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聚餐，一宗发生在路上的工伤疑案

冬至大如年，数九过寒冬。

作为中国重要的传统节日，冬至被称为“时年八节之一”，深刻影响着民间的人文习俗。每到这一天，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很多地区还有更独特的饮食习惯。

日往月来，时移世易。农业社会的节气主要是用来指导农事，而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市场经济蓬勃发展，如今的冬至节前后，用人单位也有了更丰富的活动。

眼看就要过年，一些公司开始调整工作计划，侧重于总结、收获，期间免不了组织聚餐或提早安排年会，以犒劳加班加点、任劳任怨的员工们。所谓无巧不成书，案子比书还玄乎，这样开开心心的事情，仍免不了打官司。

小杨是某家具公司的员工，其所在部门有两位员工当年效益良好，获得总公司1600元奖金奖励。部门领导集体商量决定，利用这笔收入，组织大家在冬至节前下午下班后聚餐，地点则安排在厂外的农家乐。

当晚八点聚餐完毕，小杨乘坐车间主任的私家车回家，经过某工地路口时，发生交通事故，导致小杨胫骨、腓骨骨折受伤住院。事发后，交警部门认定小杨不负事故责任。

车间主任对此也感觉非常抱歉，自告奋勇跟公司领导沟通，帮小杨申请了工伤认定。然而，人社局经过调查，两个月后却作出了《工伤不予认定决定书》。

收到这张纸头，小杨气愤之极，百思不得其解。

"服从公司的安排才去参加聚餐，这跟服从公司安排加班有什么区别？既然加班之后回家途中发生交通事故可以认定工伤，凭什么聚餐就不行？"小杨在律师面前情绪激动地说。

多番考虑之后，小杨决定委托律师放手一搏，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被告正是作出《工伤不予认定决定书》的人社局。

经过二审，眉山中院认为，该聚餐系部门领导提议，没有强制性要求，且聚餐费用并非公司承担，而是利用职工奖金。因此，聚餐不能认定为从事与其工作职责有关的职务行为，而属自行约定组织的私人聚会。参加私人聚会回家途中发生交通事故，不能认定为工伤。[1]

按照眉山中院的逻辑，小杨之所以无法享受工伤待遇，是因为参加的聚餐不是公司组织，而是部门领导私下组织。

但惠州中院在另一宗相似案件中认为岂有此理，能否认定工伤，“关键不是谁付餐费的问题，而是员工参与聚餐是其个人行为还是因工作的缘由”。

进而认为，员工“参与聚餐缘于工作，没有工作辛苦的前因，就没有此次聚餐的活动，两者有着必然的因果关系。因此，导致此次聚餐活动缘于此前的工作，不管此后的聚餐费用由谁来负担，以及无论此前曾有过个人聚餐，也不影响此次聚餐的缘由。故认定员工参与聚餐行为，属于工作延续，在此期间发生事故属于工伤，符合工伤认定的情形。[2]

那么，参加公司组织的聚餐之后发生交通事故，究竟能否认定工伤呢？

我们可以看看其他地区的裁判观点：

· 河北

高某在2011年9月12日参加公司组织的中秋聚餐，后骑摩托车回家途中发生事故，唐山市路北区人民法院经过审理，维持了工伤认定。[3]

· 江苏

房某在2013年8月15日参加公司组织的聚餐，回家途中发生交通事故，经过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维持了工伤认定。[4]

· 上海

小A在2012年1月21日参加公司组织的年会聚餐，回宿舍途中因交通事故导致受伤，经过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了工伤认定。[5]

上述法院都倾向于认为属于工伤，但却未引用相对应的法律规定进行裁判说理；同时，法官们比较关注聚餐是否由用人单位组织，如果确实是用人单位组织聚餐，员工在杯盘狼藉离席后发生交通事故，认定为工伤的希望较大。

实际上，《工伤保险条例》仅仅规定了下班途中发生非本人主要责任的交通事故受伤，可以认定为工伤；并未规定“聚餐回家途中发生非本人主要责任的交通事故”是否能认定工伤。核心问题就在于，何谓“上下班途中”。

申言之，从出门到上班、从下班到回家，如果员工中途没有参加其他活动，认定工伤的阻碍就小得多。一旦有其他活动阻碍，导致路线偏离、时间延长，还能否认定工伤呢？譬如，本文所讨论的“年会聚餐”，就是员工在下班之后、回家之前参加的活动。

这一问题在《工伤保险条例》中无法找到明确答案，法院在审理类似案件时，也只能根据人社部有关意见和最高人民法院相关司法解释的“精神”进行裁量。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工伤保险行政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下称《工伤保险行政案件司法解释》）第六条，“从事属于日常工作生活所需要的活动，且在合理时间和合理路线的上下班途中”，可以认为属于《工伤保险条例》规定的“上下班途中”。

通过文义解释，可以将上下班途中从事的活动分解为两大类：①生活需要；②工作需要。

对于第①大类的“生活需要”，最典型的情况是下班后顺道去菜市场买菜，尽管多走了两个街区，只要整体上路线合理，因非本人主要责任的交通事故受伤，仍然认定为工伤。

对于第②大类的“工作需要”，其典型范例可能就是本文所讨论的“年会聚餐”。

从常理上讲，年会聚餐一般安排在正常下班时间点之后，聚餐的过程不属于工作，聚餐完毕之后也不能认为是下班。那么为何上文中多家法院认定聚餐之后回家路上发生交通事故，仍然属于工伤呢？

笔者认为，《工伤保险行政案件司法解释》第六条的这一规定，可以为法院的裁判思路提供依据。

年会聚餐虽然不及工作日出勤的强制性，员工临时有事无法参加，也不能认为违反规章制度。但这种性质的聚餐，往往是用人单位出于团队建设考虑，一般存在工作总结环节，聚餐本身也是为了肯定员工一年到头的辛苦劳动，为来年继续勤奋工作做好铺垫。

从这个角度来看，员工显然是为了工作需要而参加聚餐，年会聚餐这种活动可以认定为工作需要，从而适用《工伤保险条例》第十四条第（六）项规定，认定为工伤。

聚餐需谨慎，年会莫大意。用人单位在安排年会前，要确保工伤保险已经依法缴纳，还要做好安全防范措施，不闹得太嗨、不玩得太晚，防止好事变坏事，也提前祝愿大家过个好年！

参考文献：

[1]眉山市中级人民法院（2016）川14行终65号；

[2]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2015）惠中法行终字第126号;

[3]唐山市路北区人民法院（2014）北行初字第7号;

[4]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 （2016）苏行申806号;

[5]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2013）沪一中行终字第28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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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魏凡，笔名魏思年，上海申格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问律·中国”专栏作者，简书法律专题主编，业务范围民商事。欢迎各界朋友咨询、交流、合作，微信：weifan2527，电话：[ph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