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挖出来的文物,被用来盖猪圈 | 人间
在历史的长河中,凡是能被保存下来的文物,都是幸运儿,都应该得到保护。它或许没有见证过惊心动魄的时刻,但就像我们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某一时间、某一空间存在过。
配图 | 《龙岭迷窟》剧照
正午的娇阳火辣辣的,把石头晒得滚烫,把人晒得皮肤生疼。
在村民小组负责人贾国权的带领下,我们文管所(文物管理所的简称)一行人穿过一片稠密如青纱帐的玉米地,到达“将军坟”原址,试图寻找曾经的“将军坟”。
其实,与我们同行的胡玉安老先生,比贾向导更熟悉“将军坟”的一切。
胡老是文管所的老前辈,前些年退了休,他在文管所干了一辈子,是个“传奇”。按理说,退休之后还参加考古活动,是不符合规定的,但“将军坟”,恰是胡老研究了一辈子的执念,胡老坚持要去,领导也只好吩咐我们年轻人多照顾。
我跟胡老其实并不熟悉,他2016年12月退休,而我2023年9月方才入职,在此之前,我只在一次退休老职工座谈会上见过他,没同事所说的那样整个人泛着光,乍一看就是个身材中等的普通老头,所长对此倒是哼了一句,“他这人较真得过分。”
胡老和“将军坟”的缘分,要追溯到几十年前。
胡老小时候,家住在离“将军坟”两公里的地方,每天上学都要从“将军坟”经过。据胡老回忆,将军坟占地六、七百平方米,高出地面三、四米,旁边有一座小一点的古墓,两座墓相距不远,远远望去像两个一大一小的土堆,故被当地人称之为“双堆子”,又因为墓碑上有“振威将军”几个字,又被称为“将军坟”。
1966年,杅湾村的一座木桥垮塌,严重影响了村民的日常出行,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村民们决定集资建造一座更为牢固的石桥。杅湾村的位置比较特殊,虽然坐落于山陵地区,但本身却是位于一块山间小盆地,距离四周的山都比较远,如果到山上取石,一则不便,二则成本太高,村里合计来合计去,决定就近挖开“将军坟”,把墓室中的嵌墓石搬出来,直接造桥,更为方便。说干就干,村民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便将新桥造好,只留下了“将军坟”一地的残破。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主持修建新桥的正是胡老的舅舅。
1972年,全国兴起农业学大寨,“将军坟”被彻底夷为平地,改成了旱地,两座古墓外围修桥剩下的镶墓石都被清理出来堆在地头,后来村民谁家缺石料,就到“将军坟”去取,慢慢的,除了村里的老人还知道那里有一座古墓外,“将军坟”已无人再知。
直到1981年,年轻的胡老去河里挑水,无意中发现“振威将军”墓碑竟然被镶嵌在桥头挡墙的石壁上,他立即向政府相关部门报告,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范长宇得知后,立即带领史志办主任周秉宽、文化局干部刘晓军和镇文化站干事杨毅民来到杅湾村调研。
周秉宽熟悉史书典籍,他凭借墓碑露出来的部分和能辨识的文字,判断该墓碑可能就是史籍上记载的晋代镇守西南的振威将军墓,如果属实,这将是对西南历史的一大补充。一行人立刻与镇政府沟通,安排人员从桥头石壁上取下此碑,花五元钱雇了一辆牛车,将“将军坟墓碑”移送到镇文化站保护起来。
当时,S市还没有博物馆,对文物的保护也没那么重视,通常的处理办法就是交由当地的文化站负责管理。可文化站作为基层组织,条件差,人员也参差不齐,“将军坟墓碑”送到文化站后就直接露天放置在办公区的院子里,只盖了一张防水的油布。
按理说,事到此时,除了偷偷到文化站门口看一眼,胡老这个刚分配到市第三小学教书的年轻人,与“将军坟”的缘分该就此结束了。但或许天遂人愿,不久后,国家开展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工作,要求以县(区)为单位,成立文物普查队,展开工作。文管所编制人员有限,需要从其他单位抽调人员,胡老凭借对文物的一腔热爱,主动提出借调到文管所参与这项没油水的苦活,并顺利通过了审批。
在普查过程中,最让胡老挂心的就是“将军坟墓碑”,史书的记载并不明确,墓碑上的部分文字也已模糊不清,如何根据墓碑判断文物的价值,成为当时普查队一件十分头疼的事情。为了深入了解“将军坟”,普查队三番五次前往杅湾村调查,但每次得到的线索都微乎其微。
实际上,评估墓地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考古发掘,但文物普查和考古发掘不可等量齐观,文物普查胡老这个门外汉也能做,可要想开墓,必须省级文物部门审批,省考古研究所牵头,基层文物部门根本没有独立发掘的权限和能力。
1985年,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顺利结束,“将军坟墓碑”在此次上报后,被国家纳入可移动文物名录并进行公布。胡老该功成身退了,可他经此一遭,更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比起教书,还是文物更有意思,胡老托了些关系,最终调入了文管所。至于具体过程,所里的老人谁也不说,还插科打诨地说不要教坏我们年轻人
