊凡•伊里奇得了绝症,疼痛一直折磨着他。当死亡临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全部人生都用来追求名誉、外表和金钱,不过是借此逃避死亡必将到来这个不争的事实罢了。伊凡•伊里奇开始对那些毫无根据地说他会康复的人充满愤怒,他们还要让他这一生的错误继续下去。在和自己的内心深入交谈之后,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死得如此糟糕,正是因为他活得如此糟糕。他的整个人生都错了。为了逃避面对一死,他竟然没有让自己好好活过。
在亚隆的另一本书,《当尼采在哭泣》,亚隆借由尼采之口提出了一个思想实验:
如果某个夜晚,魔鬼悄悄跟着你进人到你最为孤独的孤独之中,对你说:“你现在过的以及你曾经过的这些生活,你将不得不再过一次,且会无数次重复过这样的生活,这种生活不会有任何新鲜之处,但这生活中的每一个痛苦,每一个欢乐、每一个想法与叹息,每个小到微不足道或大得无以名状的事,都会重新回还往复,都以同样的连续性,按同样的顺序重复——甚至这蜘蛛和这林间的月光,甚至此时此刻以及跟你在一起的我,都这样重复。存在的永恒沙漏不断上下翻转,而你也只能与之相随。你这微尘一粒!”这时,你会跌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诅咒对你说这话的魔鬼吗?或者,你曾经体验过那一美妙的时刻,这样回答他说:“你是神,我从未听说过比这更神圣的话。”
如果你的反应是前者,那么你过往的人生,必然带着巨大的遗憾。而这种遗憾正是我们无法欣然赴死的根源。
亚隆说:死亡焦虑与每一个人“生活中未曾生活的部分”成正比例,那些感到自己活得丰富多彩、实现了自己的潜能和命运的人,面对死亡时较少感到恐惧。
如何化解这样的遗憾和恐惧?答案不在于追悔过去,而在于从今天起,不再活出遗憾

5
如何不再活出遗憾?第一步是找到自己的使命
然而“找到”并不是一个确切的词。我们常把使命理解成一个主动发现的过程,但当我回顾人生过程的几个重要创造时刻,不管创造多背一公斤、一公斤盒子,还是慢学校时,我发现,这个创造过程其实分为两步。
第一步,我创造了它们,这些有名字的作品或项目。
随后,我被它们背后所蕴含的美感和意义所吸引,我愿意投身于它(甚至委身于它),我被这种意义所臣服。
孩童发现了贝壳,然后在贝壳中听到了海的召唤。
这便是我理解的使命。我们并没有发现使命,而是使命召唤了我们
亚隆在美国精神疾病治疗协会所做的一次演讲中,引用了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这个故事来自艾伦·卫理斯 (Allen wheelis),有关他与他的那只名叫蒙提的狗。故事是这样的:
如果我弯腰捡起一根小棍,它马上就跑到我前面。于是件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发生了:它有了一个使命……它从来不会对这个使命做出评估,它只是让自己投身于执行这个使命。不管我把棍子扔得有多远,它都会跑过去或游水过去,穿越任何障碍,去得到那根棍子。
得到棍子之后,它把棍子带回来一一因为它的使命不只是得到棍子,而是要把棍子带回来给我。当它在靠近我的时候它会慢下来,以便把棍子交给我,就算是完成了任务。然而,它并不喜欢完成了使命后,让自己处于等待的状态。
于我于它都是一样,我们都需要服务于某种高于自身的东西。在我准备好之前,它必须等待。它很幸运有我为它投掷那根棍子,而我正在等待上帝为我投掷棍子,我已经等了很久。
那么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上帝会再次会注意到我一一如果他曾经这样注意过我一并且给我提供机会满足我完成使命的心情,就像我给蒙提提供的机会一样?

6
使命的意义不在于为了让你实现它,而在于让你保持不熄灭的热情
当我弄混了这一点,我便会陷入到创造和成就的焦虑当中。我担心自己的创造还不够好,也担心自己无法达成期待的成就。
这是我的过去。
看透了,它就会成为一座灯塔,指引你的前进。至于能不能到达,反而不重要了。
德蕾莎修女说:我是上帝手中的一支铅笔。
乔布斯说:在宇宙留下痕迹。
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我现在会说:为这个无聊的世界投下一颗石子
之后的事,不由我。

7
被使命召唤之后,下一个目标更具挑战性:我们需要全情地活在当下。用尼采的话说,便是——欢庆生活,投身生活
何为欢庆生活,投身生活?就是在每一天,甚至每一刻,都活出幸福感
这也是我今年最大的实验。我过往的人生,使命远大于生活,所以,活得并不算幸福。
这一年,我尝试的一件事,就是重建自己的生活系统。
我先从减少晚睡的天数开始,第一个月,我勉强做到了。
接下来,我尝试更多的早睡早起,以及每天基本的运动,第二个月,我也做到了。
到了第三个月,我开始建立每一天的生活仪式,包括:
  • 更多的早睡早起,以及每天基本的运动;

  • 每隔2-3天至少和朋友进行一次深度的对话;

  • 每天有思考记录,每周两篇公众号文章。


最终,我也做到了。
这是发生在今年4-6月份之间的事情。
如今,这些习惯大部分都被我坚持下来。最终,我确定了三个日常行动,并一直执行至今:
  • 掌控生活:实践自律而灵活的生活方式;

  • 建造村落:广泛连接和深度对话学习者;

  • 持续创造:每天有思考,每周有文章,每月有产品迭代。

现在的我,算是欢庆生活了吗?至少可以说,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每一天都过得更加幸福。

8
尼采说:“Amor fati”(热爱你的命运)。换句话说,创造你可以热爱的命运
我的命运可能是飞向高墙的鸡蛋,也可能是飞向巨人歌利亚的小石块。不管哪一种命运,我都享受飞翔的过程。
飞翔才是我创造的命运。
面对日渐临近的死亡,我最可珍视的,是自身的热情。
热情如火:燃烧过去,点亮未来,并专注投入当下。
这样,当我老了,我吟唱的就不是叶芝的《当你老了》,而是兰·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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