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邮报 | 内在张力：梅普尔索普在当下
▲ Self Portrait, 1985, 银盐明胶照片 Gelatin silver print; 38.7 x 40.5 cm.
罗伯特·梅普尔索曾是1980年代最受争议的艺术家之一。今天看来，他纯洁无瑕。
华盛顿邮报 | Philip Kennicott，2019年1月24日
纽约——对于1980年代及1990年代的某些美国人来说，罗伯特·梅普尔索普所创作的那些裸体非裔美国男性摄影作品及秘密仪式一般的捆绑性爱场景摄影作品几乎是伤风败俗的。他于三十年前的三月去世，享年42岁。然而在今天，他作为一个重要的当代历史人物，是过去五十年内出版的任何一本关于美国艺术的著作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而他也是大型展览及回顾展的常客。
因此，在今天，我们不仅要再次去面对梅普尔索普的创作曾展现的那些老问题——这种艺术是否物化了其中的人物形象？是否是色情的？是否是为了精英艺术收藏家而审美处理了倒错的性向？除此之外，我们也要摒除自身的价值取向和诸多假设，重新基于他所处的世代和语境考虑这些问题的意义。
身在纽约的观众可以在正在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出的“内在张力：梅普尔索普在当下”展览中，重新思考梅普尔索普艺术遗产的意义。这个强有力而丰富的大型展览是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本年两个探索梅普尔索普艺术的展览的第一个部分。第二部分展览将于今年夏季开幕，其中有许多受梅普尔索普影响的艺术家的创作，包括Glenn Ligon等在创作方面与梅普尔索普的艺术遗产有紧密联系的艺术家作品也将在展览中一同展出。
▲ Pictures / Self Portrait, 1977, 银盐明胶照片 Gelatin silver print; 35.2 x 34.6 cm.
策展人Lauren Hinkson及Susan Thompson以罗伯特·梅普尔索普基金会在1993年捐赠的一批作品为主呈现了此次展览。展览中不乏梅普尔索普的经典作品系列，包括其早期拼贴作品、宝丽来自拍像、艺术家友人及同事的肖像、裸体雕塑摄影作品、花卉静物摄影作品等。在这些精美的银盐照片中，肌肤看起来就像是打磨过的金属，花卉则如同雕琢过的大理石，艺术家的镜头甚至捕捉了在某个临时地牢的斑驳水泥墙上涂鸦的每个细节。此次展览以一种强有力的方式展现了梅普尔索普艺术生涯的成就和短暂的特性，展现了艺术家从使用摄像机发现“性”，到使用摄像机以建构一个充满情欲的世界的蜕变过程。在这个世界中，欲望主导了我们与他人及事物的关系。这个展览也再次提醒我们，梅普尔索普在其不断追求完美的的精湛创作技艺中，不仅迫使我们去观看那些让人感到不适的事物，也促使我们去观看一种既平淡又让人心动的美丽。
梅普尔索普在1978年创作的自我亵渎肖像作品，以及他在1982年拍摄的非裔美国人男性生殖器作品，均改变了人们对于性别的理解。这些作品不再讨论性探索或性解放等话语，而是开始关注性斗争以及其中的权力关系。这种转变不是绝对的，而这两种倾向直至今日仍然在持续发展。但迫切的不再是作为一种自我探索形式的性实践，而是一种群体性理念：性需要被更好地管控，需要更为合理，需要从父权、权力以及权利等陈旧理念中剥离出来。有害的男性特质不仅是一种空洞的理论，也是吉列剃须刀广告的主题。而人们不仅拥有多个不同身份，也因这些不同的身份以不同的方式遭受压迫——这样的交错性也是时代精神的一部分，尽管大多数人并不使用这个概念。
那么，今天的观众会如何看待这些在当年被猛烈批评的、“物化了非裔美国男性”的作品呢？当年的批评声音认为，这些作品将非裔美国男性的自我、心灵以及情感存在与其身体相剥离，而这些身体被当做是某种古代雕塑，以碎片化了的、被禁言了的、理想化了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在今天，人们对于性的要求是：这不能对人造成伤害；那么，我们应当如何理解梅普尔索普的作品呢？举例来说，人们又应当如何理解创作于1979年的《Dominick and Elliot》？在这作品中，一个裸体男人被倒吊着，双臂伸展，就像是受难的圣彼得一样。
▲ Pictures / Self Portrait, 1977, 银盐明胶照片 Gelatin silver print; 35.1 x 34.6 cm.
