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室│城市边缘的人,“出声就行”
不知道瞎子说了什么,老太太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不到半小时,这场人神之间的揣测以老太太的笑声收尾,她掏出钱支付了“预知未来”的费用。
前言
今天人间放映室为大家带来一篇原创图文故事,作者用图片记录下了这个城市的另一面人生。
“为什么不在农村老家呆着,而要来这里呢?”“农村不好,这里想吃什么都可以搞到。”怀化女人转身冲拐棍使了个眼神,像小学生解答了数学难题般得意。怀化老头则倚靠在门边,手摸着络腮胡,微眯着眼睛像是在思索。
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没人注意到,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里的人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以地名或外貌特征为称谓(图为拐棍)
因为腿不好,拐棍回来的最早。
拐棍是河南信阳人,年初来到湖南。他只告诉我他姓赵,今年45,学上到二年级,十岁那年得了一场病,身体的左半边瘫痪,便辍了学。两个姐姐和弟弟在河南老家种地,都已早早的成了家。几年前,父母去世,他便出来乞讨。“我没钱,还有病,谁愿意嫁给我啊?想跟家里人借点钱做小生意,一千块都不借不到。我干不了活,只能出来讨,不然吃什么。”
怀化女人拿出一个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袋,从里面抓了几把米放进电饭煲,又不紧不慢地将袋子放回床头。接着,她把刚从外面带回来的“肥肉”倒进脸盆——这是猪体内器官上的一层结膜,一般不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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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盆里的“肉”,她脸上露出喜悦,今天的量让她很高兴,
怀化女人用凉水将“肥肉”过了一遍,有的块很大,黏连在一起,肉皮上挂着厚厚一层猪毛,为了口感,她将连在一起的“肥肉”切开,除去了皮面上的猪毛。
她从地上操起夹煤球的火钳,夹住肥肉,在煤火上来回滚动,不停地翻转,动作极其熟练。经过火烤,肥肉溅起的油花滴进煤球,“砰”地一声,藏在煤球里面的火星瞬间迸发出来,映得她满脸通红。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猪油味,拐棍和老头循着香味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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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两口是湖南怀化人,唯一的儿子跟着家里的亲戚在广西打工。问起职业,怀化女人一开始避而不谈,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们是来这里打工的,摆地摊。”然后转身跟拐棍聊了起来。她头向前倾,下巴仰起,手脚比划着,像唱戏的那般。
房子里突然闯进人来,拐棍和怀化女人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招来了警察。
原来,同屋的疯子早上去铁路线上偷东西,被铁警逮个正着。因为精神有问题,警察只能把他送回来。“他平时有没有搬过一些东西来这里?”面对警察的询问,拐棍和怀化女人赶紧撇清关系。“警察同志,我们平常话都不跟他讲一句,怎么会知道这些。”
从外面回来的房东儿子也有点不知所措。“我也是看这些人可怜,能帮的帮一下,搞这个旅社也赚不了几个钱。”
盘问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警察只能作罢。“你下次别再去那里了,那里危险,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知道了,下不为例,我再也不去了。”疯子双手合十,就像向神祈祷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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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一走,疯子马上向围观的人澄清“这些警察太坏了,骗我,说让我帮他们一个忙,只要抓一个人去里面,他们就可以升职。答应不会闹到好大,现在搞成这样,这些人不行。”
不久房东回来了,大声呵斥疯子,“你明天赶紧搬走,我这里不住你了。做个生意警察打电话来催我去领人,烦都要烦死,你欠的三天房费我也不要了。”
面对房东的指责,疯子又搬出他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套说辞,房东没有理会。疯子突然掏出一个小翻盖手机来,朝电话那头喊着,“不用担心,我很安全……”大家都知道疯子拿着的“手机”是个模型。
房子住一晚上只要七块钱,人多的时候可以住二十几个。没有合法的营业执照,不需要身份证,有床有被子,房东每晚按时来拿房租。住在这里的大部分人,有的身体有缺陷,有的没有劳动力,有的无家可归,基本以乞讨为生,没有正当的职业。
怀化老两口也是乞讨大军中的一员,为了让别人可怜他们,两人买了一个轮椅,老头坐在轮椅上,怀化女人负责唱歌,脚底下放个纸盒,时不时有人往盒子里扔钱。疯子则没这么“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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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怀化老两口的“大餐”出锅了。今晚他们又是肥肉红烧豆腐,还有前两天吃剩的腌菜。
老两口已经动筷子了,吃得津津有味,老头盛了一大碗饭,七十五了,胃口还很好。怀化女人一双筷子不停地往口里送饭,来不及咽下,又是一口。
拐棍晚上吃清炒辣椒,房东儿子心疼拐棍,放下手里的活帮着拐棍炒菜。疯子没有买菜,打算热昨天晚上的剩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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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听到我要给他拍照,开心地跑去房间拿起他的梳子,特意在梳子上沾了点洗脸水,没几秒头发就油光发亮的。接着,他又开始摆姿势,先是双手叉腰,摆出大丈夫舍我其谁的姿态,然后又决定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一副了不得的样子。
我问疯子是哪里人,多大了。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他35了,家里有个儿子是公务员,还说自己认识胡锦涛。这个房子里没人清楚他的事情,他介绍自己叫“艾健君”,还特意强调“健康的健,君子的君”,但在这里,他只有一个名字,“疯子”。
疯子一个人睡一间房,没人想跟他睡一起,房东只好把他安排在单间,房间囤放了很多被子,它们整齐地码在角落。房间里有一套梳妆工具,疯子是这个房子里唯一有这些东西的人。他爱打扮,总喜欢把衣角裹在裤子里,用皮带扣得紧紧的。
拐棍也开吃了,他很得意,今天的辣椒只花了一块三,桌子上那瓶酒是前几天老乡送的,一瓶十一块,已经喝了三天。紧挨着桌子的是怀化老两口的床,两铺床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事实上,这是拐棍来这儿住的第四个晚上。拐棍之前住在另一个地方,后来同屋死在屋里,他觉得不吉利就搬了出来。比起之前住的地方,拐棍觉得这里条件优越很多。之前住的房子,一晚上六块,可是一到下雨天,房顶漏水就特别严重,被子打湿了接着盖,一出太阳,屋里散发出一股霉味儿。
拐棍说,过几天他又要搬走了,去另一个城市,乞讨的人都这样,来回打游击,四海为家。
晚上八点,房子里渐渐安静起来,没有笑声,没有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像这样的“旅社”,附近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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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今年六十二,五岁那年因为生病,眼睛瞎了。十几年前跟着别人学算命,如今和房东好上了,一起在隧道里摆摊,瞎子负责算命,房东则摆地摊卖些杂货。
房东今天出来得早,抢到了好位置,隧道入口,走出去就是火车站。刚过午饭时间,半天不见客人,房东有些着急,好在瞎子还有几个生意。
瞎子算命的时候,旁人是不能打听的,这是他们这行的忌讳。来的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白色衣服的是她女儿,边上围着不少刚玩牌输了钱的看客。老太太一脸凝重,眼睛紧紧地盯着瞎子,瞎子掐着手指,嘴里低声嘟囔着,老太太听得神乎其神。
不知道瞎子说了什么,老太太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还连连点头。不到半小时,这场人神之间的揣测以老太太的笑声收尾,她掏出四十块钱,支付了“预知未来”的费用。找瞎子算命的女性居多,有小老板,走投无路的妇人,农民,老的小的。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一千多块,平时也有几百。
没人光顾的时候,瞎子哼着小调,手来回拉扯着二胡,他不会拉,也不太懂,问他为什么喜欢,他只说,“出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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