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是一种精神境界:八大山人VS徐青藤
郭世平,书画教育家
师从刘炳森、吴未淳、王遐举等名家,书法传统功力深厚,擅长隶书。常以篆隶笔法入草,自成一体;势书则另辟蹊径,独具风格。国画传统功力深厚,并将书法用笔融合在山水的教学和创作当中,卓有成效。多年来致力于势书学研究和书画教育研究,并取得很大的成就,先后提出书法的“动静乐”与“书以致用、用心修炼、书画养德、书画育人”等观点。
对徐青藤(徐渭)与八大山人(朱耷)的才华,
齐白石曾言:
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
我欲九愿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这个“青藤”就是徐渭、“雪个”即八大山人朱耷。
齐白石老人甘愿当他们的“走狗”,
当然石老人是自谦了,
但无论是磨墨理纸还是愿当“走狗”,
都表明了徐文长与八大山人对后辈影响之深远。
这也许正跟他们的“狂”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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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耷(八大山人) 徐渭(徐文长)
徐渭的“狂”是两种不同内质的体现。
一种是才子的狂,一种是疯子的狂。
才子一般都会有些狂,如诗人李白。
杜甫写过一首《近无李白消息》: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我意犹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一个“杀”字令人不寒而栗,反衬了李白的才,
也昭示了才子们因才而狂的悲剧命运。
▲ 徐渭《黄甲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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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可能是明朝最不幸的知名文人,他
一生坎坷,二兄早亡,
三次结婚,四处帮闲,
五车学富,六亲皆散,
七年冤狱,八试不售,
九番自杀,十 (实) 堪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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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稚柳 《徐文长嬉蟾图》
徐渭《四声猿》里“击鼓骂曹”的才子祢衡,
史称他“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
这和徐渭“恃才傲物,不拘礼法,
愤世嫉俗,孤僻偏执”的性格多么相像。
据说他有才而屡试不中的因素之一,是他答卷时恃才逞气的结果;
他在胡府做幕僚时也因不拘小节和傲视权贵,
而引起官场某些人的“畏而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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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四时花卉图卷》局部
狂,是才气膨胀的结果,是成就感难以抑制的发泄。
徐渭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文学艺术大家,
用现在的话说简直就是“全能型”文艺跨界人士
徐渭诗书画皆精,文学成就更是卓尔不群,
他的《四声猿》剧本,
令当时著名戏剧家汤显祖击赏不已。
看后曾大叫一声:
安得生致徐文长,自拔其舌!
大意就是老徐你要不要把故事讲得这么好啊,
你写这么好,让我这个知名的专职剧作家情何以堪,还怎么混哪!
▲ 明 汤显祖
但他成就再高,在当时也只限于他所在的小圈子,
博得几个知音欣赏而已。
这只能让他聊得慰藉,根本不能平复他
奔赴主流价值体系的激荡心情。
▲ 徐渭《杂花图》局部
徐渭不仅有抱负,而且抱负很大,他是要做济世安邦的栋梁之才的;
在儒家的道统里如他被喝彩的这些文艺才能,
在文林里只能算株奇花异草而已,怎甘心?
所以徐渭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绘画上的,
虽然他“最终”的价值还是体现在绘画上的开拓性,
而成全他这番作为的,
恰又是他的这种天纵之才和特异个性。
▲ 徐渭 《墨葡萄图》
另一种狂,是他在胡宗宪案之后,害怕受牵连,精神极度紧张导致崩溃,
采取斧击、穿钉、碎肾等手段自杀,“九死而九生”。
这是一种狂疾,日后受刺激又多次复发,
并因此误杀继妻,酿成更大的人生悲剧。
这种狂与思想、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但主要是一种生理上的病态。
这种病态反映在艺术中,也就不同一般。
在这点上,他与后来的荷兰画家凡·高有相似之处。
朱耷的“狂”也分两种,一种文人的狂,一种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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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耷(八大山人)画像
狂,是文人特色性标志之一,也是文人自信的表现。
自信,使中国文人具有抗争的勇气,
也是中国文人保持精神独立的根本。
所以历来有“宁为狂狷不为乡愿”之说。
▲ 朱耷画作
作为真性情的流露,
朱耷的狂一方面类同于魏晋文人的“返归自然”,
另一方面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朱耷的现实遭际已不仅仅是徐渭似的仕途受挫,
家破人亡,
而是伴随王朝覆灭的一切价值和权利的“粉碎虚空”;
徐渭似的金刚怒目,愤世嫉俗
已远远不能使他躲过生死浩劫。
面对政治黑暗、战争离乱、社会不公、生老病死,
历史上的哲人有时会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理性地直面惨淡的人生。
▲ 朱耷《鱼》
如发生在战国时代的庄子“鼓盆而歌”,
妻子死了,不泣而歌。这在常人看,似很荒唐;
但在庄子看来,人总是要死的,死是回归自然。
这是智者对悲痛沉重和死亡的超越方式。
▲ 朱耷画作
这些“笑在嘴角,悲在心尖”,
堪称“黑色幽默”的故事,
在朱耷的现实人生里,不断上演。
面对惨痛人生,他依凭老庄哲学精神的传承沾溉,
使他能够以大智慧,
一次次地化解困境,绝境,侥幸活命。
▲ 朱耷画作
比如有一次,朱耷在临川为清廷服务的文人胡亦堂的堂上,忽大笑,忽大哭。一日傍晚,突然撕裂自己的僧衣投入火中焚烧,独自走回南昌,于闹市手舞足蹈,癫态百出——朱耷出家,本是覆巢之下的无奈之举,为“觅一个自在场头”,静心修行,他曾有诗云“栖隐新奉山,一切尘事冥”。可渐渐发现那里依然有各种纷争,随着师父的圆寂,内心的挣扎又激荡开来,对自我,对存在价值的追问,让他下决心还俗。由人间——世外——人间,如此戏剧般的轮转,现实毕竟不是舞台,谈何容易啊。只有让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用这种方式朱耷遂“脱壳”“逃禅”。
▲ 朱耷 《花果册》局部
朱耷还俗后,对人不交一言,遇有人要说话,便以“哑”字示人——据说朱耷的父亲喑哑,而他本人却是“善诙谐,喜谈论,娓娓不倦,尝倾倒四座”的人。
父不能言已是悲哀,为避祸(他的好友北兰寺主持澹雪,就因出言不慎,被官府杀害),自己善谈会论却要装聋作哑,这是何等悲哀,荒谬。
▲ 朱耷书法
其三,有武人强逼他去府上画画,几日不让回,他便在大堂之上拉屎撒尿,弄得武人无可奈何,不得不放他走——这是秀才和兵的对峙,也是精玉和粗石的对垒。一个“金枝玉叶”要用这种方式方摆脱莽夫的纠缠,何等无奈悲哀。
▲ 朱耷画
其四,自号“驴”——56岁以后,朱耷如此称呼自己,有时在画上就签一“驴”。是自虐,自嘲,还是反讽?亦或是赤子之心的袒露?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儒家讲“内敛”,道家讲“超越”。
可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多么的艰难,
这其实是人格、意志、信念和智慧的较量。
八大山人 孤禽图
八大山人 花鸟
八大山人 透网何如此只鱼
八大山人 丁香花图并行草题跋(两册页)
徐渭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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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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