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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童年阴影,是父亲|人间

为了防止子沐妈妈再次离开自己,王军限制了子沐妈妈的人身自由,后来王军的亲戚怕出事,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子沐妈妈送上了回娘家的车,子沐妈妈才得以逃脱王军的魔爪。
11月20日 下午 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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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十年,我们的生活走向了何方?| 人间

村民们在合村并城的春风中离开土地,离开旧居,走向“城镇化”的道路。这个过程中,他们完全被动,毫无准备,每一个脚印迈出的背后,都是错综复杂互相纠缠的各种力量,这些力量推动他们前进,无论前方是柳暗花明,还是万丈悬崖。配图
11月18日 下午 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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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送进监狱的毒枭,出狱了|戏局

那只会发出似鸟叫声的壁虎,缓缓靠近灯罩,抢在蜘蛛前头先一步吃掉了两只白蚁。八年前,莫小棋和洛石剑把毒枭汪令霄送进了监狱。八年后,汪令霄出狱并找上了藏在邻市的莫小棋。杀了莫小棋?还是带她回缅甸玩玩?汪令霄选了第三种,他要顺着莫小棋这条线,搞清楚自己入狱的真相。不够理智,但汪令霄的确有资格放任自己的执拗。人啊,本就是活一种欲望。莫小棋的确如汪令霄所料,匆匆逃走,奔回八年前的落脚地。她是逃亡,也是奔赴。而这个地点也的确神奇,它在八年前改变了一次莫小棋的命运,八年后又一次拨动了她人生的轨迹。对了,要提醒你,这是一个有关错位和错误的故事,何处错位,如何错误,得靠你自己来读了。*说明:《血豆蔻》共四个章节,前两个章节免费阅读,后两个章节需解锁专栏阅读。莫小棋醒来已经是傍晚。胃狠狠地疼,不想吃东西。因为宿醉,头也痛得厉害。宿舍窗外,鼎沸的男声女声如一道道海浪,交替冲进屋里。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一把脸,化好妆。莫小棋坐到小茶几前,将一张写满字的信纸整齐对折,再对折,塞进信封。摆弄那管用到头的固体胶棒花了点时间,她的印象里,洛石剑爱干净,又体面,会讨厌她用唾液打湿邮票,再按到信封上。她用指甲油代替,让邮票丝毫不差地吻在信封的贴邮票处。汪令霄出狱以后,洛石剑来过一次电话,之后彻底与莫小棋中断联系。她只能写信。楼下有一个邮筒,很少有人关爱它,它的绿色油漆脱落,露出生锈的金属肌肤。她虔诚地站在邮筒前,低头像在祷告,目光偷偷瞟向那对刚刚结束争吵,相拥吻在一起的年轻男女,眼底发酸,小心地把信喂给邮筒。她想起在南明市和洛石剑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洛石剑时常拿出一张小小的素描画像端详,画上的女人眉眼清晰。她从没见过画中的女人走入现实。细细算下来,来景海市六年,洛石剑应该如愿穿上警服,成为人民警察了。他当然不愿与一个有污点的女人再有瓜葛。脑袋里莫名浮现出洛石剑与画中女人耳鬓厮磨的画面,莫小棋心里一阵烦躁,看什么都不再顺眼。朝邮筒的腰上踢了一脚,头也不回地走去上班了。莫小棋从没收到过回信。莫小棋初来景海市那天,她被高悬头顶的日头晒了两个小时,终于忍受不了热带季风气候的酷热,走进飞马酒吧找工作。剃了光头,后脑勺有三层肉的胖脸儿老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翻过高山不尽兴,还要跨过山谷,在莫小棋的身上滚了一圈又一圈。老板问她,会不会跳舞?莫小棋说没学过。老板又说,先跟别人学。学会你就留下。你多大?那年莫小棋二十一岁。谁都搞不清一个年轻轻轻的小姑娘为什么来酒吧找工作,旁敲侧击地问她,问不出来。便统一思想,认定她是个有秘密的人。莫小棋学东西快,个把月就把几支舞蹈学出了样子。在她正式登台的那一天,老板给她一套半透明的表演服。她接到手里,反手扔回老板的脸上,说,让你妈穿上给人看吧。她要走,老板不同意。白吃白喝一个月,当我做慈善呢。莫小棋走不脱,留下在飞马酒吧做酒水销售。都以为她坚持不下来,她一干就是六年。她不喜欢喝酒,但敢喝,嘴儿又甜,能把客人哄得神魂颠倒,痛痛快快向她敞开钱包。老板高兴了,不总是为难她。在酒吧站住脚,莫小棋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其实能这样过下去挺好。连莫小棋自己都这么觉得,稀里糊涂活着呗,咋不是一辈子。今天,莫小棋的心情不佳。面上还要强颜欢笑哄着客人玩乐,几杯啤酒下肚,晕晕乎乎地看着地板往天上翻,天花板往地下坠。她把这种糟糕的变化怪罪到那对当街拥吻的情侣身上,想到他们,又想到断绝与她联络的洛石剑,恶性循环,心情更差。不用客人灌酒,莫小棋先把自己喝醉了。客人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身上游走,仅存的意识警示她,不能再喝了,再喝要坏事。她刚离开卡座,客人便跟上。拽住她的胳膊,直奔酒吧正门。老板见状要拦下来,说她不陪客,再挑一个人吧。结果客人甩下一沓钞票。老板赔笑脸,还是不松口。客人说,她是你妹啊,还是你闺女?老板说,老板,真不行。客人凭一股酒劲儿撑着面子,又一沓红红的钞票塞进老板的手里。我今天要睡她,你看着办。钞票的厚度很真诚,老板替客人推开门。小心叮嘱别玩得太过火。客人满意地朝老板使了个眼神,把软绵绵的莫小棋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走出飞马酒吧。莫小棋的身子悬空,又猛然下坠,客人的肩头顶着她的肚子,胃里掀起浪,吐出一地呕吐物。那时的她在想,这是我自找的。客人把莫小棋扔进汽车的后排座,掏出车钥匙,看到莫小棋无力地挣扎时把黑色的紧身连衣裙向上撩起一大片,露出白色内裤。客人眼里,露在外面的肌肤成了最撩人的春药。他心急火燎地钻进后排,关上车门,对莫小棋上下其手,车窗被人敲响,他骂骂咧咧降下车窗,看见一件黑衬衫,恶毒的咒骂脱口而出。一双有力的手将他顺着车窗薅了出去。黑衬衫男人拉开车门,飞快地瞄了一眼莫小棋裸露的身体,然后为她整理裙子,将她从车里横抱出来。那位客人被另外几个人招呼着,此时,肉猪一样倒在地上哼唧。飞马酒吧的老板在黑衬衫的威逼下,给他带路,一直把他送到莫小棋的宿舍。没找到灯。就着窗外霓虹,马马虎虎看得出床在哪。黑衬衫把莫小棋放在床上,然后支使酒吧老板去买解酒药,回来交差又被黑衬衫赶走。解酒药灌下去,人清醒了些,吐了一床,又一摇三晃地跑到卫生间,把胃里的酒精吐了个干净。更清醒一些时,为刚刚发生的事后怕,懂得应该和黑衬衫说一声谢谢。从卫生间出来,黑衬衫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宿舍的灯始终没开。莫小棋拿上换洗衣物,扶着墙挪到卫生间检查身体,然后清洗自己。从卫生间出来,她仍然没开灯,靠着墙壁,身体向下滑,在黑暗中哭了好一会儿。其实她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的。默默擦干眼泪,抬起头,借着卫生间渗出的那点光亮,莫小棋看到床上已经坐着一个男人了。可能是麻痹的神经还没完全恢复的缘故,陌生人的闯入,让她没有立即意识到危险。愣了一阵,脑袋才开始思考男人是谁,救了她的那个人?还是某位钟情于她的客人?或者干脆是因为房门没锁,碰巧闯进来的毛贼?莫小棋问,你是谁?男人说,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结果有人告诉我,你在景海出现过。我找了你一个多月。我们的缘分还是深得很啊。怪腔调让莫小棋汗毛倒竖,她打开灯,然后眼前出现一张她绝不愿意再见到的脸。汪令霄。飞马酒吧的老板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能把三教九流各路货色伺候得服服帖帖,酒吧老板不是个简单角色,他养着的服务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个顶个抵得上打手,可挨了这顿毒打,他没招呼人出来,默默咽下屈辱。汪令霄他认识,过去就是个狠茬子,坊间传闻,二〇〇三年,他在南明市杀了人,都以为他得是死刑,结果过了七八年,人居然放出来了,现在在经营一家茶叶店,但在监狱似乎没把他教育好,霸道蛮横的秉性还在。老板认栽了。使横他也会,跟汪令霄这号人真犯不上。凌晨一点多,老板在酒吧斜对面的医院看医生,莫小棋找过来,冲进急诊室,在门口滑了一跤,狼狈地爬起来,又挨了医生的骂。莫小棋不回嘴,直冲冲奔着老板而去。给老板吓得一哆嗦。这丫头片子天不怕地不怕,敢情是有恃无恐。老板捂着鼻子,乌眼青,一身一脸的血。医生碰他哪,他都直哼哼。莫小棋来医院前,先回了趟酒吧。酒吧被土匪打劫过一样,一地狼籍。一屋子的服务员都没走,鹌鹑似的躲在店里。莫小棋一到,个顶个神情复杂。莫小棋没空和他们闲扯,问老板人在哪。都以为她是回来打击报复,不敢隐瞒。莫小棋这才知道,老板人伤得挺重,汪令霄下手是真狠,不过挺讲究,打完人还给善后,拖到过街斜对面,扔医院门口了。医生赶莫小棋出去,老板急忙拉住他。好声好气地说,认识,认识,这我妹。莫小棋说,你把工资给我开了。我不干了。莫小棋说要走,飞马酒吧的老板犯了难。汪令霄临走放话,让老板看好莫小棋。这个“看好”有两个意思,其一是看护好她别再挨欺负,其二是看住她,到哪去,和什么人接触,干了什么事,都要了如指掌。老板不晓得汪令霄和莫小棋的关系,闹不清所谓的“看好”更倾向于哪一层意思。犹豫着。医生检查老板的伤情,手指按到鼻子,老板喷出一句,哎呦,我操。医生摘下沾了血的手套,一扭身,面向办公桌,两手亮出食指,在键盘上练一指禅。电脑屏幕的冷光打在医生的脸上,一层疲惫的油光。医生说,鼻梁骨也断了。老板正为他那颗不怎么用来思考复杂问题的脑袋无法做出正确选择而心烦时,莫小棋又说了一遍,我不干了,你不给我开工资,我也要走。说完,果然转身就走。老板忙哎哎哎地叫住她。说,明天,明天行不行,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好歹让我先看医生。莫小棋说,那就明早。老板说,行,不过,你一个姑娘家的,能去哪?莫小棋没再回宿舍,找了家酒店,开一间标准间。刷开门,进去回手反锁,又用椅子顶住房门。洗过澡,躺在床上,心脏还在咚咚咚地跳,像有千万匹烈马踏在胸口。睡得并不好,一阵儿一阵儿地,总醒。门外不时冒出脚步声,她干脆不睡了。开着灯,瞪着两只眼睛看天花板上围绕竹编吊灯不断飞舞的两只白蚁。一张蛛网布置在吊灯与天花板之间,一根银光闪闪的蛛丝延伸到竹编灯罩里,被一只蜘蛛牵着,等待猎物落入陷阱。莫小棋望着出神,伴着鸟叫一般的声响,竟然离奇地睡着了。她没看到那只会发出似鸟叫声的壁虎,缓缓靠近灯罩,抢在蜘蛛前头先一步吃掉了两只白蚁。第二天赶去飞马酒吧,老板几乎浑身缠满纱布。其实这一晚上他比莫小棋还要难熬,老板有些畏惧莫小棋了。以前看她清高得不得了,还看不顺眼。原来背后有靠山。天亮以后,他的脑子清明了许多。汪令霄和莫小棋的关系肯定不简单,恩怨情仇搅和不清的那种,不然汪令霄为什么救莫小棋。不然莫小棋为什么着急逃离景海市。这两人绝对有事儿。老板痛痛快快给莫小棋结清工资。莫小棋拿上钱就走,那几个平时能和她说几句话还有教过她跳舞的姐姐们,她都没理,更没有告别。几个人凑一堆儿,议论莫小棋是个白眼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莫小棋的衣物长年收在行李箱里,方便随时离开。悄悄回宿舍取行李,然后直奔客运站。坐上午十点的客车去南明市,登车前,她给洛石剑打了电话。不出意外,仍然没人接听。莫小棋没有别的去处,明明当初是她先不辞而别,不怪洛石剑不再理睬,这样狼狈地回去实在难堪,好在汪令霄忽然出现是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她坚定想法,就去南明市,找洛石剑。她早早登车,靠在座椅上看车窗外乘客因为摆放行李争吵起来,莫名令她心安,眼皮一沉,竟睡着了。再睁开眼,是被一名脸晒得黢黑的边防战士叫醒的。年轻的边防战士推她肩膀,然后保持警戒姿态,命令她下车。她茫然环顾左右,车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他的乘客在检查站一侧的空地窃窃私语。数名边防战士分散站位,将乘客控制在一个隐形的包围圈里,并喝令他们不许交流。莫小棋没有被赶到乘客中间去,而是被引导着走进检查站的值班室。值班室里还有另一名男乘客在,他因携带管制刀具而受到盘查,边防战士没收了违禁品,便放他回到乘客中间去了。一脸朦胧的莫小棋认为,这是每个人例行要走的过场。短发的女战士指着地上一个粉色的行李箱,问莫小棋是不是她的。莫小棋点头,女战士便俯下身子放倒行李箱开箱检查。这时莫小棋才看到,在她的行李箱后面还蹲着一只史宾格,正摇着尾巴,耸动鼻子嗅着行李箱。黑脸边防战士询问她,姓名,籍贯,身份证号,莫小棋一一回答。问到去南明市的事由,莫小棋迟疑了。战士追问,莫小棋说去探亲。战士说,你籍贯不是本省,探什么亲。莫小棋说,去看男朋友。战士又问,你男朋友叫什么,哪的人?莫小棋说,洛石剑,南明人。他是警察。黑脸战士去另一间屋子打电话,核实莫小棋说的话。行李箱里的东西被一样一样拿出来,女战士这会儿正检查行李箱箱体,手法粗暴,看架势,要用上手边放着的美工刀了。值班室外的乘客等得不耐烦,骚动起来,后面排队等待检查的客运车忽然响起一道短促的鸣笛声,乘客不满的情绪被点燃了。几名警戒的战士立马握紧枪械,并不断出声安抚乘客,维持秩序。莫小棋心里直突突,好像真要发生点什么似的。感觉不踏实,她把这种想法归结到汪令霄身上。嗯,只要躲开他就好了。女战士已经拿起美工刀,准备对莫小棋的行李箱下手。黑脸战士打完电话回来,及时制止了女战士。没事了,放车过去吧。大巴车顺利地跑完了余下的路程,到南明市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莫小棋提上行李箱走出南部客运站,她茫然无措地把目光投向滚滚的车流,她招手,却没有一辆出租车为她停下。她忽然感觉到一种被抛弃的窒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行李箱被人抢走了。她在行李箱刚被人抢夺时,因为惯性朝歹徒逃走的方向打了一个趔趄。行李箱里仅有些换洗衣服,她的钱都在身上,于是站在原地,任由歹徒冒险在疾驰的车辆间闪转腾挪,直至消失。也任由三名热血的南明市民见义勇为,去追赶歹徒。她愣了会儿神,终于有一辆停在她跟前的出租车降下车窗,一脸胡茬的司机勾着头,问她,美女,去哪?莫小棋刚坐上车,紧跟着一个人呼哧带喘地也窜上来。那人说,武华区锦绣花园。听到声音,莫小棋心里一阵潮热,望过去,那是一张她不敢辨认的脸。可她还是扑进了那人的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把莫小棋接回家,洛石剑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这是过去她住过的那间房子的楼上,现在洛石剑自己住,屋子里很乱,丝毫看不到有女主人存在的痕迹,莫小棋心中雀跃,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最后实在疲累,靠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后半夜洛石剑才回来。进屋的时候,莫小棋就醒了。他喝了点酒,一身酒味。他过去是不喝酒的,烟也不抽,喜欢穿白色衬衫,身上永远只有洗衣粉或者香皂的味道。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洛石剑,只好继续装睡。但仍能感受到一股冷冽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洛石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并且把手轻轻地落在莫小棋的额头上,替她捋顺凌乱的发丝。莫小棋忽地起身,扑倒洛石剑。她们在沙发上做爱。莫小棋痛快地喘息,眼泪与汗水畅快地挥洒在洛石剑的脸上。直到洛石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两人纠缠,撕咬。莫小棋抱紧痉挛后虚脱如濒死的洛石剑时,像要把他永永远远地埋葬进她的身体里。他们侧身并排侧卧在沙发上,莫小棋从身后抱住洛石剑。他们聊起分别后的境遇。是莫小棋一直在说,洛石剑抿着嘴唇,安静听着。莫小棋感觉洛石剑是有话想说的,她便沉默,等着洛石剑开口。洛石剑在经过漫长的斟酌后说,明天一早和我去一趟市公安局缉毒支队。第二天一早,洛石剑和莫小棋坐上出租车去市公安局,一路上,洛石剑比莫小棋抖得还厉害。母亲生病以后,洛石剑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当警察是为了亲手抓住洛平阳。母亲在二〇〇二年死于乳腺癌。确诊时还是早期,母亲那时正饱受父亲背叛的折磨,病情发展到晚期再到病逝只用短短数月。母亲的后事有莫小棋和邻居帮忙操办,及至母亲下葬,他那位不顾夫妻多年感情一头扎进情人怀里不能自拔的父亲都没露过面儿。倒是父亲的一位朋友来参加了母亲的葬礼,洛石剑问他洛平阳在哪,他什么也不说,坚决不做告密者。他在葬礼结束后,把一张写着名字和手机号码的卡片塞进洛石剑的手里,让洛石剑遇到困难时打给他。洛石剑没见过他,把他与父亲归为一类。那人一走,洛石剑就把卡片丢在了墓园。莫小棋见状,捡起来把号码存在洛石剑的手机里。洛石剑没有阻拦,但一次也没有打过那个号码。母亲病重以后,常劝洛石剑不要怪他的父亲。在这个世上,洛石剑只有他父亲这一个亲人了。洛石剑恨他的父亲,固执地认定父亲罪不可赦。母亲临终前交代遗嘱又提到父亲,也提到租了他家楼下那套两室一厅的女孩。女孩叫莫小棋,身世可怜,心地却很好。洛石剑住校求学时,常常是莫小棋陪她。母亲让洛石剑多关照莫小棋,不要涨她的房租,更不要赶她走。母亲给洛石剑留下楼上楼下两套房子,和二十多万的存款,足够洛石剑未来的学费和生活。洛石剑很少去打扰莫小棋,感恩她在母亲生前的陪伴,对收租这件事也不很上心。那段时间洛石剑正在备战高考。家庭的变故使他坚定地把志愿改成公安大学。当警察的唯一目标是抓到父亲——把洛平阳从人海里揪出来,跪在母亲的墓前赎罪。他本可以按照规划好的人生路线一步一步接近目标。问题就出在莫小棋身上。他因为不慎将自己置身于莫小棋的命运,让人生脱离轨道,走向失控。进市公安局的大门要经过身份核实,洛石剑递上身份证。保卫室的同志态度很冷淡,打电话向里面通报时,用审视的目光来回在洛石剑和莫小棋的身上扫荡。洛石剑脸上火辣,忽听到莫小棋在身后抱不平,说,你至少该穿警服来的。他们要见的人叫武云森,缉毒支队的副支队长,勉强算是洛石剑的直接领导。武云森从公安局大楼后面绕过来,亲自把他们带进缉毒支队的办公楼,又领进一间小会议室。武云森看也不看洛石剑眼中的热切,他感兴趣的是莫小棋,他对莫小棋说话时态度和暖,你很聪明,在检查站说洛石剑是你男朋友。洛石剑现在不在公安队伍,这点让我们的同志起了疑心。和洛石剑确认后,我才想起来你这个人。你的做法让洛石剑这几年的苦没有白吃。我们在你走出南部客运站时就找到了你。当你的行李箱被人抢走,化妆成路人的民警当场就把人按住了。莫小棋面露疑惑,武云森解释说,昨天晚上的抢劫,实际是毒品交易的一环。当街抢夺莫小棋行李箱的人叫李明,是个街头混混。昨夜对他突击审讯,一吓唬,全撂了。他受人指使,抢夺行李箱,得手后会有人与他联络,以三千元的价格交换行李箱。行李箱的夹层里有海洛因五点五公斤。据我判断,他对毒品交易一概不知,单纯看上那三千块钱“辛苦费”。他怕摊上事儿,愿意配合,我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只要有人联系他,就能挖出幕后的买家和卖家,进而掌握潜藏在暗处的贩毒网络。洛石剑凝望着莫小棋,毒品是个距离她很遥远很陌生的词汇。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到震惊,只有恐惧。她畏惧地回望洛石剑,说,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也要把我抓起来吗?洛石剑躲开莫小棋的目光,然后直视武云森。武云森笑了,他的笑声很大,很沉闷,像低音炮,让人心虚。他说,我认为能把毒品神不知鬼不觉藏进你的行李箱,起码应该是个你熟悉的,或者熟悉你的人。让你来这是请你协助调查。你只要能想出谁可能这么干,就算你立功了。在那一瞬间,莫小棋想把汪令霄的名字说出来,让武云森把这个瘟神再送回监狱。她怕胡来会给洛石剑惹麻烦,推说现在脑子里乱乱的,要好好想想。武云森答应了。他转头又问洛石剑,你们现在住在一起?莫小棋用希冀的目光偷偷看着洛石剑,洛石剑点头说,她住我家。莫小棋莫名地快乐起来,仿佛洛石剑在承认“洛石剑是她男朋友这件事”的真实性。于是武云森就让洛石剑带她先回去,慢慢想,别出错别有遗漏。洛石剑领着莫小棋走出会议室,洛石剑走出几米后,转身见她定定地不动,语气平平地说,怎么了。莫小棋转身推门又回到会议室,洛石剑慌乱地追进去。武云森刚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和洛石剑同时听到莫小棋问,你刚才说,洛石剑现在不在公安队伍里,是什么意思。莫小棋在洛石剑家住了三天,类似重逢那晚的肌肤之亲,再也没有过。洛石剑给莫小棋准备了纸笔,叮嘱莫小棋要用心回忆可疑的人,洛石剑很矛盾,有时他想提醒莫小棋赶快动起笔,但莫小棋似乎并不着急。他又想让莫小棋住到楼下去,想想还是张不开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莫小棋,于是常常不着家,即便回家,也一个人躲在卧室里。这天,洛石剑一如往常在街上游荡,一个女人匆匆而过,他紧追上去,拽起女人的手臂,女人惶惑回头,看到一张小混混的脸,当街咒骂一通。洛石剑涨红了脸,如过街老鼠一般逃窜到街角,拿出素描画像细细端详后,继续在茫茫人海中打捞。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莫小棋把早做好的饭又热过端上桌。六年前莫小棋走了以后,洛石剑的饮食起居没人照顾,他把日子过的很随意,一日三餐对付着吃,莫小棋一回来,又让生活变得不一样了。两人相对而坐,洛石剑低头扒饭,屋里安静得令人心悸。莫小棋含着筷子,想了想,去卧室拿出一张纸,递到洛石剑面前。我只想得出这两个人。洛石剑斜眼看过去,纸上有两行字。飞马酒吧老板姚波汪令霄当“汪令霄”这个名字一出现,莫小棋不可回避地要直面彼此都不愿揭开的脓疮。莫小棋说,你没能当成警察,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洛石剑抿紧嘴唇,两颊的肌肉紧绷,不发一言,拿起纸掖进裤兜,离开餐桌,坐到沙发去。他拿出素描画像端详,出了神。莫小棋收拾了餐桌。又给洛石剑倒了一杯水,在洛石剑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到厨房,这一切,洛石剑都没有察觉。又是新的一天,武云森主动打来电话,让洛石剑带上莫小棋去一趟缉毒支队。武云森脸上是严肃疏离的神情,但语气中泄露了他的激动和亢奋。买家咬钩了。在缉毒支队办公大楼门前,武云森将洛石剑与莫小棋分开。武云森让一名民警把莫小棋带到会客厅等着,他则带着洛石剑去小会议室。把门一关,拉来两把椅子,坐在会议桌边儿上。在一台硕大的显示屏上,审讯犯人的视频被暂停。犯人佝偻着坐在铁制椅子里,手脚被镣铐固定。穿的又旧又破,蓬乱的头发里还夹着茅草和灰土,人看着老实巴交,更像个卖菜的农户。武云森说,这人叫路宽,广州人,在那边还有正经生意,卖玉。这次装成菜农是迫不得已。放出李明这块饵料以后,便衣跟李明跟到昨天下午买家才浮出水面。打电话约李明带上行李箱到武华区莲花集市碰头。路宽让李明去果蔬区,找一个戴草帽的卖菜老板,那人就是路宽。李明要问他卫生间在哪,路宽会给他指。李明问他有纸吗,路宽会拿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里面卷着三千块钱。李明跟路宽说,行李箱放一下,一会儿回来取。然后李明就没用了。剩下的是验货,确认后给卖家转账。毒品交易就算完成了。洛石剑说,花样真多。武云森眼眶发黑,扬起下巴,摸着熬了一夜催发出的胡须。说,这混蛋直接回家了,正验货被我们抓个正着。武云森对目前的收获很满意,拿过会议桌上的无线鼠标,右手食指在左键上点了一下。继续说,你自己看吧。视频里路宽说,出这批货的人叫黎束,我人正好在南明,就想亲自把事办了。原计划是用一批石料做伪装,货车直接连毒品带石料一起运到广州。结果货车一到景海被警车跟上了,黎束的手下说,不得已要临时调整方案,把毒品藏进行李箱,他们找个生瓜蛋子和我交接,保证万无一失。我觉得生意做了那么久,一直很安全,就算中间苗头不对,和我碰头的人出问题,我可以跑路,他顶多算是盗窃,他啥也不知道,查不到我。就算查到我给他打过电话,只要没按住我,我也可以不承认,电话卡是不记名的。抓到我也不担心,我最多是个销赃的。我又不知道行李箱里还有别的东西。视频里审讯路宽的人是武云森,武云森问,现在抓到你了,人赃并获,你怎么说?我懂,积极配合,坦白从宽。路宽说,黎束的制毒工厂在国外。你们想抓他,难。录像从这里又被武云森暂停了。洛石剑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武云森和黎束是老对手了。早些年,武云森紧咬黎束不放,组织过几次行动都很成功,几乎让黎束元气大伤,但武云森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与他单线联系的线人牺牲了。武云森很早就离婚了,他把精力全都放在工作上,又不肯说些什么得到妻子的理解和支持,夫妻感情岌岌可危,离婚是迟早的事。九九年八月,他前妻带着孩子去旅游,下海游泳时,孩子溺水,前妻去救,俩人都没上来。那年武云森的孩子才十三岁。武云森独自给这两个最亲的人操办后事,一切料理妥当,去给娘俩销户,这事才让大伙知道。单位同事同情他,想在生活上伸把手,都被他拒绝了。这件事以后武云森算彻底把毒品和毒贩给恨上了,跟黎束斗法,就不再只是职责使命了。没有他们这些杂碎,武云森当个普普通通的小片警,好歹顾得上家,犯不上最后落个妻离子散又家破人亡。武云森和黎束之间积怨已深。路宽说出黎束的名字,估计接下来的审讯不会好过了。现在,在武云森的脸上看不出一个痛失孩子的老父亲的悲怆,有的只是一名缉毒警的冷静。洛石剑适时掏出莫小棋写下名字的纸。洛石剑说,这是莫小棋怀疑往她行李箱里藏毒的人。汪令霄的名字出现时,武云森明显怔住了。他抬头紧盯洛石剑,说,黎束和汪令霄搅和到一起了?洛石剑没说话。武云森点了支烟,又给洛石剑发烟,洛石剑说,不会。武云森吐出一团烟雾,说,当特情要入乡随俗。洛石剑不接话。武云森眯起眼说,我记得二〇〇三年五月十七日那天,汪令霄在莫小棋的出租房里,哦,也就是你家,杀了莫小棋的男朋友,叫什么来着。洛石剑说,罗顺。武云森说,对,罗顺。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汪令霄,案发当时他是吸了毒的,莫小棋和罗顺提分手,罗顺一气之下要强奸莫小棋,汪令霄一上头把罗顺杀了。间接救了莫小棋。你是这么跟案件负责人说的对吧。洛石剑面无表情,说,对。武云森说,莫小棋住的那套房子客厅装了监控,硬盘里完整记录了案发过程,没错吧。没错,洛石剑把视线从显示屏挪向武云森。武云森说,这次汪令霄冒头儿,找上莫小棋,能是冲着谁来的?洛石剑沉默以对。一支烟燃尽,武云森说,看得出来,莫小棋对你有感情,你呢,你怎么想?武云森听到的只有沉默。洛石剑撕着那张纸的边角,眨眼间,洛石剑的面前多了许多细碎的纸屑。武云森替洛石剑做了决定。黎束不用你管,这么多年都按不住他,不差这一时。专心对付汪令霄,这也是当初让你当特情的主要目的。你想办法说服莫小棋接近汪令霄吧,要是把他人赃并获,你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我想莫小棋会答应的。武云森停顿了下,继续说,你去和她谈?洛石剑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武云森上身往椅背一靠,说,得,行吧。你想唱黑脸,我卖给你一个人情,我来当这个恶人。武云森和洛石剑一起走进会客厅,洛石剑兴致缺缺,武云森横了他一眼,让门口的民警把洛石剑带了出去。面对莫小棋,武云森换上和颜悦色,莫小棋今年二十七岁,让他短暂地想起了他的孩子。武云森想聊聊莫小棋的家人,莫小棋冷着脸,抱起胳膊,很抗拒,让武云森吃了瘪。武云森尴尬地轻咳几声,改变话题的切入点,他说,聊聊洛石剑?莫小棋松开胳膊,身体向武云森倾斜,武云森暗忖,果然如此。武云森继续说,我记得你问过我洛石剑现在不在公安队伍里是什么意思。莫小棋的眼睛也亮了。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武云森重新提起二〇〇三年的那起杀人案。汪令霄被捕以后,不止发现他吸毒,在他身上还搜出已经在市面上流行了几年的新型毒品Kone,市缉毒支队介入进来。汪令霄是二〇〇三年五月七日去到莫小棋家,吸毒,从不出门,种种反常现象都显示他极可能与同日发生在石板沟的毒品交易案有关,在追击毒贩的过程中,警方遭遇激烈反抗,牺牲了三名缉毒警。后来警方在毒贩逃窜的路上发现遗失的毒品,检测出也是危害远超海洛因的Kone。武云森怀疑汪令霄是逃脱的买卖双方其中之一,只不过证据不足,定不了罪。此案令市局震怒,武云森与市局商议特事特办,采纳洛石剑漏洞百出的说辞,起诉汪令霄杀人。汪令霄的杀人行为间接使莫小棋免于受到罗顺的侵害,法院判定其过失杀人,只判了七年。当时,内部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武云森一再强调必须给牺牲缉毒警讨回公道,于是市局统一思想。依武云森的想法,少判几年,为的是等汪令霄出狱后把他的贩毒网络一网打尽。洛石剑因为在这起案件中伪造证据,才在公安大学毕业后没通过考核。不过后来武云森找到他,许诺只要做特情人员,协助拿到汪令霄贩毒的证据,把汪令霄这条线上的人连根拔起。就向市局打报告说明情况,让洛石剑回到警察队伍。洛石剑对当警察有特殊的执念,这点武云森太清楚了。有这么一个机会,洛石剑想都没想,答应了武云森的要求。做特情的这五年,洛石剑在“江湖”闯荡,仅仅替武云森抓到过几个吸毒的小毛贼,一点都不愿意往毒贩窝子里钻。武云森对他的表现不满意,他想要的是洛石剑能够从最底层一步步混到毒品泛滥的地下世界中去,在汪令霄出狱以后,接近汪令霄挖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汪令霄终有一日会找上洛石剑的,只要他这么做,无论如何,武云森都有把握再一次将汪令霄送监狱。但是这五年里,洛石剑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武云森便不怎么管他死活。大多数时候,洛石剑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组织的牵引,漫无目的地飞一阵儿,然后坠落,在“江湖”的泥潭中挣扎。而莫小棋简直是意外之喜。武云森说,洛石剑是为了你的那个案子才当不成警察。如果你能接近汪令霄,早点抓到他贩毒的证据,洛石剑就可以早点回到警察队伍。见莫小棋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武云森补充说,他会感激你一辈子的。离开缉毒支队已经中午。武云森留他们在单位吃午饭,洛石剑和莫小棋不约而同拒绝了。武云森为他们的默契而惊讶,但也只是笑笑,说,那你们随意。莫小棋买了一箱啤酒,让洛石剑抬着。洛石剑说,喝完这些得睡三天。莫小棋脸上飞过一抹红,洛石剑马上觉察话中的歧义。便只抬稳,一言不发地跟在莫小棋身后走进菜市场,看她在各个菜摊上挑挑拣拣,和老板砍价买单。到家以后,莫小棋忙碌起来,她给洛石剑做了一罐牛肉酱,还提醒他记得吃,吃的时候不要用筷子夹,会坏掉。洛石剑什么也不说。晚上,莫小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俩人喝了多少酒已经记不清,但洛石剑对莫小棋说的一句话印象深刻,莫小棋说,我不敢去见汪令霄,我怕我回不来。他们是怎么莫名其妙从餐桌滚到沙发上的,成了记忆里的另一个谜题。后来,洛石剑抱起莫小棋回到床上,莫小棋终于像指引迷途中的帆船返航一般,在飘摇中牢牢把握节奏,掌控着主动权。直到洛石剑沉沉睡去,莫小棋在他的怀抱中度过一个温暖的夜晚。天蒙蒙亮时,莫小棋穿上衣服。把洛石剑的衣物叠整齐,码放在床头,那张素面画像掉落在地上,她拾起看过一眼,依然觉得画中的女人漂亮。她把画像放在洛石剑衣物上,然后轻轻吻了洛石剑的嘴唇。说,我回景海了。当防盗门轻轻合严,传出门锁扣合的声响。洛石剑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他松了口气,睁开眼。天快亮了。洛石剑照自己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您已阅读约11500字,还有约40000字未读点击下方【蓝色文字】或【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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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救“命”之恩,他用一盒卤牛肉报答 |戏局