文物保护工作听起来高大上,其实真正做起来大多枯燥无味,除了实地考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办公室按照流程整理材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对我们年轻人来说,十二个月的实习期还没过,就已经没了刚上班时的新鲜感。
但胡老好像与我们不一样。
据胡老说,他主动调入文管所,最大的心愿就是发掘“将军坟”,解开一切关于“将军坟”的谜题,为此胡老将申请发掘“将军坟”视为工作的首要任务,到处找领导说项,年年向上级提出建议。为这事,胡老跟当时文管所的老所长闹得很不愉快。胡老觉得自己是为了工作,虽然存了一点自己的私心,可与文物保护的目的并不冲突;老所长则认为胡老跳过自己,越级申请,根本不符合工作流程,两人为此在办公室大吵一架。
我们提起这事,尽管过了好些年了,胡老还气不过地骂道:“他是领导又咋个(方言如何的意思),他一天啥子也不干,我把工作干了,他还有意见,拿根鸡毛当令箭,领导,领导个球。”
我不敢说话,只有老职工劝他:“哎呦,都退休咯,过去的算球咯,给这些小娃娃看笑话。”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胡老是有些不对,越级汇报在工作中是大忌,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同办公室的一位大姐私下就提点过我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越级汇报工作。
大姐私下还拿胡老举例子:“以前咱所里那个胡玉安,退休了,你没见过,工作很认真,就是性格太直了,喜欢越级上报,跟以前的老所长闹矛盾,上面的领导也不喜欢,职称一直评不上去。你刚进来,以后就知道了。”
经过胡老的“死缠烂打”,发掘建议终于得到了市里的采纳,并向省文物部门提出正式申请。
不料,1987年,国务院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工作的通知》,强调不主动发掘古墓葬的政策,发掘墓葬的申请条件只能是抢救性发掘。“将军坟”虽然有几个盗洞,但还没到“抢救性”的地步,为此,“将军坟”的发掘只能无限期延后,直到如今,已彻底成了胡老的一个心结。
“能找到一点‘将军坟’的线索,我死就闭得上眼睛咯。”胡老在车里感叹道。
大家连忙安慰他:“保重身体,机会还很多。”
可我在心里有个疑问:胡老为什么一定要找“将军坟”呢?
S市虽然不是文物大城,但各式各样的文物也不少,“将军坟”的历史价值固然高,但并不是唯一。我不敢直接去问胡老,只能暗自猜测,或许“将军坟”对于胡老来说,是幼时的好奇心,是与文物缘分的开始,所以才如此上心吧!
“将军坟”的发掘无限期延后,胡老主要工作就是对辖区内的文物进行日常保护及管理。
由于当时市里、区里都还没有建立博物馆,文管所也没有自己的文物库房,因此全区所有的文物基本都是发现地的文化站进行保管,也没有统一的保管标准,具体保管规则全看当地条件。因而,胡老的工作压力并不大,只要保持与文化站联系,叮嘱他们重视保护文物,偶尔有空的时候到文化站去实地查看一下,工作就算完成。
不料,在一次胡老下乡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保存在文化站的“将军坟墓碑”被弄得乌漆嘛黑。据文化站的人讲,自从“将军坟墓碑”搬到他们院子以后,就时不时地有一些书法爱好者来要求拓印,其中一些是某某书法协会的会员,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拓印不会对墓碑造成损坏,他们也就不好拒绝。正规的拓印的确不会对石碑造成损坏,拓印者会分多次用墨,每次一点点,保证墨不透纸,对石碑不造成污染,少则几十次,多则上百次。可那些来拓印的人仗着文化站的人不懂拓印,为了节约时间和让字迹更清晰,一昧地加重用墨,导致墨透过宣纸,将“将军坟墓碑”被污染,石碑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全是渗入内里无法清除的墨迹。
看到原本好好的“将军坟墓碑”被污染,胡老心痛不已。为了改善这一现状,胡老下定决心,要建立我们自己的文物库房。
说起来简单,办起来难啊。文物库房的建设成本不低,库房环境监测、调控、照明、防震、安防、消防、柜架囊匣、运输管理、办公设备等设施,每一处都是不小的开支。S市并不是文物盛地,对文物的保护并没有足够的重视。再加上胡老与当时的老所长关系不和,直系领导对工作也不支持,胡老的经费申请简直难于上青天。
没有领导支持,胡老就自己干。
“你们这些小娃娃晓不得,我去和孙成德(以前的老所长)讲,建这个文物库房,他说他没得钱,我要搞就自己搞,这些文物是我私人的吗,一点责任心都没得。”提起建文物库房的事,胡老明显来了兴致,说要和我们讲讲其中的细节。
直路走不通,胡老就曲线求国。
胡老忙活了两年,文物库房终于立了项,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他找了关心历史文物的人大代表,游说他在市人民代表大会上提案。
