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交部翻译处的日子(上)
作者简介
李景贤,曾任中国驻格鲁吉亚大使、中国驻乌兹别克斯坦大使,在苏联、俄罗斯联邦工作长达36年。
1963年9月至1967年2月,我在外交部教育司翻译处工作。对国家来说,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历史时期。那时,我国外交的战略性调整正在酝酿着、尝试着。退休后,我常常回忆起在翻译处的那段经历,仿佛又回到了整个外交部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
译员翻译,周总理掐手指数着
听老同志讲,周总理特别重视翻译的准确性,他说严复讲的“信”“达”“雅”,头一条就是“信”。
总理说,翻译外交文件,给领导同志当翻译,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能加也不能减,不要随意发挥,也不能妄加解释。但总理同时要求译员发挥主动性、创造性,对领导同志所说的明显不当之处,翻译时要加以变通甚至纠正,“帮着把把关”。
▲ 奈温将军
一年盛夏的中午,来访的缅甸首脑奈温将军在缅驻华使馆的草坪上举行答谢招待会。总理致答辞时,翻译处五大语种的译员们轮流翻译。每位译员在翻译时,总理总是掐着手指头在数。
一开始我还真有点纳闷。后来,当俄语翻译译完一段话之后,总理用右手食指点着左手还在掐着的几个指头,问到:“我刚才讲的……那层意思你给翻过去了没有?”译员“噢”了一声,赶忙把总理所点出的那层意思给补译上了。
▲ 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九六年,这里曾是外交部办公地点,位于北京东城区外交部街。
招待会进行的时候,空中乌云密布,时不时地飘着丝丝细雨,多日闷热之后,令人感到特别凉爽。
总理在讲话之初就高兴地说,今天的天气“蛮好”的。俄语译员把“蛮好的”照原话直译了出来,总理听后略带笑容地对她摇了摇头,译员立即改译为今天的天气“蛮舒服的”,总理听后表示满意。
听有的老同志说,总理见外宾之前,有时把译员特地单独请去,介绍中央的考虑,讲政策、对策,并征求译员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和意见。总理还要求,外交部领导研究重大涉外问题时亦应这样做。
总理记忆力惊人地好
周总理经常参加外国驻华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与各国使节进行广泛接触。当总理与使节们交谈时,翻译处五大语种的译员们都跟在总理的后面,以便需要时就上前翻译。我曾有幸多次参加这项工作。
▲ 周恩来总理 资料图
有一次,总理见到苏联驻华使馆的一名临时代办,边握手边对他说:“拉兹杜霍夫同志,你的夫人好像不太像俄罗斯人。”原来这位代办夫人那天把头发吹得老高,当时在苏联上层妇女中,这类发型也是相当超前的。
代办似乎感到总理的话有点讽刺意味,脸刷地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总理,她是俄罗斯人,是的。不过,她来自俄罗斯东部。”
还有一次,总理与另一名苏联代办边握手边说:“莫初黎同志,拉宾同志(苏驻华大使)回去有两个星期了吧?他现在好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苏联使馆的代办算不上什么人物,而且还是“临时”的,又经常换人,但总理碰见时一眼就能认出,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连大使因事暂时离开使馆回国的时间,总理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正式给周总理当翻译只有一次。那是1964年秋天,苏联作曲家图里科夫来访。那时,中苏间的人员往来已经濒于中断,这是60年代来访的最后一位苏联客人。此后,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苏联人来我国访问过。
总理对这位苏联音乐家讲了许多友好的话,强调:中苏两党、两国关系目前虽然遇到了一些困难,但两国人民总会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的。
事隔20年之后,有一次,我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听完音乐会准备离场时,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原来,是这位苏联朋友从老远的地方认出了我。在简短的交谈中,他深情地回忆起20年前周总理的亲切接见,说那是他一生“莫大的光荣”。
元帅外长铁骨铮铮
1965年,美国在越南的侵略战争不断升级,有人还叫嚣要把战火烧到中国。当时,在一些双边关系中和某些地区出现了新的问题。
为此,陈毅副总理兼外长于9月29日举行了一次大型的中外记者招待会。翻译处各种语种都派出了超一流的高翻进行同声传译,领导让我也到“前方”体验和学习。
那一天,偌大的一个会场被三四百人挤得水泄不通。答问时,陈老总讲到了十五六个双边关系问题和国际问题,他几乎都是即兴讲。这次记者招待会持续了将近两个半小时。面对美国人的战争叫嚣,老元帅横眉怒目,发出了阵阵吼声:
▲ 陈毅
“我们等候美帝国主义打进来,已经等了16年!我的头发都等白了!或许我没有这种‘幸运’能看到美帝国主义打进中国,但我儿子会看到。他们会坚决打下去的!”
“请记者不要以为我陈某人是个好战分子,是美帝国主义穷凶极恶,欺人太甚!”
“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销!”
陈老总的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中国人立即报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人们尽情地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和振奋之情。大家都认为,陈老总在“一切都报”这句老话后面加了一个“销”字,非常妙。
记得陈老总在多个不同场合与外国记者谈到过原子弹问题。他既讲到原子弹没有什么了不起,亚非拉的反帝反殖斗争才是最好的原子弹;也曾斩钉截铁地说过,我们中国人没有裤子穿也要制造几颗原子弹;还说,搞原子弹是为了消灭原子弹。
我在场听俄语高翻们的同声传译,感到陈老总的骨气、陈式语言的虎气全都译出来了。但是偶尔,同声传译也会出点小问题,甚至还“卡”过“壳”。
有一回,陈老总谈到日本北方四岛时,把择捉、国后、色丹、齿舞的名称一一列了出来,五大语种的高翻们全都蒙了,弄不清这几个岛的外语究竟该怎么说,又不好根据汉语的发音瞎说一通。
翻译处领导对这次“事故”很重视,让各语种把四个岛的中外文名称对照表打印出来,人手一份,并要求大家随身带上,得便时就拿出来看看、背背。
我还把一张“四岛图”粗线条地画了下来,并附上四岛的地理概况和历史沿革,时不时地翻出来看看。几十年过去了,北方四岛的俄文名称及其概况,我一直都记得……
- 未完待续…… -
文字 | 《世界知识》
作者 | 李景贤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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