一个人选择对象时,如果有一大群条件都不错的人排着队等着你挑,反而会不知该挑哪一个了。美食街的乐趣,不光在吃,还在“交流”。男人调戏年轻靓丽的女服务员,比如被学校当廉价劳动力“卖”到这家酒店实习的碧云;女人调戏那个抓住她们胃又恰好有几分少年气的厨师,比如差一点就成了大学生的炳川。碧云每日里推着酒车穿梭在食客之中,没多久就练得八面玲珑,比她早许多岁月就在美食街打工的炳川,却始终没练出厚脸皮,在客人们的荤话下节节败退。这不,炳川又一次羞红了脸。但与往常不同的是,碧云,决定“救”他。两个年轻人的故事这就开始了,再薄的面皮,也得为爱情勇敢一次吧?*请注意,本文归属于「戏局」栏目,内容为虚构创作。碧云再回到饭厅时,又调整了一下职业姿态——挺胸收腹抬头是必须的,重点是脸上的表情。唇角微微勾起,这是向客人表达热情。眼里得有笑意,但不能过多,否则容易招来顾客的厌烦或调戏。还有,发髻要卷好,藏进网兜固定在脖子后,否则多余头发跑出来,显得邋遢又业余。等把这套装备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整好,客人的声音又此起彼伏了,这边喊,哎小妹,给来几瓶啤酒!那边嚷,那边那位美女,过来陪我们唠两句。这时碧云便把黑色工作服往下抻抻,心里暗骂一声,笑着把酒水小车推过去。来这里实习的第三天,碧云就被经理安排卖酒水。在经理看来,这种长相姣好,心思又单纯的实习生,最对客人们胃口,不用白不用。你随便逗她两句,那小脸上便泛起两朵粉云,翘睫毛羞涩地往地上一垂,怎不招人喜欢?但对碧云而言,这种工作简直要了她命,不仅要收拾人们的残羹,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应付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有时明明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偏偏被哪个无聊客人叫到桌旁,要求赔笑、陪聊。想起来心里也堵得慌,每月七百块工资,一分恨不得掐作两分花,三餐潦草,不见荤腥,常常饿得头发昏。有时,忙到晚上十点多回宿舍躺下,才躺没几个小时呢,隔壁西餐部上晚班的同事下班了,同住一个宿舍,又是一顿叮叮哐哐叽叽喳喳。心里有气,脸上的神色就好不到哪里去,为此她常被经理告诫,“要多笑,笑起来多好看,人家才喜欢,你成天摆一副臭脸,谁愿买你的酒水!”见碧云不做声,经理软了软口气,“来都来了,习惯就好了,你想啊,卖出一瓶酒,就有提成,要卖出一瓶贵点的,能提几百上千呢!你瞅瞅你那些同学,每天端盘子抹桌子的,哪个有提成拿?你运气好,要知足,知道吧!”她倒是卖出去过一瓶拉菲,两万多,但直到实习结束离开酒店,也没拿到一分提成。当然这是后话了。算了,来都来了,忍几个月就能回去写毕业论文,就当是被学校“卖”了,廉价劳动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委屈个什么劲?这个五星级酒店的美食街,名义上是“街”,其实就是一个大饭厅,装饰得高级一点儿罢了。本质上,这里跟夜市摊没啥两样,每天从下午六点开始,从四面八方呼啦啦涌来许多顾客,仿佛这里是世上唯一的食堂似的。进门右手边,是一排点餐档口,面食、炒菜、烧烤、甜品......分门别类在档口后严阵以待。每个档口站有两名厨师,头戴高高厨师帽,身着白白厨师服,黑西裤,腰间系藏青围裙,脚蹬黑色防滑皮鞋,脸上呢,则挂着一副若有似无的笑,乍一看,真有点像服装店的模特儿。除了点餐档口,饭厅其余空间被四人方桌、八人方桌或大圆桌所占据,密密麻麻,宛如战前布好的兵阵,你挪动任意一个位置,都可能招致满盘皆输。此时碧云的同学兼同事们,正穿梭于桌子与桌子之间,忙得不可开交,上菜,倒酒水,换骨碟,搬宝宝椅,处理一系列客人制造的小意外。而她呢,好像真的轻松一些,只需偶尔辅助一下同事,推推酒水车,像散步一样,神不知鬼不觉间,就把酒水卖了出去。她伫立在饭厅一角,看着这蒸腾着的人间烟火气,感觉自己真像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似的,那一刻,有点儿虚荣心油然而生,但多少还是不大自在。这会儿,炒菜档那两个厨师,正被几个中年妇人“调戏”。几个妇人笑嘻嘻在那儿指点:“哎这位帅哥,你这莴笋切得不错,不过跟我的刀工比起来,还差点儿意思。”旁边另一位妇女推她一把,说:“少在这儿指点江山,你看这俩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戴这么高的帽子了,恐怕水平比你强......你别说,还得是男人,切菜颠勺,哪个不累人?要说力气活儿,还得男人来干啊!”她给“力气活儿”这几个字,特意赋予了异样腔调,引得附近几桌客人吃吃坏笑。诸如此类的场面,这些厨子们见得多了。这个世界上,可不止男人好讲荤话,女人也一样,只要她们想,什么话都敢往外吐,因为她们行使这项权利,比男人方便得多。男人讲荤话,得看场合,得拿捏度,轻了,达不到预期效果,重了,则会被认为耍流氓。女人就不一样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顶多被认为口无遮拦,有啥嘛,都什么年代了,现代女性可不在乎这点儿面子!但偏偏有个人在乎。就是炒菜档那个年轻厨师。妇人的几句话,早让他从脸烧到了耳朵根,脖子也红了,连小臂都红了。而旁边年长一些的圆脸厨师呢,仍旧挂着一脸微笑,若无其事地颠着勺。年轻厨师的尴尬,碧云这段时间体味得透透的,她猜想他大概也是新来的,不大适应社会上那些所谓的“语言智慧”。于是她脚跟一转,推着酒水车就往这边来了。“嘿,B13桌的客人让快点上菜。”碧云说完,推着小车从几位妇人身旁擦过。像一朵云似的,疏忽而来悄悄而来,又翩然而去。年轻厨师怔了一怔,立刻心领神会,手上更快速地忙了起来。那几位妇人讨个没趣,便撇撇嘴坐回了自己的桌子。炳川最近的烦恼,如果说出来,多少有点“凡尔赛”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加入VIP厨师小组,为更加尊贵的客人服务。为这事,厨师长已经找他谈了两次,他都没有明确答复。其实,他早已习惯在美食街的工作了。累是累点,但这里充斥的烟火气,倒让他有些留恋。六点到七点半,是他最忙碌的时间,他埋头做事的时候居多。但只要忙过这一段,他就能站在点餐档发会儿呆,或者去后间偷偷抽根烟。在这里,他才可以站在旁观者角度,去欣赏这美食世界里的细节。大多数时候,他安静地站在点餐档里面,看满大厅的顾客们吃饭。他发现,无论他们吃下的是什么食物,无论对不对他们胃口,那一张张脸上,都难掩对生活的疲惫。包括那些口无遮拦的女客,到了这时,都仿佛变了一张脸,一个个眼神失焦,甚至总有那么一两位,趁别人不注意时,轻轻叹出一口气。炳川每每见此情景,便觉得她们的放肆是可原谅的了。再比如,有的客人,喜欢点上一大桌子菜,而后狼吞虎咽,吃完一抹嘴,买单,扬长而去,一套动作就跟上了流水线似的,毫无生机可言。而有的客人呢,点菜时荤素搭配得当,吃起来也倍加专心,细细咀嚼,慢慢吞咽,食物被他们认真对待着,炳川的心也因此得到一点儿安慰。对于厨师长的邀请,炳川是心动的,美食街女客人的行为越来越“勇敢”,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也懒得想法子去招架。如果去VIP美食部的话,专心做好食物就行了,至少,不用直接面对鱼龙混杂的客人。再者,虽然现在他的工资水平还算可观,但若买了房子,压力就大了。他还一直想报答他的舅舅,当年,他拒绝接受舅舅的餐馆,多少伤了他老人家的心,即便这样,舅舅仍然支持他在这个城市打拼,时常打电话嘘寒问暖。如果能多存些钱,诸如此类的事,就不必每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可是,这段时间,他内心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小秘密。那天,美食部突然多了七八个女大学生,这事儿经理早跟他们打过招呼,倒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立刻意识到,女学生一来,他看世界的视线便发生了变化。女学生们跟餐饮部其他阿姨大姐们一样,统一着黑色工作服,他也不知道领导是咋想的,偏让女性穿这么沉闷的服装,难不成,是为了让顾客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但很快,他的疑问有了解释。有那么一个女学生,把工装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的黑色工作服,下摆刚好遮臀,领口、门襟以及掐腰处,金黄色绣线均匀地走出肌理感,把腰身掐得恰到好处。再往下是修身黑色西裤,坡跟防滑黑皮鞋。头发呢,随意但规矩地掖在脑后发圈里,露出细细的柔嫩脖颈。她的发际线也不像其他女同事那样,光溜溜的,而是有一圈细小绒毛,在额头边缘柔软地、温温柔柔地铺展开,这让他想起春天飘在半空的柳絮,或者清晨氤氲在山脚下的雾气。就这样,欣赏她,成了炳川每天的必修课。为了上这门课,他跑去后间抽烟的次数都减少了。旁边的圆脸同事渐渐觉出了什么,凑上来坏笑道:“我说,是男人就行动,每天光瞅着有什么劲!”“你管呢,我瞅得高兴!”炳川没好气道。圆脸又说:“是兄弟才提醒你,你想想吧,追她,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人家在这儿实习,据说也就三个月吧,你还不动手,等她回学校?赶紧的吧,就她这样儿的,咱酒店已经好几个人惦记了。”炳川想问,都哪些人惦记呢?到底没问出口。圆脸又道:“隔壁西餐部的事儿,听说了吗,小健和三皮都告别单身了,那俩姑娘可长得都不赖。不是我说,就他俩那德行,能跟你比?回去好好照照镜子,找补点儿信心去!”说完还不过瘾,又补上一句:“现在的女大学生可都现实着呢,找对象只找会干活儿的,男人做得一手好菜,加分!”最后这句话,让炳川心里的一盏灯倏地亮起,但瞬间又灭掉了。一些世俗规矩在心里一字排开,一个挨着一个,耀武扬威似的。他闷闷地道:“我追她,凭啥?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人家还是大学生,我算个屁!”说完把手上的锅往灶上一顿,把从档口前跑过的一个小孩儿吓了一跳。圆脸急了:“我说你这娃是不是死心眼儿!咱好好捋捋,你的存款,现在可能不多,但你资历在啊,老徐不是想把你搞去VIP部吗,这说明什么?说明票子迟早会大把大把地来呀。票子来了,房子的事不就好办了吗。还有你那学历,我看跟她也差不多,当年要不是你死心眼子非第一志愿不上,现在也是个正经大学生!”圆脸的声音越来越大,惹得隔壁档口的同事频频往这边看。炳川忙拿手肘撞他一下,让他闭嘴。这时来了几个妇人,有胖有瘦,但往那几双眼睛上一看,眼线做得整齐划一,并且统统黑得过了头,活像食物储藏区海鲜池里的鱼眼睛。她们在炒菜档口流连忘返,一个瘦的说:“帅哥儿你这莴笋切得不错,但跟我的刀工比起来,差点儿。”另一个胖的又道:“少在这儿指点江山......要说这种力气活儿,还得男人来干。”炳川不知如何接话,心里暗骂圆脸不仗义,只知道在旁边闷声炒菜,也不帮着说两句。尴尬之际,前方飘过来一个身影,那身影悠悠地道:“嘿,B13桌的客人让快点上菜。”说完就走了。仿佛夏日从山间拂过的风,无影无形,却沁人心脾。是她。圆脸把几个妇人招呼走,斜他一眼道:“得,人姑娘都主动找你说话了,你再不出手,我可就帮你行动了,到时候别怪我帮倒忙。”炳川忙道:“行行,求你别帮忙,我自个儿来。”说完掀开厚厚的透明门帘,一头钻进食物储藏区,假装取食材去了。也许,VIP部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但这个女孩要是错过了,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晚上八点半了,还有几桌客人没走。餐饮服务员最厌恶的就是这类顾客,宁愿在外边的饭桌上磨蹭,也不肯早些回家。但服务员们是最渴望归家的人,老实巴交地站了好几个小时,脚底都快磨得跟鞋底一样硬了,恨不得当场脱下这双硬皮鞋,赤脚上阵。头顶上,空调出风口仍不遗余力地往外吐冷风,几个同事或慢悠悠做着打扫,或叮叮哐哐清理餐边柜。这种动作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告诉那几桌客人,我们要下班了,赶紧吃完滚蛋!碧云把酒水车推到一根方柱后,开始清点酒水。她蹲得很低,几乎等同于跪着,可她宁愿就这样跪着清点,比站着舒服。与此同时,肚子正持续不断地发出尖叫,要求被填满,被安慰。她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下了班,得去宿舍旁边的夜市摊吃碗卤粉,否则人在夜半的睡眠里,胃袋就跟烈日下干涸的河床一样,烧得慌。刚清点完饮料数量,头顶忽然拂过一缕微风,霎时间,一个透明打包盒递到眼前。顺着白色袖口望上去,一张刻着高挺鼻梁的脸,有点儿紧张似的。“那桌客人着急走,我这菜都来不及上,他就强行要结账。怪我做菜慢了,只好自己买了这单......一起吃点儿?”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让碧云一瞬间漏了心跳。饥肠辘辘之时,有人把一盒食物送到你跟前,该说点儿什么呢?一阵阵鲜美咸香直往鼻腔里冲,她不用看就知道,是卤牛肉,还热乎着,雾气给透明打包盒子蒙上一层朦胧面纱。碧云看出他极力掩饰的紧张,卤牛肉明明是出餐最快的餐品,他找理由也不找个没马脚,她觉得这人单纯得有些好笑,站起来说:“你这是,感谢我刚才救了你?”说完大方接过来,端详着盒子里的食物。炳川有点不好意思道:“算是吧,刚才要不是你过去说那么一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圆脸儿那小子蔫儿坏,尽想看我出丑。”碧云笑道:“教你个方法,甭管以后别人说什么,你都别搭理,就冲她们笑。别不好意思,笑着看她们几秒钟,然后该忙什么忙什么去。那些客人,就爱看人家不好意思,你越不好意思,他们闹得越欢。”炳川从边柜取出一次性筷子,递给她,笑道:“好,下次就这么办!”美食街的构造,类似字母“T”,只不过那一横占据的面积要大得多,因此多数餐桌都安排在这里。而下边那一竖,则像个短小尾巴,放置着几张四人桌和两人桌。现在,碧云和炳川就在这只尾巴里,在一张两人桌前相对而坐,中间搁着那盒卤牛肉。碧云刚把盒子打开,香味便弥漫开来,几个上晚班的同事像饥饿流浪猫一样,吸着鼻子凑过来了。这个说:“好啊碧云,居然在这里吃独食!”那个又道:“身为同学和姐妹,这种好事居然没叫我们,太令人寒心了!”她们七嘴八舌,都快把碧云淹没了。碧云坐在那里只是笑。这些女孩儿,碧云太了解了,她们话是说得狠毒,待会儿往每人嘴里塞几片牛肉,立马重回姐妹情深。没有人调侃炳川,她们才来这里半月,还不至于跟厨师熟到那份儿上。况且,对于这两人,谁都有点眼力见儿,所以尽管她们早就饥肠辘辘,也没人真去动手抢这盒珍贵的牛肉。炳川见此情景,起身去多拿了几双筷子,小心翼翼发到每个人手上,说:“大家一块儿吃,刚才见你们手头都有活儿,就没叫你们......本来就是准备叫你们一起吃的。”满满一盒牛肉很快被消灭殆尽,碧云几乎只尝到了一两片。大家叽叽喳喳,大赞卤牛肉的美味。这时,一个漂亮女孩过来了,对炳川说:“叶炳川,厨师长让你半小时后去办公室找他,有事儿和你说。”炳川知道厨师长的心思,无非是让他赶紧考虑进VIP部,便推辞道:“我不去啦,我们档口还有好多事堆着,厨师长知道的。”那漂亮女孩笑道:“哪里忙啦?你看你,还有闲心和她们吃卤牛肉呢。这么好吃的东西,也没叫上我。”炳川不知怎么回答。女孩子们则表情各异,有的甚至露出不满的神情。这时有人见机行事,往饭厅中央一指,道,“啊,那桌人终于吃完了,走走走,收拾去!”众人一哄而散,故意把碗碟桌椅弄出过分声响,想以此掩盖住空气中浓郁的尴尬。漂亮女孩仍旧明朗地笑,再次提醒炳川:“记得去找厨师长,你要是没去,他就要怪我没把话带到了。”说完便蹬着擦得锃亮的坡跟鞋,往前厅部去了碧云也是听同学说了才知道,这女孩叫小英,是前厅部经理,比她们这帮学生大不了多少,听说是酒店一枝花,但至今还单着,想来是仗着自己漂亮心气高,想傍个大款。碧云倒觉得自己挺喜欢这女孩,落落大方,身上有种她没有的磊落之气。炳川在心里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想好了又改,改了又润色,终于问出了邀请碧云吃饭的话,他当年上学写作文也没有这般费心思。他满以为碧云会推辞一下,没想到爽快接下了,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在喉间转了几转,倒没了出口。他想起那天和碧云窝在字母“T”的短小尾巴里,听她教自己怎么应对客人。碧云刚来那几天,那白净小脸上一整天都挂着两团粉红,几乎就没下去过。他远远看着她站在客人面前不知所措,很多次想出面解救,始终没迈出那一步。服务行业就是这样,笑容和服务都是捆绑销售的,只要客人没犯法,什么颜色的段子你都得接着。那天一切交谈都很顺利,他后悔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他不该大方地说本来就准备叫大家一起吃卤牛肉,好像他处处留情似的。他决定,以后不再多管闲事,也不再给任何人分享他的卤牛肉。当然碧云除外。第二件,小英已经注意到碧云了,从她看碧云的眼神就能感觉到。炳川嘴巴是笨了点,但心思还是很灵的,这几年,小英对他的注意和关照,他也不是不知道。有时他甚至怀疑,推荐炳川去VIP部的,恐怕就是小英,他一个才干了几年的毛头厨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厨师长看上?这样想着,他忽然可怜起碧云来,好像碧云是个弱者似的,卤牛肉没吃上几片,还被小英注意到了。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这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个吝啬的人,一个什么东西,决定了要给什么人,哪怕不值钱,他也不希望有别人突然窜出来截胡。他更不想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当作竞争对手,竞争什么呀?她碧云完全不需要和谁竞争。于是便决定,要快点请碧云出去吃一次饭,避开闲杂人等,足够清净。碧云虽然答应了吃饭,但也提了要求,这顿饭得她来请,算是对炳川的感谢。她选的是一个日料店。店面不大,深棕色木质桌椅错落有致地安放着,墙壁上绘了各种食物,画风清淡朴实。几个客人在画下认真品尝食物,脸上泛着红,那是被美味熏陶的满足。两人挑了靠窗位置坐下,头顶上方垂下来一盏伞形吊灯,被小栅栏圈住,发出暖色的光。问过炳川的意见之后,碧云快速点餐,手法之娴熟,让炳川略略惊讶。炳川想,待会儿找个合适时机把单买掉,他是正经拿工资的人,比碧云这个实习生手头要宽裕得多。“你们的员工餐好素,我吃过一次,那天就在想,饭菜这么不见油水,还要站上一整天,真不人道。”炳川率先开口,这些日子,他发现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碧云叹口气笑道:“刚开始我也不习惯,每天刚吃完饭,没过一会儿就饿了。还记得那天你第一次给我送卤牛肉吗,当时我蹲在那儿,看起来是在清点酒水,其实是饿得眼冒金星了!”炳川笑道:“看来卤牛肉立了大功了。”碧云似乎不想再说这事,笑了笑,转而望向窗外。灰白苍穹之下,一艘货轮正从江面驶过,像一只巨大蜗牛拖着重重的壳。极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看她。炳川屏住了呼吸。碧云的眼睛不算大,是窄而长的形状,内双眼皮,眼尾下勾。惊讶时,上眼皮微微往上一提,棕黑瞳孔便多露出一点儿,闪烁如星河。笑起来时,眼尾便皱起不易察觉的涟漪,把眼里波涛漾开了去。她头顶那暖黄色灯光幽幽地洒下,把皮肤染得透亮而温柔。而额头那一圈细软绒毛呢,无论看多少遍,都是那么讨人欢喜。有一句话他一直忍着没问,他不知道怎么问,比如你有没有男朋友,或者你毕业后打算去哪里,无论问哪一句,都似乎太过直白,像碧云这么聪慧的女孩,一定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碧云把眼光从江面收回,看起来很沮丧,她说:“真不知这几个月怎么熬,好几个同学都告假回去了,写论文的写论文,找工作的找工作,我还在这里混日子。”她将餐巾往桌面上一掷,那餐巾便也很沮丧似的,像废纸似的摊着了。这举止那么随意,好像两人不是第一次吃饭,是经常约饭的熟朋友。她那微噘着嘴的神气,着实可爱得紧。他劝道:“你那些放弃实习的同学,指不定比你还迷茫呢,要我说,他们回去以后,毕业论文依然不会写,工作也不一定能找到,你在这儿坚持坚持,说不定哪天就开悟了,到时候论文素材也有了一些,工作经验也有了一点儿,怎么想怎么划算。”其实炳川有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碧云若走了,他叶炳川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碧云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宽慰人呢!我早就觉着你这人有点不一般。”她眯起眼睛,把两手撑在下巴上,往前坐了坐,说,“你在做厨师之前,有没有考过大学?”炳川惭愧道:“大学没考上,不想复读,就做厨师了呗。”他家庭条件并不太好,日常起居及学费,基本由小舅舅承担。从小学起,炳川就在小舅舅开的餐馆里玩儿,最爱看厨师叔叔们做五花八门的食物。差不多从那时起,他就有做厨师的愿望了。为此还被同学嘲笑了好几年,说他以后只有伺候老婆的命。其实,若他还想复读考大学,小舅舅会立即支持,只是,小舅舅知道他自尊心强,不便多说,就由着他自己了。炳川想着,碧云当然不知道这一层,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家境好不好不知道,但看起来就像是被捧着哄着长大的,哪里有多么坚定不移的志向,在她心里,炳川大概也跟她差不多,所谓的理想、前途,都是渺远的。碧云像是觉得触及了炳川的伤心事,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要不是你雪中送炭给我食物,我恐怕坚持不了这些天。来,为卤牛肉干杯!”她笑着举起那杯白桃乌龙茶,把一截白手臂送到了饭桌中央。炳川也端起杯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这些天,炳川每日都会拿给碧云卤牛肉,那是他自费购买食材,在家做好带到酒店的。有时候,他会想,碧云绝不会知道,自己会为了她,日复一日地去做一道她喜欢的菜。炳川想,如果她喜欢,我是可以给她做一辈子的。一顿饭吃完,天依然阴着。江面那只巨大蜗牛已不知去向。碧云起身去收银台买单,被告知已经买过了。回到桌前,她脸色便有点愠怒:“说好了今天我请,你这人不够意思!”炳川说:“你还在实习,我不想让你破费。”碧云则说:“那也不行,也不算破费,一顿饭而已。”炳川只好说:“那下次行不行,下次你来请,我发誓下次再也不偷偷结账了。”他说这话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吃惊,这一家位于体育馆旁的日料店,并不便宜,倒不是他心疼钱,只是他常听实习生把缺钱挂在嘴边,碧云好像不是那样,她刚才说的那句“一顿饭而已”,的确使他有点儿不可思议。有了那一段吃饭经历,炳川开始格外留意碧云所表现出来的细节。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但他还那么不了解她,她好像是个挺有想法的女孩,但很多时候都拿不定主意。有时候炳川去储藏室取东西,路过走廊,会发现碧云站在角落,对着玻璃水池里的鱼发呆,等他拿了东西回来时,她却又回到工作岗位了。这天,炳川吃完午饭,习惯性地一边走,一边搜索碧云的位置。找了半天没找到人,便决定去楼下草坪散散步,走到草坪角落的工具房背后,却听见两个女孩在交谈。一个女孩说:“好啦别放心上了,她那张嘴你也不是不知道,咱班同学被她得罪遍了!”另一个女孩道:“我怎么做到不放心上呢?你也看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笼中的金丝雀’,那些同学听了都笑我。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说我,我是金丝雀,我还会在这里苦苦工作吗?”炳川认出,这是碧云的声音。那女孩又说:“我说实话啊,你从长相上看,秀秀气气的,就是一副林妹妹的样子,也怪不得别人这么说你。而且呢,咱班女同学里,天天在餐厅端盘子擦桌子的,面对的都是些油渍麻花,你呢,每天推个小车卖卖酒水就行了,人家看了能不嫉妒?还有,我们都知道,你老爸可宠你了,我们好不容易攒的一个月工资,可能都只够你买条裙子。我知道你努力,但她们不了解啊,对于这种人,你就只能把她的偏见当作奋斗的动力。”碧云说:“怎么奋斗?被学校卖到这个地方做苦力,想走又走不了。那几个成功申请回学校的同学,都是费了老大劲才弄好的。”女孩说:“你说的那几个同学,可都是铁了心要好好写论文,然后转行做别的,人家知道自己不想走这条路。反正呢,我是准备干酒店的,不然我来的第一天就拍屁股走人了。我现在要问你了,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半晌,碧云才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打算。我爸让我回去当老师,我实在不想。他又说不当老师也可以,他到时候帮忙在老家找个工作,离他们近点儿也好。我也不想。我好不容易考得离他们远一点儿,怎么能回去呢?其实有时候觉得干酒店挺好的,实操性强,能学的东西多,可有时候又不想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时候,两个女孩的声音低了许多,大概怕别人听到什么,换成了耳语。炳川这才发现,自己在偷听,一时有点难为情,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他稍稍调整了方向,看见了两个女孩的身影,没有错,一个是碧云,另一个是经常和她在一起的同学。往回走的路上,炳川陷入了思索。他发现,碧云的单纯之后,潜藏着对生活的巨大无奈。也许她是不差钱的,但正因为不差钱,似乎就拥有许多的退路,就好像一个人选择对象,一大群条件都不错的人,排着队等着你挑,你反而不知该挑哪一个了。一个还未正式领略到社会险恶的女学生,将将有了一点工作和生活上的经验,却立刻感受到迫在眉睫的迷惘,同时,还要面对同学的流言蜚语,你叫她如何是好?他想到自己当初为着要不要复读的事,也纠结了很长时间,幸好除却继续念书,他还有喜欢的事情,但碧云不同,她想要的太多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想帮她,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头一次觉得,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手足无措的一件事。空闲时间,他站在档口,渐渐觉出了碧云的改变。现在的她,可以做到对客人的调侃置之不理,有时还可以熟练回应,与当初的羞涩神气是大为不同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来这里已快两个月,不算什么新人了。这天,炳川做了一道新菜,想让碧云尝尝。下班后,他正要从保险柜取饭盒,猛人瞥见碧云坐在了A16的两人桌前。她对面,是一个身穿灰色POLO衫的男性,三十岁上下,身上自有一股属于成熟人士的意气风发。炳川很快认出,这位先生近段经常光顾这里,有时,他会向碧云要一瓶价格适中的酒,一人自饮,而他眼睛时常到达的地方,跟炳川的一样。一个穿餐厅工作服的女孩子,坐在一堆拉拉杂杂的食客中间,显得那么扎眼。更何况她的同学们,一个个还忙得热火朝天,于是她们看向碧云的眼神,便多了一些不满。那男人正和碧云说着什么,神色自如,仿佛和碧云相识很久似的。但以炳川的直觉,光看他前倾的坐姿,就知道他对于她的重视,以及极力掩饰的紧张和兴奋。他叶炳川和她相对而坐时,不也是这样么?碧云静静听着,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却不知往哪里放似的,在椅子的一角摩挲。她紧张了?这时候,炳川多想自己有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但他没有,只能透过饭厅半空中腾起的雾气,努力搜索一些蛛丝马迹。尽管离得远,炳川却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两团新生的朝霞,在碧云的白净小脸上升起,晕染开来。这样的碧云,他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咯噔。圆脸的手机在口袋里一声响,把炳川的眼光从远处唤回。他随即取出饭盒,径直拿到更衣室,塞进黑色书包。终于下班了,他感觉耗尽了所有力气。坐在更衣室中央的长凳上,头顶那盏日光灯白得刺眼,因欠缺维护,持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油烟味以及各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几个同事光着膀子大秀肌肉,有的孩子不过十八九岁而已,却要努力维持自己的“成熟”,用过分的言语和动作显露流里流气。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炳川感到了确切的迷惘。圆脸走进更衣室,瞟了他一眼,说:“发什么呆呢?赶紧换衣服,去“夜色”喝酒去!”炳川淡淡地道:“不去了,累。”“就是累才要去。天天在格子间炒菜,把人都炒傻了!”“不去了。你们玩你们的。”圆脸凑过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低头附耳道:“哥给你调查过了,那哥们儿是一个培训学校的老师,教表演的,请碧云吃过几顿饭,看过几次话剧,应该也就到那地步了。乐观点儿,没那么玄乎,你努把力啊。”说话间,圆脸已换好一身休闲装,和几个同事出门去了。圆脸的话,炳川多少听进去了一些。仔细想来,这两个多月,他对碧云的追求行动可谓收效甚微,每天只是偷偷给她做菜填肚子,什么有用的话也没说出口,仅有的一次出门相约,还是碧云买的单。什么年代了,这种老套又磨叽的方式,大概也只有他叶炳川还在用。这么自嘲时,炳川便琢磨着下次怎么约碧云出来。他对出租屋进行了一次彻底打扫,往窗台上新添了几盆绿植。连每个房间的吸顶灯,他都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室友这周休年假,正好,请碧云来家里吃顿饭,顺便露一手自己新近练习的菜品。虽说这里不算他真正的家吧,但也像模像样,况且,他这些年攒下的工资,已经够付一个房子首付了,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拿出钱买下。当然了,现在跟她谈这个还太早,但有意无意透露一些,让她心里有个底儿,人家好好一个女孩子,凭什么把未来许给一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呢。碧云来的那个周六,天突然阴了下来,灰扑扑的云一层叠着一层,把大半个天空都遮蔽了。行道树也不那么威武了,似乎被厚厚的云层压得失了心气儿,只管在一阵又一阵的风中瑟瑟发抖。炳川眼看天气不佳,给碧云发信息,让她在宿舍等他来接,碧云却说不碍事,她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炳川便把新买的拖鞋在门口放好,几次三番地确定它的位置和朝向,好像他一不留神,那拖鞋就会长了手脚,偷偷捣蛋儿似的。门铃响起来,把炳川的心惹得咚咚直跳。碧云穿了一套淡紫色连衣裙,站在猫眼里,如仙子一般袅袅婷婷。打开门,仙子巧笑倩兮道:“早,给你带了甜点和水果。”“怕你淋雨,又怕你找不着路,想着去接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炳川把碧云换下的白色玛丽珍鞋放好,接过袋子,引她进屋。“地铁口离你家就几十米,我出了地铁就开了导航,跟着导航来的,没那么生活不自理!”碧云笑着说完,一瞬间就被什么吸引了去。原来,那小小窗台上,正轰轰烈烈开着一盆杜鹃,那花朵儿鲜红里带点儿粉白,是亮亮的檎丹色,在乌云遮蔽的天空下,显出不畏天地的生气。窗户旁垂了一袭白纱帘,在空气中微微拂动,又为小屋增添了一点温馨味道。碧云惊叹道:“你这屋子布置得好用心!植物长得也好,不像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炳川笑道:“植物跟人一样,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但也不能伺候得太细,太把它当回事儿,它反倒不买账了。”说完这话,炳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这些日子,不就是默默无闻地对她好么?可比对待植物用心多了。连忙又道:“你看会儿电视,我炒菜去,很快就好!”进得厨房,他便开始动手。这是他的战场,他游刃有余,但面对客厅里的那个女孩,他却没那么有把握。好在他知道她会吃,也爱吃,用自己擅长的事物去张罗,总不至于出大错。他将杏鲍菇切得细细的,便于翻炒时入味,青红椒也切得极细,用来点缀其间。肉末儿是剁了又剁,好让入口时和杏鲍菇融为一体。后来又加了一点香醋,提鲜。他沉浸于自己的美食世界中,殊不知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这时门铃又响起来,碧云在客厅里说:“有人敲门,快来看看!”炳川纳闷着是不是圆脸来找他,可真不是时候。擦把手跑到大门边,门外的人在猫眼里动来动去,一会儿整理头发,一会儿扯扯衣服,虽说看不真切,但他能确定,是个女孩儿。再仔细一瞅,不是小英是谁?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把炳川刚开始的劲头彻底浇灭了。早上阴了天他就隐隐预感到,今天怕不是要出什么岔子。这下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他预感里的岔子了。他犹豫着该怎么办,是请小英进来,还是装作家里没人?如果不开门,怎么跟碧云交代?但若开了门,又怎么跟碧云交代?踟蹰间,碧云已站在他身后,疑惑道:“怎么不开门呀?”炳川只好打开门。霎时间,小英的狼狈在两人面前一览无余,从头到脚早已没有一处干爽地方,仔细一瞧,手上还拎着一只塑料袋,朦朦胧胧透出一点绿,这时正淋淋漓漓往下滴着水呢。碧云惊愕道:“小英!怎么淋成这样,出门也不带把伞!”忙伸手推了推愣在原地的炳川,让小英换了鞋进屋。小英也没料到碧云会在这儿,少不得细细解释道:“真是对不住,我刚在海地公园跑完步,顺道去菜市场买点菜,还没买完呢,雨就泼下来了,我在公交站台躲了半天,见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想着炳川就住这附近,就一路跑过来了。”这情形着实让炳川手足无措,原本,他只想着好好招待碧云一个女孩子,这已经够考验他了,这下又来了一个,真是造化弄人啊。碧云提醒炳川道:“得给她找件干净衣服,可别伤风了。”又转身看了下小英,说:“头发要赶紧吹干。”炳川像从梦中惊醒似的,快步进了卧室。拉开衣柜门,他又愣住了,给小英穿自己的衣服,怎么合适?要不去室友衣柜里借一件?更不合适。不然,拿一件室友女朋友的衣服给她?也不合适。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愣在衣柜前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是碧云。她在门口轻声道:“找不到合适衣服吗?要不我帮小英把衣服弄干,你拿个吹风机给我吧。”炳川这才恍然大悟,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递给她。两个女孩子在卫生间轻声交谈着什么,炳川在门外当然听不见,但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作响,那是对于这种复杂场面的生疏导致的。同时,他心里生出对碧云的无限感激,刚才他愣在衣柜前时,碧云简直当了一回他的救世主。—
11月8日 下午 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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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后悔遇见你,也不遗憾放弃你|戏局