但立项之后,此事又再没了下文。领导们反感胡老越级汇报,每次他一提文物库房的拨款租地等事,就会跟他说:小胡啊,这事还要开会再商量,要走的程序很多,你再等等看。
“以前不像现在,该办的事情就按规章办,以前是你不去盯着,他们就不给你办,宁愿天天在办公室吹牛,都不愿意动一下,还是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素质高。”胡老说到此处,突如其来地“夸奖”了我们,我们也不敢反驳,只能笑了笑。
胡老本以为事到如此,文物库房大概率无望了,可命运偏偏再次垂青了他。
1992年,S市郊区七星山发现一座战国至东汉的古墓群,按照最小地区命名原则,该墓群被命名为“七星山墓群”。省考古研究所闻风而动,抵达S市对七星山墓群进行实地考察。经过初步勘探,七星山墓群的第十三号墓被盗窃严重,经过省文物部门研究,决定对七星山古墓群的第十三号墓进行“抢救性”发掘,胡老作为古墓所在地的文物工作人员,也参与了发掘工作。
经过初步研究,“七星山墓群第十三号墓”是战国时期“XX大姓”的家族墓地,年代久远,层次丰富,虽然盗洞十分多,但打开墓室以后发现被盗情况不算太严重,盗墓贼只拿走了一些玉器,大量的青铜器和陶器并没有被盗。
最终,整个考古团队历时半年多才将十三号墓清理完成,出土的青铜器高达上万件。
由于“七星山墓群第十三号墓”器物的大量出土,如何安置这些器物,成为当时一个厄待解决的问题。经过研究,最终决定除了价值极高的几件青铜器被省里接管以外,其余大量零碎的青铜器和陶器都由当地的文物管理所就地保管。要妥善保管这些珍贵的出土文物,就必须要修建专门的库房,于是,在省文物部门的特批及资金支持下,文物库房很快建立起来。
文物库房修好后,除了七星山墓群第十三号墓出土的器物,胡老开始计划将以前放置在当地文化站保护的文物挨个移到库房内,进行保护。但文物不是说搬走就能搬走的,其中的审批、交接、费用,每一项都耗时耗力,胡老从第一块“将军坟墓碑”开始,一块接一块,一趟又一趟,到处跑审批、交接,争取费用。
有时候,费用争取不下来,或者遇到拖沓,胡老就自掏腰包。
有人不解,觉得胡老没必要这样做,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而且那些东西也不是自己家的,就算真的损坏了,那也是“不可抗力因素”,不是个人的原因,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责怪胡老。
但在胡老看来,每一件文物都是历史的见证,无论是什么级别的文物,都有自己的价值,小地方的文物或许没有见证过惊心动魄的历史,没有那么多附加的历史、文化价值,可它就像我们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某一时间、某一空间存在过。在历史的长河中,凡是能被保存下来的文物,都是幸运儿,都应该得到保护。凭着这一信念,胡老将原本放置在外面的碑刻和其他文物,一件一件的慢慢移到文管所的文物库房,进行保护。
“胡老师干工作这个劲头,你们好好学一下,以后对工作是有帮助的。”提到胡老的工作态度,同车的领导乘机教育我们。
胡老立马摇头道:“他们这些娃娃素质高、文化高,哪像我们那个时候咯,你们就记着一点,不要自己掏钱,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一定要分明。”
我和一起考进来的同事连忙点头,微笑着说:“向胡老师学习。”
“你们晓不得,胡局长(胡老的外号,据说是因为他的理想是当文物局长)以前收集文物,那可是自己单干。”开车的司机是局里的老职工,和胡老他们都很熟,也开口向我们介绍起胡老的光辉事迹
胡老在文管所主要就干两件事,一是搜集可移动文物;二是保护不可移动文物。
文管所文物库房里的东西,都是可移动文物,大部分是出土文物,小部分是民间捐赠,个别的是民间上报后文管所下去搜集的、文物普查查出来的,但最特殊的,还要属胡老自己买的两件——一件清代的鼻烟壶和一件明代的一方土司印。
“土司印可花了胡老师不少心思,那智慧都快赶上诸葛亮了。”司机打趣道。
土司是元、明、清三朝在边疆地区授予少数民族首领的一种官职,土司印就是少数民族首领的官印,印章大都为铜质,一般都是椭圆形柱纽(直纽),印面呈方形,尺寸略有差别,它是研究古代政治与官制的重要史料,也是中央王朝与地方政治关系的历史物证。
图丨藏于贵州博物馆的土司印,非文中胡老所购土司印(作者提供)
胡老捐赠的土方印是在市区老街的一个古玩摊上发现的,那摊上大部分都是假货,只有那方印信,胡老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不简单。
它和大部分土司印一样,椭圆形柱纽(直纽),印面呈方形,但不同于大部分铜制土司印,那是一枚木印,可能是因为级别较低,印的价值其实也不高,但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文物,用胡老的话说就是“文物可以被分为一级、二级、三级,但保护不应该。”
为了让摊主低价出让,胡老可是和摊主斗智斗勇。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给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你这印是咋个来的?”