在1989年死于艾滋病并发症时，梅普尔索普是一名成功的艺术家，在艺术界中名利双收，但仍不能称之为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其死后不久，华盛顿Corcoran Museum美术馆因强大的恐同情绪而取消了梅普尔索普的巡回展览“The Perfect Moment”，这才让公众得以更为了解这位艺术家。北卡罗来纳州张扬跋扈的共和党议员Jesse Helms曾在参议院上发表演说，辱骂梅普尔索普及LGBT群体，而这也拓展了白宫对这一群体的仇恨态度（老布什总统当时曾谴责艾滋病人）。Helms也曾邀请公众去想象最糟糕的状况。梅普尔索普似乎因此陷入了一个关于艺术资助制度及审查制度的辩论之中，但这事实上预示了将性与疾病乃至“文化腐败”联系在一起的意识——Helms将梅普尔索普等艺术家称作“人形蟑螂”——并将一切归咎于处于弱势的、牺牲品式的LGBT团体。
在今天，人们对于艾滋病的恐惧大大地消减了，尽管在有色人种群体中这仍然是一个庞大的威胁。色情与艺术的边界变得愈发模糊，而对于色情文化的污名化在今天也更多只是一种习惯性文化残余 。
而在这个新的时代，梅普尔索普的摄影作品看起来几乎是纯洁的，不仅因为这些作品并不像某些评论家所言一般腐朽，也是因为这些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充满了童稚。观众可以发现其中的趣味及幽默，尽管这些作品看起来如黑冰一般冷酷。他在1988年创作的《Poppy》中有两根互相缠绕的根茎，其中一朵花因过于沉重而低垂，另一朵花则直直挺立，让人想起花朵在数千年来作为身体器官、欲望以及爱情的隐喻历史。而在艺术家所创作的最重要的肖像作品之一中，Philip Glass及Robert Wilson坐在一起。两人之间有一条线，但两人的磁性特质几乎让那条线消失不见。作为一位观众，这不禁让人感叹：这是两个多么聪慧的孩子啊。
▲ Ajitto, 1981, 银盐明胶照片 Gelatin silver print; 45.6 x 35.6 cm.
展览中还有四幅照片，展示了名为Ajitto的非裔美国男性模特身体的四个侧面，这些照片让人想起在19世纪艺术家Hippolyte Flandrin的那些著名绘画中，海边年轻男性的完美胴体。但是这些图片并不能印在报纸上，因为其中有男性生殖器，即使在画面中，那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阴影。虽然如此，但观众的眼睛总将被其吸引，甚至因此而感到被冒犯。
虽然Ajitto的面孔在梅普尔索普的创作中并未出现，但是观众可在其他照片中看见Ken Moody的面孔——那是另一位梅普尔索普经常拍摄的模特。在其中一幅肖像照中，Moody的双眼紧闭，肌肤如同古埃及石质雕塑一般泛起微光。这幅照片唤起的不是触碰的欲望，因为作品的光亮质感阻止了这种情绪，它事实上唤起了理解的欲望。在这张肖像照片中，艺术家并没有将这模特的身体与其内在生命相剥离，而是暗示了一种丰富的、迷人的、不可知的内在生命，被封锁在牢不可破的肌肤之下。
展览也展示了摄影师的纯洁特质，这也为其生涯晚期的作品带来了新的意义。梅普尔索普在1973年创作的一幅未命名的自拍像使用了六张宝丽来。这样玩耍式的创作样貌，展现了艺术家本人的性别脆弱性及独特的魅力，也展现了他对古典雕像的痴迷情绪——这两个方向是其创作生涯的永恒主题。在他1977年拍摄的两幅作品中有两只手，分别举着笔写下“pictures”一词。一只手的边缘是衬衫袖口，另一只手则戴着皮手套及一个金属手环。在照片里，前者一直在书写，而后者已经写完“pictures”一词，抬起了笔。在此，艺术家想要告诉观者，作品仅在古怪情趣消失之时完结。
▲ Candy Darling, 1973, 六张宝丽来照片、塑料、有机玻璃、颜料 Four dye diffusion transfer prints (Polaroids), in painted plastic mounts and acrylic frame; 9.5 x 7.1 cm each; 14.3 x 38.3 x 6.7 cm overall.
多年来，关于梅普尔索普的批评声音常与作品真实性有关——就好像有一个真的梅普尔索普，另有一个假的梅普尔索普一样。他是否是一名艺术弄潮儿，通过色情图像来追求名利？还是通过高超的技艺来为色情图片平添高尚艺术的属性？事实是，两种说法都不准确。梅普尔索普将欲望视作是值得尊重的事物，因此，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应当被锁在幽闭空间中，或是关在紧闭的大门后。在梅普尔索普拍摄于1982年的一幅肖像作品中， Louise Bourgeois手握一个巨大、斑驳的阳具——那是她的雕塑作品。她面带微笑，用手臂抱着这物件。 Bourgeois曾说：“我认为男性特质是尤其精致的。”她说得很对，在罗伯特·梅普尔索普的创作中，男性特质从来都是无比精致的。
▲ Ken and Tyler, 1985, 铂钯照片 Platinum-palladium print; 59.4 x 50.2 cm.
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内在张力：梅普尔索普在当下”展览将持续展出至2019年7月10日。
作为普利策奖得主，本文作者Philip Kennicott是华盛顿邮报的长期艺术及建筑评论作者。他在1999年作为古典音乐评论作者加入华盛顿邮报，后成为该报的文化评论作者。
格莱斯顿画廊（Gladstone Gallery）（纽约，布鲁塞尔）于1980年创立于美国纽约曼哈顿，创始人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画廊主之一芭芭拉·格莱斯顿女士（Barbara Gladstone）。格莱斯顿目前在全球拥有4个空间，代理将近六十位著名在世和已故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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