女人是天生的演员,她们自然都知道。《食客》的上半部分里,薄脸皮的炳川终于鼓起勇气邀请碧云到家里做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当炳川端出那桌专为碧云研制的菜肴,他的心意将被全盘托出,共赴未来的种子,也将就此埋下,然后生根、发芽。只是,命运从来喜欢戏耍,“不速之客”小英不请而来。想象一下,如果是你,门里是你的女神,门外是淋成落汤鸡的追求者,你敢开门吗?炳川不得不开,也不敢不开。现在,炳川的计划完蛋了,他要如何同时应对两个女人?而碧云和小英之间,又该如何相处呢?成年人的世界里,爱情是一场博弈,有输有赢,输了也是赢了,赢了也是输了。三个人的爱情,有点挤,谁会是被挤出去的那个?我们继续看,选择放弃的,是你猜测的那一位吗?*请注意,兑换本篇内容后可以赠送给1位朋友,可别忘了使用这项权利。
11月8日 下午 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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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没毕业的快手主播,和他的娱乐圈版图|人间

“我是一个最笨最笨的人,有很多事我想去做,但实现不了。”配图|《白日梦想家》剧照1983年,我的堂舅马海阿甲出生在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一个乡村里,从懂事起就在家里帮着放牧。1990年,凉山州出台了关于义务教育的实施办法,马海阿甲周围邻居家的孩子们都开始陆续上学,他也在11岁这年上了一年级,学费是10元钱。第二年因为家里没钱,没能读二年级,13岁直接跳级继续读三年级。到了四年级,学费变成了60元,老师说他成绩好,可以免掉30元的学杂费。如果把家里唯一的老公鸡卖了,正好可以补齐30元学费,于是,马海阿甲和姐姐打算一起将这只鸡卖了。出门时,马海阿甲的母亲一边责备一边朝着他掷了石子想要阻止他,她认为如果他继续上学,家里的牲畜就没人管了。马海阿甲和姐姐走出门一段时间后,他后悔了,他让姐姐将鸡抱回了家。马海阿甲放弃了上学,但他并不甘心一辈子留在村里放牧,他决定离家出走去投靠隔壁盐边县的叔叔。家乡没有汽车,马海阿甲就只身一人走着去,走之前,他带了一把打火机,在路途中饿了,他就可以生火烤路边的土豆和玉米充饥。走到快天黑时,马海阿甲遇到了一辆北京吉普212,他搭上了这辆车。没想车是往回走的,于是他在半途的姨妈家里住了一晚,这次离家出走的计划也就作罢了。此后的两年里,马海阿甲如母亲期望的那样,管理着家里的牲畜,直到1998年的到来。像山鹰组合那样做一个歌手(1998-2014)1998年,马海阿甲16岁那年,他们家从盐源县搬到了盐边县,住得离县城近了些,家里买了一台小录音机,还买了几张山鹰组合的磁带。山鹰组合是1993年时成立的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原创音乐组合,三个成员都是来自凉山州的彝族青年,他们的歌曲也因此在凉山地区家喻户晓。听完这些磁带,马海阿甲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唱歌。“山鹰组合”的第一张磁带|图源网络在盐边县,马海阿甲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姐夫因为97年国有企业改革,获得了一个矿产的经营权,家庭条件很好,家里有五辆用来运输的东风车,还有两辆小车,一辆摩托车和一辆挖掘机。马海阿甲想继续上学,去找了这个姐姐求助,被拒绝了。但她承诺,只要帮她家放几年羊,就可以让他学车,以后可以当司机赚钱。马海阿甲觉得能开一辆大车,也很了不起,便同意了。17岁,在生活中惯常使用彝语交流的马海阿甲,尝试着用汉语写了他人生的第一首歌。因为没上过几年学,写出的歌词并不能表达他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还记得歌词里有这么几句:“我是一个最笨最笨的人,有很多事我想去做,但实现不了。”这时的马海阿甲觉得,等到自己赚到钱,读了书,也许真的有机会成为一个歌手。给姐姐家放了几年羊后,马海阿甲得到了跟车的机会。但带他的司机并不给他真正驾驶的机会,他觉得没意思,再一次选择了放弃。他心想反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买得起一辆自己的车。生活依旧窘迫,唱歌对他来说,成为只敢想一想的事。21岁,马海阿甲结婚了。这一年,他和一个从外地人一起做松脂生意,靠着驮马与对高山地理环境的熟悉,他赚到了1000元,准备带着老婆回娘家(原本六个月前他们就该回娘家,但因为没路费而耽搁)。在去程的班车上,马海阿甲看到一名乘客在喝一瓶易拉罐包装的汽水,易开罐的拉环被拉开的瞬间,汽水溅到了后排乘客的脸上,两个人起了争执。他上去劝架,被汽水溅到的乘客突然拿着拉环说道:“这个拉环好奇怪,上面写着奖金38000”,说完这句话,车上的其他乘客开始争相买这个拉环。坐在马海阿甲身后的乘客说,可以和马海阿甲一起买,兑奖之后,马海阿甲分30000,那个乘客分8000。马海阿甲心动了,最终,他在这场竞价里,用700元买下了这个拉环。买完之后,之前哄抢的人都陆续下了车,马海阿甲开始觉得不对劲,他想要上前拉住那个卖他拉环的人,但被另外两个人压在了座位上。就这样,马海阿甲又没钱了。24岁,马海阿甲第一次拥有了10000元钱。那时,马海阿甲家住的是木头搭出来的木楞房,房顶用牛毛毡盖着的,从外面能看到里面,从里面能看到外面。因为房顶只是一张牛毛毡,有时候,喜欢往高处爬的山羊的尿,会从牛毛毡渗下来,滴落到家里的地上,下雨天就更不用说了。选择生存,还是选择梦想?马海阿甲选择了后者,他不准备用这10000元钱修缮房屋,而是要给自己做一首歌。马海阿甲想唱歌的愿望实在太强烈了,也持续了太多年,他觉得:“只要我能出歌,我就很了不起了。”马海阿甲所看到的阿夏组合专辑封面|图源网图当时,有一个从马海阿甲家乡走出去的阿夏组合,正当红,马海阿甲在盐边县城里看到了阿夏组合的专辑,并关注到专辑封面背后印着的“成都摩尔音像制作公司”及其联系方式,他立马给这个公司打了电话,询问能不能帮他制作专辑,接电话的人告诉他可以。就这样,什么都没多问的马海阿甲,孤身一人,带着10000元去成都找这家公司。他走的时候,除了老婆,没再告诉任何人,他从小做决定都不爱问人,因为他觉得问了也没人懂,他想:“有钱有权的人可以怕,但是穷就不能怕了,死也不怕。”到了成都,马海阿甲见到那家公司的老板。老板开口就问马海阿甲带了多少钱来?马海阿甲说带了8000。老板让他把钱都给他,随后给他开了一张简单的收据。他后来才知道,这其实也并不是真正的制作公司,这个所谓的老板最主要就是做磁带的盗版生意。没有网络的时代,只要换个地方卖盗版,根本没人知道。成都待了两三天后,那个老板给他推荐了制作阿夏组合这张专辑的编曲师,陈泽坤。这是个真实的音乐编曲人。但陈泽坤不在成都,在北京,住在北京的一个叫东坝乡的地方。马海阿甲再次出发,坐着火车去了北京。到了北京,马海阿甲坐着公交车到了陈泽坤的住所。在那里,他意外地见到了尼玛泽仁·亚东,一个在西南地区很有名的藏族歌手,也是陈泽坤的合作对象。见到亚东,马海阿甲觉得很亲切,因为两人都是来自四川的少数民族。在与亚东交流中,他了解到亚东正在计划拍一部藏族电影,预计要花1000多万,这个数字让他很震惊:“我听都没听说过那么多钱!”。亚东和他说,少数民族一般都能歌善舞,所以有这个梦想是对的,但还是需要学习一些乐理知识。马海阿甲一点乐理知识都不懂,他说那时的自己“什么是节拍,什么是谱,我都不懂,都是乱来的”。到了陈泽坤这里,马海阿甲通过哼唱的方式将前几年积攒下来的歌曲都展示给了陈,陈泽坤录下来之后帮他做谱,但其中很多歌曲因为不标准而没法做。即便如此,马海阿甲还是为自己能“独立”作词作曲而自信:“我可以这么说,我作为一个音乐爱好者,谈不上歌手,在我们彝族音乐爱好者这个圈子里,是唯一一个自己作词作曲的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是向山鹰组合里的吉克老鹰拜过师或者接触过的人,受过他的影响,但我没有,因为我的性格比较内向,我怕他看不起我。”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马海阿甲住在陈泽坤住所附近的一个宾馆里,一天十块钱。和大多数第一次到北京的外乡人一样,马海阿甲去了天安门,他去的那天,正好赶上了汶川地震的默哀活动。马海阿甲不懂什么叫做默哀,他只是听到有声音响起来,身边很多人站定,有的人脱下了帽子,大家都低着头,于是他也跟着大家做起同样的动作。一天傍晚,马海阿甲走在路上,抬头看到了飞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飞机,他感觉飞机离他很近,所以他就一直跑,保证飞机一直不出视野:“我觉得我能追上它,近距离看它一眼,我一直跑,一直跑,我看不到飞机了,也很累,我就往回走了”。马海阿甲在北京待了十多天,曲没有编好。陈泽坤告诉马海阿甲编曲需要时间,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让他回去等。回到家后,马海阿甲就一直等一直等,偶尔会给陈泽坤打一打电话,只是,过了一段时间,马海阿甲联系不上了陈泽坤。他后来听说,那段时间陈泽坤的母亲去世了,而且他给成都老板的8000元,陈泽坤一分也没有收到。那个成都的老板,马海阿甲自然也没能再联系上,他说:“在那个年代,报警也没用,因为找不到那个人。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中,没有再想过专辑的事。”28岁时,马海阿甲的生活条件好了一些,出专辑也变成了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似乎只要有点钱,大家就都能出专辑。”凉山地区出了很多他觉得不够好的专辑,他听着很烦,“我自己放弃了音乐,对唱歌的人也很反感。”当时,有两个家乡的朋友想要成立一个组合,邀请马海阿甲一起。马海阿甲请他们吃了饭,但拒绝了加入组合的邀请,然后用2000元支持这两位朋友去做音乐:“其实彝族这个群体里,很多人,特别是25岁到40岁左右的人都喜欢音乐,也都想要做音乐”。
11月6日 下午 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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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家长群八年:抽象的爸、操心的妈和被“鸡”的娃 | 人间

总有冤种家长认为自己是身负“教子”使命的而来,面对难能让自己如愿的情景,“使命召唤”往往就会变成“使劲叫唤”。想叠的滤镜太多,想实现的目标太远,都能令两代人身心俱疲。配图
11月4日 下午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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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外婆,是住在我内心的“神明” | 人间

神明是具象的,是那些在我们生命里出现过、消失了、却永远不会被遗忘的亲人。配图
10月30日 下午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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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里的13岁陪酒女郎,是我的女儿 | 人间

姐姐说现在所有人都怪她不会教小孩,可是她不知道到底哪一步做错了。配图|《榴莲飘飘》剧照2021年国庆,一早起来就看到姐姐发过来的微信:“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真的,生不如死,我真的想把她杀了算了。”姐姐说的“她”,是姐姐的女儿晓茵,半个多月前离家出走了。我赶紧问:“她回家了吗?”姐姐说:“抓回来送去L翔学校了,可是还有用吗?”L翔学校是一所全封闭半军事化学校,那所学校收留的一般都是问题少年,家长只有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那里。姐姐接着又发过来一串文字:“没救了,她去酒吧挣钱给男仔用,她怎么那么贱,跟男友同居,骗亲人的钱养男友。”晓茵那时才13岁半,而且从小都是个乖乖女,我实在难以把她和“同居”“骗钱”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1996年,姐姐的中考成绩远超武高录取分数线,武高是我们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人们都说能进武高,等于半只脚踏进大学了。我们家有四兄妹,姐姐排行老二。爸爸妈妈对姐姐说,我们家最多只能送一个孩子读大学。那时,我的学习成绩也很好,而且从小体弱多病,干不了体力活。父母希望姐姐能把读高中、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我。姐姐听从父母的劝告,在志愿表上填了中专。老师纷纷过来劝她不要放弃读高中的机会:“你知道读中专和上大学的区别有多大吗?你知道进武高的机会有多难得吗?你知道有多少人考不上武高还自费去读吗?你能公费去读,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但是最终,姐姐还是去读了中专。毕业后,姐姐找工作屡屡碰壁,她说,中专学历和初中毕业没多大区别,如果有大学学历一定会好一些。我比姐姐小三岁,中考成绩全校第二,但那一届我们学校没有一个人考上重点高中。我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因为营养不良贫血,还神经衰弱,成绩并不理想。加上家里经济压力太大,会考结束,没参加高考,我就匆匆前往广东打工。在广东打工几个月,家人很担心我的身体,劝我回南宁找份轻松些的工作。后来,我回到南宁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工资并不高,能给到家里的钱非常有限。我对姐姐一直心怀愧疚,觉得要不是因为我,她一定能读个好大学,但我也无能为力。姐姐在广东的工厂做普工,几年后回老家结婚。2007年底,生下晓茵。在我们农村老家,很多人生完孩子戒了奶,就外出打工挣钱了。但姐姐不想让晓茵成为留守儿童,放弃外出打工挣钱的机会。村里的田地绝大部分都承包出去了,姐夫在村口开了一家电动车维修店,并且承包一个池塘养鸭来卖。姐姐的主要任务是带孩子,姐夫忙不过来的时候,姐姐会过来打下手。姐夫只有初中学历,知道姐姐以前成绩很好,很乐意听姐姐的话,教育孩子的重任也就落在姐姐身上。晓茵在姐姐的教育下,从小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会背唐诗宋词,每次来外婆家都帮忙洗碗扫地,我都自叹不如。虽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晓茵来外婆家才见到我,但是因为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像我,所以晓茵特别喜欢我。2019年国庆,我回老家,姐姐也带晓茵回来。晚上睡觉时,晓茵说:“小姨,好久不跟你睡了,我可以跟你睡吗?”我说:“可以啊,我睡沙发很硬的,你愿意吗?”后来,我妈执意让我和晓茵睡床,她睡沙发。晓茵和我躺在床上,满怀歉意地说:“小姨,我怕外婆睡沙发不舒服,怎样才能让外婆睡床,我们睡沙发呢?”那时候晓茵才读六年级,我在心里感叹,这小孩也太懂事了,也觉得姐姐真是教育有方,晓茵长大后一定圆了姐姐的大学梦。2020年,晓茵小学毕业的暑假,来南宁和我玩。姐姐出钱让我帮晓茵买手机。我说,晓茵还小,不用这么早给她买手机。姐姐说,老师布置作业都是在微信上,没有手机不方便。晓茵在网上看中一款手机,我跟她说,去实体店看看,价格差不多的话,就直接买。那天,我和晓茵吃完晚饭,先去商场换一件不合适的衣服。等到手机店时,店员说这款手机刚好卖完了,叫我们明天再来。晓茵拉着我说,我们去别的地方买。附近的手机店已经打烊,我说,明天再来买。晓茵不停地说:“早知道应该先买手机,再拿衣服去换。”晚上睡觉时,晓茵拿我的手机玩,我说,快点关机睡觉。“你睡你的,我玩我的。”“我看到手机的亮光睡不着。”“那我不让亮光照到你还不行吗?”我好说歹说,她还是不想放下手机,我佯装愠怒:“手机是我的,把手机还给我。”晓茵不情愿地把手机还给我,不停地说:“今天买不到手机,我睡不着,我希望现在就到明天。”我叫她不要吵我睡觉,她说:“可是我一秒都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那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当是小朋友的任性。第二天晚上,我们终于买回手机。晓茵如获至宝,开心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好的手机,比我妈妈的烂手机好多了。”随后,她指着抖音上的一个男孩,问我:“小姨,你觉得这个帅吗?”我说:“还好。”我记得她之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晓茵又说:“小姨,你不要告诉我妈妈。”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反正不要让我妈妈知道。我说,你妈妈已经知道了。晓茵问,她怎么知道的。我答:“我说的。”晓茵叫了起来:“小姨,你怎么能把我跟你说的话告诉我妈妈!她说什么?”我说:“她没说什么呀。”我是想让晓茵知道她的妈妈很开明,有什么事不必瞒着她。没想到,晓茵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跟我分享过她的小秘密。我问晓茵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她说怎么可能。我向她保证绝对不告诉她爸爸妈妈,她说:“小姨,你把我想成怎么样了。”晓茵刷抖音玩得不亦乐乎,晚上我睡觉了,她还在玩手机。我跟她说明天再玩,她说:“这是我的第一部手机,你就让我玩一个晚上嘛。我跟我妈妈说了,她都同意了。”她边说边拿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给我看。我半夜醒来,看到晓茵还在看抖音,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第二天,姐姐来接晓茵回去,叫她去把阳台的衣服收回来叠好放进包里。晓茵笑嘻嘻地说:“那么急干嘛,催什么催,催你妹!”姐姐拿起晾衣竿挥过去,怒火中烧地吼道:“我妹怎么了,我妹得罪你了吗?你怎么说话的!”我吃了一惊,没看清楚姐姐是否打到晓茵。晓茵顿时由满脸嬉笑变成乌云密布,拿起晾衣竿收衣服。我说:“那么凶干什么,小孩子讲话本来就是这样。”姐姐说:“现在的小孩不凶教不了。”我问晓茵:“妈妈有没有打到你?”晓茵不说话,默默叠衣服。我又说:“你妈妈好凶哦,我都害怕了。”晓茵说:“是我不好。”过了一下又恢复有说有笑的样子。姐姐接晓茵回到家,我在微信上跟姐姐说她今天对晓茵太凶了。姐姐说并没有真的要打她,只是想吓吓她,她现在长大了确实不应该对她那么凶了,以后会注意自己的态度。我说给晓茵买手机不知是错是对,她好像玩手机有点走火入魔了。姐姐说,“不给拿手机去学校的,只有在家的时候能玩,不要紧的。”2020年9月份,晓茵升初中,一开学,她就兴冲冲地告诉我,她分到重点班了。然而,大概半个多月后,姐姐跟我说,晓茵得了抑郁症,割腕自杀。如同晴天霹雳,那么爱说、爱笑的晓茵怎么会得抑郁症、割腕自杀?我问姐姐是不是因为给她买了手机才会变成这样。姐姐说:“不是,她一年前就割腕过好几次,现在都还有伤疤,怪我太粗心没发现,总以为她很懂事,不必让我操那么多心。这一次,是她在宿舍割腕被老师发现了,我才知道,好在没出太多血。”我说:“是不是因为你给她太多压力,你是不是要求她一定要考上武高?”姐姐说:“她小时候我确实对她很严格,但是上个星期她跟我说,她应该考不上武高,能考上普通高中都不错了。我跟她说,上普通高中也可以。”我说:“是不是上了初中,一下子适应不了新的环境?”姐姐说:“刚进去第一周伙食不好,后来给她买很多零食带去学校,而且听说学校的伙食也改善了。前段时间,她们宿舍里每个人的钱都被偷,她放在枕头下的50块伙食费也被偷了,后来查出来,向老师了解也已经解决好。”我说:“是不是因为上了初中要住宿舍不习惯?”姐姐说:“我们以前小学就住宿舍不都好好的吗?她现在虽然要住校,但离家也不算远,每到周末,她都把在学校换下来的脏衣服,用皮箱拉回来给我洗。她是遇到什么难题解决不了,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吗?可是问她,也没说什么。”姐姐不甘心地说:“难道我的孩子就这么废了吗?”“我知道你考上武高没有去读,是你一辈子的遗憾。你希望她可以实现你的梦想,但是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我没有叫她帮我实现我的梦想,她上普通高中也可以。”姐姐叹口气说。周末,我给晓茵发微信视频,看到她精神不错,跟我聊得开心,难以将她和抑郁症联系在一起。之后,每到周末,晓茵就跟我微信聊天。我跟姐姐说,应该没多大问题。这年中秋,晓茵来外婆家,我见她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不如小时候话多。姐姐说,晓茵在家整天待在卧室里不出来,晚上经常失眠。我说,是不是通宵玩手机。姐姐说,现在不给她拿手机进卧室。我说,那想办法让她出门做户外运动。姐姐说找不到办法
10月28日 下午 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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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警队开除后,我成了前同事的“线人” | 戏局

一个人说话可能是意见,所有人说话便成了事实让我们欢迎老朋友来林带来这次的长篇新作《巨人》。为了调查本市的假烟生意,已经离开警队的协警胡力文作为警方的线人加入假烟贩子高明东的“碰瓷车队”。正是这次调查,牵扯出的一场跨越了十七年的追凶。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们打算如何掩盖自己的秘密?故事从他们两人开始。温馨提示:全文共计17万字,前7.4万字免费阅读。故事较长,细节众多,可收藏后进行阅读,以免迷路哦~天短了,没过六点,黑就从北往南拉了过去,但天的底部还是红彤彤一片,像燃了把火,把上面熏黑了。胡力文坐在一辆三轮车的前座上,一手抽烟,一手提着一袋颜色鲜黄的焦米棍,饶有兴致地看两边人走路,瞟菜篮,瞅提兜,分析男女老少晚上要做啥菜。位于城东的文化农贸中心,老一辈儿的人更喜欢叫它北关跃进菜场,这个耀眼的名称特有来历,也够悠久,从整个城市没有一具像样的铁具开始,一直沿用到十七八年前。回过头看,当时胡力文应该14岁,或者15岁,日子一天一个样,但往事记得还算清楚,1997年,对他来说是个节点。半根烟,何贤宗提着一条鲫鱼从菜市场出来,黑口罩,蓝连帽,捂得严实。到胡力文跟前,没停步,眼皮往下拢了拢。胡力文下车,装打哈欠,扯根焦米棍放嘴嚼,缓步跟上。出了大门,上街,人流多,但散。胡力文盯着鲫鱼,边走边说:“没弄块豆腐呢?鱼准备咋做?”何贤宗没理,接连转了两条街,到一所学校时停下,插进人群,左右巡视了两眼才开腔:“啥情况?”“不好说,孙海博这两天东西收拾得勤,看样子是想跑路。”何贤宗看胡力文一眼:“暴露了?”“有可能。”胡力文说,“我怀疑局里有帮他的人。”何贤宗点了根烟,愁眉不展,胡力文说:“得抓,不抓没机会了。”校门敞开,学生涌出,家长同步往前凑。“啥时候动身?”“不知道。”胡力文摇头,“有提防得很,今天跟我说,这两天能不跑车就别跑。”何贤宗摸着下巴叹气:“你觉得呢?”胡力文说:“俩选择,一是现在就抓人,但没关键证据,属于赶鸭子上架;二是让孙海博跑,他跑了,生意不会跑,继续找人卧底,跟他的下线,从现场入手,往上抓。”何贤宗又问:“你觉得呢?”胡力文看何贤宗一眼:“我个人当然偏向抓。”一队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往外出,将人群分割成几条线形,天完全黑了下来,环境嘈杂,喧闹且密集的语调像一拳拳力量很足的拳头,弄得人心焦躁又沉重。“行,那就发展下线。”人群重新合拢时,何贤宗说,“还是你跟。”“咋还我跟?”“知道你这事儿的,局里除了我就俩同事,那俩我信得过,就算局里有情况,也发现不了你。”胡力文没吭声。何贤宗又说:“你跟孙海博时间长,我估计他跑了,也得给你往下安排,熟人好发展。”胡力文叹口气,看何贤宗一眼,欲言又止,何贤宗手往焦米棍袋子里钻:“有难处就提,给你加奖金。”胡力文急忙捏住袋口,俩人同时一怔,胡力文尴尬地说:“给我闺女买的,念叨好几天了,你要吃下次给你买。”何贤宗收手,前后望两眼,边咳边说:“那就这样?还有啥要说的不?”“准备咋做?”见何贤宗愣,胡力文又补充,“说那鱼,这鱼小了点,我一般都是熬鱼汤,加块豆腐,别提多鲜了。”晚上十一点过,胡力文开着一辆六轮半挂,抵达市北外环的一条小道。熄火,点上烟,嘴里还在回味鱼汤的余味,说不上来的别扭。鱼是好鱼,新鲜,拿到家时也活蹦乱跳的,但做成的时候,不小心往白汤里滴了两滴辣椒油,倒没有影响口感,但让人看着难受。坐了约莫十分钟,电话响,胡力文挂断,下车,沿上公路,顶风往市区方向走去。先是行李箱轱辘响,继而喘息,最终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胡力文快步迎上,接过行李箱,掸去男人头顶的白霜,喊了一声:“博哥。”孙海博抻腰喘气,紧随慢走:“警察那边?”胡力文说:“先走,车上说。”凌晨一点,胡力文终于放弃在乡道上绕圈,开上主路。车一平稳,眯了一觉的孙海博也醒了,揉着眼问:“到哪儿了?”“隔壁市了,还能再睡会。”孙海博点了根烟,摇头:“担惊受怕惯了,反而受不了稳当。”胡力文问:“你出城,是按照我给的路线走的?”孙海博说:“是啊,咋了?”胡力文点头:“没事儿,是就行,得谨慎点。”孙海博叹口气,身子往后躺,骂了一句:“妈的,咱也想不到能到这地步。”半年前,胡力文以警察线人的身份出现在孙海博身边,其目的,是调查孙海博生产制造假烟的行径。半年间,孙海博对胡力文极为信任,将其视为心腹,但这信任与胡力文的能力或表现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源于两人初见时胡力文的一句话:“我是警察的人,我可以帮你。”这期间,孙海博借助胡力文的消息网与掩护,假烟生意不降反增,规模日益扩大,胡力文则利用孙海博适量的帮助,让警方在此项目上取得了一定的进度和收获。车往北行,国道转入乡道,开进临市某县城,胡力文说:“一会儿到地方你先躲着,我去找车,这车太显眼了。”孙海博点头答应,沉思片刻:“你回头要愿意,我能给你联系一个人,跟着他干,钱也不少挣。”胡力文说:“信得过吗?”“信得过,他欠我。”孙海博说,“叫高明东,年纪大点,四十左右,开碰瓷车,也干假烟。”胡力文冷不丁地踩下刹车。孙海博转头张望,四下皆为树林。“里边有排铁皮屋,挺隐蔽,先躲会儿。”胡力文说。孙海博跟着走进树林,解释般说:“这人还行,就是脾气不对劲,他也不是欠我,是我手里有他的把柄。”胡力文撇开话题:“大嫂安排好了吗?”孙海博气得直骂:“安排个吊毛,儿子也是个狗日的,出去两年了,没见回过家,老爷子也窝囊,说当官吧,死前孙子都不在边上。”“也不能这么说,老爷子之前当官时候,那才叫风光。”“嗨。”孙海博摇头笑,“咱说官,那也得往发改委、检察院上靠,他那官有啥风光的。”胡力文也笑:“教育局管的人不比这些单位管得多了,还都是祖国的希望。”孙海博不屑一顾:“那有个毛用,能捞油水才有用。”说完,孙海博愕然一停,怀疑地看着胡力文:“你咋知道我爸在教育局的?”胡力文继续往前走,见孙海博仍在原地,回头说:“你刚刚说的,忘了?”孙海博沉着脸望向胡力文:“我没说。”胡力文说:“以前?”孙海博神情愈发严肃:“以前也没说过。”胡力文愣了片刻,笑了:“警察给过我资料,我看过,当时可能记下来了。”孙海博恍然大悟地“啧”了一声,拍拍脑袋,撵上胡力文,语气抱歉:“紧张了。”胡力文说:“哈哈,那词儿咋说的?‘杯弓蛇影’。”又说,“妈的,你说现在警察东西真详细,跟我前几年当协警不能比,啥都有。”“也就那样,主要是现在去哪儿买啥都得登记,真要说啥都知道,那不可能。你别撇嘴,就算有这能力,人国家也不让用,侵犯隐私,人权,明白不?”“真不是吹。”胡力文剥开一团杂草,一排铁皮屋出现在眼前,背后是一排杨树,“就拿你来说,我都知道你好几个秘密。”孙海博没应声,看着胡力文。“你外面有俩女人,一个姓黄,一个姓彭,黄家住锦绣花园,彭是老四川饭馆的前台,对不?”孙海博哈哈笑:“妈的,这都给我查出来了。”胡力文说:“嫂子不是不回家,是被你打得不敢回家。你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还做了两次亲子鉴定。”孙海博脸色猛然一暗,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见胡力文无动于衷,也难再笑,咳了一咳,背过身点了根烟。胡力文继续说:“你小时候,有天晚上,干了件大事儿。”孙海博顿时机警,正想转身,发觉腰间猛然一凉,旋即刺痛,触觉冷硬。胡力文在耳边说话:“你放了一场火。”孙海博想要转过身去,却觉刺痛越来越甚,左肩也被胡力文扳紧,“你这是什么意思?”孙海博说。胡力文重复:“你放了一场火。”孙海博问:“你是谁?”胡力文仍重复:“你放了场火。”孙海博说:“不是我,是,我放了,但我是着起来之后才扔的火把,这事儿你可以查。”胡力文说:“那就是放了。”孙海博问:“能说明白吗?你是谁?”胡力文说:“我是被救下来的那个。”孙海博静了静,笑了:“操,我明白了,半年,你就为了这一天。”胡力文说:“不止半年。”孙海博问:“他们呢?”胡力文说:“一样。”孙海博问:“你准备把我弄哪儿去。”胡力文说:“你看这地儿咋样?”孙海博说:“太静了,不好。”胡力文说:“不静,屋背后,正好六棵树,你们一人一棵,一点都不静。”早上七点,胡力文醒了,吓醒的。自从了结孙海博那摊子事儿之后,这几天总做噩梦,内容一样,梦里失火,把家给烧了。十几年前,这梦真实存在过。当时胡力文大概14岁,或者15岁,记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天晚上,也是在梦里,一把火烧光了他的家。这梦断断续续做了十几年,折腾,自打胡文曼出生后更频繁。胡力文记得那时是夏天,空气像燃烧的固体一样闷热,为了乘凉,妈妈在家门口的大桦树下摊了一张凉席,晚上三人便睡于此。那天晚上本来也是这样,直到胡力文被烟熏醒,父母已不见踪影,已经散架的屋子正汹涌地烧着。看旁边,林曼曼没在,铺盖是凉的,胡力文忽然有些烦闷,摸出根烟,想起今天轮到林曼曼值班看早自习。推开隔壁门,胡文曼还在睡,嘴里含了根手指头,头上浮着一层细汗,屋里沉淀着一股奶香味。胡力文不自觉地笑笑,想要进去,发觉自己嘴里有烟味,于是先到卫生间洗漱。今年开始,女儿从大班转学前班,选学校时费了些劲,主要是跟林曼曼。学前班,顾名思义,学习前的班,按照胡力文的想法,上或不上无伤大雅,但林曼曼却看得比打仗还认真,上下打点,最终花了三千块钱进了一中附小的学前班。两人为此吵了不少架。一开始吵,还只针对消费观念,到后来吵,就开始揭短处,急眼了啥伤人话都往对方身上砸。这事儿一起,纠葛也越来越多,做饭酱油放多了,回家晚了,家里有烟味,稍不对付两人就得开骂。但把问题个个拆开,核心其实很浅显——钱,有了钱,这些问题就能规避,哪怕规避不了,问题也变成了小瑕疵,满身劣性也能变成人无完人。刷完牙,把胡文曼叫醒,孩子大了,眯着眼自己穿衣服。蒸锅里有俩鸡蛋,拣出来,到餐桌上一骨碌,鸡蛋破碎,蛋液黏了胡力文一手。正要发火,胡文曼咯咯笑了:“我妈又忘开火了。”听见笑,胡力文的火气顶到半截散了,把蛋液抹到胡文曼的脸上,惹得胡文曼啊啊直叫。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最近送她上学,不愿再站在电动车踏板上,非得坐后座。林曼曼觉得无所谓,随孩子心意,胡力文倒相反,挺严苛,怕孩子掉下去,宁愿胡文曼哭也得让她站前面,两腿夹得紧紧的。今天也是一样,楼上还能笑出声,下楼就鬼哭狼嚎,惹得不顺路的邻居都绕道看。胡文曼左手攥着楼道栏杆门,右手被胡力文拽着,半个身子悬空,衣服往上扯,肚皮都敞了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相熟的邻居大妈跑过来,从胡力文手中抱过胡文曼,埋怨道:“咋了这是?”胡力文又生气又局促:“非得坐后边,还不抓住,掉下去咋办?”“那你得跟她好好说呀。”大妈哄着咳嗽的胡文曼,“你看这衣服扯的,小肚子都漏出来了,下午就得拉稀。”对待女儿,胡力文总有些迟钝,用林曼曼话说,有缺陷,对情况没有全面的注意力和掌控力,简单来说就是不细心。比方说一个场景可能会出现三个需要注意的情况,但他就只能看到两个或一个,很容易出现不知情的冷漠和紧急之下的手忙脚乱。林曼曼也抱怨过他,对孩子虽不严厉,但规则多,适得其反,本末倒置,眼里没细节。一开始胡力文不说话,唠叨多了,也会呛声,往过去说,用自己的经验抗议:小孩就得听话,以前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10月25日 下午 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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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我第五次把母亲“关”进精神病院|人间

