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21天

10月3日，新疆伊犁州霍尔果斯市出现2例无症状感染者，城市按下暂停键。10月24日，是伊犁州伊宁市封城的第21天。这篇文章，采访并记录了三位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

文 | 张机

早上十点，

小琳被连续的微信提示音吵醒，摸起来一看，领导让把昨天要改的资料再添加一些内容，尽快整理出来。

在家办公并不轻松，十一假期回伊犁的时候没带电脑，居家的这段时间，工作竟然都是在手机上敲字完成。

小琳在乌鲁木齐一家国企工作，十一假期回到伊犁陪爸妈，10月3日伊宁市封城之后，小琳先是在家过完了国庆假期，8号复工，领导的意见是“居家办公不算正式上班，要请假。”小琳便先后休了5天年假、3天特批假、2天探亲假，现在已经是事假了。

这次的封城让小琳有些尴尬，如果大家都封了，居家办公就顺理成章。但乌鲁木齐一切正常，伊犁却出不了门，同事问为什么还在封，小琳解释起来有点无言以对，“我也好想知道为什么。”

小琳的卧室

刚开始领导天天都会问小琳最新的情况，“什么时候解封？”“可以回乌了吗？”最近领导忽然就不问了，小琳心里反而有些打鼓。

这不是第一次被封在家里，小琳的感觉更多是疲惫，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生物钟乱了。小琳在国企负责宣传和人力，分下来的工作能处理的文档就在手机上敲，敲累了就用语音输入再校对，不能处理的就得麻烦关系好的同事帮忙，干脆主动多负责一些需要沟通对接的工作，靠在床背上打电话发信息，不算很忙但也没闲着。

其他的时间就刷刷手机，看看电影。最近一口气看了《荒岛余生》、《死亡飞车》、《十一罗汉》……还有好多电影看一半就看不下去了，感觉有点缺乏耐心。

刚开始小琳会经常刷微博上的伊犁超话，漫无目的的总想获取些最新的信息，但最近也不愿意看了，有太多未经证实的传言和负面情绪，只会让她更焦虑。

居家办公很可能会影响年终奖，是小琳的一个担心。小琳所在的国企，平时的薪资并不算高，但一般年终会有一笔大额的年终奖，甚至可以占到年薪资总额的三成。这样的年终奖一般以评优评先的形式发放，出勤当然是最基本的指标。

不过小琳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焦虑完全没道理，自己在国企工作，薪资正常发放，也没有失业的担心，没买房没贷款，应该算是最幸运的了。

10月7号 小琳排队做核酸

小琳从一些朋友那里听说，现在只要单位开好证明，是可以前往乌鲁木齐的。但火车站还没有开，去乌鲁木齐的机票动辄要一千六，再加上乌鲁木齐一些社区说伊犁过去还是得隔离，大家也都按兵不动，等待管理政策的变化。

昨天下午已经有工作人员上门做核酸，听工作人员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做完三次核酸就有可能解封了。但这两天全国多地疫情散发的新闻又让小琳感到不安，至于很早之前想换工作的那个念头，现在变得烟消云散。就像领导之前说过的那样，

“这是一份好工作。”

中午一点，

阿翠在小区凉亭脱掉防护服，扔进黄色垃圾袋，走回家里给自己做午餐。上午她和志愿者一起，给小区三栋楼的175位居民上门做了核酸检测，其中有两栋楼是没有电梯的六层楼，爬上爬下，让她累到只想躺进沙发。

阿翠是伊犁某家医院的护士，10月6号开始，她成为自己所在小区的志愿者，负责为一个单元11户居民共33人提供各种物资供应和帮助，同时，也要监督他们不要下楼。

每天早上10点—11点，以及晚上9点—10点，她和其他志愿者一样，要为居民们运送各种生活用品，包括蔬菜、米面、肉、水果等。居民会通过微信群在小区门口的商店采购，然后由她们统一配送。

她是个身高不到160cm，体重约40kg的娇小女孩，大袋的水果蔬菜甚至米面油的确都是大物件，搬的有些费劲，虽然隔壁单元的志愿者也会过来帮忙，但多数时候还是得靠自己。

社区居民采购的生活用品

她不太会抱怨，做护士好像习惯了服务和帮助别人，但有一次，这栋楼的居民在群里团购了几十箱滞销的圣女果，可把她和其他志愿者累得够呛。圣女果因为疫情滞销，商户就在群里打折卖，4块钱一公斤，一箱只要20元。居民们也买得小心翼翼，他们只是想占个“便宜”。

这几天做核酸，总有居民问阿翠解封的时日，她也说不清楚。其实最新的通知情况，志愿者们并不会比居民知道多多少。她还记得十几天前社区干部给他们培训的时候，那个气氛不可谓不严峻紧迫，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激发一下志愿者们的精气神，“我们面临着很大的防控压力，你们必须提高重视和警觉。”社区干部这样说。

可是新闻里的伊犁疫情，并不算严重。阿翠有些困惑，但做好手头的事，做好每一次核酸采集，就是她能做的全部。

阿翠唯一不太能理解的，是要求志愿者们按时发放给居民的中药。她虽然不是医生，但知道服药用药有一套严格的对症和规矩，她明白一切出发点都是好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科学，以及，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也许有人比我们看得更远，考虑的更周全。”阿翠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继续把中药包送进每一户居民家里。

下午七点，

老彭坐在沙发上刷抖音刷到眼睛疼，才放下手机，发现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老彭今年36岁，自己做断桥铝塑钢门窗生意，10月3日封城以来，他和妻子孩子住在伊宁市郊的一幢二层楼里。这幢小洋楼是几年前借钱买下地皮建起来的——想有个自己的小院子。老彭是江西人，随妻子一起定居在了伊犁，他挺喜欢这里。

10月本来是塑钢门窗生意最好的一个月，寒意渐浓，大家都会选在冬天真正到来前的这个晚秋，连忙把门窗封塑起来。往年的10月，收入能有个两三万，这个10月，只能吃老本。

这是个体力活，这些年竞争大也不太好做，但老彭和妻子都没有学历，这个熟悉的老行当，还是顺手些。

封城前后的伊宁

老彭的女儿今年刚上一年级，没想到才上了几周课，就封在了家里。妻子在家里陪孩子上网课，可是女儿认字的水平还很有限，效率很低。听到女儿连“a o e”都背得费劲，老彭的心里干着急。

老彭的好几个朋友都在群里抱怨，说这个月没法做生意，没法开店，没有收入来源，老彭心里觉得，他们这些朋友包括他自己其实都算幸运，平时节俭，劳碌了这么多年也多少有些储蓄。

他听说，他家对面楼房里的那些租客，才真的着急上火。年轻人平时花钱不重视计划和节制，一碰上封城没了入账，更是得借网络贷款了。

昨儿有个江西亲戚说，解封以后还是打算回老家，老彭不想回去，女儿在这里刚上一年级，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不是没想过去其他的城市，上次疫情结束他专门去了趟内地考察，还认真转了转成都、眉山、绵阳、都江堰。

但他觉得没那么容易——在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他在这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多老客户、老朋友、还有一幢心满意足的二层楼。

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受访者及微博@晓志一郎 / 图片来源 

张机 / 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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