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歇息之地,那个安眠的少年 | 人间 · 虎溪山下01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配图 | 李阿曳
虎溪山下 · 第一章
前 言
自我记事起,每年清明,祖父必定领我去祖坟虎溪山祭拜,那里葬着他的父亲,我的曾祖父。
曾祖父曾是富家少爷,后学医,读新学师范,参军,革命,当县长,署理财政,无论何种身份都心忧天下。作为他的后辈,我从小便要思考自己该如何活着。
5岁那年,家道中落,我成了村里最可笑的孩子——没有父亲,家徒四壁,无论大人小孩都对我极尽嘲讽——受尽了冷眼回家,祖父却告诉我,当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举步维艰时,更要处变不惊,心存良善,他还说曾祖父给后辈“留了东西”。
当我年龄稍大一点,祖父会不厌其烦地跟我讲三位祖辈的故事,其中有两位葬在虎溪山。村里的其他老人但凡记得他们的,都赞誉有加,“我们这个山沟沟是出过人物的,有男有女,都厉害。”他们也会跟我讲,提起虎溪山,“真是猛虎歇息之地。”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大理解祖父所说的“家族传承”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了讨生活,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自以为没有从家族之中得到多少帮衬。直到有一天,我历事炼心,见多了不义之人、不平之事,自己也学会了明哲保身,再回“见”曾祖父,才发现他是那样了不得的人物,发现自己已在默默“接收着”他的东西。
我曾经想过将曾祖父的故事写成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但我的姑奶奶(曾祖父的小女儿)却告诉我,他们那一代又一代的革命者,理想是真实的,热血是真实的,献出的生命是真实的,有很多人没有被历史记载,但他们仍然真实地一往无前。因此,他们应该被真实地记录。让那些重名利、喜钻营,还要嘲讽他人梦想的人看看,一百多年前的青年人,是怎样活着。
李叔同有一句话,“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曾祖父从来就没想过要留住自己的人生,留住家族的富贵。所以,他才让自己最聪明的儿子,我的祖父,做了一名小学教师,而且一生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曾祖父心里所想的,始终是家国天下。
当然,还有爱情。爱情从来折磨着世人,也温暖着世人,曾祖父亦不例外。他曾娶过两房太太——守了曾祖父一辈子却不被爱的大婆婆,和从不爱到宠爱的小婆婆——面对两个女人,曾祖父的态度截然相反,无关其他,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我向家族那些勇敢而有担当的女人致敬,若能跨越时空对话,我希望她们能自由地生活、自由地爱人,尽管爱情从来不由人。
很多年过去了,在虎溪山上,我看到的从来不是一座坟墓,不是一方荣耀,而是曾经的逐梦少年,在淌过时代的洪流后,终得安眠如此。
曾祖父曾见过病毒、战争,见过民与民之间的倾轧,官与官之间的争权夺利,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深谙人性自私、弱肉强食的他,依旧单纯地留下家训——“诗书传家不止,积善行德无尽”。
他从来没有要求后辈永享富贵,人丁兴旺,而是认为哪怕家族只剩下一个人,应该传承的应该是诗书以及良善,也就是文明。我亦从未想过要为传宗接代而娶妻生子,哪天有幸成家,一定是因为心里有了爱,我骄傲自家祖上亦是如此心境。
至于到了我这一代,我也希望自己仍旧能为自己、为他人带来一点温暖以及希望。
很快,曾祖父的胞弟也成亲了,新人一样贤惠能干,大婆婆便将大家庭的生意交由弟妹打理。自己则买了磨盘,每天打豆腐摆摊卖。村里人问她何苦如此,大婆婆说,“我蔡李氏,不图家产,就相中了人。说到要做到,何况我还有手艺在。”大婆婆因此成了当地的奇闻,守着“万贯家财”卖豆腐、丈夫后来还是县太爷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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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 寞 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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