每次犯病前,母亲都会买向日葵。因此,原本象征积极向上的向日葵在我眼里成了绝望之花。配图
10月23日 上午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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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第一”房企倒下,我们这些985管培生的命运转折 | 人间

楼市兜兜转转,企业命运起起伏伏,老百姓资产涨涨跌跌,大家的得到和失去,有时靠个人奋斗,但归根结底,都得要靠天吃饭,无人能免。配图
10月21日 下午 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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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的日子,我躲在上海野河边当钓鱼佬 | 人间

要在上海待下去,我们必须:想好事。配图
10月9日 上午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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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章、替考、假简历——我在流水线上制造“专家” | 人间

为了让员工报价时心里有谱,老板给了我们一个成本表——申报专业和级别不一样,成本也不同,收单价格会跟着浮动。但老板给的只是他定的成本,并非真实的成本,至于每个单子到底有多少利润空间,员工无从得知。
10月7日 上午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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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抓走的三哥,我靠自己“捞”出来了|人世

这是接人吗?我看是劫人!你这是坑我啊。1982年,刚逢改革开放,各行各业都在试水市场经济,我父亲的四个哥哥也离开了家乡,不远千里到云南闯荡,做起了蔬菜生意。一开始,他们的确赚了不少钱。但好景不长,三伯获利后行为张扬遭人嫉恨,被举报搞投机倒把、抓去劳教,在采石场里生了病。四伯不忍看兄弟受苦,试图兵行险招营救三伯。怎么救?救出来了吗?就请您自己往下读了。说明:以下故事整理自几位伯伯的叙述,部分情节有演绎,人物为化名。1982年2月20日,嵩明县郊的荒山脚下,一群劳改犯人正在敲打石头。犯人的锤头下,诺大的石块逐渐变得越来越细小,直到成为一堆细小沙砾,再接着敲打另一块大石。天亮出工,天黑收工,每日如此,周而复始。不远处,两个民兵正围坐在火堆边烤火,火堆里埋着几个洋芋。高个方脸的民兵名叫洪福全,稍矮一点的黑瘦男人名叫陈爱军。洪福全一边用棍子扒拉着灰堆里洋芋,一边抱怨:“这天气真是冷尼见鬼了。”“也给我一个。”陈爱军吸了吸鼻子,示意洪福全扒拉个洋芋给他。“靠,靠,靠,太烫了……”陈爱军一边嘶声吹气,一边左手倒右手地拨着洋芋皮,洋芋烤的焦黄,拨开后一股白雾飘荡在空中。“知足吧,咱哥俩好歹有火烤有洋芋吃,你看看他们,手都冻得伸不直,还得一直敲那个破石头敲到天黑。”“一群投机倒把专门撬社会主义墙角的倒爷,咱有啥可比的,我看他们都是活该。”洪福全啧了一声。“这鬼天气,弄不好又要病倒几个了。”陈爱军摇摇头,叹了口气。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小男人小步跑了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弯着腰说:“报告政府,李老三(李德强)前两天感冒了,今天咳得狠,能不能让他歇会儿?”“歇会儿?那他今天的任务谁来干?”洪福全头也不抬地淡声道,陈爱军拿根木条扒着火堆火堆低头不语。“报告政府,朱大福他们三个说帮他干。”“今天帮,明天帮不?后天帮不?看来朱大福他们几个任务还不饱和啊,都有余力帮别人干活了。”“都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在接受劳动教育!是在向人民赎罪!别废话,该干嘛干嘛,边去!”瘦小男人还想说点什么,洪福全一棱眼睛,瘦小男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弯着腰赶紧走开了。离这群犯人不远处山势较高的石堆后面,28岁的李老四(李德胜)趴在地上,正手持望远镜,一脸凝重的观察着,自言自语:“这鬼天气,三哥咋扛得住……不行,得赶紧把三哥弄出来。”李老三混成劳改犯这事,除了他自己,还真怪不得任何人。李家兄弟四个,原本是哈尔滨人,这一年跑到了云南,在昆明最大的蔬菜批发交易市场“昆明西市农贸市场”当菜贩子,靠倒腾蔬菜很是发了点财。兄弟几个做人素来大都低调沉稳,秉承闷声发大财的精神行走江湖,除了李老三,30多岁的人了,素日里就喜欢掐尖要强,如今乍富还贫,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别人倒腾菜,多少都要杀点价,生意人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可李老三偏不。人家喊多少,他就出多少、从不还价,一脸爷不缺钱的屌样。这一来,外地来的菜贩子有什么好菜,紧俏菜都优先卖给他。这么一弄,市场上的有些紧俏菜只有他家有,再往外卖多少钱也是他定,歪打误撞下,他反而挣得越来越多,干得越来越红火。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市面上的钱是有数的,他挣得多了,自然就有人挣得少了。当然也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这天,李老三一手翻着车上的菜,一手抽着烟:“陈旺,这车货,让给老哥行不?”陈旺一行三个人正围着拉货老板砍价,闻言一翻白眼:“去,去,去,这车货我哥仨包了,凭什么让给你?”李老三也不恼,吐了个烟圈,面上依然笑嘻嘻的:“不让?真不让?”陈旺鼓着眼睛不耐烦的摆手:“让个屁啊,一边晾着去。”李老三闻言扔下手中的菜,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晃晃悠悠地挤到老板身边:“兄弟,你卖他们多少钱啊?”陈旺仨人怒目而视:“麻痹,你有病啊,说了已经包了。”“付钱了吗?没付钱啊,那大家都能买的,咱买卖总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啊,总不能强买强卖啊。”说罢,李老三亲亲热热的揽住老板的肩膀:“兄弟,这车我包了,你说个数。”“380?”老板试探着说了个数,刚才陈旺他们只肯出320。“380?行,跟我去卸货吧。”李老三一抬下巴,示意老板跟他走。“哎哎,让让,都让让啊。”车跟着李老三走了,陈旺几个人原地站着,愤恨地呸了几声:“狗日的李老三,你等着,老子非弄死你。”陈旺怒气冲冲的带着俩兄弟,前脚出了农贸市场,后脚就直奔昆明市投机倒把办公室,当时简称‘投机办’。“报告政府,有人搞投机倒把,哄抬物价,挖社会主义墙角。”“谁?”“西城农贸市场的李老三。”“走,带我们去看看。”投机办的同志到了农贸市场,一调查,李老三的菜确实比别人家的贵一些。这事是有隐情的,有些菜被李老三垄断了,只有他家卖,进价贵,卖价自然也贵,如果有人帮着说几句解释清楚,投机办也犯不着非得抓他。但李老三生意红火,行事张扬,很多人早已看他不顺眼。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偌大个菜市场愣是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着分说一二,李老三百口莫辩。“经报李老三长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犯投机倒把罪,现已查证属实,带走。”投机办的同志工作雷厉风行,当时就把铺面封了,人也给拷上了。李老三就这样被带走了,次日被直接送到了昆明旁边的一个叫嵩明的小县城劳教。李老大、李老二、李老四兄弟仨从外地收菜回来,只看见被封的铺面,一打听才知道,李老三被投机办的人带走送去劳教了。李老大、李老二愁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嘴角长了一溜大泡,商量着要怎么把老三弄出来,只是两人本就只是有些胆量的农民,哪敢与政府作对,商量半天也没拿出个章程。李老四背光蹲在窗下皱眉抽着烟,一言不发。“老四,平日里你主意最多,这会你倒是说个话啊。”李老二冲他吼了一声。李老四深深吸了口烟,站起身,用鞋底把烟头按灭:“大哥,二哥,都别急,我已经有办法把三哥捞出来了。”这天,李老四孤身一人到了嵩明县。跟当地的老百姓打听后,他得知劳教人员都在县城边山脚下砸石头。地方离城里倒是不远,也就步行几十分钟的距离,在公路边上看到一排红砖平房就是到了,这是劳教大队的办公地。站在劳教大队的牌子边上,往马路对面望,不到一公里远的山坳里,就是劳教的地了。李老四在山坳后乱石堆里趴了三天,摸清了出收工的时间、地点和周围的环境,也打定了要剑走偏锋营救三哥的主意。本来啊,李老四是打算找找关系说明情况,哪怕是把赚的钱都砸进去,名正言顺地把李老三弄出来。但他没想到,李老三病了。缺医少药的时代里,拖延不治的重感冒是能要了人命的,李老四看着三哥每日在山上劳作,时不时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只觉得心里发涩。那管事的民兵也是不当人,三哥的衣服都已经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整个人走路都打飘了,还得干活。常规办法已然来不及,只能兵行险招了。李老四打定主意后,立马返回昆明,告诉大哥二哥尽快把手上生意结束,然后回哈尔滨去。李老大、李老二看他模样,也有些着急,追问他:“老三咋样啊,你是要干啥,还得把生意都停了?”“不能说,说出来就麻烦了。”“这会儿还藏着掖着,你可急死我了你。”李老大不满意地鼓着眼睛。“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扯淡。”急火攻心的李老二上去一脚把李老四踹了个趔趄,李老四毫无防备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反正不能说,不过大哥、二哥放心,我指定能把三哥弄出来。”李老四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而后出门去找了经常打交道的司机岩腊。岩腊是个二十多岁的少数民族小伙子,有点憨,但心眼不坏,平日里开着张破破烂烂的二手北京吉普,东奔西走地拉点活,挣点辛苦钱。“跟我去趟嵩明。”“去干啥?”“接个人。”“接谁啊?”“我三哥,他不是被抓去劳教了嘛,前两天我找政府说清楚情况了,没有投机倒把,政府同意放人,我去把他接回来。”“那行,不过这两天没空,先已经答应了老陈帮他拉一趟货,后天嘛。”“老陈给你多少钱,我补给你,你放心,只有多没有少,可我三哥是一天也不能多呆了。”“这就难办了,我先已经答应了老陈,不好说话不算啊。”“100块,干不干?你给个痛快话,不干我找别人去。”岩腊当即就松了口,正常来说,司机就算是到外地拉一车货,来回也就三、五十块钱左右,而嵩明到昆明不过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客车票价更是只要8毛,接个人就给100块,傻子才不干。“干,四哥就是爽快,那咱啥时候走?”“明早。”这天一早,岩腊见到一身公安装扮的李老四,目光惊奇:“四哥好精神,打扮成这样干嘛呢?”李老四穿着一身黑市淘来的公安制服,还带着帽子,他大高个,身板又直,看着非常气派。“接我三哥,打扮精神点,也给他冲冲晦气不是?”岩腊竖了竖大拇指:“还是四哥想的周到。要我说,真是人靠衣装,四哥这一身看着就是气派,就跟真的公安一样,弄得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李老四钻进车斗,甩上车门:“别废话了,走吧。”岩腊一边开车一边好奇地东问西问:“赶明儿我也弄一身穿穿。”“贵不贵啊?多少钱?”“四哥,你再弄个公文包就更像回事了。”“靠,你还真弄了个包啊,四哥,你真牛逼!”“再配把枪就更牛了。”不到中午,两人已驱车到了嵩明,把车停在路边,李老四让岩腊在车里等着,自己夹着公文包直奔工地。俩民兵一看来了个公安打扮的人,老远就站了起来,疑惑地望着他。李老四面上带着笑,表情客气中又带着点政府工作人员特有的傲气,他还有几步远就伸出了手,走近后一把握住俩民兵的手,操着普通话打招呼:“同志们好。”看着公安打扮的李老四,俩民兵有点怵,面面相觑,洪福全胆子大一点,就问:“领导,你有啥事啊?”“我是市公安局的。”李老三掏出黑市伪造的证件和工作协助函,赌这俩民兵没见过真的,分辨不出真假。洪福全和陈爱军看完证件和协助函,态度越发恭敬了。“原来是公安局的领导啊,你好你好。”“是有啥事吗?”李老三大马金刀地站着,目光锐利:“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李德强的人?”“是,确实有这么个人,他又犯啥事了?”“他犯的事是投机倒把罪对不?”“是的,领导。”“这个李老三还牵扯到另外一起投机倒把的案件中,涉及数额比较大,市局派我过来问他些情况。”“那我给他叫过来,哎,孙胜利,听到没有,叫你呢,把李德强带过来。”片刻后,一个瘦小男人带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瘦削高个男人过来了,男人脸颊不正常的潮红,一边走路一边压不住的咳嗽。“领导,你看是不是他?”“嗯,是他,就是他。”男人正低着头捂着嘴不停咳嗽,一听声音,马上抬头望向李老四,原本晦暗的眼睛亮光一闪,张嘴就要喊,左右瞥了一眼,又闭上了嘴巴,眼神里却透露出热切。“领导,你有啥要问的,就问吧。”洪福全搬来自己的小马扎,殷勤地招呼李老四坐。李老四摆了摆手:“有些事情是机密的,这里不好说,我带他去你们队上办公室说。”“那我送你们去。”“不用了,你们还要看着这些人,也忙,就让他带着我去吧。”李老四指了指瘦小男人。“好好,孙胜利,你带领导去办公室坐坐,谈完了赶紧带着李老三回来,别偷懒啊。”“李老三,领导问什么你答什么,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晓得不?”目送着李老四三人走远的身影,一直不敢说话的陈爱军呼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市局的领导看起来真气派,吓得我都不敢大喘气。”“瞧你那小胆,咱又没犯错误,怕啥。”“哎,你有没有觉得,市局的领导有点像一个人啊?”“像谁?”“像李老三,俩身高长相都差不多,站一块就像亲兄弟俩。”“咋可能,人家市局的领导长得多气派,是李老三那货能比的?”洪福全嗤之以鼻,过了一会,面色却渐渐沉下来:“你在这守着,我过去看看。”等洪福全连走带跑急匆匆转过山坳,只看到尘土飞扬中一辆吉普车轰鸣着飞驰远去。“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洪福全蹲下来抱住头扯着自己的头发哀嚎。李老四带着李老三和孙胜利,一开始走的不疾不徐稳稳当当,等转过山坳,估摸着洪福全他们已经看不到了,立马低喝一声:“三哥,快跑。”李老四扯着李老三踉踉跄跄地一路狂奔。孙胜利一脸懵逼地跟在后面也一路狂奔。等他们跑到路边,李老四一个箭步冲到吉普车旁,拉开车门,一把把李老三塞进车里,自己也赶紧钻进车里,催促岩腊:“开车,快开车,走走走。”岩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李老四的急迫情绪感染,慌慌张张一脚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就箭一般冲了出去。瘦小的孙胜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车,挤在李老三旁边缩着身子装死。车子一路轰鸣着飞驰而去。路上,李老四指挥着岩腊东躲西藏专挑小路开。等开到了一个荒僻的小路上,岩腊终于冷静下来,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于是一脚刹车停下车,扭过头瞪着李老四:“李老四,你搞什么?不是接人吗?跑什么?”“是接人啊,现在不是接到人了嘛。”“这是接人吗?我看是劫人!你他么坑我啊。”“不都一样嘛,反正人已经接出来了,你放心,该你的钱一分不会少。”“这特么能一样吗?这是犯法啊,不行,得把人送回去。”听到这,李老三急了,本就潮红的面颊更涌上了几分血色,他伸手从后面一把搂住岩腊的脖子:“你送回去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弄死在这儿?”李老四冷眼旁观,不咸不淡地说:“行啊,你把我们送回去,到时候就说你是共犯,你以后你跑得了?”李老三病着,即使已用了全身力气,其实也难把挣扎的岩腊如何,偏岩腊本就胆魄一般,只被勒着,就觉得自己要闭了气,直翻白眼。李老四见状拍了拍李老三的手:“三哥,你先放开他。”李老三放开岩腊,岩腊揉着脖子一阵猛咳,咳得眼泪鼻涕齐流,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李老四。李老四拍拍岩腊的背,帮他顺气,被岩腊一把甩开,哑声道:“去你妈的。”李老四也不生气,等着岩腊气顺了,再温声开口:“反正人已经弄出来了,你要非去说,我不拦你,大不了咱一起进去。”李老三也跟着说:“反正车是你开的,这事你别想撇干净。”岩腊气得双眼通红,却不敢动手,只是仇视地瞪着李老四。李老四面不改色接着说:“但我觉得咱没必要这样,这么干对谁都没好处。”“我有个办法,让你既发财又不沾事,你看行不行?”“你把我们送到安宁火车站,之前说好了这趟100块,现在我给你300块。”“这事我肯定不会说出去,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你就当啥也没发生过。”“轻轻巧巧的,你就把300块钱挣了,起码抵你平日里拉十趟活了,你看咋样?”听到这,岩腊脸上怒色稍雯,眼中浮现贪婪之色:“300不行,这一趟太冒险了。”“那你说多少?”“400!”岩腊伸出四个手指头比划着。李老四哈哈一笑,一把揽住岩腊的肩膀:“500!到安宁火车站就给你500,起码一年你都不用再拉活了。”“咱说好了,今天你没来过嵩明,我也没去找过你。”岩腊一脸悻悻:“他妈的你个李老四,太狡猾了,你要早说来劫人,老子穷死也不来这一趟。”等和岩腊谈妥,李老四扭头看向缩在旁边装死的孙胜利:“哎哎,你,该下车了。”孙胜利头摇得像拨浪鼓,紧紧抓住李老三:“不,不,我现在下去肯定会被抓回去,我不想回去了。”“那鬼地方太他么受罪了,你们要去哪儿,也带我一个。”“四哥你放心,我啥都能干,以后你们指哪儿我打哪儿,绝不含糊。”“三哥,三哥,你帮我说说话呀,在里面的时候我也没少帮你吧?那会你发烧,我守了你一整夜你忘了吗?”李老三原本也不想带他,毕竟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但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赶他下去,转头向李老四求情:“老四,带他一个吧,在里面多亏他照顾,不然我……”“算了算了,三哥别说了,孙胜利,看在你帮过我三哥的份上,就带上你一起走,反正劫一个劫两个都是劫,虱子多了不怕痒。”李老四一听,这人既然在里面照顾过三哥,这个情他必须承也必须还,于是不等老三说完就果断答应。然后一抬手,豪气干云指向远方:“出发,去安宁火车站。”“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哥,咱回老家,不搁这儿呆了。”李老三一听,求之不得,劳教这段时间,遭了这辈子都没遭过的罪,给他带来的阴影太大了,他可不想再被抓回去,恨不得离的越远越好。一朝得救,松弛下来,他在车后座上乐得嘎嘎笑,一边笑一边咳,跟疯了一样。孙胜利也露出了笑容,讨好地帮李老三拍着背。全车只有岩腊挂着脸笑不出来。岩腊可不情愿再带一个,但这会急于甩脱这帮人,不想再生枝节,因此也只是脸色阴沉着沉默不语,将车子开得飞快。约莫一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安宁火车站。坐火车倒是不用验证件,有钱就能买票,有票就能上车。只是,昆明火车站这种大站是有安检的,万一被公安拦到就不妙了。还是安宁火车站这种小站适合逃亡,没有安检,也就很难被发现身份。李老四说话算话,到了地方就打开手提包,数了500块钱。岩腊拿到厚厚的一沓钱,脸色也不难看了,还说了句漂亮话“三哥、四哥,一路顺风嘎。”然后一脚油门就跑了。李老四让李老三和孙胜利等在火车站外,自己进去售票厅买票。紧赶慢赶,几人来得还是有些晚了,火车站已经停止售卖当日的票,只能买到次日的票了。李老四拿着伪造的介绍信,买了三套次日晚上八点出发的票,这套票要中转三次,最终目的地是哈尔滨。李老四买好票,出来问孙胜利:“孙胜利,你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人生地不熟的,你可想好了?”孙胜利一脸谄媚:“想好了,四哥,三哥,以后我就跟你们一起混。两个哥哥都是仗义人,肯定也不能少我一口吃的。”孙胜利明明年纪跟李老三差不多,对着李老四却一口一个“四哥”地喊着,一点也不扭捏,可见此人油滑非常。不过,他能在劳教大队混个组长当,为人处世看眼色这一块肯定是比一般人强。事已至此,李老四也不再多说,买完车票,又带着俩人直奔当地的百货商店采购一番,然后找了间不起眼的旅店住下,开始着手帮李老三和孙胜利打造新形象。出发这天一大早,三人去退房的时候,老板抬头一看,都懵了,啥时候住进来了这几个人咋一点没印象?可他也没问,江湖上混的,讲究的就是不该知道的就别打听,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三人的新形象的确不一般,皆是李老四量身定制的。李老三因为劳教,被剃了个劳教平头,一看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于是老四买了个推子直接给他推了个大光头,秃头虽少见,但也不是啥稀罕事,不至于引人注目。然后又给他弄了顶鸭舌帽一戴,金丝眼睛鼻梁上一夹,再穿套中山装,外披呢料长大衣。老三本身就骨架高大,相貌端正,被老四这么一收拾,一时说不出来像老师还是像出去考察的干部,乍一看还挺唬人的。孙胜利这边,李老四给他弄了件黑色夹克衫和军装裤子,也戴着副普通眼镜,夹个公文包,他个子矮小,跟在李老三身边,看着就像个随领导出差的跟班。李老四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日常闲来无事爱读些杂书,是读过《孙子兵法》的人。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所以老四给他俩打扮的思路就是:打扮得越显眼,越让人联想不到本来身份。李老四自然也不穿那公安服装,他给自己搞了件普普通通的军用棉衣穿着,戴个护耳的毡帽,抱着个半新不旧的尼龙包,拢着袖子泯然众人。为了方便,三人都是轻装上阵,没有拎那大包小包,以免万一出了岔子跑起来还狼狈。焕然一新的一行三人做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分头进入车站。安宁是个小火车站,整个车站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女售票员在柜面后面头也不抬地抽空织毛衣。为避人耳目,孙胜利和李老三先上车,李老四去了别的车厢独自上车,各自找座位坐下。三人约定好,这一路上,李老四都不与孙胜利、李老三不碰面,佯装彼此不认识。一声鸣笛后,火车在白雾中缓缓启动。李老三注视着窗外,安宁站渐渐看不见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喘息,他转过脸,看到孙胜利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抚着胸口:“哎呀妈呀,可算能松口气了。”李老三闻言也长长地呼了口气,但还是面带严肃地提醒孙胜利:“现在放松还太早,瞅你那样子,估计也没坐过火车。”“火车除了查票之外,每到大站,都有当地公安上来扫查,主要查黑户、无业流窜人员、缉拿犯、小偷啥的。”说着,李老三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咳了几声,面上重新复现紧张忧虑,不肯定地说:“也不知道咱有没有被缉拿,想来咱俩这种小角色应该不会被缉拿吧?”孙胜利一听,紧张起来,鬼鬼祟祟地打量完四周,凑到李老三耳边用气音说:“三哥,车里不会有便衣吧?”热乎乎的口气扑到李老三耳上,李老三嫌弃地一把推开孙胜利的头:“便衣你个头啊,电影看多了你,坐好了,别东看西看的,跟贼一样。”“注意你的形象,你是我的助手,咱俩是代表哈尔滨市红肠厂来云南考察市场的。”“目的是把哈尔滨红肠推广到全国,让全国人民都吃上哈尔滨的红肠。”孙胜利边听边点头如捣蒜,听完还鼓掌:“是是是,李主任批评得对。”“李主任,我给你倒杯水去。”说完,孙胜利就拎着大茶缸子,一溜烟地小跑去火车过道的茶水间接了满满一缸白开水,又小心翼翼地护着茶缸子走了回来,放在李老三面前:“李主任,你喝点水润润喉。”李老三看着孙胜利殷勤的架势,一下子乐了:“别说,你还是块秘书的料。”“会看眼色、会来事、还勤快,怪不得在……的时候,我们累死累活也不得点好,你啥也不干还能混个小组长当当。”孙胜利做点头哈腰状,谄笑着说:“谢主任夸奖,都是主任指导有方。”两人插科打诨了几句后,想到眼下的处境,也没了闲扯的心情,各自在火车富有节奏的摇晃中,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醒,醒醒……”“同志,把身份证、车票都拿出来,检查。”李老三和孙胜利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拍醒,一睁眼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公安打扮的人,都吓得一激灵。李老三和孙胜利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
10月4日 上午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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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盲盒式的婚姻,他们跨越了半个地球走过74载

对于他们这样的高龄,即将面对什么,奶奶心里是有数的,她生怕哪天就再也叫不醒那个陪伴了自己七十多年的枕边人。而爷爷的身体似乎也在感应着奶奶传递过来的那种温暖的倔强,虽然日渐衰老,可他的生命之火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哪怕再微弱,也在坚强地陪伴着心爱的家人。配图
10月2日 上午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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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看守所生存指南 | 人间

很难相信,文明社会里唾手可得的纸质书籍,在看守所居然会成为“奢侈品”。配图|《机智的监狱生活》剧照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颗辰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梭罗《瓦尔登湖》在看守所,如果你喜欢抽烟,你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如果你喜欢打牌,你能和一大半人成为朋友;如果你喜欢溜冰、耍娃、下象棋、看电视,哪怕是整天对着水泥地盘桃核,你也能收获一个圈子的友谊。但如果你除了看书什么都不喜欢,对不起,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撒有麻达”(关中方言:脑子有病)。我最初会在心里默默耻笑那些整日里只知道娱乐、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每日里最大的精神高潮是排队抹管子的人粗鄙,后来我为了看书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又或低三下四的去垃圾堆里翻书、被人喊作“书呆子”时,我渐渐明白披着“读书”的外裳并不意味着我比别人高尚多少,所有这些行为的本质并无什么差别,只是选择的宣泄方式不同罢了。在看守所,想静静地当个书呆子并不容易,在这里看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首先是没书。很难相信,文明社会里唾手可得的纸质书籍,在看守所居然会成为“奢侈品”。在这里,书不是单纯的信息载体,书是脸面、是身份、是地位的象征,这里的书属于“高毛”阶级——高级毛驴子,每一本书的来历都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儿”,要么看情面,要么看价钱。据英国帝国理工大学的研究生透露:单送一次书1000元,不一定几本,抽烟的话书就是附赠了(烟在看守所是硬通货,如果外送烟的话成本很高,正常市值100块一条的烟外送就得1000,所以有能力从外面送烟的毛驴子都是需求量比较大的烟民,平时打点进贡也很多,所以送点书的话很容易,因为书本来就不是违禁品,只是没有干部愿意带罢了)。普通毛驴子——普毛即便偶尔获得一两本书,也得上交高毛统一管理,供他们先翻阅。至于普毛再想借阅自己的书,那就得看高毛的心情了,诚如看守所的大门——好进难(南)出。其次,有了书,没地方搁。看书还得考虑找地方搁?这就不得不谈监舍的空间布局了。我所在的看守所的监舍是老号子,净深12米,净宽3.5米,在这间40平米出头的号子里,一张板床从前门接到后窗,占据了号子的半壁江山:板床由松木拼接而成,长10米,宽2米,离地60公分,板上是生活区,板下是储物区。在看守所坐牢,“精髓”全在一张板上。仅以储物区论,从里到外塞得满满的三排箱子,大家论资排辈划分箱子:来得早、混得好的老毛驴子,单独占用一个,位列第一排,方便平时取用;来得晚、混得差的新毛驴子,要么排队等箱子,要么两人合用一个箱子,位置在板下的最深处——第三排,每次取东西都得钻床板。因此,对于初来乍到的新毛驴子,看书最大的考验在于:有书都没地方搁。平时在板上看书倒罢了,一遇到开饭、睡觉、大扫除等,板上不容留物,想钻床板都不行——有时间限制;把书暂放在第一排的箱子上——拿啥放呢嘛?!最后,还是得灵性点儿,找第一排的老毛驴子套套近乎,上点儿百货——租个箱盖放书,不能超过两本。记得按时交租,不然书就可能进垃圾桶了。最后,没时间和地方看书。坐牢还能没时间?坐牢是有大把的时间,可惜使用权不在你。看看作息时间就一目了然了:早上六点起床,打铺、洗漱、点名、吃早饭、抹地、上厕所,洗漱、上厕所都得排队,忙活完八点半,开始坐板、背监规学习等,一眨眼到十点。中午十一点半开午饭,吃完饭睡午觉,下午两点起床、点名,下午五点半开晚饭,忙活完六点半,晚上九点半准备睡觉。中午、晚上值班期间严禁看书。正常情况下,一天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5个小时,还得忙着“打盹儿”补觉,遇到大扫除、打架罚坐板、清监等,全天就泡汤了。至于地方,就涉及到板上的生活区了。10米长的板床,高毛在靠门的位置划一道两米长的“VIP区”,普毛禁入。剩下的8米,中间的黄金位置留作棋牌区和影视区,供大多数普毛打牌、下棋和看电视。最后剩下靠窗的一小块区域,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看不到电视,又靠近驴口(厕所)风水不佳,便成了普毛们闲谝的自留地——杂毛区。这里却也是看书的最佳落脚点,只不过得让人看着点儿,不然稍不留神上个厕所回来,位子便没了。位子没了还能再找,书要是扔了就“撒都大了”(关中方言:头疼)。在腾达来之前,号子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
9月30日 下午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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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找第二春的妈妈,网恋被骗八十万 | 戏局