“村里收来的。”
“这个还是木的,怕不是那个木匠雕的吧。”胡老故意说道。
“当然不是,听老一辈讲,是他们村以前一个土司的官印,哪朝哪代就认不得了。”摊主连忙否认道。
“你要便宜点给你嘛。”摊主又补充道。
胡老仔细地看了半天,才开口道:“我是对这个篆刻感点兴趣,好多钱你卖嘛。”
摊主一看有谱,给了个高价。胡老一听这价就接受不了,当即与摊主杀起价来。
“他(摊主)看我一直讲价,看准了我想要,一分不让,我以为多讲讲,他肯定会让步,结果谈半天谈不拢。”胡老在一边补充道。
后来胡老想了个办法,找了几个朋友轮番去否定那方印的价值。
第一个人:“老板,你这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方印,但怎么是木的,连个石头都不是。”
第二个人:“你这像是以前的官印,就是级别太低了,不值钱,大官的印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你看电视剧里演的,哪有木的。”
第三个人:“你这印不错,就是材质不行,是木的,木的值几个钱,你回去找找,有好材质的给我留着。”
第四个人:“这是印吗?怎么是木的,我看人家的印都是玉石的,你这是自个找木匠雕的吧。”
......
在一连串的否定下,摊主慢慢相信那土司印不值钱,材质不行,得去搜集玉石的或者金属的才行,也就对那土司印越来越不放在心上。最终,胡老成功地以较低的价格拿下了那方土司印。
我们都折服于胡老的智慧,但胡老不以为然:“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们不要学,这是没办法才用的的损招,跟骗小孩糖一个道理。”
胡老说完,沉默了良久,我们也不敢说话,还是司机打破了安静:“胡局长,今天出来跟你老婆报备了没有?”
这可不是玩笑话,胡老因为“过分”投入工作,他老婆没少跟他闹。
古墓地、古建筑等大型的文物,都是不能移动的,对这些不可移动文物的保护与监管,并不容易,一般的做法是安排责任人负责实时管理,文管所的工作人员按时去检查。
胡老是整个文管所跑文物点最勤的人,只要所里没事,胡老就骑着他那老得掉牙的自行车往近一点的文物点跑,远一点的就周末自费去,进入2000年以后,条件慢慢好起来,胡老也买了车,就开始自己开车跑文物点,周末带着家人去游玩,也大多是选择离文物点近的地方,方便时不时的去看一眼不可移动文物。
一开始,出于对文物的新鲜与好奇,家里人也没什么意见,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来来去去永远就是那几个地方,换谁都得腻,再加上文物这行业工资低,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不但大人腻了,吵了几次架无论如何不去了,连小时候最喜欢跟着爸爸去各个文物点的女儿,也厌倦了。
家人不支持,胡老就自己一个人去,去看看文物,再和保护员聊聊天,嘱咐几句,一定要注意消防安全。几年下来,整个S市的文物保护员就没有不认识胡老的。
2011年,S市博物馆终于落成,保存在文管所文物库房里的文物终于可以展现在人们面前。
胡老搜集到的碑刻,被整整齐齐地安置在一起,形成一方小小的碑林,“将军坟墓墓碑”更是以较高的书法价值成为博物馆的特色之一。
看着文物们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向参观者展示一段又一段的历史,胡老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满足。
按理说,市博物馆建成,胡老毫无疑问是第一任馆长最合适的人选,上级领导本也是这么打算的,胡老对S市的文物熟悉,资历也够,很多文物还是胡老搜集回来的,最重要的是胡老的那份责任心,把博物馆交到他手里,领导可以放一百个心。
可当时省里出台了一个文件,凡是担任省直、市直事业单位的法人,职称必须为正高,担任县(区)级事业单位法人的职称必须为副高及以上。胡老虽然有二十多年的工龄,但不是科班出身,又只有中专学历,虽然工作业绩强,可缺乏学历、论文、专著的支撑,再加上喜欢越级报告,跟直系领导也不和,各方面的因素一综合,胡老工作了大半辈子,临近退休也还只是中级职称,无论如何,都没法接下馆长这一重任。
因为这事,胡老差点离婚。他老婆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搞定职称加工资,要么离婚。