我妈,如狼似虎的年纪,想找个好用的。这是一个“你爱我,我爱她”的故事。葛大姐,面容姣好,却过了二十年无性婚姻,现在想要再找个年轻对象;余婧,年轻貌美,现在一心只想把她妈嫁出去。这天,母女俩相约走进了姚元训的二婚介绍所,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原因无二,葛大姐,不但是外貌协会,还想找个“好用的”。请看这出啼笑皆非的《前妻的报复》。“男人啊!下贱!”大姐恶狠狠地叹了口气。周六的下午,江边的小剧场里正在搞脱口秀联谊。昏沉沉的光线里,一群四五十岁的男女嘉宾坐在台下,轮番着上台去吐槽自己的前任们。姚元训站在台口,他今年36岁,专门做再婚中介的。本地人给他们这种职业取了个难听的代号,叫“二锅头”,就好比今天的中年专场,活脱脱就是一个失足中年展销会。人过半百想要再婚,就再也不想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钱、性、健康,无非就是盯着这三件东西。所以大家一上来,就专捡着这些七寸的问题下口。台上的大姐姓葛,大概45岁的样子。话里话外都带着股怨气,她气愤地说道:“我前夫,明明是个阳痿,开场一分钟就收场的那种,偏偏不信邪地到处找药吃,家里的壮阳药都可以开中医店了!”台下顿时笑成了一团,一位大哥忽然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喊:“那肯定是你长得太丑了!”姚元训头皮一麻,他连忙拿着麦克风喊道:“别打岔,等会有你表演的时候。”“可她就是丑啊!”说葛大姐别的可以,说葛大姐丑,那就是明着挑事了。毕竟她的身段和长相跟丑字沾不上半点关系,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台上的葛大姐反击道:“你是不是阳痿!你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戳你痛处了!姐妹们,你们可要小心了啊!这个男的阳痿!”姚元训觉得真是要命了,哪个中年男人能听得了这种戳肺管子的话。这种相亲的场合,说男的阳痿和说女的丑都属于公开处极刑,闹不好是要打起来的!那大哥果然被激怒了,拨开前面的人,想冲上台打人。可葛大姐也不是吃素的,她是广场舞的领队,这次还带了几个小姐妹过来撑场子。小姐妹们早就在下面摩拳擦掌了,这会可不正是机会。大哥这边往上一冲,那边几个人就扑了过来,大家顿时扭成了一团。姚元训倒吸一口气,拿着话筒骂道:“给老子住手!你们是来相亲的,还是打架的!”大家动作一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葛大姐气急败坏地说:“给我打!”场面又乱了。姚元训看着乱糟糟的场子,往后退了退,站到了安全的区域。人群里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他一样,正漠不关心地看热闹。那女人大概一米七多,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墨镜和口罩,头上还扣了一顶宽边帽,把自己的外貌藏得严严实实,显得格外扎眼。姚元训打量了片刻,觉得她怎么看都像个高知性冷淡,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个荤里荤气的场子里。过了一会,女人小心翼翼地挪了几步,凑过来小声提醒:“再打下去,你可就要赔医药费了。”姚元训点点头,过去的挫败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什么都行,但一定不跟钱过不去。他拿出一块烟饼,这玩意还是以前拍节目做氛围效果的道具。姚元训点燃烟饼往人群里一扔,瞬时浓烟滚滚,把大哥大姐们呛得眼睛都张不开,一下就打不起来了。葛大姐瘫坐在一旁,不知道被烟呛的,还是心酸了,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我的命好苦啊!”她说完这句,号啕大哭起来。这和刚刚那副彪悍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就是猛虎落泪。姚元训拿着纸巾不停地给她擦眼泪,苦口婆心地哄:“结婚就是去渡劫的,各家都有各家的苦。”“凭什么我要比别人苦十倍。”“这就好比喝中药,你一口干完了,接下来就是吃蜜饯,全是甜的了。”刚刚骂她的大哥也心软了,表情内疚地说:“美女,刚刚是我不对,你快别哭了。”“你少放屁!”大哥又瑟瑟地缩了回去。姚元训继续安慰道:“葛姐姐啊,你就是把话说太绝,容易把别人气上头。你前夫不是个东西,不代表所有男人都这样。我就很行的!我前妻是因为我太行跟我离婚的,她说自己是性冷淡,受不了。”姚元训长长地叹了口气,葛大姐“噗嗤”笑出了声来。大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渐次坐了下来,该说的说,该乐的乐。中年人的稳定,就是对一切的离谱都习以为常。一场闹剧高开低走地收了场,刚刚看热闹的女人混在人群里,有气无力地鼓了几下掌。她悄无声息走到姚元训的旁边,小声说:“姚先生,我叫余婧,想请你帮我妈妈介绍对象。”余婧发现自己妈妈被杀猪盘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她正在公司上班,忽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通知她妈妈出了点事,让她赶紧去一趟。派出所的空调开得暖洋洋的,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各自忙碌着。她妈妈低着头却不肯说话。余婧只好求助旁边的警察:“我妈怎么了?”警察没有吱声,只是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后放到余婧面前。余婧伸头一看,是她妈妈的抖音账号,居然有五千多的粉丝,里面的视频全部是跟一个中年男人在连线跳舞,评论区都在夸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余婧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她妈妈,“妈,你这是?”妈妈掸了掸手,眼神躲闪地说:“他……他是教我跳舞的老师,我们就是线上互动一下而已。”余婧有些疑惑:“你的水平,还需要别人教你跳舞?”旁边的警察忍不住了,“大姐,你给人家打了八十万,这可不是互动一下而已。”“八十万?什么八十万?”余婧惊慌失措地问。“大姐分三次转账,给这个男的打了八十万。这男的现在被查出来,就是个感情骗子,已经骗了好几个大姐和阿姨了。”余婧妈妈瞪圆眼睛,“不是说了,别告诉她这事!”警察有些无奈,“大姐,你被杀猪盘了啊,这能瞒得住吗。”余婧像只炸飞的爆竹,拍着桌子喊:“你拿我存折上的八十万去养男人,那是我全部的家底!”“那是你的钱吗,那里面也有我自己的钱!”余婧妈妈站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八十万是余婧家所有的积蓄,平时都在她妈妈手里管着。她父母离婚后,她和妈妈相依为命,那些钱是两个人拼命攒下来的。谁成想,被杀猪盘钻了空子。“妈,你见过人家吗?”“没有。”“那怎么能给人家转了八十万。”“他说他生意一下周转不过来,问我借的。”“你就这么给了?凭什么啊。”“他说他爱我。”这话一出,全场寂静,就连旁边桌办案的民警们也纷纷侧目。余婧骂道:“你有病吧!也不想想你几岁了,还在做这些白日梦!跑到派出所来丢死个人!”余婧妈妈毫不示弱:“我想谈个恋爱,我怎么了!你怎么不为我考虑,我用上半辈子把你养大,我有过自己的生活吗!”余婧平时话少,总觉得自己跟妈妈不是一类人,结果关键时刻,母女的反应如出一辙。两人在警察局吵得天翻地覆,两个民警本来只是问个案情,走个流程,结果全被填过来拉架。顶着整个办公室的目光,你一言,我一语,火速帮她们办理了记录,然后像送霉神一样地把两人送出派出所。单亲家庭的生活一地鸡毛,要么忍忍,到最后两眼一闭,这日子就算过完了。要么山崩地裂地闹得你死我活,任凭谁都痛快。这天夜晚,余婧的手机唰唰地闪个不停。她翻了几条微信,无奈地回复:“我暂时去不了,我妈出了事,钱也没了。”“又是你妈,你打算把这出母慈子孝的戏演到什么时候?”“你跟我发火也没用啊。”“余婧,你要么给你妈妈找个对象,然后安安心心地跟我走。要么我们分手。”黑暗的屋子里,手机散发着荧荧的光亮,余婧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对方等了半天,似乎有些无奈,最后推了一张再婚介绍的报名表给她。隔壁妈妈的房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声音像刺一样扎得余婧心里难受。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她妈妈的房间里。妈妈缩成一团,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余婧躺到床上去,侧身抱住妈妈说:“算了,我是心疼钱,毕竟现在赚钱这么难。但没都没了,日子还是要过的。”余婧妈妈带着哭腔问:“我有错吗?我这一辈子都没谈过一场正经的恋爱。我只是想有人嘘寒问暖,有人夸夸我好看。”“妈妈,是我的错,平时太忙了。”“我要去隆胸。”“什么?”余婧妈妈猛地掀开被子,“我要去隆胸!再给你找个爸。”“找后爸跟隆胸有什么关系?”“正常的男人,不就喜欢胸大的吗。”“妈!你都快50了!”“50岁的女人就不配拥有爱情吗?”姚元训的店就开在一条破落的老街里,左边是菜市场,右边是麻将馆。店里用红色亚克力的板材贴得喜气洋洋,门头用巨大的烫金字写着“姚老师再婚介绍所”,整个片区的老姐妹们,只要出门买菜,打牌娱乐,就没有人能忽略掉这家店的存在。姚元训以前是综艺节目的导演,连做了三档豆瓣3分以下的节目。他开过选角公司,又给节目拉过人头,还兼职做过黄牛,是野路子专业户。周边的街坊邻居没人知道姚元训为什么做起了“二锅头”,不过他在新赛道上做得有口皆碑,不管客户对再婚对象的要求有多么奇葩,他都能整出个符合条件的人来。新年过完不久,就到元宵节了。南方的春天来得早,才二月出头,婚介所门口的玉兰已经开花了。下午一点,姚元训刚刚睡醒,他打开店门正准备营业,却看到玉兰树下站着一个女人。姚元训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余婧,她这次露出了脸庞,五官艳丽生辉。余婧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半扎着丸子头,和玉兰树框在一起,有一种香气袭人的美。姚元训常年在中老年圈层摸爬滚打,太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年轻女孩,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余婧见姚元训半天没反应,客气地喊了一声:“姚老师。”姚元训慌不迭地点头,正打算把她请进店。街对面有人招呼道:“小姚老师,等你好久了。”姚元训顺着声音看过去,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那不是上次跟人打架的葛大姐,还能是谁。姚元训正狐疑地打量着她,结果对方朝他走了过来,一直到余婧旁边才停下。姚元训顿时愣住了,疑惑道:“你们……”余婧指着葛大姐:“我妈。”“啊?上次……”“正常,正常,不幸的家庭里总有个歇斯底里的妈。”余婧摆手说道。“我们也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葛大姐自顾自地说。大家于是一起进了店里。屋内的面积并不大,被各种杂物堆得满满当当。中间摆了张楠木的长条茶桌,四面都是博古架,放着文件和茶饼。姚元训熟练地烧水,切茶饼,招呼道:“你们喝普洱还是铁观音?”余婧有些好奇:“你这,到底是婚介所还是茶馆?”“嗐,来我这的都是叔伯阿姨,不喝上几壶茶,是说不完心事的。”葛大姐举起手里拿着的两袋元宵,热情道:“小姚啊,今天是元宵节,请你吃点元宵。”“葛姐姐太客气了,放桌上就行。”“放桌上怎么行,我是打算现在就做了,一起热闹下。”“现在做?可我店里没有炉灶和锅碗啊。”姚元训有些傻眼。葛大姐环顾了一圈,冲着茶桌努了努嘴:“这不是有烧水壶和一次性杯子嘛。”姚元训屋子里,最值钱就是这点茶和茶具了,他正要阻止,葛大姐已经拎起桌上的电热水壶,把元宵一个个地塞进了壶里,俨然把中介所当成了自己的厨房。葛大姐问:“我带了芝麻馅和桂花馅的,你们想吃什么味道的?”余婧回答:“一半一半吧。”姚元训只好悻悻地闭嘴。三个人坐在茶桌前,拿着一次性的杯子和牙签吃着煮好的元宵。余婧感慨道:“真好啊,元宵节,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吃元宵。”葛大妈插话:“也是,说不定明年人就散了。”姚元训想说话又觉得自己多余,只觉得这母女病得不轻的样子。葛大姐跟他拉起了家常:“小姚啊,我听说你路子多,不管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都可以满足。”“葛姐姐,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别扭。”旁边的余婧连忙说:“姚老师,别误会。我妈就是想和你聊一下,我上次跟你提过的事情。”“给葛姐姐找对象是吗,她来我这报过名了,也参加了上次的线下联谊。葛姐姐的事我一直都记在心上,你放心。”“嗯,谢谢姚老师。不过……上次的线下相亲会,我妈去转了一圈,不是很满意。”“哦?那她是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比如说年纪、长相、性格,之类的。”余婧并不说话,只是端着杯子,慢慢地吃汤圆。葛大姐用胳膊肘戳了戳余婧,“你赶紧说啊。”余婧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说:“我妈,如狼似虎的年纪,而且是资深颜控,想找个长得好看,工作体面,又好用的。”姚元训并不想接余婧这单生意。做再婚中介赚的钱本来就不多,中间扯皮撕逼的事情是普通婚介的三倍还不止。姚元训曾经帮一个有钱大爷介绍对象,结果被人家儿子和女儿追着打了一条街。现当下,余婧的妈妈感觉情绪不太稳定,又有打人的先例,要求还这么高。这难度buff叠加,有点强他所难了。可余婧就像吃错药一样,天天给姚元训发微信,她也不明着催,今天发个早安,明天发个午安,姚元训头都要大了。他躲了几天后,余婧忽然问他,“喝酒吗?”姚元训挣扎了片刻,诚实地回道:“去哪?”余婧给他发了个地址,是市中心一家人气很旺的酒吧,每天晚上11点,还有男女在桌上跳辣舞。姚元训这次变聪明了,他答应之前,谨慎地问:“几个人喝啊?”余婧秒回:“我就约了你一个,要多喊点人吗?”“不用,不用,那就10点半见。”姚元训发完微信,争分夺秒地洗头,洗澡,刮胡子,又穿上了自己最贵的行头,然后早早地出门了。晚上才八点,酒吧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疫情刚刚放开,久旱的年轻人们一窝蜂地出门来买醉。姚元训拿了个号码牌,前面还有166桌。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两个半小时,他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瞪着门口叫号的服务生,一心一意地等了起来。足足等了3个小时,一直到11点,余婧才姗姗来迟。她化上了浓妆,套了件灰色的皮草,里面穿着背心和短裙,整个人艳丽极了。她一路小跑冲到姚元训的面前,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没事,我也才刚到。”姚元训云淡风轻地说。两个人一起走进酒吧,里面刚刚好到了跳舞的时段。一群男女从台下翻上桌面,伴着躁动的音乐开始扭起来。台下的观众立马就嗨起来了,跟着音乐不停地摇摆。姚元训以前做综艺的时候,他的同事天天扎这里喝酒。他跟风来过几次,总是觉得音乐太吵,酒客太疯,他站在人群中间,像个格格不入的沉思者。这次,他看到余婧正认真盯着桌上的Dancer,于是他假装合群地扭了几下,肩背顿时咯咯作响,又悻悻地缩成一团。男女约着逛酒吧是件很暧昧的事情,酒精对男人女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是再好不过的催化剂。余婧点了一瓶昂贵的威士忌,要了两个冰杯,就开始哐哐倒酒。姚元训喝了两口酒,脸慢慢地红了。但余婧根本没管他,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自顾自地喝着,眼睛却牢牢地盯着那些跳舞的人。姚元训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开始揣测余婧约他的目的,也许她是真的爱喝酒,只是恰巧缺个搭子而已。两支舞后,音乐骤停,酒吧里忽然放了几支冷焰,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姚元训疑惑地问:“怎么了?”“台柱子要跳舞了。”“大家怎么一脸朝圣的表情。”“因为,牛逼。”光灯渐亮,四张方形的桌子被拼成一个简易的小舞台,上面站着一个人,脸上戴一张面具,上半身穿着紧身吊带,下半身穿着紧身的牛仔裤,显得臀部高高翘起。音乐“嗒”的一声响了起来,是一支女团舞。台柱子也跟着节拍扭动起来,摸胸、摸大腿、劈叉,撩得台下的观众阵阵尖叫,气氛简直嗨翻了天。跳到最高潮的时候,她从台上跳了下来,在人群中穿梭。客人纷纷伸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姚元训远远地看着,笃定地说:“这就是跳艳舞!”余婧回:“不,这是肉身菩萨。”姚元训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接话。他这种直男是无法直视这种肉欲横流的快乐,可那位台柱子却直直地朝他走过来,最后在他面前停住,叉腰挺胸地问:“要摸摸吗?”姚元训连连摆手,余婧大声道:“妈妈!别逗他了!”姚元训原地石化。葛大姐是在离婚后才开始进酒吧驻跳的,那一年她已经41岁了。她本来就上的艺校,因为长得漂亮,20岁出头就早早地结婚了,前夫是地级市事业单位的职员,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家境殷实,于是她当起了家庭主妇,平时就练练舞打发时间。表面上是人人称羡的婚姻,可实际上在她结婚之后,前夫几乎没有碰过她。很长的时间里,葛大姐都极其自卑,觉得自己没有女性的魅力可言。那时候流行看盗版碟,街头巷尾开满了租碟片的小铺,有的店主更是明目张胆地在门口挂黄碟卖。葛大姐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加快步伐,性这件事在她这里是难以启齿的。女儿6岁时开始读幼儿园,家庭主妇的葛大姐变得无所事事。有一天,她去邻居家还东西,邻居大姐忽然拿出一卷《玉蒲团》塞进她的手里,神神秘秘地说:“好东西啊,带劲,你拿回家看看呗。”热辣的封面像烧红的火钳一样,烫得她整个人起了雾气,她的手却鬼使神差地接过那盘碟。她借了邻居家的DVD,慌慌张张地回家,然后反锁了房门,一个人偷偷地看片。谁想到,那天余婧提前放学回家了。她发现大门锁死,屋子里却有声音,于是她绕到外面的窗户,从防盗栏上爬了上去。余婧喊了声“妈妈”,正沉浸在激烈剧情里的葛大姐猛地抬头,脱口喊道:“你要死啊!”余婧被激得脚下一滑,从窗口倒摔了下去。还好她们家住一楼,余婧只是轻微的摔伤。自那以后,葛大姐像是遁入了空门,变得无欲无求。一直到她40岁那年,前夫跟她摊牌离婚了。为了养家养女儿,她一咬牙,一跺脚,去酒吧兼职跳舞,一开始只是舞搭,后来跳起了钢管舞,再后来变成艳舞C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总之,余婧是万万不敢突然撇了她妈自己跑路的。酒吧打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了,姚元训他们三个在酒吧后巷的烧烤摊上吃宵夜。葛大姐显然是跳累了,一口牛肉就着一口啤酒,埋头猛吃。姚元训静静地打量着她,脸上有些沟壑了,但是保养得宜。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和余婧并排坐着,倒像是一对姐妹花。之前只当她是个邻家大姐,谁会想到居然是个夜场王者。姚元训扭头问余婧,“你今天约我来这是……”“也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我妈的事,进度怎么样。”“你们母女是不是拿我当猴耍?”“那你还是高看自己了,想给我和我妈当猴耍的人可以排一条街了。”余婧微笑。“那你们到底想干嘛?”“找对象啊,上次不跟你说了嘛。我是觉得你都不了解我妈的工作,怎么可能找到合适的人,我妈这次是奔着搭伙过日子去的。”姚元训扭头看着葛大姐,“葛姐姐,你不缺对象吧,我刚可是看到有人冲着你流口水了。”葛大姐拎着啤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姚元训:“你会在夜场里找对象吗?”“不会。”葛大姐是个内耗严重的人,一方面靠着夜场的工作赚钱,一方面又不自信,觉得这份工作不体面,连带着看不上那些混夜场的人。当台柱子这么久了,她一直戴着面具跳舞,还弄了个Lucy的艺名,方便排班发通告,神秘得很。她叹了口气,“先不说周围就没几个正经人。那些冲我流口水的,都没见过我真面目,只怕还以为我是个二十多岁的辣妹。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年纪都可以把他们生出来了,酒都不会来喝了。”“那你摘了面具,直接露脸上。根据我的经验,你越是真实,越是能吸引到同频的异性。”
9月27日 下午 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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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三位农民工,残了的、瘫了的都算是幸运 | 人间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我,有风俗说,灵前无人披麻戴孝的话此生就白来了。幺舅这一生,被驱赶着东奔西走,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为求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到了最后一步,也还是没有达成一个所谓的圆满。配图|《父辈的荣耀》剧照我父亲的父母早逝,婚姻大事进行得不太顺利,而母亲则被要求招一个上门女婿来供养她终身未婚的幺爸,因此有媒人给介绍的时候,双方愉快地结了婚。我出生成长在外公外婆家,一直称呼外公外婆为爷爷奶奶,这在川渝地区很常见。我的成长历程和舅舅们相处很多,尤其是年龄较小的幺舅,我听着,看着,也参与着,拼拼凑凑了他的一生。幺舅生于1974年,是家里的小儿子,上面有大姐和二哥,大姐就是我母亲。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喜幺儿”,但他脾气犟,爱打架,相较于听话肯干的大姐和老实沉默的二哥,他挨奶奶的打最多,一天三顿小打、三天一顿大打,一直持续到他上初中。那时,幺舅的理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一旦得了好名次,就会免去不少“皮肉之苦”。当然,像语文、英语这种需要花时间下功夫的,他就不太行——毕竟,调皮归调皮,他还得和哥哥姐姐一起完成家里的一大半农活。中考后,幺舅顺利考到县城的高中,这在当时是极为不易的。县城离家40多公里,按说,他应该住校,把时间花在学习上。但家里为了省钱,还是让他独自借住在亲戚家的空房子里。其实,家里四个人供他一人上学完全没问题——爷爷是村干部,奶奶务农,我母亲学手艺,二舅当兵。不过,爷爷自诩大哥,要在农活、食物、钱财等各方面照顾各个已经外出安家的弟弟妹妹,加之奶奶在农活上也并不能干,于是家里时时都捉襟见肘。亲戚家的房子到学校要走半个小时,幺舅没有自行车,每天来回要走四趟,生活费也只有别人的三分之一,因此还要从家里带菜、带面去做饭。午休两小时,他来回走路一个小时,做饭、吃饭一个小时,如果中午老师留了作业就不能回去吃饭,有钱的时候还能在食堂凑合,没钱的时候就只能饿肚子。晚课上到九点钟,90年代初的县城郊区,路上没有路灯,路边还有无数的新老坟茔。幺舅每天独自走过漫长、黢黑的路,回到家,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对付两口,再开始做作业。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他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时隔十多年,再拿起我的高中物理,他还能给我讲题。然而,高二还没读完,18岁的幺舅就辍学了。我问他辍学的原因,他只是含糊地说:“钱掉了啊。”“喊他们给你带点来啊。”“他们”指爷爷奶奶。我认为,掉十几块钱根本不是辍学的理由。“掉了就没有了,就没钱吃饭了。”幺舅语气里是不愿深究的敷衍。而后,我们再也没有就这个问题讨论过。现在回头想想,掉钱大概只是压倒他上学路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根稻草之前,还有许多的大山压在他身上。比如,农村学生英语普遍很差,但他没有精力也没有金钱补起来,比如体育课上,他不会踢足球,也不会打篮球。再比如,正当青春期的他没有多余的衣服鞋子换洗,而成绩好但是贫穷就很容易被霸凌。也因此,掉了钱,他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家里面还能给,而是想着被家里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打骂……当时,我母亲极力反对他辍学,在家里大哭大闹,但是家里的长辈大概是高兴的,毕竟少了一笔开支,还多了一个人挣钱。我高中文理分科时,明明数理化一塌糊涂,还坚持学理科。幺舅劝我想清楚,不要被环境的声音裹挟了,但是我盲目自信,还是一头扎进理科的坑。2010年过年,我一边做物理习题一边看电视,幺舅气咻咻地给我关了。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自己太凶,又跑来和我说话,但是我不理他。幺舅打破僵局,说:“火车上有个人来推销笔,不晓得啥原理,特别好写。我想着给你买十支,结果一犹豫,他就被列车员赶走了。”“你就是不想买,笔你都不给我买!”我还在生气被关掉的电视。“不是,他被撵起走了啊。”幺舅解释,“所以,卖西梅的来了我就赶紧买了啊。”好吧,看在西梅的份上。幺舅拿起我画的花花绿绿的物理笔记本翻了翻,说:“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尽力就好,不要有太大压力。”这句话完全不同于二舅跟我说的,“你读书一定要读出来啊,不然,所有人的辛苦都白费了。”幺舅这句话我念了很久,从不见晨昏的高四到写论文写到掉发的研三。1993年,幺舅19岁,大小伙子在家务农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尝试学一门技术。起初,幺舅想跟着家里的亲戚学开车,但是亲戚的辱骂劝退了他。随后,幺舅又跟熟人学做生意,但是没本钱也做不成。后来,他还在家养过一段时间兔子和蘑菇,技术不成熟,最终以全部死完结束……就这样,没头苍蝇般蹉跎了两三年,22岁的幺舅随村里的大部队南下广东打工了。刚去时,幺舅既没有技术也没有学历,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没钱吃饭时,他就跟着一个先去的“老油条”偷别人菜地里的萝卜,和严顺开演的《阿Q正传》里面的阿Q一模一样。阿Q尚有一间破庙,一张破床,他们睡觉却只能随便找个地方一蜷。过年时,家里人都盼着幺舅回家,结果只收到一封信说,“没钱就不回了”。那应该是1996年年底,我3岁,幺舅在家的时候陪我玩得多,所以他不在家时,我也很想他,还口齿不清地唱“我在广州挺好的,今年春节一定回家”——这是当时很火的流行歌曲《一封家书》,我拼凑来两句随便唱。我一唱奶奶就会哭。后来,我总想起奶奶当时的眼泪。他们该给幺舅支持的时候没有给,这时以充沛的感情来粉饰,最后能得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安罢了。1997年年初,工厂大招工,幺舅终于通过熟人进了一个拉链厂。他先是做学徒,上手之后,工资不过几百,但是总算暂时安定下来了。那以后,幺舅每月都给家里打钱,理由是怕他乱花,要交给父母存起来。生活眼见有望时,不知道是机器故障还是自己不小心,幺舅伤了手,工厂不仅不赔钱,反说血染了拉链要他赔。后来,幺舅说起来,那时候工厂也不是真要他赔钱,只是怕麻烦想赶他走。幺舅也真的就走了,手伤了,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在外徒花钱,他只好又回了四川老家。生活乏善可陈,日子浑浑噩噩。2003年,我9岁,在大规模撤销村小合并成寄宿制学校的浪潮下,只能去往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寄宿制小学住校。那时候,幺舅和其他人一起去了西藏,年代久远,我已经不记得他做的是什么工种,大概从那时开始,他已经开始了打隧道的生活。有一天傍晚,我和小伙伴一起在操场疯跑,值班老师突然喊我接电话。那个时候,一个村尚且没有一台电话,怎么会有一个电话打到学校来找我。我懵懵懂懂地学着电视里看来的那样子,拿起红色的塑料听筒放在耳边,幺舅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缥缈的不真实感,他说:“我是你幺舅,我昨天差点死了,你回去给你爷爷说……”信号不好,幺舅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好在还是能拼凑出来整件事情——他前一天做工时被电击了,情急之下,旁边的人一棍子打开,救了他的命,但他还是有一个指头严重烧伤。幺舅一边治疗,一边后怕,想要家里人去找个“会看”的人帮“处理”一下,意思就是“信迷信”。周五回家,我赶紧把这件事和家里人说了。第二天,爷爷就出门了。子女亲眷远行,为人父母者除了担心,并不能做点更实际的事,于是在扫墓上坟、进庙烧香时总会祈祷一句平安,心理作用罢了。多年后的今天,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时候的幺舅,不知辗转了多少次、找了多少人,才拿到我学校的电话。我上初三时,父亲跟幺舅一起出去打工,父亲会电工和焊工,在工地用得上,也不太累。但他离家的主要原因,还是家里开支很大,上有终身未婚被分给母亲供养的幺爸,下有我和弟弟两个住校读书的孩子。可是,父亲还没有做满一年就受伤回来了。当时,他们在木里县的一个工地打隧道,由于技术的限制,那是一个高危的工种。当然,工资也高。幺舅他们一个班组5个人,我父亲体力不好,和另一个人在前面打钻。那人在前,父亲在后,幺舅他们另外三个人在更外面一点的地方捞渣——就是把碎石装上拖拉机再转运出去。突然,隧道冒顶塌陷了,父亲前面那个人直接被砸中,父亲躲了一下,被垮下来的碎石拍中左边身子,他想要回去拽那个人,被幺舅眼疾手快拖出去了几米远。幺舅也因此受了伤。父亲后来解释说,他看到那个人还在动,就想去拉他,幺舅气急败坏地骂他:“那么大的石头是兜头垮下来的,就是在车上都不一定活着,你硬是一点眼脑(眼力见)都没有!”父亲当时如果返回去,那么大概率也是葬送在那里。后来,父亲就再也没有出远门打工了,幺舅私底下说,父亲眼脑不聪明是一回事,另外,他也怕父亲出意外,他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姐姐和侄儿、侄女。虽然,幺舅没有再带我父亲出门,但是每年给我们的压岁钱也不少,还默默存了一万块钱给我上大学用。幺舅刚二十岁时,家里就开始考虑他的婚姻大事了。起初,他和同村的小燕谈恋爱。小燕长得好看,大眼睛,高鼻子,皮肤白皙。幺舅对小燕一腔赤诚。小燕外公嗜酒,他就自己学会酿酒送去。小燕爸爸好赌,一起打牌时,幺舅就一直放水让他赢。小燕家年底有什么重活,幺舅也抢着去帮忙。小燕过生日时,幺舅买了大蛋糕和各种菜送去——这在90年代的农村是非常奢侈的。小燕没有外出打工,所以,幺舅也会攒一点钱偷偷塞给她。幺舅还说,自己女朋友就不要出门吃打工的苦了,男人在外挣钱,有经济基础以后就在家附近找个轻松的活,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可是不管幺舅做了多少,小燕的姨妈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小燕没有妈妈,寄居在她姨妈家,所以把她姨妈的话奉为圭臬。所以,两人就这么分不了也和不好地过了几年。又一年过年,幺舅打工回来,拎着大包小包去找小燕,可是小燕不在家,她家里人解释说她去她姑姑家过年。年初三,小燕回来了,但带着个男人,黑黑瘦瘦的,比幺舅高一些,说是她已经订婚了的男朋友。幺舅仿佛被当头棒喝。从前车马慢,甚至配不上一句认真的分手。那时的我不过七八岁,不懂成年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也无法体会幺舅那时候的心情。很久以后,小燕姨妈自己说出来,带那个男人回家的时候小燕已经怀孕了。“她姑姑给她介绍的,说是条件好,结果一点不做事(游手好闲),出去耍了一个月不晓得咋就怀起了,我还能说啥诶?”小燕姨妈在一户人家的酒席上嚷嚷,然后又跑去我母亲耳边嘀咕,“现在那两个吵嘴还说呢,喊她滚。说是你那山上还有个男的等到供你。”小燕婚后确实不太幸福,那个男人好吃懒做,她也不太能吃苦,两个人带着娃在婆家啃老。在幺舅快迈入三十岁时,母亲、奶奶包括远近的三姑六婆都变得非常焦躁,仿佛没有结婚是天大的事。于是连续有几年的年末,母亲像是病急乱投医般到处托人介绍,幺舅从腊月回来就要到处奔波,本县的,隔壁县的,高的,矮的,未婚的,带娃的,脖子歪的,眼睛斜的,弱不禁风的,胖得走不动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幺舅是我成长过程里为数不多的、很正面的男性长辈角色,他坚定自己的想法,几乎不为世俗的压力所迫。所以,他即便是和和气气地去相看,但是最终也没有能处下来一个。直到他36岁时,才和一个丧偶带俩孩子的女人开始相处了,也就是我后来的舅妈。舅妈大舅舅2岁,舅妈觉得幺舅踏实肯干,幺舅也觉得舅妈各方面都比较适合,于是不介意她带着两个女儿,还到她家当了上门女婿。两年后,幺舅带着他十几年打工攒的钱和舅妈结婚,舅妈在40岁高龄生下了他们的女儿。生活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两个人吃苦耐劳,踏实经营家庭。舅妈希望幺舅能留在家里,最好是在家附近打工,既能照顾家庭,也能有一份收入。于是,幺舅找了一个冶炼厂上班,但是过了一年,养育三个孩子的花费加上日常的家庭支出,手头变得紧张。于是,在熟识的包工头再喊幺舅去打隧道的时候,他和舅妈商量还是想去,毕竟一个月3000块的工资和一个月一万多的工资还是有差距的,加上,幺舅那时已经是工地的小带班,也不会那么辛苦。所以,他再一次出门了。好像又和从前许多年一样,幺舅年初出门,年末再回家。有变化的是,他回家会先回自己老婆孩子的家,父母姐姐这个家每次拜年回来,最多只能待两天住两晚。很多农活都需要几个人合力才能完成,所以,在家待的这两天,幺舅要和我父母一起,给爷爷奶奶砍树、劈柴、修猪圈等等。几乎全年无休。2015年,我大三,掂量了一下自己本科的就业面和后续的规划之后,我想要考研。打电话时和幺舅说起这件事,聊起来各种顾虑。幺舅只说:“那你就去试一下,大不了迟点找工作。”我一下子豁然开朗,再差怎么样呢,迟一点找工作而已。我进大学时,幺舅给的那一万块钱,再一次成了我的底气。很幸运,我一战上岸。录取通知书到了后,家里人一边开心,一边担心我的学费——即便我一再解释学校有奖学金,还给发生活费。幺舅知道了,给我打电话,把我上本科那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个社会,一家人还供不起一个大学生吗?同样的话,他也给我母亲重复了一遍。2016年9月,母亲和我拎着大包小包,坐了四个小时长途大巴到成都,开学报到。幺舅每次出门打工都要从成都火车北站出发。他不会在智能手机上买票,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喊我帮买,但我的12306不知道怎么搞得被锁了,需要去车站的服务中心解锁才行,我就干脆找舍友帮买。幺舅从长途汽车站下车后,需要坐公交再转地铁去火车站,转乘的地方离我学校不远,因此幺舅会来看我,我们会一起在校门口的小餐馆吃个饭,然后他再去火车站。起先,他是不愿意吃饭的,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我却觉得在火车上要坐一天多,上车前吃点热乎的也好。有一次吃完饭,时间还比较充裕,我和他说:“走,进学校去逛逛,反正时间还早。”幺舅拒绝,他说学校不都一个样。“还是不一样,有历史的学校,香樟都那么大!”我比划着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圈。幺舅又拒绝:“你还能随便带外人进学校啊?”“当然啊,我有卡,带家长进去看看是可以的。”那时候没有疫情,对于正常参观的家长,学校还是不会拒绝的。幺舅有点动摇:“但是没有地方放背包。”幺舅没有行李箱,打工多年都背着个军绿色的大帆布包。那是二舅当兵时部队发的,质量非常好,大包放衣服用品,侧包还能塞一把伞一瓶水。除了看起来土气一点,实用性很强。“我们寄放在门卫上,我登记一个,那些保安大叔还是比较和蔼的。”我继续劝。我很想带幺舅进去看看,他有一个被外力打断的读书梦,有能理解我读书不易的心,还在学费上默默支持我。另外,我还有很虚荣的想法,希望自己成为他的骄傲。幺舅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算了,不进去了,我这一身衣裳一看就是打工的,不给你丢脸了。”老式的校门看起来一点也不宏伟,我提议要不要拍照,幺舅也拒绝了,说没必要。他一直以来都不爱拍照,拍照就虎着脸。我最后还是没有劝好幺舅,他只是在校门口站了几分钟,没有进去校园。我们都是内敛的人,几乎不向亲人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我和幺舅的互动远多于和父母。论文写不出来时,我半夜三四点发朋友圈emo(忧伤),幺舅看到就发语音给我,问我端午节吃粽子没有,吃饱了就万事不愁。有时,我晒出去做翻译的照片,黑色的西装,蓝色的工作牌,站在人群里神采奕奕,幺舅就会发消息说,“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了”。大概,幺舅也是为我开心的吧。2018年新年刚过,正月十七凌晨两点,父亲突然给我发消息,问我睡了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回,新的消息弹出来——“你幺舅出车祸了”。我抖着手回,“严重吗,现在在哪个医院?”我想,再危重不过送华西,天一亮我就去看他,很近的,我打车很快就能到。其实,但凡还有一丝的希望,父亲也不会在半夜两点发消息给我。“人都不在了。”没等我回复,又跳出一句。“在康定,你妈他们已经过去了。”我急急起身,出门,走到走廊尽头,拨通母亲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传来母亲沙哑的声音,“枉自了”。意思就是,真的是毫无办法了,人真的不在了。走廊尽头的风卷过来,透过单薄的羽绒服又从窗口撞出去。我茫然地挂断电话,甚至没有哭,内心只充斥着一种荒谬的寂静感。母亲说,处理这个事情还要很久,让我不必立刻过去。后来,母亲慢慢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始末。正月时,幺舅接到他朋友大力算是求助一样的邀请,请他一起去工地做两个月,顺便带带新人,毕竟,在打隧道方面幺舅已经是半个土专家了。大力和幺舅关系不错,既是同村的伙伴,之前打工时也互相有过照应。加之,幺舅本来要去的工地要迟两个月气温回暖一点了再开工,于是便答应了大力的邀请,路上还可以顺便帮搬东西——甘孜里面蔬菜很贵,大力要拉一皮卡车的蔬菜去工地。正月十六,黄历说,宜出行。于是,他们一行五个人拉着满满一车蔬菜就出发了。车是年前刚提的一辆宝蓝色皮卡车,司机是大力,驾照也是年前刚拿到的,副驾驶是幺舅,后面还坐了三个人,中间是大力的姐姐,两边是两个一起去的工人。当天下午两点多,这辆崭新的皮卡车开在折多山上,在一段平坦的、路边几乎全是草地的公路上,精准地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撞上去的位置当然是副驾驶,副驾驶前面的引擎盖微微翻起,宝蓝色的车头被撞出一个不太规整的弧形。我不在现场,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就在我得知幺舅去世的第二天,朋友圈就充斥着大力的水滴筹链接,那上面附了现场的照片。大力受了伤,在水滴筹上渲染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筹钱,而死了的两个人已经在康定殡仪馆躺了一天。是的,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副驾驶的幺舅,死在救护车上,一个是后座中间大力的姐姐,货箱里面装的货物撞破玻璃和护栏冲过来撞在她头上,当场死亡。后座另外两个人,幺舅后面那个人进了重症ICU,半年后也死了。大力后面坐的那个人,几乎没受伤。两点多发生的车祸,救护车要从康定过去,非常远。更荒谬的是,救护车接上伤者后又接到通知说山的另一边又出了一起车祸,救护车还要去接人,于是救护车拉着伤者不往康定走,反而倒头往山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说不去了,再次掉头去康定。就这样,幺舅死在了救护车上。我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离奇的黑色幽默。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着手赔偿的事情。为了得到赔偿金,母亲和舅妈他们开始漫长的奔波,一大波亲戚也留在康定帮着处理这件事。母亲和二舅去工地,希望能认定是工伤,舅妈和她的亲戚留在康定,和各方的人谈判。母亲和二舅自己没有车,只能搭一个同去工地的人的车,在那个人的指桑骂槐中一路赶去工地。去工地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用,工地承包方不知道小工头招了什么人,人走到了哪里,是不是出事甚至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母亲他们连工地大门都没能进得去。于是,他们又在当天下午一路往回赶。经过雅江时,舅妈打来电话,大概意思是喊母亲留在雅江,去找政府,去上访。除了试着把事情闹大让事情被看见之外,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二舅随车回康定,母亲独自一人在半路下了车。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母亲向沿途的村民打听才得知,那里距离雅江县城还有30多公里,然后又接到舅妈的电话,让母亲还是回康定再做打算。但是那一刻,母亲身处一个人生地不熟,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管往哪里走都很困难。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二舅,他在很多时候,是那种会把“懦弱”两个字刻在脸上的人。年纪轻轻去当兵,在最好的时候,因为家里希望他回来,于是放弃自己喜欢的职业回家。回家后,他去相亲,又因为对镇上的向往而在相亲当天就留在女方家,最终匆忙结婚,成为一个毫无话语权的“奴隶”。最后,是路边好心的村民帮拦了一辆大卡车,母亲终于回到康定。舅妈这边的进展也不顺利,谈来谈去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这件事情的问题在于,大力接的这个活已经被承包了几手,他和项目业主以及总的施工方没有直接联系,也没有合同或者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此次出行和这个工地的工作有联系,这种干工地的多数打个电话就说定的事,不要说合同,连微信的文字都不一定有。所以,事故无法认定为工伤,只能算车祸事故。而如果算车祸事故,那么就该由肇事司机大力赔偿,但是他说没有钱,他赔不起那么多人——两个死者,以及一个躺在ICU烧钱的伤者。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事情毫无进展,舅妈决定去州政府上访。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力畏畏缩缩地拿出了他和他上一层包工头的通话录音,解释说是自己之前受伤严重没有想起来,手机也坏了,还好录音还在。加上其他各方面的帮助,终于有人出来承担赔偿的事宜。各种求告无门、撒泼打滚,各种亲戚朋友关系都用尽,在事故发生了十天之后,赔偿的事情终于谈好,还是按照车祸事故赔偿,由大力的上一层包工头替大力赔了钱,通过专业的核算,赔给幺舅五十多万的赔偿金。母亲问我,要不要去见幺舅最后一面。于是,我早上从成都出发,大巴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到达康定。留在那里帮处理事情的人很多,在饭店坐了三桌,他们抽着烟,大声谈笑,像每一波在新年聚餐的人们。这大概也是他们应得的,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讨到了一个能勉强说服自己的公道,这一刻,放松下来也是理所当然。饭后,母亲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大力,我说我不太可能冷静地面对这个害死幺舅的人。母亲劝我,毕竟也是同村的人。我们见到大力的时,他在普通病房,一边手臂捆着夹板,一手打着吊瓶。仿佛为了表现出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他主动说,自己的肋骨断了,肺上有挫伤,呼吸不过来。母亲说:“死的死了,你好好养伤。”我说:“当然要好好养,你看你这儿电炉开得高,也不晓得幺舅躺在殡仪馆冷不冷。”大力开始了他并不怎么走心的表演。他说:“车祸的那个地方明明很平,不晓得怎么就撞上树了,听说那个树上最近都出了两起车祸了。”这是把自己摘出来,怪亡魂作祟了。他说,救护车上,我幺舅还问他怎么样,他说自己痛得很。幺舅说,自己有点呼吸困难。这是表明幺舅不仅没有怪他还在关心他,要打感情牌了。他说他是罪人,害死了好兄弟,害死了自己姐姐,说着,他就用打着吊瓶的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这是开始卖惨了。我对他的恨,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的杀人凶手,也是因为出事之后他的种种作为。两点多的车祸,幺舅重伤到死亡,我们家晚上八点多才接到消息,而他全程清醒。幺舅是受他邀约去工地的,幺舅的死亡他有责任,但是他并不愧疚,只想把自己撇干净。录音的事情,他要是早说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也许是为了保住工地一直沉默,到自己不得不赔钱时才终于暴露出来。我看着他虚伪的嘴脸,只觉得窒息。我们住在一个旅馆里,半夜辗转难眠,身旁是母亲和舅妈交织的呼吸。她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悲伤和疲累不停息,但是天亮就要接幺舅回家。康定的天澄澈高远,日光耀眼,树枝上的冰凌泛着冷冷的光,我站在树下,看相干不相干的人在殡仪馆的一侧进进出出。靠近河边的地方,有一个垃圾池一样的焚化池,母亲叫我离远一点,说那里面烧的都是死人的东西。遗体火化前有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幺舅。他躺在一块木板上,脸上有一些伤,但并不狰狞,可能是在殡仪馆躺太久了,和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几乎不认识这个人,甚至怀疑他们认错人了。幺舅穿着黑色的寿衣——母亲说,他们到殡仪馆的时候,幺舅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下烧掉了,他们给了管理人员2000块钱才把寿衣穿上。寿衣外面还有一件白色的孝衣,头上还戴着一方孝布,因为按照习俗,爷爷奶奶还在世,幺舅走在老人前面已是不孝,所以该为自己的父母尽最后的孝道。我看见幺舅露在外面的手指头,手指头上还有伤,就是很多年前那个被电击的手指,可能是因为医疗条件的限制,那个手指头缝合得很丑,指腹少了一截,可到底是好了,现在的伤却永远也不会好了。母亲和舅妈跟幺舅说着些什么,是最后的告别。我只看着,说不出来什么话。简单的告别仪式后,我们走出了火化间。不久,高高的烟囱上冒出青蓝色的烟。过了一阵,工作人员喊进去收敛骨灰。角落的一张铁皮台子上,二舅用一个平时用来扫垃圾的银色撮箕把骨灰扫起来,往一个铺了绸布的纸箱里面装。没有用骨灰盒,家里准备了黑漆大棺材。幺舅的葬礼和千千万万个农村的葬礼一样,有人嬉笑打闹,有人穿着大红衣服涂着大红唇窜来窜去,有人陪着年纪大的家属翻来覆去说着安慰的话。爷爷奶奶当然不在现场,因为葬礼是在幺舅的新家举行的。我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天的爷爷奶奶在家做什么,有没有人陪,吃不吃得下一口饭。正月十五,幺舅回过家一趟,第二天要和大力一起出门,所以匆匆忙忙又走了,那时候,爷爷奶奶并不知道这是此生和自己小儿子的最后一面。我去幺舅的房间帮拿东西,他洗好晒干的衣服还丢在床上。床脚放着和骨灰一起带回来的那个军绿色的大包,包的一侧还插着那把格子伞,包口敞着,最上面是一个超市的塑料袋,看样子里面装的是毛巾洗漱用品之类的东西。物品的主人已经先一步成了灰,它们也很快会被背去山上烧掉。幺舅的晚辈,包括继女、侄女有十几人,但是并没有传说中的披麻戴孝。我问母亲为什么不发孝布,母亲说,有长辈说怕吓到小妹妹,就算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我,有风俗说,灵前无人披麻戴孝的话此生就白来了。幺舅这一生,被驱赶着东奔西走,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为求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到了最后一步,也还是没有达成一个所谓的圆满。如果把结局放在开头,读者同我一样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历尽人间的辛苦最后也没有迎来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和幸福,他身故在一场交通事故里再也没有未来,未免显得这个故事过于悲怆。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坟很快在半山坡上垒起来,帮忙的人匆匆回去吃饭。母亲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脏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抔泥土,那是她第一天去幺舅车祸现场的时候装的,贴身放了这许多天。母亲把泥土抓出来,使劲拍在幺舅坟头上,边拍边说:“老三啊,我们把你带回来了哦,回来了哦,快回来了哦。”好像,真的是出远门的弟弟跟着姐姐翻山越岭回来,然后入土为安。后记2019年,我研究生毕业。毕业时,室友说,“以后不能帮你买火车票啦,我把你舅舅的信息删了哦。”我闷声说好,他也用不上了。和幺舅的聊天记录换手机的时候也弄丢了,于是承载着他声音的东西也没有了。在很多人向往川西要去玩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去过。朋友圈有人发折多山的照片,我会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山没有这么高,如果那棵树没有那么大,如果距离不是这么远,幺舅是不是还有抢救的可能。幺舅去世快一年时,大力去舅妈家还钱,那是他在医院的时候借舅妈的。我和两个弟弟正好去舅妈家给幺舅上坟,于是,我们把他堵在了舅妈家院坝里。为什么我幺舅死了,他还可以好好活着?为什么他女儿还有爸爸,而我的小妹妹那么小就没了父亲?我问他,为什么不给幺舅烧纸,为什么不去坟上磕头。他支支吾吾说还有事,但是看我们不像要放他走的样子,又说,要去街上买了纸钱再来。我们也不可能真的打他一顿,只能威胁他说,“你还欠我舅多少钱你自己赶紧还了,不然他半夜来找你,你自己小心。”大力他总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向我幺舅借钱,幺舅也从不吝啬,由于幺舅的去世都成了烂账,他当然不会主动还,后续也不知道有没有还给舅妈。舅妈带着三个女儿,有一些存款加上各种政策,日子倒是不算紧巴,但到底收入减少了很多,人难免焦虑,三个孩子小的才六岁,大的还在青春期,教育也是大问题。幺舅的去世给爷爷奶奶的打击是最大的。爷爷不服气大力撞死人竟然还可以好好地到处挣钱,坚持要去法院告他。大力的交通肇事罪是监外执行,但是只要把登记了手机号的手机留在家,他也是可以到处去干活的,他差不多时间去派出所报到就行,警察不会天天盯着他。爷爷告大力的理由是赔偿金不合理,我劝爷爷不要去,赔偿金是算清楚并且几方签字生效了的,甚至因为爷爷自己有养老保险,连赡养费都没有他这一份,法院不会拿大力怎么样。爷爷说,“有人说,车祸前一晚大力喝醉了,还打牌打到凌晨两三点,他应该受到惩罚。”我说,“我也听说了,但是我们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的公道去跟大力这个活人对峙。”爷爷不听,坚决递交了诉状,没有律师,法院还指派了一个法律援助的律师。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败诉。爷爷抱怨说:“那个律师不行,他都有点结巴咋说得赢!”“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当他出远门打工去了,反正也不是每天都守着你的。”母亲只能如此安慰。幺舅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2019年的5月,奶奶也去世了,死于肺癌。自幺舅去世,奶奶就一直很伤心,自己一个人时就会突然哭起来,肺癌查到已是晚期。全部的亲戚朋友只有我和母亲执意要治疗,那时候,我还在研三,存款有2万,其中一万是幺舅存给我读大学的。但是奶奶的兄弟,也就是母亲的舅舅们阻止了,大家都觉得没必要了。又两年,2021年元旦前夕,二舅打工的时候被机器打中脑袋,在ICU躺了20多天后捡回一条命,但是成了路都走不稳的残疾人。至此,我眼看着身边的这些农民工在谋生的路上被摔打得七零八落。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如我父亲,受了一些伤,身体有了一些缺陷,但是不影响正常的生活,这是大幸;有一部分人,如我二舅,受伤严重基本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往后就要依靠赔偿金和配偶子女过完毫无生活质量的余生,这也算幸运。有一部分人,如我幺舅,运气好的时候,躲过飞石,运气不好的时候,丧生,意外出现在了明天之前。当然也存在一部分人,他们最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成了小老板甚至大老板,但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凤毛麟角。我们在看到哪里出事故哪里出意外的时候,总是会唏嘘几句,感叹说生而不易逝者安息。人擅长自愈和遗忘,但是对于事故背后的那些家属来说,在往后漫长的余生里,伤口会如同阴天的风湿一般,附在骨头关节上,永不会治愈,永远隐隐作痛。编辑|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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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85读博的第八年,我选择退学卖房|人间

我问她,博士生去做房产经纪人,有没有心理落差?她笑了:“没有落差,我甚至觉得步入这个行业晚了,没有赶上黄金的时候。”分别两天后,江令仪在微信上给我转来一篇文章:《985医学硕士毕业,转行卖面包:最烦别人问我后不后悔》。配图|《安家》剧照到北京找对象兼读博1989年,我生在小康之家。在那个中部省会城市,很多房子冬天是没有暖气的,我家十多年前就安装了壁挂炉暖气。我从小到大没操过啥心。本科和硕士阶段,每到周末,我爸开车到学校接我,顺便带走我的被罩,我妈洗净、晾干了,放进车里,周一早晨,我爸开车送我回学校。我的学业也顺,硕士论文只写了一个月,后来同时考上了三所985大学的文科方向博士。这三所大学分别在华南、华东和北京。我选了北京,因为我认定,这能解决我的个人问题。读硕期间,我在家乡相亲过多次,都没成功,主要是因为我要求高——我身高接近1米70,又一心想从事学术研究,只找身高1米75以上的博士生。这样选择的范围就很小了。我觉得可能往北走会更好找一点,北方的高个子男生更多嘛。2015年9月初,我到了北京,开始读博。导师是学术界大牛。我信心满满:三五年内肯定毕业。那时候,我觉得找个合适的男朋友更难一点。我身边好多女生都是学业顺利,恋爱滞后,成了剩女。有个刚生完孩子回来读书的师姐,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叮嘱我们几个女生:不能一来就怀孕生小孩啊,要不然学业就废了。我笑着点头,心想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想到,博一下学期,我就通过学校的相亲平台交到了男朋友——TOP2的博士生,穿上鞋正好1米75。我俩三个月领证,很快就有了孩子。从此,我们导师因为招的女生一来就怀孕被大家调侃为“送子观音”。到这时为止,我的人生顺得不可思议。不过接下来,现实就狠狠鞭打了我。我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在学业上,我首先面对的问题是论文开题。大量阅读后,我选择了一个感兴趣的题目。这个选题研究的人很多,相关的博士论文有二十几篇,硕士论文有五六十篇。博二的时候,我正怀孕,还是勉强参加了开题论证会。结果当头挨了一闷棍——选题没通过。评审老师的意见是:切入点不合适,主题不聚焦,选题比较牵强。这时候,我面临一个选择:要不要继续做这个题目?导师建议我换题目,理由是不容易出新,操作难度大。其他人也觉得这个题目很有挑战性,要把它写好是挺费劲儿的。我想了想,没听他们的,坚持做这个题目。我骨子里是喜欢冒险,喜欢挑战的。到游乐园玩,我玩得最嗨的全是过山车、空中飞人这类刺激性的项目,旁边的男生有的尖叫,有的双腿直打哆嗦,下来后都夸我勇敢。一个师姐评价我:老是去做那种有挑战性的甚至自己无法掌控的事儿,包括谈恋爱,喜欢的都是很难驾驭的男生。师姐属于那种很在意掌控感的人,她本科、硕士、博士论文研究的是同一个人物,读博三年就顺利毕业了。我继续啃这个题目的主体资料。资料堆积如山,要把它们全部看完,是一项大工程。导师见我坚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建议我把那些资料当作普通的消遣读物,每天看一份。可惜,我一个礼拜才能消化完一份。一个字一个字啃,进度很慢。到了博四,资料我还没看完,但是开题不能再拖了。这次我找了一个新颖的角度,如果做出来肯定是很精彩的,不过难度更大。这次开题论证通过了。从此华山一条路。现在来看,我那时完全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意识到自己能不能驾驭这个新颖视角的题材。当我意识到,都投入好多年,无法回头了。我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开题之后,我迟迟动不了笔。因为资料没看完,没法从总体上切入啊。后来才更聚焦地去看资料,和我研究主题相契合的内容就摘抄下来,无关的就跳过。等看完主体资料,已经是博七。太晚了。偌大一个北京,安放不下我的一张书桌学业之外,首当其冲的是房子问题。博二成家、生娃,我就没法继续在学校宿舍住了,得自己租房住。当时我老公已经博士毕业,开始工作了。他是学霸,硕博连读,六年就读完了。不过他上学时每天熬夜,因为要等实验结果,压力非常大,总会失眠。正因为睡眠不好,在租房时他首先考虑的是房子要离他的单位近,如果再在通勤上奔波,工作就会很受影响。问题是,我也想房子离我的学校近。从小习惯了车接车送,坐地铁、公交去学校,挺累的。这意味着,我俩之间,必须有一个为对方做出牺牲。在经济上,老公是家里的顶梁柱嘛,家里人也都不支持我在房租上投入太多,学校附近的房价总归要贵很多,我只好迁就他了。和老家的大房子相比,我的居住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因为我老公不停跳槽,我们一直在搬家,搬了五六次。我感觉北京豪宅以外的各类房子都住过了。一套五六十平的两居室,典型的老破小,没电梯,格局差,我爸来看了之后,心疼得不得了,说他年轻的时候都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后来我生完孩子,我爸妈来帮我带娃,他们觉得当时我们租的房子简直没法住,花了一两万把房子重新装修了,才住进来。每次搬家,最头疼的是书。我有几千册书,搬家前装在大纸箱里,一二十箱装不下,还得寄一些书回父母家里存放。每搬一次,都寄一些书回去。搬到新租的房子,大部分装书的箱子直接堆到阳台上,根本不拆开。地方小,没有摆书架的空间。只有少部分书能在卧室里挤一挤。卧室的书桌上,我摆上一二十本常看的书。即便如此,有时候还得把这些书收起来,比如我老公晚上要加班,我就得把书桌的空间给他腾出来。这么个环境,我写论文查资料,有些装在箱子里的书很难找,要看的书都找出来,也没法摊开。最近这几年,我极少买纸质书,每年买的控制在个位数,甚至是5本以下。我有时候会感叹:偌大一个北京,安放不下我的一张书桌!居住空间局促不说,我感觉每搬一次家,都离我的学校更远。最远的是大兴,那房子虽然大点,但我每次去学校,坐地铁转公交,要花两个半小时。哎呀,居住条件落差太大,我好几年都没办法平复心情。特别是每次搬家前后一个月,我都会犯焦虑症,怕又出啥事儿,怕导师忽然问我:“你预估多久能完成论文?”我干嘛要在北京过这种苦日子博二生完孩子,我经历了一个产后抑郁期。紧张的婆媳关系,加剧了我内心的动荡。公公婆婆来帮我们带孩子。他们一来,这个家的主动权很自然就交到他们手里了。我摊开堆在客厅里的那些书,全都被打包成箱清到阳台上了。婆婆是个很好的人,包揽了家务活,照顾我们很周到。比如我坐月子的时候,她每天给我准备五六顿饭,三餐加至少两次甜品,还有各种汤,少食多餐。不过,婆媳之间生活习惯和观念上的差异,带来了不少冲突。比如我的母乳不足,婆婆着急,就跟所有的亲戚朋友打电话问一遍,让我很尴尬。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儿,就特别讨厌她这样说。又比如我坐月子还没坐满一个月,天气好的时候婆婆就催我出门去透透气,说不用拘泥于老规矩。我没有get到婆婆的好意,不大情愿地下了楼,和一个邻居老太太聊天,她让我赶紧回屋:“你们年轻人,真不懂事儿啊。”我就挺委屈,心想一个邻居都比我婆婆更关心我的身体。委屈多了,就憋不住,和婆婆拌嘴,吵架。公公是老师,他的一些习惯,我也看不惯。比如他把我的专业书拿到卫生间去,蹲马桶的时候看。我很生气,当面表达不满,过后还把那几本书专门拿到图书馆去消毒。他也老发愁我论文写不完的事。婆婆甚至玩笑说,让公公帮我写论文。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公公作为八九十年代的大专生,写篇调研报告可能不在话下,但是写博士论文就另当别论了。博士论文要是人人都能写,还会卡住那么多博士生吗?偶尔吵架,我气急时也会吐槽公公:您现在别说去考博,就是考研也很难考上。协调和公婆的关系,我指望不上老公。他属于那种不当传话筒的人,既不传好话也不传坏话。那时他跟我一样不够成熟,也不大会做家务。婆婆开玩笑说,我在做月母子,他在做月公子。我爸说的一句话更经典:不管是哪边的父母来,都要照顾我们三个小祖宗。老公一个人赚钱养家很辛苦,婆婆心疼他,希望我能快点写完论文,快点毕业、工作。但我就是快不了。生娃,带娃,不停地搬家,各种琐碎的事情,导致我的时间都是碎片化的,我就没有一个很完整的阅读、写作时间。我没偷懒,有空我都在看资料,但是一开始方法上没掌握好,没有抓到重点,也就没法写。婆婆为了给我腾出时间和空间,有段时间把孩子带回老家了。不过,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进入不了状态,很愧疚,很难受。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我就跟家人吐槽说,我干嘛要来北京啊,干嘛要在这里过这种苦日子。公婆听了这话,能高兴吗?他们觉得已经尽力给你做好后勤服务了,但是你还是没写出来,哪怕你是单身,你也写不出来,你就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就很生气,跟他们吵。他们不明白,组建家庭之后的状态和单身时完全不一样。北京的天气好像也在针对我。这边干燥嘛,稍微吃辣一点,我就流鼻血。冬天,我走在路上,天上在下雪,我自己在滴血。博三那年,论文还没有第二次开题,我准备放弃学业,及时止损。那会儿就觉得我很年轻啊,硕士毕业,又有教师资格证,又已婚已育,凭这个条件在北京当个中学老师,完全可以吧。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老公、两边的父母都反对。他们都觉得我这论文才刚刚开始写,应该坚持把它写完,好日子在后面呢。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我写论文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我马上打消了念头,不再动摇。写,写到天荒地老,也要把它写完!“哪怕给她一千万、一个亿,她也写不出来”写不出来的时候,我会在纸上乱涂乱画,会刷剧,会跟短期旅行团出去玩儿。然后,还是写不出来。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我还是写不出来。挫败感,愧疚感,消耗我,撕扯我,让我迟迟进入不了状态,让我抓狂。那感觉就像孤身一人在地底下挖一条隧道,不停地挖呀挖,不知道挖对方向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挖出光亮来。写不出来的时候,我会哭,在家里嚎啕大哭,哭得很吓人。我一哭,公婆就很不高兴,他们见不得儿媳妇在家里哭,说这很不吉利。我既生气又委屈。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我哭得更爽。写不出来的绝望,前途的渺茫,让我时时处在崩溃的边缘。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婆对我写论文这事儿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博六那年,学校里开始风传一项新政策:所有就读六年以上的博士生将被清退。他们听说后非常担心,开始有意无意地给我压力,让我放弃论文。我爸妈来了,婆婆跟他们提起我的状况,说还是别读了吧。我爸态度坚决:“读,砸锅卖铁都要读!”婆婆说:“关键是她写不出来呀,哪怕给她一千万、一个亿,她也写不出来。”婆婆其实是好意,在帮我开解,意思是写论文这个事儿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了。但我当时听了这话,肯定是接受不了。我偏要写出来!我爸很着急,来帮我弄这弄那,恨不得自己上手写。可惜最后他发现只能帮我做做下载论文这种机械性的工作。资料分类或者是整理下载的论文,他都做不到,因为专业术语太多,很多字都认识,但它们放在一起就读不懂了。老公也替我着急。博七那会儿,看着我这论文实在是不行了,他就跟我说,要不然花10万块钱请个枪手写算了。我坚决不同意:宁可不毕业,我也不会找枪手。且不说这是个污点,其实就算花钱也是白搭——在我这个专业,能写出合格博士论文的人,全国都找不出来多少个。专业研究本身就挺难,有一定的门槛,需要做很多案头工作。能到枪手水平的人,他们自己本身就很忙,不太可能去接这个活;接这个活的大概率都是一些外专业的人,就算最后勉强搞出一个东西,我肯定看不上,觉得丢人,不想落我的名字。僵持之下,最后就折中:既然都愿意花钱了,那就花钱单独给我租个房子,我去那儿不受干扰地写。就在我家附近租了一套单间,租了十个月。第一次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我有一种放飞的感觉,至少哭的时候没人说了,至少论文资料能全部摊开了。在那儿,我的状态还不错,用三个月时间写出了论文的第一章,三万字,写得比较漂亮,导师看了,说我只要这样一鼓作气写下去,论文肯定能写完。可惜,又来了事儿——孩子上小学了,又得搬家。重新找房子,重新收拾,一切又得来一遍。我重新陷入焦虑,写东西的那口气就断了。这一断,就再也续不上。后来,为了调剂心情,我给一些公众号投稿,他们缺什么话题我就写什么,比如最喜欢的一次兼职啊,最难忘的一次旅行啊,我立马就构思出来了,很快写完。千八百字,30块钱一篇,我写了上百篇。论文写不出来,我只能写写这类东西,给自己找点成就感。导师怕我跳楼在我写不出来论文的时候,导师也没办法帮我。导师是那种善于点拨学生的天赋型选手,而不属于那种手把手给菜鸟学生定框架的保姆型老师。他以前教的学生都是一些慕名而来的高手,他只需要点拨、升华一下,就能把学生一篇中规中矩的文章拔高一个层次。但是我现在连初稿都写不出来,他怎么帮?导师一直在鞭策我。一次他跟我说:“你说好给我交的前两章呢?到现在没交出来。你这样说谎是不对的!”我无言以对。博六那年,导师看到我的崩溃状态,很担心我,劝我放弃论文,去找工作。他希望我能分担养家的责任。我不想放弃。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博三师弟分享的论文写作方法论,让我看到了希望。师弟组织同门开读书会,讲他的论文结构,让大家很受启发。我似乎慢慢找到了感觉。不过导师不赞成我参与读书会。他建议我好好写论文,不要公开露面了,因为我年级已经太高,对师弟师妹的影响不太好。一次在他的办公室,他又跟我提到这些,我就很不高兴:这种学习活动,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我气呼呼地走了,走得很急,出去平复一下心情。很快,一个师兄急匆匆地跑到我身边来,紧张地盯着我。我这才知道,导师怕我想不开去跳楼,赶紧叫他来拉住我。其实,我心态还可以,最难的时候,我哭一下闹一下也就算了,从没想过跳楼。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学校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真有跳楼的。我听说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兄论文答辩的时候说:“几位老师,如果你们不让我过,我就去跳楼。”当时一个女老师就有点生气了:“你跳,你现在就去跳!”师兄就不吭声了。那个场面特别有戏剧性。最后答辩好像没有过,师兄也没去跳楼。读博期间学业上的压力,一般人很难想象。有个同门师妹,也是写不出来论文,到最后,写得抑郁了,只要一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就恶心想吐,已经是生理上条件反射地厌恶这个事儿了。她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在博七那年被学校清退。那项清退就读六年以上博士生的政策传了两年之后,真的落实了。我们学院一共有二十来个博士生因此被清退。你知道被清退的人当中,读博时间最长的多久吗?11年。一个师兄,一个师姐。师兄是一所高校的副院长,工作特别忙,根本没有时间写论文。师姐是一所二本学校的老师,很优秀,读博期间结婚了,但是和爱人两地分居,她就得经常两边跑,很辛苦,耽误了论文。还有一个师兄,在外企干了好多年,40岁那年把工作辞了,脱产来读博。他读博期间用的都是之前的积蓄。当时他还没有小孩,爱人在备孕。而且他之前学的是其他专业,对我们这个专业纯粹是兴趣爱好,考上了就来读,没想到这个坑这么深,因为专业积累不够嘛。各种压力加在一起,他读到博九还没毕业。而那些顺利毕业的人,也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就说那个分享方法论的师弟吧,他是同门中学业最顺的一个,本科就在尖子生云集的“基地班”,之后一路读到博士后。但是,博士后出站两年了,还没找到工作。他没有性格缺陷,也没有社交障碍,一直当班长。求职不顺怎么回事呢?我觉得主要是他的要求有点高。他的方向就是高校嘛,最开始找的都是双一流高校,也都能进面试,不过有个硬伤——发的C刊论文太少,就被刷下来了。他后来放下身段去找双一流中的末端学校,人家还是无法接纳他。如果他找太次的学校,那个学校可能更不认可他,因为他不会发文章,给人家带来不了生产力。人家要的是发文章很厉害的。就算能进去,后面的发展也是个大问题。他的状态比较尴尬。还有些博士同学,三四十了还没对象。社会上不是流传“找对象不找女博士”的说法吗,觉得女博士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她们都很好玩,劳逸结合,也时尚。反正我身边的大部分博士,要不就是学业不顺,要不就是工作不好找,要不就是没对象或者结婚晚。我去办母子健康档案的时候,遇到那些高校女老师都是快40岁的,我跟她们说,你们年纪大一点,有经验,她们说,我们也没经验,我们也是首胎。读博,就是很折腾。论文写不了,退学退不了,工作也找不到博八那年,我面临一个重大选择:要不要退学?我老公博士毕业后一直落不了户。本来解决户口问题一心指望我,我却一直毕不了业。后来没办法,他又去北大做了两年博士后。眼看他博士后出站,可以把配偶和小孩的户口一起办下来,但有个前提条件:配偶不能是学生身份。那么对我来说,要么退学,要么尽快毕业。我的论文完成看上去还遥遥无期,短期内肯定毕不了业。那只有一条路可走——退学。我还想再坚持一下。要退学,也该是博三那年退呀。七年都熬过来了,退了学,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血泪,不都白费了吗?我让老公再给我宽限一点时间,我想战斗到最后。家人都劝我退学。这次连我爸都动摇了,他觉得只要能解决户口的问题,也没必要死磕这个学位。只有小学一年级的儿子站在我这一边。可能因为他经常听我说,写完论文了才能找到好工作。他听一个小伙伴说,那孩子的妈妈本科毕业就去留学机构工作了,去过好多国家,他觉得别人在吹牛:“不可能,你妈妈都没有博士毕业!”就跟那孩子吵起来。他也已经习惯了看我在那儿吭哧吭哧写论文,就跟我说:“妈妈,你继续去写论文吧,我支持你!”后来,儿子学校要开家长会,老师让每个孩子都在贺卡上给自己爸爸妈妈写一个愿望,儿子在贺卡上写的是:“希望妈妈早点写完论文,找到好工作。”看着可爱的孩子,我想,我得多为家人考虑考虑。该是放弃的时候了。我跟导师说了准备退学的想法。他在前两年还劝过我退学嘛,所以这次他还很高兴,说“你能赚钱养家,挺好”。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这学不得不退了。退学也不是那么顺利。当时是2022年下半年,疫情没有完全结束,学校还在封控中,我好多资料盖不了章,一时半会儿还办不了退学手续。我倒也不急,甚至暗暗希望这种不可抗力状态多持续一段时间,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论文写完。不过,我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了。为了早点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我投出去三十来份简历,求职方向包括图书编辑、中学老师和高校无编制的行政岗位。只得到了一次面试机会。一家做教辅书的公司,负责人问我,为什么没读完博士?我简单回答:难度比较大,没有办法坚持了。他就说他们其实更倾向于要年轻一点的,因为我离开高考时间段太久了,可能对教辅材料已经不太熟悉。那段时间,真是我的至暗时刻。论文写不了,退学退不了,工作也找不到,我压力山大,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每天都待在家里面,不出去见人。中介公司圆了我的“毕业”梦2023年2月,我办完了退学手续。煎熬八年,到了终于放弃那一刻,其实我并不轻松,反倒多了一层焦虑:三十好几了,我的前途在哪儿?3月,一个阴雨天,我撑伞出门,给儿子买文具、打印学习资料。走在路上,雨丝飘洒,洗涤了一些我心头的烦闷。进了一家文具店,我买了文具,问店员附近有没有打印店。他说你去附近一家房产中介门店问问,他们经常免费帮人打印。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就去了那家房产中介店面。接待我的小伙子很热心,帮我把将近100页学习资料都打印了。他说本来规定最多免费打印20页,但那天没有其他客户来店里打印,就破例多打印些,也没有收费,说这本就是公司的便民服务。我有些感动,随口问他:“你们这儿还缺人吗?”小伙子看看我,点点头:“缺呀。”我笑着说:“要不我来试试?”“可以啊,”小伙子挺上心,“我们商圈经理就在里面,我叫他出来跟你聊。”商圈经理也是个帅小伙,比我还年轻,见到我有一种见救星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经理有招人的任务,这个店的位置有点偏,来应聘的人比较少。他问我是不是本科以上学历。我回答说是硕士。他有点惊喜:“那更好了。”问到工作经验,我说我在培训机构教过英语——我把本科毕业后的短暂实习经历扩展了。经理很开心,赶紧给总监打电话。我只等了几分钟,就开始总监的视频面试。面试前,经理叮嘱我,我们这一行是没有周末的,“如果总监对你带孩子有顾虑,你就咬定你家里人会帮忙带”。总监和我年纪差不多,果然问到带孩子的问题,我就按经理说的回答了。总监很满意。经理安排我参加第二天的事业部线上面试。他叮嘱我怎么着装,又把自己的平板电脑借给我用。事业部线上面试我也顺利过了。过两天,就去大兴参加新入职员工的培训。经理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入职之后,我每天早上来打个卡就行了,照常接送孩子,该干嘛干嘛,保持手机畅通即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简直像做梦一样。我没有时间细细琢磨一件事儿:读博八年,去做房产经纪人。与此同时,我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对方是浙江一家出版社的北京分社。面试时间是我去大兴培训的第二天。我决定提前去看看他们的工作环境。到了那地方,一下子又回到了读博时候的感觉——每个编辑都在工位上面摆一台斜面电脑,下面又对着一台电脑,我看着就觉得颈椎疼。我跟家里人商量,到底选哪家。他们意见一致:去房产中介公司。“哪怕你在出版社面试上了,也要天天坐班,又搞得很累,不可能像中介这么自由。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放松心情,从做学问的那种疲惫状态中解脱出来。”只有我儿子培训班上认识的一个课程销售不建议我去房产中介公司。她说,做销售压力是非常大的。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写了那么多年论文,太压抑,太难受了,该去一个自由点的环境,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下做事。我虽然不了解房产中介行业,但是对它不排斥,因为我也是见证房产起飞的一代人嘛。以前每次搬家,都是我出面跟中介打交道,谈租金、退押金之类的。中介大部分时候是骑着电动车这里跑那里跑,我感觉非常自在啊。而且这个工作上手没有那么难,只要你努力了,基本上都有看得见的回报。我决定去房产中介公司。在公司的大兴培训基地,我和其他两百多个新人一起封闭培训了五天。教室,上下铺宿舍,一下子让我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一些身怀绝技的资深经纪人给我们讲课。一个老师曾经在一家有事业编的出版社做了两三年编辑,二十年前转行干中介。转行的原因是当编辑太穷了。“我赶上了时代的红利”,他说,他干中介后赚了很多。听他讲着,我不禁想到自己的专业,要想变现,变得有钱,实在太难了。一起培训的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之前在这家公司干买卖业务,干到很高的级别,家里有事儿,离开了两年,现在又回来了,他给我们看他以前在公司时的工资流水,最高月收入10万!我看了心动,觉得这个行业真不错。培训完,合影留念,还拍短视频,大家齐喊“我们毕业啦”。后来的培训,“毕业”时给我们发通关文牒,盖上各种章,还发好多礼物。这样的“毕业典礼”,我至今已经历了四次。这个世界蛮好,我虽然读博没毕业,但是我在房产中介公司“毕业”了四次,我的天,最后给我圆梦了!付出,很多时候没有回报在公司,新人是三个月试用期,月薪6000元。三个月挣到25000元业绩,才能转正。头一两个月,我特别开心——基本上没人管我,我早上到店打个卡,和同事们天南地北地聊天,下午就在家休息,到点接娃,有人找才用再回店里,还有工资拿。第三个月,我就有紧迫感了。得挣业绩转正呀。我做租赁,啥客户都没有,只是陪着同事带看了几回,完全是个小白。紧要关头,租赁店长给了我一个晚上才有时间看房的客户。我从公司系统里找了5套房源,带客户从晚上8点开始看,看到快10点。一套房子,我们在门外等了很久,原租户都没回来,客户一家人等饿了,说他们要去吃烧烤。我说那你们去吃吧,等租户一回来我就打电话给你们。我就在那儿一直等着,等到租户回来,赶紧通知客户。后来客户就租了一套。店长又帮我谈,把这一单谈成了。算我运气好,很快我又接连开了四单,见证了租赁行业的“短平快”,完成了25000的业绩,留下来了。业务上手之后,我逐渐体会到了这一行的艰辛和不易。一个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的男生,每天晚上九十点才下班,我带他看房都是深夜,看了很多套。周末,他又带妻子来看。把周边可租的两居室,月租金从6000到8000,都看了。终于看中了一套,就因为200块钱没谈成。后来他在社交媒体上找到一套房子,租金并不比我帮他谈的那些房子便宜,但是因为可以省中介费嘛,他就直接找业主租了。一个知名公立小学的女老师,大冷天儿我带她看房。闲聊的时候,她说她以前跟同事聊得最多的是买房、买衣服、买包包之类的话题,但是这两年,大家都聊怎么省钱了。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既然要省钱,她真的需要中介?不过我还是用心带她看了四个小区的十多套房子。后来,她告诉我,找到了一套业主直租的房子,“对不起啊”。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跳单了,只能说句“没关系”。一个孩子即将小升初的家庭,我带一家人看了一晚上房,看到将近深夜11点,他们还在房子里舍不得走,一直在望窗外的那所中学。孩子妈妈跟我说,我带得很好,只是孩子上哪所学校要过段时间才能定下来,到时候不管上哪儿,一定会找我租房。不过,后面我再联系,她就不怎么回我消息了。后来,我发现公司系统显示这个客户“租赁他签”。我给孩子妈妈打电话,她说小升初的成绩还没出来呢。就没有办法再聊下去了。付出,很多时候没有回报,但是你的付出,客户是看在眼里的。一个中年女士,出差回京,一出火车站就打的过来看房。那天暴雨,我很想跟她说能不能改天再看,但是看她很着急的样子,不忍心,就把能约看的房子都约了,冒雨带她看。我身上汗水和雨水混流,膝盖以下淋透。看了十来套,租成了。她一直夸我“顶顶棒”。工作之后,理解了“谁都不容易”这句话。这几年的房市大起大落,政策有很多调整,对买卖业务影响比较大,房子卖不动了嘛。租赁这一块受政策影响的直接表现就是,租售房(也就是边租边卖的房子)越来越多,租金是市场价的八成左右,适合那些需要过渡的短租人群。卖房的多了,需要换租的群体也随之扩大。不过,虽然租赁业务有这样的利好因素,消费降级的大环境还是躲不过。有些家庭,以前租一万的房子,现在只租六七千的了。一大家子,紧巴巴地挤在两居室里,孩子们睡高低床。中介要干的工作,可不光是找房子、带看、谈判。有些房子租出去后,业主或客户让中介送个保洁,我就要又出钱又出力,盯着保洁做好。有时候,经纪人还要帮忙干其他事情。一套房子租出去后,业主说他没时间去给租户买衣柜,我就很热心地在二手平台上帮他选了一组衣柜,垫了六七百块。结果衣柜运来后,业主觉得特别差劲,没要。我的六七百块打水漂了。“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心眼多”这个行业是常待常新的,每天都在遇见新的故事,遇见有趣的人。说几个让我很有感触的知识分子租房的事儿吧。一个研究航空航天的男人从深圳搬家到北京,想让孩子进一所好学校读书,就在学校附近一个小区找带学位的出租房。我带他看房,他一边看一边感慨:同样是1万左右的月租金,在深圳可以租到装修很好很舒适的房子,在北京却根本租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他不愿降低标准,一定得找一套装修过得去的。后来出了一套合乎他要求的复式房,月租金报价11000,房源图片看着不错,好几个客户都看上了,但是里面的租户不配合看房,没人进去看过。航空航天男让我跟业主沟通,让对方把租金降一些下来。我说,我尽量争取吧。经过沟通,业主把租金降到10500,合同签5年,5年内不涨价,另付5万学位费。航空航天男觉得房子“不值这个价”,还想跟业主磨。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我一个同事的客户在没看房的情况下出价10800租3年,不要学位,迅速付了押金,抢到了房子。这时候航空航天男慌了,同意了业主原来的条件。业主却说她学金融的,信守承诺,收了押金就不能变了。这时候离开学没几天了,航空航天男欲哭无泪。在没有学位的情况下,他只好花十多万一年的学费把孩子送进了那所学校的国际班。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租到合适的带学位的房子,一直借住朋友的一套房。一个211博士后留校任教,来找我租两居室,预算六千多。闲聊中得知他工作辛苦,经济上比较拮据,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压力大,不敢买房。他和妻子一起来看房。看中的那套房子离他学校很近,但离他妻子的单位就特别远。我有切身体会嘛,替他妻子觉得累。没想到他来了一句:“唉呀,反正她赚得也不多。”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妻子在不在旁边我不记得了,就算在旁边,也应该只是笑了一下,可能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妻子是互联网公司的,他说她的很多同事最近都被裁掉了,她没有被裁掉,“因为她便宜”。当时我很感慨,我从这个大学讲师身上看到了自己——就算我博士顺利毕业,走上学术这条路,也可能会像他这样,房子买不起,租房也是挑挑拣拣的。
9月2日 下午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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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十五年的嫌疑人,和我做了半年同事|戏局