胡老老婆闹倒也不是只为个馆长的位置,还是胡老的年龄闹的,当时他没几年就要退休了,职称和退休工资息息相关,中级和副高的区别大了去了。胡老老婆的要求也不高,就希望他退休以后,生活能好点,不给孩子添负担。
胡老心里也明白,退休之前必须得把职称搞定。论文好弄,胡老花了点钱,发了几篇符合要求的低级别刊物,工作经历也没问题,主要就是每年的评选名额,那基本都是领导层决定的,这就比较难办。
最终胡老还是在退休之前评上了副高,具体原因大家都避而不谈,胡老只是对我们说,“你们都是研究生,学历高,将来要好好走自己的路,不要去搞那些歪门邪道,好好精耕自己的专业领域,家有千金,不如本事在身。你们还年轻,一定要对自己的将来负责。”
2016年,胡老正式退休,用一句话总结了他半辈子的工作生涯:“我的职业生涯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保护文物。”
转眼间,我们就在车上聊了一个多小时,也终于到了目的地。
在村民小组负责人贾国权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在“将军坟”原址的玉米地里搜寻了半天,没有在地面上找到任何关于“将军坟”可识别的标志。
于是,我们打算去村里看看。
村里的有些老人还认识胡老,胡老带着我们去了一位张姓大爷家里,张大爷是胡老的小学同学。胡老询问张大爷“将军坟”的事,张大爷说:“你还记得将军坟,我也记得,那时候都说去将军坟淘东西,但挖出来最多的就是石头,那些石头是砂石,不是我们本地的石头,上面还有字,大家也不懂,只知道这种石头拿来磨刀最好用。”
“那你家还有这种石头吗?”胡老问。
张大爷想了一下,道:“没得了,以前就堆在那路边,村里面哪家要用就自己去搬,可能被哪家搬去盖房子了,后面前几年又修路,原来路边堆的东西都清理了,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们连忙问村民小组负责人贾国权:“你们修路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些石头有字?”
贾国权笑道:“以前修这个路,是直接承包出去的,承包公司交上来的计划书是没得问题的。”
“一般修路、建工厂都是要有文物部门的文物调勘意见书,那你们这个意见书是咋个搞的?”分管文物工作的副局问道。
“我们这村子没得文物,就西边有个“将军坟”,修路又不修西边,镇里也批了文件,也没有提什么意见书,而且这条路是属于新农村建设,区里督办,文件一下来就要求我们动工,我们以为区里都弄好了。而且这方面的事情我们都不太懂,哪晓得那个石头也算文物哦。”贾国权说完,接了个电话,说是镇里来人了,与我们致歉了几句便告辞了。
“基层这些工作,搞得乱七八糟。”贾国权刚走,胡老就吐槽道。
我们又走访了几家村民,基本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有一位正出门放牛的大爷回忆说:“我家原来有块石头,也是从“将军坟”里挖出来的,上面还有字,后来,那块石头被人偷了,文物部门的领导还来寻访过。”
放牛大爷的话勾起了胡老的回忆,当时胡老他们确实来寻访过,但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并没能找到有字的石头。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座大桥,胡老指给我们看,这就是原来1966年修建的石桥原址,“将军坟墓碑”也是从这桥上取下来的。2011年,原石桥被拆除,修建了现在这座钢筋混泥土大桥。
我们突然想到,拆下来的那些石块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线索,胡老回想了一下说,“当年拆下来的石块都堆在江边,后来被周边的农户拿去盖房屋和猪圈了,都用完了。”
他们后来也去找过,一无所获。
(文中人名及古墓名均为化名)
编辑 | 右七 实习 |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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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网易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