他们心中有一团阴暗的火焰,焚烧着他们的躯壳与灵魂,驱使着他们不断行凶。在网恋女友的劝说下,我在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了东北老家。我约她在家乡的江边广场见面,可始终联系不上她。报警后,警局告诉我“查无此人”。我想过,也许该就此离开老家的,可人和行李都已跨越了几千公里,经不起下一次奔波,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并以“法医助理”的身份,入职了家乡的司法鉴定中心。此后,我和同事老李合租住在破败的厂区居民楼,两点一线地安稳生活着。直到,一具像皮革玩偶一样的尸体出现,打破了一切粉饰的平静。老李就此失踪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牵涉进一起连环杀人案中。提示:这是一篇很特别的悬疑故事,在今天的故事里,凶案的过程并不重要,人的叙述才最重要。本文约36000字,前25000字免费试读。去年夏天,我在云南读完研究生,回到了东北老家。我爸妈对此极力反对,说我在外地上学的这几年,他们把我的房间当成了杂物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是回去的话东西就没地儿放了。我对他们说,没事,我不回庆城,我要去雪城,咱家在雪城不是有个老房子么,我回去正好利用上。我妈说,那更不成了,02年搬家之后咱雪城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和人家的合同还有三年才到期,咱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你去哪儿我们不管,总之别回来,找个城市安稳下来,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给你交个首付,也跟过去。我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借口,他们是希望我去大城市打拼一下,不说北上广深,最起码也留在春城,别回来给他们丢人。好不容易读完的研究生,再回来不是浪费?当时我之所以如此执着地要回去,也不是我有多么热爱自己的老家,而是因为我对象恰好也是雪城人。我和她算是网恋,当时我正在寝室等人开黑,在YY群里找了个没人的频道挂着发呆,她突然加了进来。我待的频道设了权限,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还以为是哪个朋友给她上的马甲进错了地方,看她不说话就问了她几句,她才怯生生地回复。我听出她的口音有点耳熟,一问才发现居然是老乡,于是借机加了QQ,又聊了很久她才下线。朋友来之后,我问他们,群里来了妹子咋不说一声?朋友说,傻了吧你,群里一群糙老爷们,哪有妹子,怕不是被人开变声器忽悠了。可我确信不是,因为群里老爷们儿没一个东北的,要是有人伪装,我立马就能听出来。15年毕业前夕,我们遇到了所有异地情侣都会遇到的问题。她问我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说还没定,可能大城市闯闯看吧,你也过来,咱们总要在一起的。她说凭啥是我去你那儿,不是你来我这儿?我妈离不开我,雪城不也是你老家么,要不你回来吧。我想了想发现也是这么回事儿,去哪儿还不都一样吗,就提着铺盖卷回了雪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约她在江边广场见面,可她却一直没出现。我等到天黑,打她电话、发她短信都不回,连QQ头像都变成灰色不再跳动,她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担心她出了事儿,去公安局报了警,但警局根据我提供的信息,发现根本查无此人。民警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提醒说,最近这种借着网恋名义的诈骗挺多的,你小心点。我知道她不是骗子,她图什么呢?她没有让我掏过一分钱,也不让我送什么礼物,她唯一对我提出的要求就是,回到雪城。人联系不上,但我和我的行李都已经跨过几千公里回来了,我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留了下来,恰好本地的鉴定中心正在招聘,我成功地应聘了进去,这一干就是一年的时间。我所学的专业和从事的工作在一般人看来会有些特殊。我大学读的是病理学,更准确来说是法医病理学。我在司法鉴定中心的工作是法医病理鉴定助理,也就是俗称的法医助理,整天和尸体打交道。这个活儿给我带来的最大困扰就是不好找室友,毕竟谁也不想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每天摆弄的都是人的心肝脾肺肾。当时我刚找到工作,手里没什么钱,家里之前的房子还被租出去了,而雪城是个小地方,也没什么单身公寓可以租,一个人住一整套房子还是有点压力的。好在我有个同事,老李,当时租的房子也到期了,便成了我的室友。老李入职比我早,平时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角落里办公,话不多,要不是这次租房,我都很少注意到他,相熟了之后我才了解他其实有很强的倾诉欲,只是对陌生人有种未知的恐惧感,现在我们都管这种人叫社恐。鉴定中心在雪城的老城区,我们现在租住的小区是之前造纸厂的员工楼,占地不小,估计有二十几栋,外墙都已经斑驳破旧了,分户改造的供暖管和后接的天然气管、网线顺着楼道外墙攀延而上,本就支离破碎的楼体像是爬满了蜘蛛网,透露出一股衰败的陈旧气息。小区没有物业,两栋楼中间的过道摆着几个大垃圾桶,没有什么垃圾分类,经常有没素质的住户把垃圾丢得满地都是,还有各种死因的各类动物尸体。我和老李本都非常嫌弃,但架不住房东热情地给我们降价,一百来平的两室一厅只需要一千五百块。看在钱的份儿上,再加上离鉴定中心就三四分钟的通勤路程,最终我们还是咬着牙住了进来。房子的布局非常简单,两室一厅的经典格局,卧室一南一北,大小都差不多,但是主卧的光线会更好一些。老李是个夜猫子,一到晚上才精神抖擞,加上为了感谢我在找房时付出的苦力,老李主动搬进了客卧,把主卧让给了我。法医工作很忙,这一年多,我基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解剖室和尸体打交道,就是深夜回家躺下睡觉,加班时深夜边吃泡面边看病例切片都是常事,基本上没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更别提感情生活了。老李和我一样,也是光棍一条,可能是工作性质的原因,我就没见他和别人交流过,只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和我抱怨,说好久没回家看看家里人了。我问他为啥不请个假回去,他只说回不去了,我想他只是不想请假扣工资,就没再仔细追问。司法鉴定是一个严谨繁杂的工作,事关生者的权力与死者的尊严,容不得一丝失误,对于我们这些菜鸟来说更是如此。好在我被分到了一个好老师,主任王西来是我们鉴定中心的元老,从事法医工作已经几十年的时间,在这个小城里可以算是权威中的权威。在我来之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新人了,这些年人才流失严重,王老师才再次出山。王老师对我们十分照顾,只有在一些因病死,毒死等而比较完整的遗体时才让我们进行实操,而一些出现巨人观的、高度腐败的尸体往往都只让我们在边上拍照记录,并指导我们解剖的要点。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读研的时候虽然通识课成绩不咋地,但专业课一直在系里名列前茅,在王老师的教导下,我的实践水平进步飞快,和他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工作上也基本没出什么岔子,在半年的试用期后就顺利转正。一个月前,鉴定中心接到了雪城相关部门的委托,在市郊的龙源湿地发现了一具尸体。报案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湿地公园露营,还有一条家养的边境牧羊犬。一家子牵着狗沿着景观道路一路参观,谁知道狗子却突然不受控制,挣脱了牵引绳,疯了似的向湿地深处跑,男主人蹚着草地找了十分钟才找到。狗子当时不知道在泥里刨些什么,他上前牵狗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惊恐之下连忙报了警。接线员说,当时报案人吓得话都说不全,只说有什么水猴子,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具尸体。负责和我们对接的是市局刑警队长孙唯,他和王老师是旧相识,联手破了好些陈年难案。王老师把他带到办公室,把我们这些新人介绍给他,隔着会议桌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熏人的烟味。他看起来三四十岁,穿着笔挺的警服,一头黑色短发,眼神犀利,正常人的眼睛都是偏褐色的,他的眼睛却黑得深邃。可能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他突然瞅向我,我一慌,连忙避开他。他扭过头看向王老师,说,王老,我也不是什么新瓜蛋子,可这种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局里的何老让我把您请过去征询一下意见,拜托您亲自出马了。王老师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孙老弟,看你这话说的,合作这么久,你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去么?方便的话,我再带几个人去观摩一下。我站了起来,主动请缨,我还没去过警队那边,想过去长长见识。王老师说,好,还有人吗?老李也起身跟了过来。说来奇怪,当时正是五月,已经连续一个多月大晴天,谁知我们刚从鉴定中心出发,就遇上了一场瓢泼大雨。雪城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一般要到六七月份才开始进入雨季。孙唯边开车边说,好在案子发现得早,尸体已经转移了。这雨一下,龙源那边肯定要涨水,要是晚上几天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王老师裹了裹衣服,向孙唯问道,老何那边没什么进展么?孙唯说,进展肯定是有,我只能说就目前的信息来看,不像是意外致死,但具体情况很复杂,何老那边也没法儿确定,所以才请你们过来。何东建是市刑侦支队法医科的负责人,在法医毒物学上造诣非常深厚,和王老师是老搭档了,并称雪城的东西双壁。这么多年来能让他找不到头绪的案子,可谓屈指可数。鉴定中心到警局并不远,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在警队大楼门口停了下来,雨还下着,我们用装着器材的箱子挡着雨进大楼,何东建已经在大厅等候我们了。孙唯接了个电话,先自己去了楼上的办公室。何东建则快步上前拍了拍王老师的肩膀,老王,等你好久了,完事一会儿出去聚聚?王老师哈哈一笑,转身冲我们招招手,这位是何东建何警官,之前应该都听说过,以后有什么问题要多多向他请教。我连忙走上前说,那肯定的,久仰大名,还得麻烦了。何东建大手一挥,老王带的人,不用说,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你运气好,刚入行就有老王带你参与案子,这种情况的尸体我都是第一次遇见。说罢,何东建推开地下室的大门,各位,请吧。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一股冷气从空洞的黑暗深处扑面而来。何东建带着我们走过楼梯间,大家好像都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杂乱的脚步声回响在本应寂静无声的地下,“咚-咚-咚”的声音和心跳声重叠在一起。就当这种压迫感到达顶峰时,何东建停了下来。他用指纹打开负二层解剖室的电子门锁,白炽灯的惨白光线正投射在解剖台之上,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这具尸体之上。尸体的皮肤虽然完整,却有着与普通尸体截然不同的皮革质感,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从灰白向古铜色过渡的光泽,双手双腿呈现S形的弯曲,和正常成人的尸体相比小了不止一号,仿佛一个用皮革粗制滥造的孩童玩偶。这是……泥炭鞣尸?王老师的语气中竟带着罕见的不确定。何东建一边带上防护手套,一边看着我们说,很罕见是吧?在正常的情况下,绝大部分人死后的尸体都会开始快速地腐败,只有少部分才能避免一般的分解过程而长期保存。我还在脑海中快速地检索相关的知识,何东建已经开口说,常见的就是干尸、木乃伊,泥炭鞣尸是最特殊的一种。这种尸体多埋藏于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泽中,细菌的生长繁殖被抑制,腐败过程停止,并使皮肤鞣化。Sphagnan,王老师补充道,Sphagnan是一种长碳链分子,多发现于腐烂的泥炭藓中,Sphagnan会把骨头里的钙质过滤掉,让它们软化得和橡皮一样,泥炭藓中的腐植酸则会褪除软组织的水分,使尸体体积高度缩小,重量减轻、变软易曲,成为可以长期保存的泥炭鞣尸。我这才醒悟过来,龙源湿地那边不就正好符合条件。王老师穿上防护服,走到解剖台前与何东建并排站在一起,问他,老何,泥炭鞣尸虽然少见,但对咱们来说可算不上什么高难度的案子,难点究竟在哪?就是因为太完整了,何东建翻开尸体的背部,苦笑着说,你看这儿,尸体的背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只粗略看过去不少于十几处,不仅有利器形成的孔洞,还隐约有钝器损伤的凹陷痕迹。这么多创口,看起来仇不小啊,王老师一边查看伤口一边说。何东建说,躯干部现在只做了初步的解剖,伤口太多很难判断出哪个才是致命伤,但如果伤口是生前造成的,流血就足以致死。尸体的身份有线索了吗?没,检测已经在进行了,先确定死亡时间,等结果出来,孙唯那边马上就会开始调查。王老师半俯着身子,仔细观察着这具小小的尸骸,对何东建说,你有没有感觉这具尸体实在太小了,哪怕作为泥炭鞣尸来说也不应该。何东建说,是啊,成年男性尸体即便鞣化也不应该这么小。要么是未成年人,要么就是疾病导致的身体发育不完全,从它的牙齿磨损程度来看,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王老师说,工作量还挺大的,让孙唯优先排查这些年的未成年失踪案吧,咱们再仔细看看,伤口要看生活反应,器官也要取材看存不存在溺亡可能。小陈,你来拍照,王老师指了指我随身携带的相机包。我应了一声,举起单反走到他们身边。Y字形切开,暴露胸腔,取出器官称重取材,王老师与何东建无愧于此前多年的搭档,无需沟通就能配合得行云流水。我在边上一一拍照记录,忽然余光瞟到了老李,他的脸色煞白,明明是寒冷的地下室,额头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我发现他的表情不太对,半开玩笑地说,咋的了这是,吓着啦?他勉强地咧了咧嘴说,你这小胆子都没被吓到,我怎么可能,就是刚才淋雨有点着凉了。我打趣道,淋场小雨就着凉,你这小身板也太虚了。可能是聊天的声音太大了,何东建突然抬起头瞅着我,我心虚得赶紧闭嘴。王老师替我解围说,年轻人没个正形,工作的时候别叨咕这么多没用的,过来练练缝合吧,我连忙收回心思。尸检结束后,何东建拿着取出的检材去了实验室,结论还要等到一些重要的检验结果出来才能进一步分析,王老师说他还要等一下孙唯,和他了解一下发现尸体现场的情况,就让我们先回去了。等我们从警队大楼出来,雨已经停了,可能是因为刚下完雨,路上的出租车不多,我们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干脆沿着平安街蹚着水一路往回走。人行道边种了一溜的柳树,已经抽芽了,被雨打落的柳絮堆积在道路的低洼处,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烧完又泡了水的煤渣子。真恶心,我说。老李没有搭理我,两手揣着兜,径直地向前走着,他这一路上被风吹得好像更萎靡了。刚才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又找了半天才找到小区侧门。等我们推开锈蚀的铁门进到小区,裤腿都已经湿了半截。我们平时走的都是离鉴定中心最近的正门,侧门还是第一次走,转个弯儿,我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扭头看去,小区的一间车库上竟然挂着小吃店的招牌,里面开了一家麻辣串店,我们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我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对老李说,走,吃点暖暖身子?老李点了点头。车库用一道厚厚的塑料门帘与小区道路隔开,门帘已经老化变黄,上面还挂着一层擦不掉的油腻。可能是还没到饭点儿,里面没什么人,车库不大,靠着门口摆了一台老式的白色冰柜,挨着冰柜是一张钢制的大铁桌,边儿上围了一圈儿红色的塑料凳子。桌子中心是个长方形的凹坑,里面的汤汁煮着满满的麻辣串儿,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老李的眼镜上一下子就挂上厚厚的雾,他看不清东西,连忙摘了下来。老板坐在桌前,看起来五六十岁,和同年纪的女人比起来身材明显瘦弱,生活的重担好像抽干了她所有的活力。我和她打了个招呼,老板没有起身,只是坐在桌子边冲我们招招手,然后把调料盘递给了我们,说,随便坐,东西自己拿就行了,按签儿算钱,一串儿五毛。小伙子有点眼熟啊,她看着我说。我说,我就住在二幢,一年多了都,之前应该是见过。她说,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住这种老小区,没电梯又没物业。我说,我们公司就在边上,这不是离得近么。然后和老李打趣道,现在雪城哪还有什么年轻人啊,除了我们这样的不都走了。她愣愣地看着我们身后,说,是啊,现在来吃串儿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我们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张照片,虽然屋子常年被油烟熏烤,但相框却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经常被擦拭,照片里是一家三口,依稀能分辨出是老板年轻时的模样。我把串儿撸下来,放到调料里降温,笑着对她说,老板,你们这一家子长得真好看,肯定有优良基因。老板低下头,边摆弄着食材边说,没什么用,现在还不只剩我一个。我说,你孩子也去外地了?她说,小时候出了点意外。我说,节哀。老板说,没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是看到你我又想起来,我闺女当时如果没事儿,现在也该像你这样大了。我回头仔细端详照片,背景是五颜六色的摩天轮,应该是在冬天的人民公园,摩天轮下夫妇牵着小女孩儿的手,把她提起来打着出溜滑,三个人都在笑,好像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我说,拍得真好。老板说,可不,别人家孩子都是一岁两岁是心肝,三岁四岁有点烦,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我闺女不一样,她打小就听话,谁看了都说声这孩子真乖、真讨人喜欢,这张照片就是那年冬天带她去公园玩,路过的一个摄影师在一边帮我们拍的,洗出来送给了我们,都没收钱。她还真不像我和她爸小时候,我们小时候都可淘了,天天在村里捉青蛙抓蜻蜓打麻雀,可我闺女从小就善良,特喜欢小动物,有时候下雨之后路上爬的都是蚯蚓,一条都老长了,我看了都有点打寒颤,她上手就拿,跑跑颠颠地送到草丛里,说怕它们被来往的车压死。还有,当年我们家隔壁邻居养了条一米多长的外国狗,好像是什么罗威纳,凶神恶煞的,谁看了都害怕,就我闺女不怕,上去就要抱,反而给狗主人吓了一跳……老板的话猛然停了下来,像是一首演奏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的乐章,又像是一段被截断在起始的人生,而后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汤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老板说,人呐,就是这样,这辈子就活个念想,他们走了,这张照片就成了我的念想,我得时时看着它,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我不知怎么安慰老板,只能低着头陷入沉默,莫名的,我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我点了一提溜儿酒,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老李不喝,我就一个人喝了起来。老李突然说,想要回家去看看。我说,谁不想,我也想,但这两天这么忙,老王估计不能给你批假啊。他说,请不了也得请,这么多年没回去了,也该回去看看了,人这一辈子,指不定啥时候就没了,今天你还能坐这儿喝酒,明天会发生啥?我说,你这是咒我呢?不过也是,人这种生物还是太脆弱,咱们这半年解剖的尸体,二十来岁猝死的,三十来岁得癌的都有。他说,有机会的话应该去学学机械,生物医学前景有限,机械飞升可能更靠谱。我说,你信这个还不如多求求上天庇佑,可能还靠点谱。听我爸妈说我小时生过一场大病,中过邪,其实我估计就是癔症,当时找了好多医生都没治好,还是后面我妈瞒着我爸,带我去看了出马仙儿才好,说来也怪,从那之后我就没得过病。老李说,这么邪乎,你还有印象吗?我说,我哪还记得,都是听我妈说的,她说当时很多骗子,好在她心眼多,托人才找到了家苗红根正有传承的,是狐黄白柳灰中的柳家。人家一开始不愿意治,一眼就看出我家长辈儿有人当过兵,说天不藏奸,我们家杀孽太重,救不了我,让我妈另请高明。我妈说,孩子太爷爷那时候是乱世,乱世只求苟活,现在我们家愿意世代行医,积阴德。大仙说,好,那这个孩子以后得当兽医。我妈说,只要你救他,什么都行。大仙儿叫来徒弟,摆起香案,左手拿文王鼓,右手拿竹芥鞭,两人走起连环步,一踏一念,霎时冷气扑面。大仙儿扭着腰窜到我身边,围着我绕了两圈停在我身后,睁眼死死看着我,双眼瞳孔竟像是冷血动物般变得竖直,从我脖子后深深吸了口气儿,我当时就晕过去了。我妈说,大仙儿是把我身上的污秽都吸走了。老李说,这你都信?我说,咱们学医的能信那个?要信了我现在还当什么法医?我妈倒是每年还去看那个大仙儿,每次都带着不少礼,我一直劝她不要迷信,她根本不听我的,我爸也不管,有时候还和她一起凑热闹。牛吹得差不多,酒也喝完了,我买了单和老板告别,老板对我说,小伙子下次再来,老顾客打折。我说,那敢情好,下次我多带几个朋友过来。老李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掀开帘子说,走吧,回去还得赶报告。我点了点头,冲老板挥了挥手,示意离开。我们沿着小区陈旧的道路向家走去,几十年前铺就的水泥板路已经被时间侵蚀,露出了原本的土地,在雨水过后又变得如沼泽般泥泞不堪。老李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撞到他,开玩笑地说,咋了,陷坑里去了?吃完东西,老李好像缓过来了,笑着问我,小陈,你说等咱们到了刚刚老板的那个年纪,会在做什么?我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十年后咱们都还没退休呢,八成还在搬砖呢。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大致是不要后悔什么的,我酒劲儿上来正在发晕,没听清,也没继续追问。第二天早上起来,熟悉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把我叫醒,昨晚回来倒头就睡,没拉窗帘,我翻身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突然感到头疼欲裂,没想到现在菜到几瓶啤的就把我弄成这样。好在时间还早,我挣扎着爬起来,简单洗漱,看老李也没起,就敲了敲他的门。没声音,我推门进去,发现屋里没人,窗帘拉开着,窗户也开了一半,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写字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我关上窗,以为老李提前去了鉴定中心,就没管他。可他并不在办公室,过了上班时间一个小时还没来,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担心他出意外,连忙到王老师办公室说了这事儿。王老师有些诧异地瞅着我,过了一阵儿才说,李山河没和你说吗?他家里出了点事儿,请了个长假,他们老家信号不好,估计接不到电话。我这才想起昨天喝酒时的对话,埋怨了一句,也不打个招呼,怎么走得这么急?当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隐约看见王老师拿出了手机,好像在和谁打着电话。老李这一走就是半年,或许我已经习惯了高负荷的工作,少了老李,我并没有觉得更加繁忙,我也曾给他发过短信,但一直都没有回复。我隐约中觉得,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他的东西一直没有取走。我告诉自己,他总是该回来一趟的。冬天的时候,孙唯再次来到鉴定中心。今年春节来得早,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我正负责组织中心的新年晚会,在走廊遇到孙唯的时候拖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晚会要用的物料。孙唯认出了我,上来搭了把手。我问他,是不是那具泥炭鞣尸的案子终于有了进展?上次解剖最终的结论是因机械性损伤致死,属于他杀范畴,为了确认死者身份,听说警队把从有记录以来所有失踪案的卷宗都整理出来,堆满了小半个办公室。他说,那起案子已经有些进展了,但是陈年老案了,证据得慢慢找,急不得,这次找王老,是有其他事儿。市中心,百货大楼,半夜啪的一声儿,几百米外都能听见,周围车的警铃全响了。孙唯一边把厚厚一沓儿档案递给王老师,一边啪地用力拍了下手掌说,可比这响多了。孙唯接着对王老师说,死者,张馨,女,28岁,今早尸体被发现在百货大楼的人行道上。走访中,周围居民普遍反映昨晚凌晨两点左右听到过一声巨响,以为是有车祸就都没在意,我们调查了现场监控发现,也是凌晨两点,张馨坠落至发现地,监控拍下了全过程。孙唯急着知道结果开展下一步侦查,就等在办公室,和他一起过来的尸体被我们推进了解剖间。解剖的结果和现场的表现一致,尸体的头部存在皮下出血,颅底粉碎性骨折,腰1、2椎体及11、12胸椎粉碎性骨折,腹腔脏器存在广泛性的内脏破裂,损伤集中发生在尸体左侧,是由坠落时左侧着地所导致的,尸体的衣服沿衣缝出现崩裂,胸罩系带也发生了断裂,一般是由于高空坠落的气流所导致的,是很典型的高坠表现。王老师说,等实验室分析出来,如果排除自身疾病和中毒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由高坠致死。孙唯从烟盒中抽出根烟,习惯性地想要点燃,顿了一下,只是夹在指尖。孙唯说,我们调查了案发现场,张馨是从商业大厦的天台坠落的,模拟实验的落地点符合主动跳楼的落点。但是和一般自杀不一样的是,天台上还有一朵被砖块压着花茎的白色玫瑰,天台上风那么大都没被吹走。我很好奇,于是问他,警方怎么看?是为情所困?还是他杀?他说,现在还不能确定。王老师也说,即便尸检结果显示是高坠致死,但案件性质还是要看警方的调查。孙唯说,我们调查了死者的情感关系,一个星期前,张馨刚刚失恋,据说是被男友劈腿了,于是我们喊来了她的前男友。案发时,他居然在网吧打了一晚上WOW,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网管也能作证,他说分手之后就没再和张馨联系过了,玫瑰也不是他送的。我问孙唯,那玫瑰哪儿来的?孙唯说,张馨在百货大楼当服装导购,接触的人员非常杂乱,她同事说,最近来找张馨的男性并不少,我们也在一个个调查。还有,本来以为这种白玫瑰会很少见,能成为案件突破口,谁知道走访了几家花店销量都不差,现在年轻人也不嫌晦气,我们正在排查购买名单,但这种小店肯定会有遗漏。案发当天,她本来六点就应该下班了,但是一直都没回家,她父母还以为她是和朋友出去玩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她没回来,电话也联系不上才来报警的。我们从案发现场回来,正好在警局遇到来找她的家属,身份直接就确定下来了。孙唯把指间的香烟收了起来,起身和王老师握了握手说,这次还是感谢你们的帮助,可能后面还有需要你们配合的工作,王老师说,分内之事,最近我可能要出趟差,有什么事情联系不上我可以和小陈对接,他会全程配合你。孙唯打量了我一眼说,就他,能行么?我说,为生者权,为死者言,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几年。为了确定案件性质,我和孙唯多次前往案发现场,试图找到可能被遗漏的破局点,可整个现场非常干净,除了那朵玫瑰之外,连一个烟屁股都没有。这也是让孙唯最为困惑的一点。商业大厦的天台大门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上锁,任何人都通行无阻,即便这个地方日常不会有人来,可难道这么多年连个上来抽烟的人都没有么?调查组仔仔细细搜寻了两遍,始终无法采集到除死者外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生物信息,这只能说明一点,整个现场都被人彻底地清理过,以至于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我站在天台上,望着下方正是早高峰的商业区,原本宽阔马路被无数大大小小的车辆堵塞得水泄不通,像是通畅的河流被上帝的权杖猛然截断。蚂蚁般的车辆在商业大厦的地面停车场四处寻觅,却无法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我环顾四周,对孙唯说,没想到这么大个大厦,步梯间和天台居然连个监控都没有。他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这么说,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商业大厦就是咱们这最高的地标了,我现在都快四十了。楼梯里的监控都是后期新装的,天台本就没人来,自然被忽略了。我说,也是,科技最终还是要为人服务,没这个需求,自然普及不过去。孙唯说,现在还算好的,十几年之前,我们连DNA技术都没有,那时候破案才真是全靠经验。我话锋一转,张馨六点下班,到她凌晨两点坠楼之间足足有八个小时,这段时间没人见过她,她的胃内容物也显示期间没有过进食。你之前接触的自杀案中,有人在自杀前会饿着肚子么?如果我有一天要自杀,死前肯定吃点儿好的,不能做个饿死鬼。孙唯笑了一下,说,你没走到那一步,不会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张馨真的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主动寻死的倒也还好。但如果真的有一个幕后黑手的话,那他绝对有着非常强的反侦查意识,我们想破案就没这么简单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我们都没什么进展。就当案件即将陷入僵局时,孙唯一语成谶,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江边的滨江小区又有人跳楼,时间也是在凌晨,由于事发小区内部,很快就有人报案,孙唯率队连夜出警封锁现场并将尸体送到市局,何东建出具的尸检结果表明,死者同样因高坠致死。孙唯找到我时,我还在为近期积攒的案子焦头烂额,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黑眼圈都大了不少。他和我说起案件时,我直觉就感到不对,问他,是不是和张馨的案子有关?他脸色难看地递给我一张照片,水泥地面上,一朵白色的玫瑰正被砖块压在下面。这是张馨案的证物?不对!我猛然惊醒。孙唯看着我点了点头,说,死者女,杨琳,29岁,家住滨江小区二号楼,凌晨两点坠楼,案发现场是自家对面的四号楼天台。和张馨案一样,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样的玫瑰,但和张馨一案不同的是,她的手机不知所踪,我们进行了技术定位,但是一直显示的是关机状态,一旦开机,我们会立刻追踪。市局已经将两案作为刑事案件联合调查,出于保密角度考虑,暂时封锁了消息。我说,滨江小区也是雪城最早的一批高档小区,监控应该比较密集吧,有发现什么吗?他说,小区建得太早,天台一样没有监控,楼道倒是有,可只拍到死者十一点进入了四号楼,没有人进行胁迫,除了本楼的住户,也没有发现外人出入。如果找不到证据证明有第二个人和她在一起的话,就又是一起自杀案。我说,有没有可能凶手就是楼里的住户?他说,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他总不能像幽灵一样消失。除非他是蜘蛛侠,能徒手爬上天台,对了,以防万一,楼外也要查下有没有痕迹。孙唯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南京,细嘴的,问我抽不抽。我说我不抽,而且鉴定中心禁烟。孙唯说,那咱们出去走走吧。外面雪下得很大,虽然还是上午,但太阳的光线被厚厚的云层和雪花阻挡,整个世界都显得灰蒙蒙的。今年的雪下得很足,还没到腊月,这样的雪已经来了三四次。扫雪车彻夜不停地工作,才能勉强把马路上的雪清扫到路边,逐渐堆积成一座小山。小山边上,孙唯颠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熟练地吐出一口烟圈。我说,烟还是少抽点好。他说,我知道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解剖的肺癌去世的器官切片我见过,确实挺吓人,但已经戒不掉咯。最开始抽烟只为了解乏,觉得多抽一根没什么,想戒随时可以戒掉,可结婚之后真的想戒烟了,才发现已经晚了。他弹了下烟灰继续说,有些凶手也是一样。所有的连环杀手都有一个相同点,他们骄傲、自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他们心中有一团阴暗的火焰,焚烧着他们的躯壳与灵魂,驱使着他们不断行凶。无论他们最初犯案的原因是什么,当罪行成为他们的习惯时,一切都为时已晚,他们停不下来了。孙唯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温热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他将抽剩的烟头丢在地上,炙热的火焰被地上的积雪瞬间熄灭,但完整的雪层也被烟头的余温所消融,留下一个破洞。他说,他们觉得,这是自己的才能,不被人看见就太过可惜,所以才会在现场留下他们的标记。从这两个案子看,凶手如果不留下白玫瑰做印记,我们只会朝着自杀去查,纵使我们发现了再多的疑点,没有证据终究是无法立案的,但他不会看着我们毫无头绪,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他留下白玫瑰就是在挑衅我们,由他中断的线索,也会由他帮我们续上,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漏洞。我想,他说得对。地上刚刚被烟头融化的坑洞,已经被落下的雪花逐渐掩盖。我蹲下身,吹走积雪,把他丢下的烟头捡了起来,对他说,垃圾要丢到垃圾桶里。在一步步地抽丝剥茧后,线索终于出现了。在两个案件死者的身份背景调查中,起初我们并未发现两者之间的交集,第一案死者张馨,专科毕业后在百货大楼做导购,而第二案的死者杨琳则是海归,在自家企业担任财务工作,两者家庭环境、身份地位、工作环境都不相同。但随着调查的深入,时间线拉长到十几年前,在2002-2005年期间,两个死者不但都曾就读于市第四中学,更是一个班级的同学。她们的家属表示,从初中毕业后她们就没有过联系,但这反而让我们锁定了案件的关键,那就是两者唯一交集的时间,她们的初中。杨琳的父母说家中还有一些孩子上学时候的教材、日记什么的,可以提供给警方。孙唯带队前往杨琳的家中,我说和他一起去,看能不能帮到一些忙,孙唯答应了。我们再次来到滨江小区,孙唯不忍看杨琳父母丧女后的悲痛,于是让随队的女警安抚家属情绪,我和孙唯则直接进到死者的卧室。死者的房间面积不小,被收拾得十分整洁,窗户边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堆满了化妆品,边上是一张欧式的双人床,淡粉的床单平整地铺在床上,床上放着几本日记和一大本相册,想来是家属整理好的。我和孙唯戴上手套,他开始翻看杨琳的日记,我四处打量了下,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拿起了相册。相册里的照片不多,最前面的几页都是家庭合照,按照时间排列整齐,杨琳牵着父母的手站在画面中间,笑颜如花,背景都是一些知名的景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从照片的风格来看,应该是老式的胶卷相机所拍摄的。没有近照,想来是因为进入了数码时代,照片都没有洗出来。我遗憾地随手向后翻了翻,在中间的大片空白后,最后几页突然显露出色彩,是杨琳的毕业照,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都在其中。我抽出初中的那一张,虽然还是一群未长开的娃娃脸,但已经可以依稀辨认出她们成年后的样貌。杨琳站在画面的右下角,在她的身边,站着上一案的死者张馨。我喊了一下孙唯,对他说,你看这张照片,咱们拍毕业照的时候都是男生在后女生在前,队伍内部的排序要么是按照身高,要么是随机,这张照片女生身高参差不齐,明显不是按照身高划分的。孙唯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张馨和杨琳靠在一起,在当时即便不是闺蜜,也应该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但她们毕业后却一直没有联系,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初中的小女生,还在象牙塔中成长,有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被怨恨十几年。难道是家庭原因?社会关系?都不对,联系不上啊。我盯着照片,蹙着眉思考着,眼睛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发散了出去,突然瞥到了照片中队伍的左上角,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看起来竟分外眼熟。我揉了揉眼睛,这人他妈怎么这么像老李?我连忙翻开照片的背面,在对应的人像下,正写着李山河三个字。我的脑袋好像突然被砸了一闷棍,甚至被敲出一道裂隙,古埃及做木乃伊时,会用铁钩从鼻腔伸进死者的头颅,把脑子搅碎然后勾出来,而我现在的脑子就和木乃伊一样,变成一团糨糊。一种未知的心悸涌上心头,我在恍惚间抬起头,透过眼前的窗户向斜上方看去,对面正是四号楼的天台案发现场。分明是正午时分,外面阳光炽烈,我却感觉身边霎时间黑了下去,大雪从天空翛然落下,一切声音消隐,天台上,杨琳跌坐在地上,身边正站着一个白色的幽灵,手按在她的头上,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对着我说些什么,我却什么都听不到。醒醒!醒醒!我缓过神儿来,周围逐渐恢复光亮。孙唯在我眼前挥着手说,咋整的,身体不舒服?我说,没事,可能是最近太忙没休息好,老毛病犯了。孙唯说,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东西我先带回警局,有最新线索再联系你。我说,好,然后像躲着什么一样快步走下楼,直到沐浴到温暖的阳光才松了一口气。老李,这一切都是巧合吗?这些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我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老李,不管如何,我都希望和你聊聊。回到家,我依然没有等到老李的回复,反而先等到了孙唯的电话。他兴奋地说,日记里找到了线索,杨琳初中时和张馨是很好的闺蜜,虽然写得很隐晦,但能看出她们当时筹划了一件什么事儿,等他把前后事情整理一下,就应该能找到突破口了。我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从冰箱拿出一罐冰镇的花河啤酒,痛快地喝了一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感觉疲惫从我的身体里褪去。我躺到床上,看了一眼还没有收到回复的手机,昏昏沉沉之中,倒头睡去。我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到了窗户的正中央。打了个哈欠,我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从枕头边摸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看了一眼手表,竟然已经中午十一点了。该死,我一年没迟到的纪录就这么破了?我连忙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开机后叮叮当当地弹出了十几条未接来电,一多半都是孙唯的。我以为案件有了进展,连忙给他回了过去。连续打了三个,他接起来,直接对我破口大骂,你他妈跑哪儿去了,关键时候玩失踪?我一脸懵逼地问,咋了?电话那边一片嘈杂,我隐约之间听到他说,还咋了?你自己看看新闻,赶紧过来局里一趟,王老师也在局里呢,说罢便挂了电话。我赶忙打开本地新闻,头条赫然写着,妙龄少女清晨跳楼,连续跳楼案背后有何秘密?第二条则是,白玫瑰连环杀人案再发,被恶意掩盖的真相。这他妈怎么回事?事情大了,我赶忙穿上衣服,脸都没洗,拿上充电宝和手机就冲出了房门。从我上出租车开始,司机师傅就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着我,我还在翻看着新闻,没有搭理他。到了红绿灯他终于没忍住,问我,兄弟,你是警察?知道早上那个跳楼的么?我皱了下眉头,说,我不是,而且这些信息应该都是保密的。司机说,保啥密啊还,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警察了,昨晚新闻都说了,咱这儿出了个连环杀手,专门挑漂亮女生下手,杀人奸尸然后伪造成跳楼自杀,今早江南又出了一起,你就是去处理这事儿的是吧?我懒得搭理他,直接说,开你的车吧。两周时间,三具尸体,雪城就这么大点,虽然警方一直在封锁消息,但风声早已隐隐传遍了这座小城,而这次媒体的曝光则直接把案子放到了台面上。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上一次这么轰动,还是前任市教育局长在厕所被人用自制的手枪爆头的时候。我翻着新闻的评论,网友一个个都把自己当成名侦探,言之凿凿,有说什么黑社会老大出狱找乐子的,有说是邪教请神要找十二个女生献祭的,还有指责警方隐瞒消息不作为的。我越看火越大,好在警局到了,我把钱付给司机,就直接下了车。没走几步,我突然感觉背后发毛,回头一看,出租车还停在路边,司机正把头伸出车窗打量着我。警察局里挤满了人,一大半都是拿着话筒的记者和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我挤过人群到孙唯的办公室,还没敲门就被拽了进去,王老师,何东建,以及孙唯队里的几个刑警都在里面,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空气里还缭绕着没有散去的烟雾,估计已经聊了挺久了。我连忙对大家说抱歉,手机没电了,早上闹铃没响。王老师说,没事,最近一连串这么多案子,你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适应不了也正常,然后侧过头悄悄对我说,昨天晚上小孙就炸窝了,张馨和杨琳的案子不知道让谁给捅到媒体那边了,本来整夜都在协调公关,结果早上桥北区那边又出现一起女性跳楼案,死者名叫关程程,虽然尸体还没来得及解剖,但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和前两个案件很像,说罢指了指孙唯桌上的照片,一朵白玫瑰赫然显露其中,然后继续说道,凶手连续作案,省局那边本来要派专案调查组过来,结果被小孙拦住了,小孙当场立下军令状,说一周之内必破此案。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孙唯就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把手里的烟头用力怼进烟灰缸,抬头冲着我们说,我他妈根本不在乎谁主导调查,我只知道我们要抓住他,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本来我们还有时间去一步步调查剥茧抽丝,结果他妈的这帮记者在想什么?昨晚爆料,结果今天早上凶手就再次动手,我们本来也许能救下她的!孙唯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嗓子继续说,现在是我们在明,凶手在暗,一举一动都被公众盯得死死的,这个案子到现在只能往笨了办,用人力往上堆,我还就不信查不出来了!我让队里把当年张馨那届所有的能联系到的校友都叫过来了解情况,有些已经来局里了,一会出去和他们一个一个聊!还有些是在外地来不了的,你们也要电话一个一个问清楚,他们班究竟发生了什么?早上这起案子凶手估计是惊到了,现场处理得没那么干净,留下很多线索,我一会儿和何警官再去查查,一定要在凶手狗急跳墙之前把他拿住!“收到!”孙唯的几个队员大声回复,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里边就剩孙唯和我们三个法医,我正准备拿起孙唯桌上的照片仔细看看,突然看到边上放着一份表格,是死者初中班级的同学名单,我下意识地拿了起来,想起老李应该也在其中,不知道会不会来局里,可扫了两遍却并没有发现李山河的名字。恍惚间我又想起了昨天在杨琳家看到的天台鬼影,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老李仍未给我回信。我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把孙唯叫到一边儿没人的角落,问,我看名单里没有李山河,你们没有联系上么?孙唯说,李山河?这个名字我有印象,是死者班级里的,但是早就失踪了,就没把他放到名录里。我愣住了,怎么就失踪了?他不是回家了吗?孙唯说,你认识他?我说,是我之前的同事啊,你们之前不还见过?孙唯说,是同名吗?没听说你们鉴定所有这么一号人儿啊?说罢他走到王老师面前说了些什么,王老师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贴着孙唯的耳朵悄悄说着什么,把我晾在了一边。我浑身不得劲,看到何东建正坐在一边翻看资料,趁着空向他请教早上的案件,说最近案子都堆在一起,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他说,小伙子你还是太嫩,这才哪儿到哪儿,那具泥炭鞣尸的身份也排查出来了,等眼下这起案子忙完,就该重启调查了。我说,怎么查到的。他说,这么多年死者的父母一直都没放弃找他,前段时间还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队里有警员看到了试着联系了一下,请到局里做了一下DNA鉴定,结果发现吻合。可怜啊,对他们来说还不如一直找不到,没准儿自己的孩子还能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活着,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像现在,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对了,说起来,这个叫王梓航的男孩也是十五年前失踪的。王梓航?王梓航?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昨天的眩晕感又突然出现,天花板和地板飘了起来,重叠到了一起,我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脑子里被擓了出去。恍惚间我看到孙唯和王老师走到我身前,王老师对我说,咱们鉴定中心没有李山河这个人。孙唯对我说,李山河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失踪了,这些年一直没有出现,如果认识他的话,希望你提供一下线索。在办公室缭绕的烟雾中,我突然闻到了十五年前柳家香台上燃起的香火烟气,天灵盖好像被什么凉飕飕的东西环绕着,眩晕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心的竹芥鞭将我这具陈锈的躯壳和天地万物连接在一起,十五年前被柳仙儿吸走的邪魅好像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一切都逐渐远去。而当我再次睁眼时,已经是在市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病房里了,孙唯、王老师、我的父母都站在床边看着我。《雪夜》是一部约
8月30日 下午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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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七万元,买到“溥仪的玉雕” | 人间

我和茉茉被派去蹲守公交站。“看来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了,不然完不成任务要加班。”茉茉小声抱怨。公司给我们开了4500元的高底薪,但同时也定了严苛的任务,即每天要拉3个人上楼,单休;一个月拉人不得低于
8月28日 下午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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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高考”后,一位00后历史老师生存现状实录

那天她在社交平台上更新了一条动态:“历史成绩很好的学生和我说不选历史因为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我真的很无助。”配图
8月26日 下午 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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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考公,是她“逼”父亲治病的筹码|人间

当护士这些年,我悟出一个道理:人生一世,总是会病的,意外染病是天灾,讳疾忌医是人祸。配图
8月21日 下午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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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红娘”八年,我成了60个子女相亲群的群主 | 人间

相亲群就是一个小社会,它每一个细小的变化,无不是跟着现实社会同呼吸,共命运。在新冠疫情没有发生的2020年之前,家长们都是把学历、身高、房子、车子以及是否原生家庭放在第一位。2020年之后,公务员、体制内、央企、国企这个硬性的条件,成了越过这几个条件的首选。配图
8月19日 下午 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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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继父家暴的他,长大后把拳头挥向母亲|人间

“这小子又打他妈来着,真他妈没完没了。”师父的脸埋在一片白雾里,我一时分不清是烟雾还是哈气。他见我满脸好奇,索性将一切娓娓道来。原来,这不是陈硕的母亲康金秀第一次报警了。
8月14日 下午 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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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女”的十年:艺考,名校梦与女主播 | 人间

“为什么什么都要我来!你们总说不会不会,难道我天生下来就会这些吗?为什么不能学着怎么去做,就因为我最大,所以什么事情都要压在我身上吗!”配图
8月12日 下午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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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专业影评里,藏着甲方给的1500块 | 人间

我远眺窗外的矮树,它也沉默地凝望着我,我们都找不到人生的答案。配图
8月7日 下午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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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老鼠”,一个在缅北干电诈的农村青年 | 人间

我想这也可能是他被诱骗去缅北的原因吧,他不断自我暗示会发财,出去后有五彩斑斓的美丽世界,一切都是精彩的,绚丽的,所以他不会怀疑,一条路走到黑。配图
7月31日 下午 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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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1块钱退学的她,在24岁喝下农药自杀|人间

她积年累月地穿着姐姐们的破衣烂鞋,背着一捆比她还高的猪草艰难地行走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像是一捆蠕动着的猪草,猪草下面是她被压弯的稚嫩身躯。配图
7月29日 下午 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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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速人生:97年尘肺夫妻的爱与绝望

小胡的背影这座房子没等来翻修,也没等来重建,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它看着胡合伟长大了,现在同样看着小胡长大。下一个十年是什么样?胡合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看到。(文中除胡合伟外,均为化名)编辑
7月24日 下午 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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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蛇身”女孩的奇遇人生 | 人间

他一直问:“你累吗?饿不饿?你想不想爸爸妈妈?他们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吗?你听叔叔的,不要再干这个事情了,会毁了你的。你要上学,你会有很光明的前途,会有不一样的人生。”配图
7月22日 下午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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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本事的放牛仔,是外婆下辈子还想嫁的人|人间

我不后悔,就算重新再活一遍,我还会嫁给他。配图
7月17日 下午 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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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的我,在故乡流浪三十年 | 人间

他们一辈子辛勤努力,给我们哥俩踮起了一个更高的起点,帮助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而我们都有房了,可父母这么多年,还在租房子住。配图
7月15日 下午 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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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肢后,她终于等来了母亲的一次探望 | 人间

吃着吃着她就明白了,眼泪滴答滴答落在碗里,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喜气洋洋,谁也没察觉出她的异样。配图
7月10日 下午 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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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半生,母亲仍被困在“仇人”身边 | 人间

早年他们外出打工,一半为了改善家庭条件,一半想逃离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在城中村租着被分割成几平方的老破小,哪怕坐在工厂的硬板凳上不分昼夜地做计件活,把眼睛都熬得快要瞎,我妈说,“那也比在老家过得舒心”。配图
7月8日 下午 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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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活过3岁,是她生命的里程碑 | 人间

满满的存在不意味着她要去做一个所谓“伟大的母亲”,她对这个头衔有些无感,并坦言“对伟大的塑造真的大可不必,难道不放弃孩子就是伟大?放弃孩子才是正常?配图
7月3日 下午 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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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一生中,被我打入“冷宫”的30年|人间

外婆走后,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在我心里有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空洞。我会时不时刻意经过外婆家楼下,只是路边永远不会再有外婆等待我回家的身影。配图
7月1日 下午 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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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里挖出来的文物,被用来盖猪圈 | 人间

在历史的长河中,凡是能被保存下来的文物,都是幸运儿,都应该得到保护。它或许没有见证过惊心动魄的时刻,但就像我们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某一时间、某一空间存在过。配图
6月19日 下午 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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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六个老公 | 人间

League)和LCK(英雄联盟韩国冠军联赛:League
6月17日 下午 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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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了16年的农村自建房丨人间

对割舍不掉故乡的游子而言,房子不仅是住宿的地方,更像是一种精神的寄托。配图
6月10日 下午 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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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儿女置办四套房子,死后却只能在猪圈发丧 | 人间

三叔一辈子坚韧,为了儿女住在地里、破房子里、养猪场里。这个他满心期待,用心建造的新家,终究没有住上一天,只有最后烧成灰收在小盒里后,在那里勉勉强强地住了一晚。配图
6月3日 下午 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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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市“过山车”上的乘客丨人间

买房,就像给人生穿上盔甲,有时觉得沉,但穿上铠甲的人生,格外有分量感。配图
5月14日 下午 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